顾成川没接郎一衡递过来的那张卡，他上前把郎一衡抱进怀里，也不管对方不断的挣动，他抱着他道歉，跟他说，“小衡，对不起，哥对不起你。”

    郎一衡觉得，自己遇上顾成川，就变成了一个特别没有原则的人，他强迫自己相信那天顾成川醉着，相信他没有听清杨桥的话，相信顾成川不是故意的。

    但是这种自我麻痹，只持续了两天，就失败了。

    郎一衡又开始做噩梦，他梦见那个刀疤叔叔，梦见杨桥，梦见自己赤身裸体面对着他们，他想转身跑，等跑到门口的时候，顾成川笑着看着他，然后把门关上了。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郎一衡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又躺回到床上。顾成川又去了医院，晚上没有回来，郎一衡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索性又从床上坐起来，蹲在床头柜前翻找着什么。

    柜子的最下面一层是被他藏起来的药，安眠药还有以前吃的抗抑郁的药，他记得以前顾成川在这里翻找避孕套的时候问过他是什么，郎一衡说是感冒药，顾成川就信了。

    郎一衡只拿出几片安眠药吃了，晚上睡不好白天课上要犯困的，吃完药又躺回到床上，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过了好久还是睡不着，混混沌沌地就挨到了天亮。他起床洗漱了一下，早饭也没吃，直接去了学校。

    赵星见害怕马维旭再来监视骚扰自己，于是报了警，警察让他去做了笔录，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在车库停了车，赵星见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急匆匆地往外走，现在天气太冷了，冻得他额头上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余冲还是没有回消息，赵星见想着，今天晚上再给颜卉打个电话问问。

    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没走两步，马维旭又从另一辆车后面绕过来，他阴着一张脸，直直地盯着赵星见。

    赵星见这次倒没有怎么害怕，这是在外面，他相信马维旭也不敢做什么，于是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绕开他继续往外走。

    马维旭看着赵星见这个反应，心里更是生气，三两步走上前去抓着赵星见的胳膊就把他往回拽，拽到有车遮挡的隐蔽处然后按着赵星见的后脑勺就把他的头“咣咣”地往墙上撞，一边用力一遍骂，“我让你报警，我让你报警！贱货！”

    这一系列动作也就发生在几秒钟，赵星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按在了墙上，他挣扎着转过身来，抬脚踹到马维旭腿上，马维旭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上也松了力。

    “马维旭你疯了是不是？”赵星见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冲马维旭喊道。

    “我是疯了！是你逼疯我的，你居然敢报警，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我的婚姻我的工作就全完了你知道吗？”马维旭今天一整天都在监视着赵星见，从赵星见家里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在他家楼下晃，后来他看见赵星见又出了门，于是一直跟着他，直到他看见赵星见去了警局。

    马维旭今年36岁，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有一个当公务员的老婆，孩子今年也已经上小学了，本来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但是马维旭却不甘于现状。他从年轻的时候就男女通吃，尤其喜欢漂亮的男孩子，有钱之后甚至包养过几个小鸭子。

    遇上赵星见也是偶然，那天马维旭跟几个朋友去酒吧，临走的时候就看见赵星见醉得不省人事趴在吧台上，西服被他脱了扔在一边，本来塞进腰带里的蓝色衬衫因为他别扭的姿势被扯出一截，露出他瘦削白皙的一小段侧腰来，马维旭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他走过去把手轻轻放在赵星见的腰上，触手一片温热滑腻，又充满了美好的弹性，是他最爱的年轻男孩子的身体，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快速地跳了两下。

    赵星见感觉到有一只大手摸着自己的腰，从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然后猛地睁开，在昏暗的酒吧里，带出一片光亮来，他看着眼前的人，叫他，“余冲……”

    马维旭看着赵星见的眼睛，咽了口唾沫，然后凑近人的耳边压着声音说，“我不是余冲，今晚我是你老公。”

    第八十二章

    赵星见看着面前马维旭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意识到危险的靠近，于是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着手机，紧急联系人一直都是余冲，但是赵星见知道现在肯定打不通，他在心里盘算着，几秒钟的时间，够不够按下110。

    马维旭看着赵星见刚刚被自己撞的又往外渗血的额头，看着他那张无辜纯情的脸，突然觉得他特别可恶，他一想到自己的前途很可能被一个只睡过一次的男人给毁了，就恨不得立马掐死赵星见。

    他突然上前，一拳把赵星见打倒在地上，然后完全不给赵星见起身的机会，抬脚跨坐在对方腰上。赵星见仰面躺在地上，刚刚掏到一半的手机掉落在地上，他伸着胳膊去够，马维旭看见了，用脚把那手机踢得更远一些。

    赵星见第一次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趁着空余时间去锻炼一下身体，同是男人，为什么每次打架都打不过，搞得现在只能像粘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赵星见伸手要去掐马维旭的脖子，却被马维旭按住，他两只膝盖抬起来，压住了赵星见的手腕，用两只手把赵星见的头轻轻抬起来，然后重重地砸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十几次。

    赵星见还没来得及反应，脑子里就一片眩晕，他已经被马维旭砸得眼神涣散了，但还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不肯闭眼，因为他知道，只要一闭眼，他就完了。

    马维旭红着眼睛，看着赵星见这个样子，越来越兴奋，直到他感觉对方呼出的气息都变得微弱了，才从报复的施虐中惊醒过来，松了手。

    颜卉开着车，余冲坐在她副驾驶上，等红灯的间隙，颜卉扭过头来看从开始就在发呆的余冲，问他，“想什么呢？”

    余冲这才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淡淡道，“还能想什么，想赵星见呢。”

    “不是你躲人家的时候了？”颜卉笑着揶揄余冲，余冲看着颜卉，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自从那天他妈劝他之后，余冲就突然想通了，他知道逃避不是办法，无论这个解释是什么，余冲都想让赵星见当面告诉他。

    余冲本来想自己开车过来，但是颜卉后天就要出国，她还想再见见赵星见。

    两个人路上一路无话，到了赵星见家楼下，余冲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然后急匆匆地往前走，颜卉锁好车在后面跟着他，即使没有穿高跟鞋，也被余冲落了好大一截。

    余冲不知道怎么的，从刚才就开始心慌，他想着该给赵星见打个电话，他现在太想听见他的声音了，可是手机刚掏出来开了机，就见前面乱糟糟地围了几个人，不知道在议论什么。余冲不想凑热闹，绕过人群继续走，就听其中一个人说，“车库有人杀人了，保安过去看了，死没死透不知道，听说是六单元赵思的家长，就是跟你们家晨晨一个幼儿园那个。”

    余冲突然愣住了，他反应了几秒钟转过身问那人，“谁杀人了？杀谁了？在哪儿呢？”那人看着余冲激动的样子，用手指了指右前方。

    那是车库的方向，以前每次一起下班他们都会过去一起停车。

    余冲一边跑心脏一直剧烈地跳动，都要跳出他的嗓子眼儿，他在心里祈祷着那个别人口中的赵思的家长不要是赵星见，千万不要是赵星见，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自己真的要活不下去。

    保安赶到的时候，马维旭已经跑了，他看着躺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的赵星见，正要打电话报警，就冲过来一个人。

    余冲看见赵星见的那一刻，腿都是软的，他走上前跪到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赵星见的身子把他抱进自己怀里，保安不知道他是谁，想要赶他，余冲颤着声音道，“我是家属，我是家属……”

    余冲看着赵星见毫无血色的脸，他额头上也带了伤，好大一片伤口，此刻正往外渗着血，衬着他的脸更加惨白。

    赵星见还没完全晕过去，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人，看见是余冲，小声地叫他的名字。余冲那颗心这才落回去，他直起身把赵星见打横抱起来，柔声跟他说，“是我，别怕，咱们去医院。”

    赵星见这才闭了眼睛。

    到车上的时候，余冲还一直抱着赵星见，他浑身发着抖，让他妈赶紧开车。

    颜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吓得不轻，一边应着一边发动了车子。

    赵星见的手一直紧紧抓着余冲的胳膊，即使晕过去了，也没有松开。余冲轻轻抱着赵星见，他不敢用力，他不知道赵星见伤到了哪里，他轻轻吻他的头顶，安慰他说，“没事了，没事了，星星，我在呢。”然后又跟他妈说，“妈，我求你开快点儿……”

    颜卉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余冲和赵星见，心里也慌得不行但还是安慰道，“好，好，别着急儿子，星见会没事的。”

    余冲低头看着自己怀里赵星见惨白的脸，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此刻不安地皱着眉，余冲的心突然像被几十把钝刀子来回地割着，痛得他死去活来。

    他恨不得大嘴巴抽死自己，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需要自己离开他，他明明那么依赖自己，晕着还在喊着自己的名字，余冲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狠心不理他了呢？

    余冲想着，赵星见遭遇危险的时候是不是害怕地给自己打电话，是不是在心里一遍遍喊自己来救他，可是自己在哪儿呢？自己躲在别处一个人暗自伤春悲秋妄加揣测，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赵星见，要怎么爱他呢？

    “星星，我错了，我发誓你醒过来我再也不离开你，你不要我我也不离开你好不好？”余冲一边说一边想去亲赵星见的额头，可他本来光洁的额头被那个大片的伤口占据了一半，余冲甚至不知道从哪里亲下去。

    他突然掉了眼泪，滚烫的眼泪落在赵星见的脸上，赵星见抓着余冲胳膊的手又紧了紧。

    赵星见被马维旭砸成了脑震荡，不过医生说没有什么大事，在医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余冲这才放下心来。

    赵星见还睡着，颜卉帮着余冲打点完这边也回去了，只嘱咐他有事给自己打电话，余冲点头应了。

    余冲守在赵星见床边，呆呆地望着他，他脑袋上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医生说额前的伤口因为感染，又反复结痂流血，很可能会留疤。余冲想着当年在学校走廊上看见赵星见，过堂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那额头就像一块儿莹润的玉，现在自己，居然让他留了疤。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余冲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垃圾短信，于是点开删掉了。

    消息弹窗出来，余冲又点开，就瞥见备注着“我的星星”的那个对话窗口，存了无数的消息。他点开来看，只看了一会儿，就把脸埋在手掌里，无声地抽泣着。

    赵星见说，余冲，我不知道四层台阶的距离，原来是十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肯定不顾一切冲下楼去抱住你。

    余冲，赵景辰的死是我心里过不去的坎，而你是我命中的劫，这种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的感觉太痛苦了，所以你别离开我好吗？

    余冲，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但我知道我不是，我不是有意害死他们的，虽然事实他们因我而死，我又有点相信了。

    余冲，我曾经还动过要改名的念头，我想把名字里这个“星”字去掉，我又舍不得，我一想起你在我耳边叫我星星，我就舍不得，我是你的星星，是你一个人的星星。

    余冲，你看到的时候一定在想，为什么我总是叫你的名字，因为我怕我不多叫叫你，我会哪一天把你也忘了，虽然我知道我应该不会，因为我每次做梦都会把从跟你相识相爱到分开的种种都梦一遍，那梦好长啊，但我不愿意醒过来，因为我怕我一醒过来，你就不见了。我的脑子已经不好用了，从我日渐吃力的工作中就能看出来，我还不到30岁，却已经变成这样了，喝酒麻痹神经麻痹痛苦的同时也毁了我，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喝酒了。

    余冲，我知道你常嫌我不爱说话，是因为我的头说多了话就会疼，不是你认为的沉稳，我也想像小时候一样闹你，骂你，但是我感觉我回不去了。我知道唐睿是个活泼性子，我有两次偷偷嫉妒他。

    余冲，我把赵思养到这么大，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是赵景辰的女儿，但是我还是舍不得不要她，希望你能理解我。

    余冲，今天马维旭又到家里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有点怕。

    对话就停在这里了，余冲握着手机，把脸埋进手掌，哭到泣不成声。

    第八十三章

    余冲本来要给赵星见带一些换洗的衣服，回家翻找的时候无意中翻到那条黑白格子的围巾，那是那年冬天自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赵星见的，没想到他留了这么多年。余冲把围巾围在脖子上，低头去嗅上面的味道，是赵星见喜欢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

    出了院，因为伤了脑袋，赵星见还是有些嗜睡，余冲也不吵他，每次都是把饭菜一直热着，赵星见醒了，再喂到他嘴边。

    叶淑雅做了一些补身体的汤带过来，她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还睡着的赵星见，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余冲跟叶淑雅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他低着头，手肘拄在膝盖上，闷着声音跟叶淑雅说，“阿姨，如果您没有时间好好照顾赵星见，当初为什么不把他交给我呢，他都已经有这么严重的精神问题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会不知道……”

    叶淑雅听着余冲的话，回想着这些年自己对赵星见的关心，的确是太少了些，明明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的心不比余冲少疼一分。

    “我知道我对赵星见做过很多错事，甚至没有一件是对的，我这个人从小脾气不好没怎么被管过，什么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喜欢赵星见，就非逼着他跟我好，他不喜欢我我就用强的，我运气好，逼得他喜欢上了我。他要跟我分手我不同意，我学着我爸打我的样子打他，我知道我力气大打得他疼，我知道我又犯浑了，所以那天晚上打了他多少下我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抽了自己多少下，是真疼，难怪他会哭。又在一起之后，我脾气还是不好，我知道我掌控欲强特别想压制他，却没想过赵星见也是男人凭什么甘心让我压着，后来想想，他是因为爱我。我总是觉得我爱得深情，但是我从来不会爱人，也没给过赵星见应有的信任，在他孤独无助的时候居然想着逃避，而不是陪在他身边……”余冲努力平静地说着，但是逐渐哽咽的嗓音和微微颤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余冲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看着叶淑雅，跟她说，“阿姨您知道吗？我只要一想到赵星见因为心病不得不去买醉而被不知道是哪个陌生男人带回家里，我就心如刀割……他那么醉着，别人对他做什么他都反抗不了，不出事我都要谢谢老天爷……您既然有了新的家庭没时间管他，当初为什么不把他交给我呢……”

    叶淑雅看着余冲这个样子，也落了泪，她哭着说，“阿姨对不起你们，阿姨再也不拦着了，只求你以后能好好陪着我们星见。”

    叶淑雅走了之后，赵星见还睡着，余冲进了屋，小心翼翼地脱鞋上了床，躺在赵星见身边。赵星见被余冲吵醒了，长长的睫毛微颤着，然后睁开了眼，他一只胳膊搭在余冲肚子上，睁着眼睛静静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