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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里的人没了动静,却不时传来几声隐忍的呜咽,听得出徐耘安在很努力想要将哽咽吞进喉间。霍长隽顿时慌了神,想掰开看却被徐耘安猛然揽住。

    “别看我……”徐耘安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太窝囊的一面。

    这段感情里,最该于心有愧的明明是霍长隽,可过去六年,徐耘安却默默代替他反复挣扎,虔诚忏悔。

    对徐耘安来说,爱霍长隽原来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相恋时不能让他露欢容,连分开多年后仍能给他带去伤势。

    徐耘安用力忍住悲伤,扯得霍长隽的衬衣皱成团,全身关节跟着刺痛阵阵。霍长隽挣开了紧钳,徐耘安的婆娑泪眼就这样撞入他眼帘,可怜又可爱。霍长隽看了几秒便双目赤红发烫,下一秒就低头用力覆上他的唇。

    两人相拥得身体间没有丁点缝隙,唇舌缠绕在一起。徐耘安动作略笨拙地配合霍长隽的吮吸舔吻,很快就几近被夺了呼吸,浑身酥软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吻得荷尔蒙上脑,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暴力的施虐过后是温柔的告解,霍长隽托住徐耘安的后脑,轻柔舔舐被撕咬的嘴角,被眼泪氲得红烫的眼角,以及咽下太多呜咽声的喉结,然后就听到了徐耘安竭力平静后的话:“这次重遇后,说我不想你是假的,不在乎你是假的,我不是笨到无可救药,你曾经和现在对我的爱意我都明白过来了。”

    “你不必为我感到愧疚,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你没有欠我什么。我们不在一起了,就一别两宽,在这之后不要互相牵绊了。”

    徐耘安说出了他今晚的真正意图。

    霍长隽蓦然被泼了盆凉水,彻底冷静下来,撑起身体看着徐耘安,神色凝重:“所以你今天这么主动,其实是为了打个分手炮,然后假装潇洒地彻底离开我?安安,你什么时候学了这种招数?”

    心思被这么直白地剖开,徐耘安一时间没了话语。

    “既然你还在乎我,我也爱着你,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来过?是因为你不信我,还是你累了?”

    徐耘安从他身下起来,对上他的视线:“你不懂吗?人都是会变的,坚持过久的感情都会失真,过去既然美好那就让他留在过去吧。我不再是那个对你唯命是从,只有你一个的徐耘安,你还喜欢这样的我吗?你了解现在的我吗?再说,我对过去的你并没有很了解,对现在的你一无所知,我们这样只是重蹈覆辙!”

    “你的建议我不接受,”霍长隽口吻严肃,“我犯过错我认,但这些年我只有你一个,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就是你。我不放手不是因为我贪恋过去或者不甘心,也并不只是愧疚,而是你我根本就没完!我会给你时间正视内心作出真正的选择,愿意重新接纳我以及这段关系,多久都会等。”

    霍长隽揽住徐耘安的肩膀,郑重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窗外冷白色的月光照出他乌黑双眸,他的话跟他此刻的眼神一般笃定温暖:“我爱着过去和现在的你,别扭的,直率的,安静的,闹腾的,我都全盘欣然接受。你埋怨过去的我,也看看现在的我,我相信你爱着并且会重新喜欢上我。”

    “别推开我,就让我在这儿等你。安安,我是认真的。”

    一时间徐耘安不知道怎么回答。

    洗澡后,徐耘安湿着头发倚在阳台门边看看他平素里侍弄的花草,电吹风被随意搁在一旁,发梢不止地滴水,睡衣的背面湿了大半。

    准备离开的霍长隽看不过眼,过去给电吹风插上电源,盘腿坐在地上给徐耘安吹干头发。

    徐耘安还没从刚才霍长隽那番话里缓过来,也没拒绝他这番举动,一动不动像个洋娃娃随他弄。

    霍长隽是唯一一个给他这样吹头发的人,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在徐耘安众多首次人生体验中留下足迹。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给了他很多初次体验,好的坏的都是难以忘却的。

    大概,他再也不会像爱霍长隽那样,去爱着未来的某个人了吧。

    他们聪明漂亮年轻,通通都好,可就不是霍长隽。

    情动之时,徐耘安垂下眼帘说:“谢谢。”

    霍长隽没听清,关了呼呼吹热风的电吹风,温柔地“嗯”了声以表询问。

    徐耘安拉住霍长隽的衬衣,半晌又重复道:“谢谢,谢谢你。”

    霍长隽笑笑没说话,用带了点凉意手摸摸徐耘安被热风吹烫的侧脸,继续替他弄干细软的碎发。

    嘴上说着自己变了,可只要在他面前一放松,还是他最爱的那个徐耘安,也许面前这个人不完全熟悉,但这份想要亲近他拥抱他爱他的感觉从未变过。霍长隽这样想着,内心苦甜参半。

    徐耘安被摸得有点痴了,残余的酒精作用下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不自主就又挨近了点。

    霍长隽也挪近了给他靠着,低低哼起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徐耘安完全放空,眼皮不住地打架,不知不觉跟着唱起来,期间被霍长隽纠正了好几次跑到西伯利亚去的音调。最后霍长隽没拗得过他,音调跟着乐呵呵跑到南极去看企鹅。

    跟霍长隽相处起来,徐耘安常常会错觉两人从未分开过,不过是按了个暂停键去度那虚妄的六年,下一秒就能无缝切换到他们最后一期度过的那个严冬,那个霍长隽对他最温柔,温柔得让他误以为美梦成真的冬天。可眼前的人戴了副眼镜终于不再显得违和,而自己心态亦非昨日的冲动英勇,种种又在反复敲打着他,他们之间蹉跎了六年,已经不再是昨天那般光景了。

    人不是昨天的人,可感情却日久弥新。

    在呼呼的热风声中,徐耘安到底没招架住,窝在霍长隽怀里睡过去。

    没事的,反正霍长隽会把他抱回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再走,就像不管喝得多醉,还是会送他回家。

    徐耘安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笃定着。

    他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个轻柔地给他拨弄头发的人,自己真的能心无芥蒂地跟他重新开始吗?

    分别的六年,他经受不住疯狂生长的思念和恨意,在无数场噩梦里,他一边暴戾撕咬霍长隽,一边又恨不得跟他巫山云雨融为一体。

    徐耘安给自己建造了一片沙漠,他的过去被流放于此,只有当黑夜来临时,才冒出来作恶。

    沙漠没有尽头,而方才那场悲伤的欢爱让被贬斥的过去看到了绿洲,往事历历在目。

    六年来,徐耘安经历了一场精神意义上的地震。他自以为是胜利的幸存者,从所有他认为不会过去的事情中活下来。

    事实上,那些事情从来没有过去。徐耘安一直就在这些事情之中。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明明他记得最清楚,他们之间那胡闹的三年,他们又是怎么分离的。

    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第三十一章 俗人

    高三积攒了一年的努力,徐耘安如愿考上了位于北城的t美院,跟霍长隽同处一个城市。每个周末,他总会瞎编各种理由,搭两个小时地铁到y大找霍长隽。

    徐耘安表现很得体很省心,让霍长隽挑不出半点毛病,注意不表露任何让人起疑的情绪,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提的要求、说话和动作都控制在友情范围内,只要这样安安静静呆着就好。他尽量压抑住自己任何过分的想象,哪怕单独一人也不敢轻易回味那些可能让他变得潮湿的记忆。

    学校住宿紧张,他在附近租了一个小公寓,将自己那些午夜才敢描摹的画像全堆在一个房间里,锁上门,钥匙就贴身藏在最靠近心脏的口袋里,如同被他小心翼翼揣在心尖上的霍长隽,很安全。

    然而爱恋满了就会溢出来,百密终有一疏。

    某天,徐耘安跟霍长隽在图书馆看书,面对面的靠窗座位,还抱了好几本厚厚的专业书垒起来,眼神不时从两座书山之间的缝隙飘过去,在用杂志半掩住素描本,在上面描画霍长隽专心看书的模样。

    霍长隽的模样,徐耘安真是画一辈子都不会生厌,每一笔鲜活如初。

    想着想着,他甚至在画的背面还自鸣得意地题上:“相看两不厌,唯有长隽山。”

    隔着纱质窗帘透进来的光很温柔,跟偷吻霍长隽那个下午的阳光温度相似。徐耘安被熏得有点不知所以,心也跟着飘了。他偷看桌底,屏住呼吸慢慢将自己的脚挪向霍长隽那边,期间时刻关注桌面上的动静,在快碰上鞋尖时刹住并保持,再瞧一眼低头看书毫无觉察的霍长隽,瞬间就有种他们俩很亲密的错觉。

    哪怕这种脚抵着脚,互相在目之所及的亲密感是他无中生有的。

    徐耘安觉得自己暗恋久了,脑子不好使了,在沉默中变态了,这些傻得要命的小事都能哄得他乐出花儿来。

    在阳光的沐浴下,他全身放松,心意满足地趴在桌上睡过去,换个姿势时手随便一划,桌上两座“书山”就给拨倒一大片。

    霍长隽无奈,起身替还在梦里的徐耘安收拾残局,同时发现了那本秘密的素描本。看到徐耘安那题字时差点儿就噗嗤一笑,估计这改句得气死李太白了。

    没有进一步探索,只是片刻,他合上素描本并放回原处,假装自己从未看过。

    上大学以后徐耘安经常来找他,他鲜少会拒绝,但也不会主动邀请或挽留。每次见面他尽量好好招待,主动找有趣的话题谈论,将气氛始终保持适当的热度,带徐耘安看他打篮球或者乐队训练。这是霍长隽的一贯作风,很少拒绝身边人,尽量善待但不会太往心里去。

    爱情是一道过于复杂且对错全靠蒙的难题,他这个人没什么运气,对这种注定会失望的事情没兴趣,更何况他的人生解不解这道题也没差。霍长隽相信,徐耘安迟早也会摸索出这个道理。

    徐耘安入学后的第一个冬季,他很喜欢的一位外国画家的个人画展首次开到了北城。开展的第一天下午,他提前半小时到美术馆门前等霍长隽,他们上周说好的要一起来看。

    等到五点闭馆,霍长隽依旧不见踪影。徐耘安拨电话发短信如大石沉海不见回讯,到后面霍长隽还关机了。他心中焦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有些不详预感上头,但不知道该怎么办,霍长隽亲友的联系方式他一概不知,只好等在原地,守住手机等信息。

    徐耘安这厢又急又忧,霍长隽那边则是一地鸡毛。他父母终于走到了彻底撕破脸皮的这一步,小三抱着满一岁的孩子闹到家里来,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出轨后霍怀进放弃挣扎,坦然承认并把把离婚协议书甩在了林冬怡面前,要结束这段名存实亡了多年的婚姻。

    林冬怡自然不肯,苦苦哀求无果,局面就这样僵持着。

    霍长隽跟霍怀进吵了一架,恨他郎心似铁,完全不顾半点夫妻情分。

    二十多年的婚姻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霍长隽沉浸在个人情绪中,为了保护嗓子戒烟的他在训练室的角落里抽了三四包烟,把跟徐耘安的约会抛诸脑后。他以为,他是最希望父母丧偶式婚姻彻底结束的那个人,可到底人非草木,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疑惑、伤感。

    霍长隽整天心不在焉,乐队成员们不明就里。方霓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知道以他个性是不会说的,训练结束后便提议去吃饭ktv直落放松一下。

    等他想起徐耘安时,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过了五个小时。他等不到就该走了吧。霍长隽是这样想的,但还是找了个插座给手机充上电,拨通了徐耘安电话。

    响了半声就马上接通,徐耘安一焦急紧张就结巴得词不成句:“师,师哥,你,你,手机终于,终于通了。”

    霍长隽解释:“耘安,抱歉,我临时有点事,手机也没电了,就没能及时联系上你。”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徐耘安坐在美术馆楼梯边上,攥紧手机,“我不知道你亲友的电话,不知道到哪里找你,又怕你会过来。”

    霍长隽有一瞬间懵了,这人傻得够可以的,继而心头一软:“你是不是还等在美术馆门前?”

    徐耘安不舍得他为此愧疚,于是谎称:“没,没呢,我等不到你就走了,现在确认你没事就好。”

    “真的?”

    “当然。”

    “那你在哪儿?”

    “我在,在咖啡……”徐耘安那个“店”字还没说出口就打了个响喷嚏。十二月的北城每个空气因子堪比冷飕飕的冰碴子,刺得皮肤又冷又痛。他今天出门赶穿得单薄,在门外吹了好几个小时的寒风,一口热饭都没吃上,浑身直打哆嗦。

    这人,连谎话都说得不流利。

    霍长隽叹气,他明明最讨厌被莫名的感情捆绑,可知道了就没法放着徐耘安不问不顾:“我现在在景海ktv,要不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