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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孩子徐耘安在这个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夏日午后,好不容易放肆一把,抱着剧烈的兴奋感离开了教室。

    如果这时候他能回头看看,或许恰好就能撞上霍长隽逐渐清明的眼眸,以及意味不明的视线。

    如果他能稍微长点心,理智没有被完全控制,还记得霍长隽很怕痒……

    徐耘安伏身凑前时,霍长隽闻到了一股柠檬清香的洗衣液气味,余光瞄到了徐耘安不安分滚动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回。左边脸颊被柔软地触碰了下,比打在他脸上的夏风和窗帘温柔得多。

    霍长隽走到窗前,远远望着徐耘安背着手走向前,脚步雀跃,不时还轻跳几步。被他吻过的左边脸颊,还有点麻。

    世界上有三件事是藏不住,咳嗽、贫困和爱情。

    那时候徐耘安还不懂,霍长隽一直都懂。

    徐耘安喜欢他,那种喜欢就跟男人和女人会互相喜欢一样。

    霍长隽思索得入了神,一些偶然的细节就藏着许多必然的线索:徐耘安提出的古怪要求,时不时就充血的耳垂,好像对他绽放次数特别多的酒窝和笑颜,那些会说话的澄亮眼睛似乎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又亮上几分,视线总在追随他的身影……在加了这么一层滤镜后,这些破碎的寻常细节立即就能连成一个完整的暗恋故事,就等霍长隽亲自给一个结局。

    至小到大,霍长隽身边不缺喜欢他的,可他从未对哪个女人或男人有过长久的或深刻的喜欢。过去几段感情不过随便处处看,找个没那么多事儿的人陪在身边,解一解当下的寂寞。他向来觉得,相爱犹如逛游乐园,来过便好了。于是他像个孩子似的抱着巨大热情在各种游乐设施里蹦跶,从过山车、海盗船、碰碰车再到旋转木马,等最初的浓烈情感耗尽了,他便冷淡疲惫地败兴而归。

    初恋是个感性文静的女孩,哭肿了双眼求他回心转意,霍长隽没敢太细看她的泪水,回绝后掉头走人。

    那女孩爱惨了霍长隽,把那个年纪女生最宝贵的一切全给了霍长隽,冷暖喜忧事事以他为先,为他努力考上市重点高中,甚至想过要跟他这辈子走下去。

    他最怕的就是惹到这样真心实意的人,这类人抱着细水长流的愿望不断靠近他,像剥洋葱似的层层剥开以窥见他的真心。这种正常人可能生出的亲密诉求却让他恨不得马上撤离。

    眼下便是如此,他不反感被同为男人的徐耘安惦记着,反正男男、男女之间没什么不同,只是徐耘安这般不言不语压抑在心的喜欢着,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地恋慕他,像极了那个苦心挽留他的女孩。

    他们的世界并非霍长隽想要一时尽兴的游乐园,而是尽量留住他的全新的家。

    霍长隽心底闪过一丝他也说不上为什么的异样,但也仅此而已。他相信,徐耘安应该也是这样。年纪太轻,很容易陷入一种情绪,一个困局,为一张莫名其妙就爱上的脸牵肠挂肚遍体鳞伤。林冬怡当年也只是在大学校园的路灯下惊鸿一瞥,就为霍怀进委曲求全了半辈子。霍怀进也曾山盟海誓不分离,艰难创业时承诺要给发妻一辈子的幸福,还不是看着看着就厌了,厌着厌着就离心。

    爱情看着美,可是荆棘路上一身伤,花团锦簇迷了眼,又有几个能同心牵手回得来。

    霍长隽接受不了一段华丽开场的爱情最后惨淡得连遮羞的幕布都没有,他既不想被抛下,也没信心不做主动放弃的那个人,而事实证明他就是那种连在游乐园玩耍都可能半途而废的人。如果不想落得父母其中一方的结局,要么干脆就别开始,要么就别太认真在意。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接受,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那就假装不知道。只要徐耘安打死不说,这段暗恋就会被搁置在那儿。感情永不开始,就会慢慢淡去。

    毕竟,人的感情向来脆弱多变。

    这样想着,霍长隽的呼吸在经历了好几秒的焦灼乱拍后,终于平静了许多。

    他为自己筑起了高高的围墙,拒绝别人窥探和自我窥探,自以为作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第十九章 逃跑的机会

    7月中旬,徐耘安在学校的光荣榜上看到了霍长隽的名字,他是市内艺考加文化课总成绩前三,被y大音乐系录取。每次经过那个榜单,看着霍长隽有点傻气的证件照,徐耘安就忍不住嘴角翘上天。那种偷亲成功的甜蜜时不时就蹦出来,他只敢在夜里梦里独自回味,嘚瑟又忐忑成个偷吃蜜糖的孩子。

    既想公诸于世,又想埋在心底长久回味。

    更傻气的是霍长隽接受地方电视台采访,那时候他近视配了副细黑框眼镜,看着成熟稳重了不少,可是一笑露小虎牙就破功,就像小孩子偷戴爸爸的眼镜玩过家家。

    徐耘安静静凝望被好些人簇拥,摄像机照着的霍长隽,酒窝里漾着无限笑意,心想他喜欢的人多么的了不起。他在不远处的走廊逐一摆好支架,放上美术班最近的优秀作品——这是他主动申请而来的任务。

    当时徐耘安一举手,全班人多少表露出讶异,班长还再三确认。在他们的印象中,徐耘安才华横溢但冷淡不合群,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也很少积极主动去参加什么活动。

    “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也让我笑笑?”一把熟悉的爽朗女声在背后响起,徐耘安的肩膀被一把揽住,虽然高度上揽得挺勉强的,整个人被压垮了好十几厘米。

    徐耘安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师姐赵书瑛这会儿也高考大吉,参加完表彰大会就从隔壁学校窜进来。

    他笑笑没说什么。赵书瑛整个上午站在操场上暴晒,听李老校长慷慨陈词,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坐在花坛边上歇脚,抱怨个不停:“弟弟啊,你不知道,今天我看要跟很多人合影,就说穿双新买的增高鞋,谁知道老李打了鸡血似的,连续扯了一个半小时,之后还有各种领导发言,哎真是够够的。这新鞋又特磨脚,我刚下楼梯还崴到了。”

    说着就给徐耘安递上一幅画,徐耘安接过并在支架上固定好,说:“我包里有药酒,等会儿给你涂一下。我平时肌肉酸痛或者扭伤也用那个,挺管用的。”

    赵书瑛上前捏他脸说:“哎呦哟,真乖,姐姐我要哭了。”

    徐耘安对赵书瑛自然的亲昵很受用,他们俩从小学就认识,见过彼此最稚嫩最滑稽的时候,比如因为画不好被徐初罚站,又比如赵书瑛画到崩溃还一边哭天抢地一边画,徐耘安很淡定地给她擦眼泪鼻涕,耳膜差点儿就被她震破了。她是唯一一个给他家人感觉的存在。

    做完采访,霍长隽目光扫过来,恰好就注意到赵书瑛挽住徐耘安的胳膊,两人在花坛边上有说有笑。几乎没见过他跟谁这么亲近,还笑得那么开心舒服,霍长隽心里谈不上什么感觉,只是目光不自主盯紧,脚步往他那方向迈过去。

    他上前打招呼,乌黑眼眸投来的视线似有若无落在两人交缠的手。徐耘安最近手臂软组织劳损,赵书瑛从相熟的中医那儿学了几招,正给他按摩按摩。

    徐耘安对上他如有实质的目光,浑身顿时如被针扎,松开了赵书瑛的手,没来由的做贼心虚。

    霍长隽笑容得体地作了自我介绍,赵书瑛自来熟性格,主动聊起今年高考的艺考情况,徐耘安站在一旁倒显得多余了,还被赵书瑛当成跑堂小哥使唤去教室拿药酒。

    等折回来的时候,这剩霍长隽留在原地,专注地看着一幅画。

    见徐耘安左顾右盼还准备掏手机找人,霍长隽笑了:“这么紧张你的小女友?她还有约先走一步,让我跟你说声。”

    徐耘安紧张成结巴,连忙解释道:“不,不是,不是女友,她是跟我一起学画画的师姐,我们就像姐弟一样。”

    “那就是我误会了,可惜啊,”霍长隽语气里听不多多少感彩,他心里确实也谈不上多可惜,“不过,趁还在学校的时候找个女孩谈谈恋爱也挺好的,至少现在还算单纯,感情多少有几分真,你说对吧?”

    除了对,徐耘安还能说什么。他重重地“嗯”了一声,想扯出一个笑容但脸部肌肉还是不可控地向下垂,汇成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嘴上不说,可怅然若失的酸楚不小心就从眼底跑出来。

    霍长隽将徐耘安的强颜欢笑看得清清楚楚。他是故意的,为的是让徐耘安知难而退,慢慢放凉这份热情。兴许他也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将依赖、紧张错当成所谓的喜欢,等冷静下来想明白就好了。如果直接拆穿他的心思,这傻瓜肯定会哭的。

    可他为什么要在意徐耘安哭没哭,他不禁在心里反问自己,可也没太纠结,估计这答案不怎么讨他喜欢。

    霍长隽皱眉,没继续这个话题,他扬起下巴示意徐耘安看眼前那幅画:“这画是你的?”

    徐耘安点头,挺不死心地问道:“你觉得画得怎样?”浅棕色的眼眸里重新绽出新鲜的渴望,此刻正牢牢盯着霍长隽。他经常被夸赞画得好,但在霍长隽面前还表现得像个急于求表扬的小学生。

    霍长隽无奈地叹了叹气,感觉自己心态有点像看透小孩心思还要配合演戏的家长。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徐耘安的头:“看你这幅画,我感觉很暖,就像是春天还没过去。”他想到毕业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当下难免就心软了。

    徐耘安沉浸在被摸头和夸赞的喜悦中,一颗心泡在蜜酿里不胜酒力,免不了有点放肆了:“没长新画得好吧?”

    “胡说,你比他画得好多了。”

    徐耘安不知道春天过没过去,他只知道现在他内心是一片春光融融,暖风和煦。

    “师哥,祝贺你。”徐耘安把藏了好些天的话终于说出来,攒了好些月份的柔和爱意静静淌了这么一句话的时间,又小心地攥回到最靠近心脏的兜里。

    霍长隽脸上笑意淡淡:“嗯,谢谢。明年的艺考可要加油了。”

    徐耘安要把剩下的画架搬回到画室里,霍长隽帮把手提了几个,两人并肩在校园里走着。

    霍长隽没说话,视线在徐耘安颀长的身影以及俊秀的侧脸晃了一溜够。校园里来往的男生纷纷换上了夏季校服弄得臭汗淋漓,眼前的人儿还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方才还目光赤忱地痴痴凝在他身上,眼神里的情绪丁点都藏不住,干净清秀得如一汪凉凉的清泉让人动容,好似每个女孩高中时代最忘不了的他,长着一张名为初恋的面孔,眉目安静无澜,爱意满满又闷着不说,直到那目光那举手投足闷出了点滴深情,过后细想起来就感觉自己也被闷得软成一碗冰糖水。

    就这么看着,这思绪也跟着跑偏了,霍长隽设想了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两个男人该怎么谈恋爱,大概与男女间的腻腻歪歪没什么区别吧,可他又隐隐觉得不该将徐耘安代入到女性角色中。是不是应该经常摸他的头,徐耘安似乎很喜欢他做这个动作,也应该亲亲他搂搂他,他肯定像只软绵绵的小白兔那样,害羞得要命又很听话,搞不好身上还有胡萝卜味儿。又或者他是外柔内刚,反倒是自己被他扑到床上又抱又亲……

    以及,这家伙会不会也这样臆想过他们之间的种种?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霍长隽被起伏的思绪搔得心头痒痒的,被当时的夏日蒸馏出一点点想跟徐耘安试试的冲动。

    徐耘安长得好又乖巧,还满腔爱意默默守护,他又不是无情草木,怎么可能不动心不动情?

    搬好东西后,霍长隽请徐耘安吃了个冰淇淋,那冲动自然也被他三两下子镇压了。说服自己时用的还是那套说辞,当下自然是快乐新鲜的,可他迟早会厌倦的,到时候他肯定会怪自己当初主动挑破这事儿的。

    霍长隽放慢了脚步,凝望徐耘安踱步的颀长背影,心想:“逃吧,还是别让我碰上的好。”

    徐耘安当然不知道霍长隽丰富的内心戏,他满心融在了奶油味雪糕里。未来不可触及,这样静静待在霍长隽身边的时光也许只这会儿了,就像这雪糕终究会融化。他只想再多待一会儿,好让他的味蕾和脑细胞记住这味道。

    这味道太清晰了,以至于徐耘安恍惚觉得他的整个高三都荡漾着浓郁的奶油味儿。

    为了霍长隽那句随口一说的“加油”,本来就刻苦的他更加拼命,起早摸黑画画和复习专业知识。扛不住的时候,他就会翻看书架上的伦勃朗画册,里面夹着霍长隽那张冒傻气的照片。

    平时看着聪明的人,怎么一对上镜头就露出小虎牙,笑得尴尬僵硬,一脸的不情不愿。徐耘安自个儿对着照片乐呵半天,心被满满地充盈着。爱上一个美好的人,他感觉很平静,很踏实。

    那个人不是他的,不可能是他的,却是他认为最好的最喜欢的。

    光荣榜撤下那天,徐耘安特意去求了学校负责管理公告栏的师傅,让他把海报带回家。他把霍长隽的那张照片剪下来,夹在珍藏的画册里。这本画册是他小学三年级参加市内绘画比赛,拿到了少年组第一名,徐初难得奖励他的。这也是徐初第一次送礼物给他。

    在过去每个暗暗恋慕的日日夜夜,徐耘安比谁都清楚霍长隽之于他的意义。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所有关系不可避免都会像他跟徐初、继母娟姨或者妹妹小歆那样,忽近又远,淡漠得如冬天饮雪水,冷在心头,只得用体温去捂热自己,在本该互相取暖的亲密关系中,比独处时更冷,更孤独。一切亲近的愿望都是徒劳无获的,爱是不可能的。

    失望久了就会害怕再期待,反正结果都一样。

    直到霍长隽侵入他的世界,为了那人的一颦一笑时而惴惴不安,时而如堕梦境,徒生出的喜怒哀乐鲜活了他平淡无澜的生活,在那个人不经意的鼓励而努力变得更好,设想着人生更多的可能性,比如将来职业道路的选择,比如爱上一个男人,渐渐敞开胸怀重新拥抱渴望亲密的欲望。剧烈而炽热的感情是存在的,亲密关系的建立是可能的,那个人就是这样无声地告诉徐耘安。

    到目前为止,徐耘安所有想要与人亲近的勇气和愿望,全是和霍长隽有关的。

    徐耘安劝服自己放下执念,不当一个掠夺和占有的窃贼,找个足够安全的柜子躲起来,然后心无邪念地偷看,默默护他周到,渡他一生顺遂。

    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够了。

    第二十章 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