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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起来挺有经验的?该不会送我的都是你亲手种的?”霍长隽也就随口一提,没想徐耘安轻轻点头承认了。

    轮到霍长隽不好意思了,别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自己三两下子就给搞没了。他摆出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神色正经道:“我也不太会打理,怕糟蹋了你的心意,你要不要教一下我?”

    徐耘安怔住,旋即淡淡地笑了,开始给他普及植物园内的各种多肉。他们俩蹲在花坛前凑得很近,膝盖快要相碰,连彼此脸上的细小绒毛也看得清,霍长隽甚至能闻到徐耘安身上类似雨后泥土的气味。

    第一次觉得这种味道很舒服,有种夏天雨季要来了的感觉,霍长隽嘴角无意识上翘。

    徐耘安心头无数小人直打鼓,可他必须镇定,不能让霍长隽察觉到什么异样,这样才能挨得近点久点。

    他摆出一副专家的模样,给热心听众霍长隽讲起养不同种类的多肉要注意什么,比如最好不能强光照射,要等干透了擦能浇水,浇水之后晒太阳就很容易黑腐烂根,又比如有些多肉经常长介壳虫,得拿放大镜照着,用牙签挑出来。

    “那是什么?我记得你送我的里面有一株跟这个长得很像。”霍长隽指向几小簇绿色多肉。

    “初恋……”徐耘安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错觉有什么会不小心透露了,“等到了秋天,叶子就会慢慢变红变紫,有点难养。我以前养过好些,最开始都没能养到变色就死了。”

    霍长隽笑了:“那跟这个名字倒是挺配的。”

    徐耘安跟他对望,脱口而出:“为什么?”

    霍长隽第一次这样凝视徐耘安澄澈的双眸,是一览无遗的浅棕色,不大能藏得住跃然而出的喜怒哀乐,不像他自己的深黑色眼眸瞧不见底。可能意识到这样盯着别人看很唐突,霍长隽移开了视线:“初恋一般没什么好结果的,不是么?”

    徐耘安没有过初恋,不好说什么。他小跑到不远处捧回一盆多肉,举到霍长隽跟前。

    “送我的?”

    见徐耘安点头,霍长隽又说:“可这不是学校植物园的吗?”

    “赵叔说这里缺点种类,学校又一直不肯拨经费下来,我就从家里带了些过来。这盆先给你,我明天再补上新的。”

    霍长隽接过,打量一番:“这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突然要送这个给我?”

    徐耘安扶住植物,用腰包里掏出镊子轻轻扒掉干瘪的叶子,声音跟他的动作一样轻柔,他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多肉种类,名字叫不死鸟,突然想起没给你送一盆这个。不死鸟好养活够坚强,而且每个阶段的形态都会给人惊喜。”

    “你记得了,要先扶稳植物才能去扒掉枯叶,死叶太多层层叠叠的,很容易会长介壳虫,尤其是夏天雨季潮湿闷热或者胶水太多的时候。”

    “只要你悉心照料,用对了方法,付出时间和感情,植物都不会辜负你的期待,改变色的,该发芽开花的,该结果的总会来的。”

    “嗯?”徐耘安见没声响,抬眼却与霍长隽的视线交汇,对方不是在看他扒枯叶,而是在看他。

    他紧张起来:“我是不是一下子说太多了?”

    “没呢,平时见你话挺少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健谈的一面,看来只是我找的话题你都不感兴趣而已,看来以后要跟你聊天,我还得多努力努力。”

    见徐耘安的脸倏地通红,不知道是被这午后日光晒得还是窘迫尴尬,霍长隽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只是听你这么一说,这花草比人还好,好歹不会背叛付出。”

    “人会吗?”

    霍长隽举起那盆不死鸟瞧了几眼:“得看用在什么人身上了。”不禁腹诽道,用在霍怀进这种人身上,二十几年的感情也不过枉然。

    不远处篮球场上有人高呼他的名字,霍长隽抱着不死鸟道别,临走时不忘夸他:“徐老师,今天谢了。你可真有耐心啊,要是将来有哪位要真得到你垂爱,估计做梦都能笑出声了。”

    初夏的阳光薄薄地敷了一层,霍长隽还有点婴儿肥的脸上出现了比头顶的阳光还疏朗的笑意,咧嘴露虎牙一派天真,真像眼前这万里无云蓝天高的好天气。

    徐耘安从小就习惯对花草自言自语,闷声埋头画画,长大了也鲜有跟别人深谈的机会和愿望。旁人对他由诸多误读如无趣木讷或冷淡高傲,他都不怎么为自己辩解,这来去匆匆,连有血缘的家人都隔膜重重说不上话,哪个陌生人又愿意停下来听他怎么讲。而眼前这人却愿意在明媚时光里花上这么点时间,听他絮絮叨叨分享自己的爱好。

    和煦日光暖入心头,徐耘安对霍长隽匆匆离去的背影舒颜欢笑。

    第十四章 原生困局

    一个学期过了三分之一,霍长隽难得回了趟家。

    他跟堂弟霍长新逃课看演出这档事儿出了以后,他连忙打电话给二婶刘慧兰,求她来处理并替他隐瞒父母。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他借口功课忙住在学校宿舍,在林冬怡这儿把事情给瞒过去了。之前他就因为一时怄气惹事儿才转学,不能再让林冬怡为他操心太多。

    林冬怡能处理好这事儿,但他没法处理好林冬怡的眼泪。

    好养活的不死鸟最终成了霍长隽这儿的少数幸存者之一。霍长隽把没发黑枯死的几盆从中挑出来,一同带回家中。至于不幸遇难的只好扔掉,为此他特意选了个远离学校的垃圾箱,尽量别让徐耘安碰见了。

    刚进家门,跟两个多月不沾家的霍怀进碰了个正着,后者正准备出去,林冬怡给他拿着公文包和外套。

    霍长隽免不了讽刺霍怀进一番,又是拿狗鼻子嗅一下身上有没有香水味,恭维他最近找的女人品味不错,又是建议他眼袋大了该找时间割一下,免得小情人不爱看,或者是叫他多练练腰部力量,免得在床上雄风不再就尴尬了,反正说话怎么阴阳怪气让人不爽就怎么着。

    林冬怡使劲向他使眼色,霍长隽说得兴起完全不放在眼里。爱咋咋的,先痛快了再算。

    霍怀进气得用力拽走公文包和外套,冲林冬怡就说:“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慈母多败儿!”吼完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不少。

    本来还觉得直呼其名有点欠妥,这下火气完全盖过理智,霍长隽冲霍怀进怒道:“霍怀进你有什么冲我来,冲我妈算什么男人!”

    霍怀进气得不轻,可一想到这是他宠着长大的儿子,他是有不少情人,可就这么一棵独苗,梗在喉咙里的污言秽语生生倒吞回去,摔门离开。

    自从初中那会儿为车震视频离家出走快一个星期,回来闹着他跟林冬怡离婚不成之后,这从前黏他敬他的乖儿子对他是越来越不待见,先是好好的“别人家的孩子”跑去做艺术生搞音乐,再就是见面句句话冲他来,现在连句“爸”都懒得叫了。

    林冬怡脑仁泛疼,叹气道:“隽啊,你能不能让爸爸妈妈省点心?你爸很辛苦,最近公司生意忙,很多都得亲力亲为,你怎么还这样顶嘴?”

    霍长隽不以为意,拖鞋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抱起沙发上的盖饭,一边说:“我不否认他工作辛苦,可就许他老人家在外面彩旗飘飘,还不许我这家里的说几句?”

    “可是你爸他……”

    林冬怡还想继续说,被霍长隽硬生生打断:“你是不是还想说,我爸养我不容易,以及我是家庭关系的纽带,我该好好想办法让你们俩关系和谐之类的话。我从来没有否认他是一个不错的父亲,我吃他穿他的,这些他要是在意的我可以逐一还他。可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冷落你这么久连个家都不回,整天在外面拈花惹草的,还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好话?”

    “我小的时候你不肯离,说是为了让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你为什么还要钻这个牛角尖?你到底忍到什么时候?他都不爱你了,对这个家庭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了,你不肯认清事实不仅仅在折磨你自己,你也在折磨我知道么?”

    霍长隽说到激动时不禁鼻酸眼红,脾气是他发的,可最想哭的也是他。

    “隽啊,婚姻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说离就离的,”林冬怡脸有倦色,去厨房给霍长隽冲了杯蜂蜜水递过去,补充说,“听妈妈的话,别这么倔行不?等下打电话跟你爸道个歉,好么?”

    霍长隽阴沉着脸不吭声,心里窝火又无处可泄,蜂蜜水一饮而尽后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搁,背起吉他包,砰地一声摔门而出。

    可怜这门无辜承受了霍家父子的怒气,隔断了林冬怡绵长的无奈叹息。

    当天晚上,他跟几个好友去ktv开了个包房过夜,期间林冬怡打了好些个电话都被一一挂掉。

    其他人在疯唱或喝酒,就霍长隽窝在灯光幽暗的角落里胡思乱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只有半杯长岛冰茶的杯子,仿佛这样才能舒缓他心中的压抑不安。

    霍长隽感觉有一股气憋在胸口,没法理清乱七八糟的情绪。他对林冬怡的懦弱感到愤怒,讨厌她长期拿他当借口在一段破碎的婚姻里苟延残喘,又会无法摆脱愧疚感,怪自己对同为受害者的林冬怡随便发火,怪自己对当下局面的无能为力,没能够将她从泥潭中救出来。

    他甚至隐隐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存在,林冬怡会不会就此潇洒地离开那个不忠的男人。

    纠结了整夜,一想到林冬怡又有可能躲在房里哭,天还没亮霍长隽就搭上最早一趟地铁回家。

    桌上的早饭冒着热气儿,林冬怡见霍长隽回来喜上眉梢,没再提昨天的不愉快,他的心瞬间就被林冬怡端来的一杯蜂蜜温水给泡开了,酝酿好的道理说辞被咬断在喉间,闷不做声地埋头扫光了饭桌上的东西。

    大多数时候,他的自责以及对林冬怡的愧疚感远超“怒其不争”的愤怒,林冬怡随便一服软他就受不住,欠她的感情债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霍长隽洗好碗,给盖饭添上猫食,走到阳台发现林冬怡在捣弄花草,把在霍长隽手中逃过一劫的那几盆多肉全安置好。林冬怡以前没这爱好,最近才慢慢学起来,笨手笨脚一无所知。霍长隽看不过眼,把徐耘安那天教他的复述一遍,又亲自上手当起林冬怡的老师。

    林冬怡惊讶:“隽啊,没发现你还会这些,还挺厉害啊。”

    霍长隽体验了一把用专业知识唬人的感觉,又想到徐耘安顶着太阳绘声绘色的专注神态,笑着把那盆不死鸟安置在阴凉处:“有高人指点,现学现卖而已。”

    林冬怡说:“对了,你手里那盆的盆底还画着图案,我刚刚不小心踢翻了看到的。”

    霍长隽举高花盆,盆底有一只头顶长出嫩芽的小白兔笑眼看他,简笔画歪歪斜斜,挺像小孩子的笔触,旁边署下的大名近乎鬼画符,霍长隽只能勉强分辨出个“安”字。

    没想到被霍长新捧上天的美术大神居然也有这“黑历史”,还挺有意思。

    霍长新平时喜欢吃零嘴,林冬怡给他亲手做了点樱桃果脯、糖渍金桔和各种味道的曲奇。周日傍晚回学校,霍长隽将这些护送到霍长新那贪吃鬼手上。

    找遍了教室、体育馆和宿舍都不见人影,霍长隽信步闲逛至绘画练习室,偌大的训练室里剩下疏疏落落的三两人。徐耘安跟一个男生肩靠肩坐在画板前,连他进来也没察觉。他们俩对着一副基本完成的油画讨论,男生拿起画笔添了几笔后望向旁边,得到的是徐耘安的微微一笑点头。

    霍长隽在他们三点钟方向将徐耘安脸上的明亮欣喜尽收眼底。他碰见过好几次徐耘安独身背着画板走在路上,也曾听霍长新说徐耘安不怎么爱跟别人打交道,但眼前却是他跟同龄人有说有笑的放松场景。心里不觉有点郁闷,怎么一到他面前就支支吾吾,不是逃跑就是不主动搭讪就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男生收拾好就走,徐耘安没几秒就恢复平日那副平静得超脱凡尘的架势。

    “心情挺好的啊。”霍长隽突然出声,徐耘安惊得摔了画板,幸好被霍长隽一个箭步及时接住。

    徐耘安小声道谢后接过画板,又忐忑偷看了霍长隽几眼,口吻假装淡定:“长新去帮老师搬东西,等下会回来的,你等等。”

    霍长隽有心逗他:“谁说我是找他的,找你不行么?”

    “找我?我,我……”画板险些第二次遭殃,徐耘安见他笑容坏坏的,当下明白了他在逗自己,可又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回答,“行,行的。”

    “他是邓老师家亲戚的儿子,最近这些天经常找我讨论画画的事情。”

    霍长隽没想徐耘安会难得主动挑起话题,想及他们方才的亲切互动,问道:“你们看起来关系挺好的。新朋友?”

    徐耘安摇头:“他很好学又主动,所以我多说了些。”半晌指了指跟前那副风景油画,“这是他的作品,他系统学画画才不到两个月就能画到这种水平,天赋很高也很有想法,像他这样聪明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我父母是画家,我还不会走路就开始拿画笔,小学开始每天至少有8小时花在画画上,可我自认也未必能做得比他好,我甚至觉得我没能力教他什么。爱迪生那句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很有名,可这句话还有后续是,往往是百分之一灵感是最重要的。在天赋面前,再多努力有时候也会显得很微不足道。这种感觉让只会画画的我又羡慕,又难受……”

    “我一直以为我会成为一名画家,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我只会画画,可这种以为究竟有多少是发自于我内心的?我究竟适不适合,以及想不想当一名画家,我开始怀疑这点。到现在我才明白到,我要对抗的不仅是天赋,还有我自身,我可以模仿出很多名画家的技法,梵高、伦勃朗、莫奈、塞尚的,可我没法做出自己的风格。我反而觉得与其琢磨自己的作品,还不如当老师教别人画画更让我感到惬意快乐。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浪费我所拥有的家世、资源,以及我到目前为止的努力?”

    徐耘安仿佛进入了一个真空的个人世界,回到了小时候对花花草草自言自语的安静时刻。他本就不是个话少木讷的人,不过年少时惯了独自承受,等长大了也不愿轻易吐露,怕唐突了来往匆匆的旁人,怕别人看到自己,也怕错付了期待而失望。可他在霍长隽面前不自觉就表现出倾诉欲,不经意间就袒露了自己,而霍长隽的反应似乎总给他带来温暖和惊喜。

    一来二去,徐耘安尝到了倾诉的甜头,渐渐认定了霍长隽大抵是个不会让他失望的人。

    霍长隽默默地琢磨徐耘安的心事,也在等徐耘安独自消化翻涌的情绪。他擅长让气氛变热,在短时间内跟不同性格的人拉近距离,可等距离足够触手可及时,反而不会应对这种让彼此更加靠近的交心时刻。太袒露彼此内心对他来说还真是一种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