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4
字数:5379 加入书签
此时口袋里有东西震动起来,是手机。来电显示是我的编辑。
我张开嘴,试图乞求。
但我说不出话。
泪水堵住我的喉咙。我跪在地上,向着并不存在的神明哀求,希望能够被允许。
被允许,去找他,张谨遇。
3、9-10
9
编辑说,别担心,你还有我。
她把我带到一见房子里,让我在沙发上坐下。
“你还记得这里吗?”她问。
我摇头。
她说:这是你住了三十年的家。
我困惑地看着她。她无奈地笑了笑,拿出一个珠宝盒对我说:“其实我早就该带你去医院检查,但我没想到过你也……”
我打开珠宝盒,里面是一枚戒指。我把它戴到手上,戒指恰好填补了我无名指根的凹陷。
我的戒指和她手上的是一样的。
脑中忽然闪过很多画面。
他每天都在医院,他很晚才会回家或者根本不回家。我打开电视,所有频道都在播放我看不懂听不懂的节目。我孤独得想哭,我一个人窝在床上失眠到天亮。
但是我不敢告诉他。难道要他放弃学业放弃工作放弃前途来陪我吗?我只能珍惜他回家的短短几个钟头,告诉他我在家一直很乖,希望得到一个吻一个拥抱作为奖励。
我把所有的抱怨不满咽进肚子里,告诉自己即便只是看着他睡觉也应该知足,告诉自己只要他熬过实习期,只要我们熬过他的实习期,一切都会变好。
我好讨厌美国。可是他在美国。
编辑打国际电话过来,问我最近怎么样,还开玩笑地说别以为出国跟男朋友同居就可以拖稿了。
可实际上我已经很久都写不出一个字,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我生了病,他甩着温度计笑着对我说,你得多出门锻炼,不要老是闷在家里。要是你再这样,我就只能赶你回国啦。
我听他的话乖乖出去跑步,然后迷了路。我站在美国的街头,慌张害怕地想要找到一个会讲中文的人,可是没有人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好讨厌美国。可是他在美国。
我在警察局等他,那些讲着鸟语的外国人一个个走过,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直到半夜他才走出手术室接到电话,然后赶来接我回家。
那件事变成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一边哭一边走向飞机,张谨遇站在安检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好讨厌美国。
回国以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好笑的是我变得灵感无限。于是我拼命写书拼命看书,把我所有的稿件交给编辑。
我和编辑一起喝咖啡,我说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看起来很温暖。她说喜欢我为她整理头发,会让心都变得柔软。
我一遍遍地刷新邮箱,看到他的只言片语就高兴得睡不着觉,然后心疼地猜测他这回值了多久的班。
我等不到新邮件,我想他一定是忙到没有时间休息。
我等不到新邮件。我一个人喝到酒精中毒。我在医院醒来时看到编辑面容憔悴,她微笑着说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要永久拖稿了呢。
我终于等到新邮件。他说浩声我舍不得你,但我知道再拖下去我们只会更痛苦。
当我第二次从医院里醒来并看到编辑的时候,我决定向她求婚。
我的无名指戴上了我的结婚戒指。
我不再等邮件,可他却回来了。
我去接他,他在机场当着所有人的面抱紧我。他抱着我低低地说,浩声,我回国了。我放不下你。我会在国内重新开始我的事业,让我们也重新开始。
那一瞬间我觉得什么都不再重要,我甚至想要立刻离婚,重新和他在一起。
但是他看到了我的戒指。他退后几步撞到了安全门上,他惊诧而痛苦地说,你结婚了?
他看着我的戒指,绝望地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你要对你的妻子负责。
然后他买了下一班飞机的机票,转身回去美国,回到他为了回国见我而辞职的医院,重新开始他在美国的职业生涯。
我好讨厌美国。我好讨厌美国。
但是我深爱的那个人,他在美国。
我很听他的话,我希望他夸奖我。我很努力地当一个好丈夫,我把心分出一半的空间,来装我的家庭。另一半装着或许再也不会联系再也不会见面的他。
一年以后,他发给我邮件,说他结婚了,于是我把心的另一半也给了家庭。
我听他的话,对我的妻子负责。我希望得到他的夸奖,即使我们再也不联系,再也不见面。
我希望得到那个并不存在的神明的夸奖,我希望我可以把痛苦偷偷藏起来,让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得到幸福。
……咦,原来已经三十年过去了吗?
原来我们都已经老了。
我张望着这间房子,想不起这三十年里的事,也想不起那之后发生的事。妻子握住了我的手,带我来到书房。她的手掌温暖柔软,让我感到亲切。
“去看看邮件吧,或许你能想起来。”
我打开邮箱,看到里面有数不清的未读邮件,大多数是垃圾广告,看来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查看过信箱。她俯身帮我寻找着,一边柔声说:“这些年你都对我很好,但我知道你一直很痛苦。其实你不用那么愧疚……你不必把所有财产都转给我的。”
我看着她柔软微卷的短发,摇摇头:“我答应他要对你负责。”
她侧首对我微笑,释然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可以用一句话让你当三十年好丈夫,当然也可以用一封邮件让你求我离婚。”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更多的事。
在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法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收到了那封邮件。
我以为经过这么些年我已经放下了,但实际上看到他署名的时候我仍然像年轻时一样心跳不已,心痛难忍。
我想立刻飞到美国去找他,但我知道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我把所有财产转到了妻子名下,然后跪在她面前,求她允许我去找张谨遇。
我求她答应离婚,说我没法再尽到身为丈夫的责任。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并且不敢奢求她的原谅,但是我必须去找张谨遇。
她沉默很久,看着我,说,你可以去找他,但我们不必离婚。
我哭着跪在她面前,摘下戒指,说对不起。
她把戒指放进珠宝盒,但是没有摘下自己那一枚。
她笑着说,其实我们可以继续做家人。
我对不起她。我得为我辜负她而背一生的罪。但我必须去找张谨遇。
因为他现在孤立无援。
三十年前,当我站在美国的街头,当我坐在警察局等他来,当我独自坐上回国的飞机,当我抱着酒瓶一个人喝到昏迷……我也是如此渴望,有个人能救我。
我曾经如此渴望那个并不存在的神明能够拯救我,但是它仍旧不存在。没有谁能够实现完美的道义,没有谁能够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给这个故事一个完美收场。
因此我必须去找张谨遇。即便我不是那个神明,我也必须去救他。
“想起来了吗?”她直起身子,微笑着问我。
我很惊讶。她看起来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与怨怼,她的眼中仍有柔情。
她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不需要离婚,现在我更不会抛下你。谢谢你这些年给我一个家,我想这回是我该为你做些什么了。”然后她走出了房间。
她是一个好女人。我本应该把我的一切都给她,让她幸福。
在我们三个人的故事里,我是唯一一个不该被原谅的人。我任性地追着张谨遇去美国,我自私地离开他逃回中国。我因为寂寞无助而向编辑求婚,我因为旧情复燃而想和她离婚。
我本以为最痛苦的是我,我本以为可以用我的痛苦换来他们的幸福。
但其实那两个人,这么多年,一直承受着与我相同甚至更多的痛苦。
这个故事该要怎么收场?
……那封邮件已经被打开了,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屏幕上。我看到那封邮件只有短短的几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