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我……去干什么？”姜格问。

    “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一看。”薛译扬说，他似乎还在外面，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嘈杂。

    “嗯。”姜格答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店里还在忙，他能听见里面老板正在叫他过去收碗的声音，但是他就是不怎么想挂掉电话。

    他以为这几年过去，他已经变得百毒不侵，什么都不怕了，只是在面对薛译扬的时候，他有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

    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温室小少爷，幸福到人生的头等大事只有恋爱。

    时钟指到将近九点，姜格出去扔垃圾，正巧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孩子正在往小巷子里面走。

    他能认出那个个子高一点的是小花，但是他们平常“收工”回来都是晚上十一点钟左右，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扔了垃圾，很快绕到小吃店的后门，小花果然在那里等他。

    负责看管他们的是一个叫做老肖的人，通常他会盯着孩子们走到住的出租屋巷子口，然后在那里的小店跟老板娘插科打诨一番。

    “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早？”

    小花着急地说：“不资道，听他们缩好像似抓了一个女的，可能要跑。”

    姜格心一颤，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为什么？为什么抓那个女的？”

    “我也不资道，”小花都快要哭了，“怎么办啊姜格哥哥。”

    “那什么时候走？回长洲吗？”

    “不资道，”小花说，“他们好像缩要把那个女的卖到老家去。”

    姜格张望了一下路口，“你先回去，不要被老肖发现，我会想办法跟上你们的。”

    小花点点头，连跑了几步，消失在小巷的阴影中。

    姜格心跳如擂鼓。

    到底发生了什么？哪里来的女人？他们为什么要抓她？这显然已经是拐卖人口了，没有证据报警警察会相信吗？

    如果自己跟上去，怎么才不会被他们发现呢？他必须要尽快弄到一辆车……

    一下子乱糟糟想了许多，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焦虑起来。

    这个职业乞讨团伙，他已经跟了将近一个月了。

    最开始发现他们的时候还是在邻省，那时候他刚结束上一个暗访卖血团伙的任务。

    为了混进那个团伙中，他只好假装自己也是需要卖血挣钱的。跟一群陌生人一起住在城郊的民房里，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然后定期拿着统一制作的假身份证去卖血。

    因为贫血所以人一直处于一种低情绪状态，氛围的影响使得所有职业卖血者都很消沉。开始的时候还会互相有一些交谈，但是到了后来，最常见的是大部分人都在发呆。

    如果姜格不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是带着任务待在那里的，他几乎都要就那样浑浑噩噩下去了。

    这些人大部分明明四肢健全头脑清醒，非要靠卖血为生。并且因为有需求就有生产，这种灰色产业的存在居然已经不是短时间了。

    艰难地从卖血团伙里脱身之后，他立刻写了一篇两万字左右的稿子，果然如他想象之中一样卖得很好。

    结束那次暗访之后他仿佛从新石器时代回到了现代社会，一切象征着文明的事物都让他觉得舒畅。

    每一次暗访都是这样的伤身伤心，他本来决定要好好休息一阵子的时候，就碰见了正在路边乞讨的小花。

    一连三天小花和几个孩子都在同一个地方乞讨，他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这些孩子都是长洲口音，他跑遍了全城，发现每个热闹的地方都会有这些长洲籍的孩子在乞讨，显然是有组织的。

    于是他立刻再次向总编提出了外出采访申请，开始了将近一个月的追踪采访。

    这些做地下买卖的人通常很谨慎，一开始姜格试图混进他们当中，结果发现自己不是长洲人是不可能被“收编”的。

    他们更像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甚至是同一个镇同一个村的人，结成一个组织，集体出来乞讨。

    那么这些孩子又是哪里来的呢？

    他辗转终于获得了其中一个小姑娘小花的信任。她已经12岁了，不想继续过这种乞讨的生活，但是她的父母都是这个团伙里面的人，她想逃也逃不掉。

    为了获取更多的信息，他跟着他们从外地回到了定川，在小花他们的出租屋附近找了工作。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乞讨，要开始拐卖妇女了？那个女人不知道现在是何种情状，姜格越想越觉得心焦。

    他回到前厅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小何已经在收拾桌椅了，看见他回来，冲外面努努嘴，一脸艳羡地说：“外面停了一辆特别帅的车，那个牌子是叫阿什么来着……”

    姜格朝外面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薛译扬打开车门走下来。

    第13章

    而不远处的小巷口，叼着烟的老肖也正在往小吃店门口走过来。

    姜格站在原地，脚下一时间居然挪不动步。

    老肖连续来了很多天，已经成了他们店里的常客，对小何和他都不陌生，也知道姜格偶尔会去给他那一帮孩子送吃的。

    他看见姜格神情愣愣的，问：“站这儿干什么呢？你们店里还有吃的没有，给我来碗面。”

    小何在一边其实都已经把椅子收好了，正想说没有了，结果里面收拾的老板探出头来吆喝了一嗓子马上来，他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椅子又拿了出来，说：“等会儿。”

    薛译扬此时也正好踏进店门。他还穿着白天做演讲时穿得那身衣服，全套的西装跟这个苍蝇小馆子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虽然打理过的头发已经有些凌乱，但是一看就不是住在城中村的人。

    拆着一次性筷子的老肖和杵在一边的小何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还没下班？”薛译扬问。

    “啊，”电光火石之间姜格做了一个决定，“还没，您要吃点什么？都是现做的，马上就好，请这边坐。”

    薛译扬只疑惑了一瞬间姜格疏远的语气，就从他焦虑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说：“那……来碗牛杂汤吧。”

    姜格决定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薛译扬跟这帮人扯上关系。

    暗访记者其实是个危险的行业。

    王发财领他入门的时候就说过。王发财还说过，他当初写稿子揭发一个黑煤窑的时候就遭到过打击报复，煤老板搞到了他的真实姓名和住所，派人来要他两条胳膊，他愣是一挑三，将将打个平手。

    姜格觉得他是在吹牛，王发财没事就喜欢吹牛。但是这件事到被打击报复为止他还是信的，因为王发财说了一句，“没了胳膊，正好去天桥底下跟残疾乞讨队混脸熟了。”

    做擦边球行业的，从来就不怕犯法，他们就靠犯法讨生活。

    这个案子姜格无论如何都会跟进，但他也不知道这帮人被逼上绝路会做出什么来，所以必须要把薛译扬摘干净。

    他假装走到后厨收拾东西，飞快给薛译扬发了一条短信，说今天不方便，改天再约，让他先走。

    薛译扬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后厨的方向，不明白姜格到底是怎么了。

    倒是店里那个瘦得跟个竹竿儿似的的店员忽然坐到他面前，一脸讨好地问：“兄弟，你那车，值不少钱吧？”

    薛译扬放下手机，抽了一张餐巾纸擦筷子，“还好。”

    “啧，”小何给他一个你在搞笑的表情，“阿斯顿马丁，那叫还好？”

    小何又打量了他几眼，又问：“欸，老哥，你是做什么生意的？我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

    姜格独自在里面着急，小何那个傻逼居然还跟薛译扬聊上了。

    他端了老肖的面放在桌上，老肖拆了一双筷子，什么都没说就闷头开吃了。

    他能感觉到薛译扬在看他，但是他梗着脖子没回头，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

    老肖这个人，姜格在邻省的时候没有见过，跟着小花他们来定川之后，才发现他是个头目。而且听小花说，当年老肖年轻的时候就犯了人命，进牢里待了好些年，出来之后就开始做现在这个活儿了。因为他手上有命案，所以一般人都挺怕他。

    另一边薛译扬的牛杂汤也上了，姜格看着薛译扬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然后就拿着东西离开了，看见他的车终于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姜格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小何出来收拾碗筷，感叹说：“这有钱人是不是有毛病，就喝这么点儿就走了啊？”

    姜格没理他，试探着问一边专心吃饭的老肖：“今天这么晚还没吃饭啊？”

    老肖略微一点头，他已经吃完了面，又让上了两个包子。他是个黑脸壮实的中年人，头发剃得特别短，皱着眉头说：“你们这包子是早上剩的吧？”

    “这么晚，就是卖包子的也休息了啊，”小何接话说，“您就将就将就吧。”

    老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再给我打包两个面带走。”

    两个？

    他是从来不会给孩子买食物的，也就是说还有两个人一起？平常这里的出租屋都是只有老肖一个人看管，难道他们今晚就要走？

    姜格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