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斯低下头，看见自己擦拭得发亮的靴子，——这靴子很眼熟，却不是联盟将军定制的军靴，他有些诧异地往自己身上看，发现他正穿着一身深绿色的军装，胸口上还没有勋章，只有一个环形的银色星球状图案。

    这好像西亚军校的校徽，雷恩斯潜意识里想到。

    他试着抬起手，发现右手的掌心到虎口处完好无损，只覆盖着薄薄一层枪茧。

    他的右手在三年前受过伤，一枚枪弹擦过他的手掌，那里就留下了一块皮肤被燎没之后的伤疤。而现在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雷恩斯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到脚下的地面，特意做旧的砖块铺进前方的雾气里，他想起了这个地方，这是通往dk-105号尤拉诺斯私宅后花园的小路。

    他大概是在梦里，雷恩斯暗暗想到，他回到了比三年前更久远的过去。

    在他打量自己的时候，前方浓重的白雾渐渐消散了，金色的天光从穹顶之上照耀下来，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花草和土壤的清香，他听到泉水淅淅沥沥的响声，仿佛还有弦乐的细微琴声一并弥散过来。

    这个花园和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雷恩斯恍然想是不是尤拉诺斯又请人修葺过，但花园里明明不在同一个花期开花的植物竟然都开了花，团团簇簇地挤挨在他的眼前。

    ——是梦啊。

    雷恩斯想，梦里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何况在战争的冲击下，他也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平静温馨的场景了。

    他这样想着，隐约感到自己来到这里是有目的的，但又记不清楚了，于是凭着直觉，任由两条腿带着他穿过了那条不同以往的繁花似锦的小路。

    他听到了女孩子的笑声，而且不止一个，雷恩斯隐隐感觉自己很多年没有接触过女孩了，尤拉诺斯的后花园也没有出现女孩子的道理，他循声回过头，看见三五个穿着白色蕾丝长裙的女孩从另外两边的小路上走出来。

    她们有的编着麻花辫，有的将栗色的中长发披散在肩上，每个人头顶都扎着一圈新鲜的花环，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挽着一个花篮，色彩缤纷的花瓣被她们随手抛洒在各处，而那个花篮里的花却像是永远都不会用尽一样。

    雷恩斯茫然地望着她们，这些女孩白皙的皮肤像牛奶一样光滑，丝绸的裙子每一件都区别于其他，她们年轻而看不出年纪，雷恩斯甚至不知道她们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快去见他呀！”

    “你的新娘在等你呀！”

    “嘻嘻嘻~”

    “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见你的新娘呀！去晚了他就和别的男人结婚啦~”

    女孩子们嬉笑着，互相挤挨着推推搡搡，或是张扬地朝他笑，又或是赧然地埋怨旁边的姐妹不知矜持，雷恩斯看着她们，只觉得更加茫然了。

    ……这是他的婚礼吗？

    他要跟谁结婚呢？

    为什么他要参加婚礼，却还穿着军校的军装？

    女孩子们簇拥着他往前走，前方的雾气终于都散尽了，清澈见底的温泉出现在了眼前，他感觉先前那种若有若无的琴声变得清晰了，似乎附近就有人在演奏弦乐。

    他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身后的女孩就悄悄不见了，他抬起头，温泉后面放着一架纯白的钢琴，一个一袭白衣的人坐在后面。琴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那应该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雷恩斯凭着多年的侦查经验判断，似乎感受到他的到来，那个专注的弹琴的人站起身，朝他看了过来。

    那人穿着一件极其修身的白色长裙，肩上披着水雾般透明的薄纱，修身的长裙衬得他纤腰束素，不盈一握，衣领镶嵌着闪亮的珠宝开至胸前，蕾丝花纹互相交织，透出某种纯粹而隐秘的诱人。

    这是加林。

    这也是雷恩斯毕生最为荒诞的梦境，比他此前和之后所做的任何一个梦都更加荒唐。

    雷恩斯感到从刚才开始心里不祥而莫名的预感都凝成一块石头，从心里坠落下去了，他甚至没有感觉过多的不合理，这件类似婚纱又不像婚纱的礼服显然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无袖立领加披风的设计使他肩宽也不那么突兀，反而显得从胸膛到脖颈格外颀长挺拔。

    点缀着的水晶和钻石意外得衬出了一种微妙的华贵，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场永远不会实现的幻觉。

    梦里的加林格外柔软而温和，他也不像是后来那么凌厉而锋芒毕露的样子，如果现在的时间确实在几年前，加林大概还是一个发育中的少年，看上去有一种雌雄莫辩的、令人心驰神往的美。

    一切就仿佛回到了七年多前，他第一次见到加林的那一面。

    当时加林从温泉里起身，披上一件宽大的浴袍。

    而在这个混乱而怪诞的梦境里，那件白色的浴袍被替换成礼服，他在现实中见到加林的时候只会羞辱压制，而他的潜意识却如此的希望和他有一个结果，又渴望着时间倒流，一切能回到他们初见的那一天。

    如果相遇的时候他不曾逼迫，又或是不曾起任何恶念，就像现在这样，那么平静地走向他，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会被改写？

    雷恩斯终于穿过温泉来到他的面前，朝他伸出手去——

    于此同时，轰炸机在联盟共和党国会外盘旋而过，投下一串空对地□□。

    地动山摇，火光冲天而起，大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凄厉的警报声和人群的呼喊响彻云霄，震动波及方圆千里，传到雷恩斯在距离国会大楼几千米外的临时接待处中。

    “中将！中将！”

    人声的闯入突然撕碎了平静的画面，梦中少年向他微笑着，即将搭在他手臂上时被人用力一推，倏地和他错开。

    不要！——

    别放开！——

    不祥的预感仿佛瞬息间被坐实，心脏狂跳着下沉，雷恩斯竭力平复着躁动不安的心境，勉强自己睁开眼睛，他的秘书正焦急地站在他的办公桌旁边，试图把他叫醒：“中将！醒醒！共和党国会在凌晨三点左右被人炸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女装。啊哈哈其实是我以前偶然看到一张图，乍一看以为是bg，因为画得太漂亮了就盯着看了半天，然后发现那个穿裙子的没胸惹！其实是bl惹！哈哈哈我不太萌女装梗，就是单纯想写这个画面，因为实在是太美了

    第68章 流沙

    68

    共和党国会是指在西亚首都特别行政区的共和党会议厅，曾经作为西亚星的国会建筑，后来修筑了新的议会大厦之后，那栋建筑物变成了共和党人的主要办公地之一，虽然是凌晨时分，但因为最近大会召开的缘故，有相当一部分共和党官员留在会议厅中办公！

    轰炸导致的坍塌还在继续，从航拍取得的现场画面来看，一架歼击机从中心二区上空盘旋，在投下一串□□后共和党地面处突武装出动，飞行随即受到反制，在即将被击落之前它全力俯冲，一头撞向了国会一到三号报告大厅！

    歼击机发动机位于机身尾部，机头擦着近百米高的楼层撞向内部，外层幕墙剧烈破碎，浓烟滚滚腾起，直到大半艘飞机陷入楼里，尾部才陡然爆炸，伴随着火光和灰黑色浓烟，大楼从中间起歪斜，大量合金碎片和混凝土爆裂滚落，暴露出一截嵌进楼体的机身部分，最后才在冲击的余波里逐渐垮塌断裂。

    雷恩斯后退半步，对眼前的景象有些震惊和难以置信。他还没有从那个异常瑰丽如同仙境的梦里彻底醒转，大脑里甚至还反复回想着加林一身礼服的模样。

    他很清醒地知道梦境是由他的大脑美化过的幻想，现实里他根本无法想象加林穿长裙的样子，更不用说二十一岁的他身材骨架和十三四岁的时候差别极大。但雷恩斯不自控地回想那个画面，加林如此温柔和明媚，站在浅金色的天光之下和花团锦簇的温泉池水旁，以一种雷恩斯此生不曾亲眼见过的缱绻目光凝望着他，向他伸出手。

    ——加林实际上有一张那么清朗俊秀的脸，甚至称得上明艳漂亮，但他从骨子里透出的冷峻和疏离却让人几乎忽略了他原本的模样，忘了他也可以流露出如此温和动人的眸光。

    而他这样看着自己的时候，仿佛魂魄都一并被夺走，心神混乱如麻。

    “暴恐事件？”雷恩斯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从梦里回过神。

    “可能是有人不满路德维希的独断专行，对共和党下手了。”秘书低声说。

    “注意国防部大楼和议会大厦的安全布控，所有议员公务员能呆在家里就不要出来，说不定还会有后续袭击发生。”雷恩斯沉声下令，“——不，路德维希民众呼声高着呢，你前几天的几场演讲你没看到吗？那些狂热信徒就差把他供上神坛了！”

    “是。”

    “歼击机来源呢？不对，看起来像民航飞机，□□也不是飞机载弹……有人劫机了？快，让民航局调今晚所有离港航班！”

    “已经查了，还在调取数据。”

    雷恩斯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光屏上一个实时小画面，没等秘书说话，他直接点开了它：“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加林的临时动员演讲，他看上去精神并不太好，满目沉郁，语气里透着痛心：“各位！我们刚刚已经查明了事件的真相，我们根据截获的无线电信息，在西亚卡瓦隆民用航空航天机场和首都民航机场分别截获了三艘载有暴恐分子民用飞机，并且捕获了恐怖分子。

    “他们不肯交代自己的来路，但我们根据人脸认证的信息，发现他们均来自于民主党！”

    “血口喷人！”雷恩斯猛然瞪大了眼睛，狂躁的愤怒使他的脸扭曲得可怕，“我这里连民航局的离港信息都没调出来，他怎么可……”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顺着脊椎蹿升上去，迫得他冷不防打了个寒战。

    阴谋的味道已经不加掩盖了。

    他这边刚刚收到共和党国会被恐怖袭击的消息，加林那边已经紧急召开发布会，逮捕两个恐怖分子说是民主党的激进派，先发制人的装清白，把共和党遭受袭击的罪名直直地往他头顶上扣！

    谁知道这两个民主党籍的人究竟是什么来路！说不定就是加林自己下的命令，找几个心腹炸了国会，然后抓两个平民就反过来诬陷民主党！

    “现在立刻调动所有可以调动的地面和空军武装！”雷恩斯咆哮，“绝对不能让路德维希全面占领高地，哪怕给我打！也不能让他在全联盟大选里当选统帅！”

    他话音刚落，骤然听到了上空传来的直升机螺旋桨的转动声，伞兵从飞机中接连跃出，降落在建筑顶部，装甲车从地面上四面八方推过来，炮火在四周交织成片。

    ——动作真快。一点儿给他反应的时间都没留。

    雷恩斯穿过大厅，走到露台上，他的上空四周全是直升机，他知道还有更多的歼击轰炸机在外围严阵以待，只要他一有异动，就会在瞬间被火炮和激光扫成筛子。

    加林正坐在外围的直升机里，雷恩斯能看到他戴着头盔，脸部的银色挡光物质渐渐褪色，那张在他梦里刚刚出现过的脸露了出来。

    你梦中的公主踏血而来，铁骑之下是将士的累累白骨，他身披星月，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光，深夜的天色被映得血红，如同他一路踏碎的血肉流淌成河。

    你发现揭下面具的他并非柔和温婉的良人，而是真正将狠戾和绝情刻进骨髓的恶魔。

    尤拉诺斯曾经警告过他，说他比不上加林那个疯子，让他不要去招惹他。可是雷恩斯没有听劝，他控制不住自己疯狂的旖念，也控制不住自己毁灭他的意愿。

    有一件事直到雷恩斯生命尽头加林也不曾知道，其实他不是尤拉诺斯的亲生孩子，他是一个西亚建国元勋的遗孤，尤拉诺斯收养他，是为了给自己日后的上位之路铺路。这是他在学校里听他的同学传的，后来他去质问尤拉诺斯，尤拉诺斯没有否认。

    他三岁就成为了孤儿，然后被送到尤拉诺斯那里。尤拉诺斯只想在联盟群众里树立自己的形象，只拿他当工具，后来就委托了全日制寄宿学校，把雷恩斯往里一塞二十年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