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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酒走进来,看着我的动作,突然把我手里的衣服一抢,“你他妈的走了我怎么办!”
嘴里说着我没听过的狠话,他却开始哭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明明在床上怎么作弄也不哭的。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仍如我第一次所见,很亮,像天上的星星。
“不要再抽烟了,”我拉过他,拭去他眼角的泪,抵上额头,“答应我。”
他听着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好。”
“我会回来的,等我回来。”
“好。”
第二十三章
我来的时候是泥泞和阳光,走的时候却是乘着黄昏,将死的黄昏。
路过那条分界线般的路时,我看到了李大爷。
他戴着草帽,手里一边牵着绳子赶牛,一边拿着软鞭,时不时地在牛上头打两个转,虚晃几下。还是有着稻穗般饱满的精神,只是没了那种笑容。
他看见我背着包,停下来:“邵老师要走了?”
我也停下来,本以为他不会和我搭话的:“嗯。”
“也好,”他点了点头,“走了不要再回来了。”
李大爷是个好人。我知道。所以他没有像其他的乡亲们一样打幌子,而是直接表明态度,从他的出发点,为李深酒好。
我才不会听他的,可我还是觉得好难过。
回去后我看到了商业街、高楼大厦、酒吧等等东西,真的完全不一样,在城里的天空看到的月亮都好像是疏远的。曾经我走在麦地里,以为一抬手就能摸到。
家里没什么其他的亲戚,但参加葬礼的人不少。母亲镇静得要命,对着一个个人迎来送往,礼数周全,规矩周备。我们对其他事情闭口不提,同一时间搁置下来,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问题只在于,父亲死了,母亲还活着。对我和大姐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我不晓得母亲是怎么想的。她一身黑色的旗袍,仪态端庄,鬓角都梳的整整齐齐的,其间露出的白发早已多过黑发。
我还是只能用体面两个字来形容。
大姐拉过我,问我这几个月去干什么了,半个月没见着我的人影,问母亲也不说。最后我含糊其辞,也是什么都没说。她见我模样,也没追问。都是大人了,有些东西看得懂不会点透。最后她只跟我讲:“父亲现在走了,小林你现在是家里的支柱了。”
曾经我大概也是这样的。于是想法郁积于心,最终在没有任何铺垫的情况下直接爆发出来。爆发的契机只是那一个争吵,缘由却是我活了二十八年的体面生活。
人走茶凉的时候,母亲终于坐了下来。她看着屋里新添置的那张黑白照片,开始无声的流泪,房间里还剩下我。这时候,我才觉得,原来母亲已经老了。
“林儿,你过来。”
我顺从地走过去。
“你父亲叫你以后有什么事儿别藏在心里了,对于你那件事情,如果改不了……”她嚅嗫了两下,最终看向父亲的照片,“那就藏着点。”
尽管我知道这是她做出的最大宽容,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凉了一下。
我也看向父亲的照片:“过两天就我要回去了。”
“回哪儿去?”她皱起眉来,“你还能回哪儿去?”
我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一会儿是我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影像,一会儿是李家村几个月的尘土光影,最终想起来的还是李深酒的脸,他说“好”,他在等我回去。
“我支教的地方,我要回去。”我选择半分也不透露,关于深酒的事。
“好,”母亲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我出去,“好,一个个都走吧。”
她转过身,我看到母亲嶙峋的背影和高高盘起的发髻,她看着父亲的照片出神。
我转过身,迈过门槛离开了那里,没想过回头。
第二十四章
长命成了一条恶犬。
在我走之后的短短的几日里,长命就成了一条恶犬。
它现在正对我叫得十分凶狠,一副冲上来就可以咬死我的模样,好在铁链限制住了它的活动范围,使我免遭被狗咬然后得狂犬病的痛苦。奇怪的是,我和李深酒之前并没有给他系过铁链子,更奇怪的是,木门是紧关着的,我听着长命不断对我的吼叫,看着河面上的波光粼粼,等了几个小时,李深酒还没回家。
没回家的人呐,我念着,还是受不住了,站起身来,决定主动去找。
我先查看了下,木船还在岸边停着,那么李深酒并没有去收网。实际上我只知道这一条他平日的去处,于是我只能四处游荡。
一阵远处的鞭炮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村子里经常可以听到鞭炮声的,由于没有城里的“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指示,每逢大事小事,总要点上一串鞭炮,要么是喜事,要么是丧事。
我见过这里办丧事,就在离李深酒家不远的地方,于是我可以看得到。死了人特别有仪式感,一大列的仪仗队从门前走过,两排的人并排走,前面是披麻戴孝拿花和端照片的人,再跟着披着白布的,后面就是拿铙钹、喇叭、鼓等乐器的人,其间会有人不时的撒纸钱,有能力的人家会放大炮,真的大炮,车上放着,间隔性地轰一炮,一轰能炸死人的那种大炮,我叫不来名,但那声音迫使我不得不捂住耳朵。之后死了人的家里会办酒席,参加酒席的俗称“吃豆腐”。不仅如此,那之后的几天里周围总是会缭绕着一种声音,丧曲的声音,用一个特定的喇叭放的,一死人就放个几天,一死人就放个几天。总而言之,一旦一个人死了,全村的人都会知道。
于是我循着声音过去。
入目是红,然后是白。
鞭炮声炸在我的耳朵边上,一阵耳鸣。
最先见过面的老大爷正好在旁边,我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这是在干什么?”
他说:“办喜事儿然后办丧事儿。”
“给谁办喜事?”
“酒娃子。”
我还是问:“给谁办丧事?”
这时候又是一阵儿的鞭炮声,我又一阵耳鸣,后来我回想,十分希望这时候的鞭炮能把我的眼睛一起炸瞎,最好炸死。
老大爷还是张了张口。
我好像看懂了他的口型。
“酒娃子。”
“什么?”我能听清了后又问了一遍。
“李深酒!”
老大爷凶狠地又报了一遍全名,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在怪我。
一瞬间我便知道了崩溃的滋味,前几日参加父亲的葬礼时还没清晰的一个概念印在我的脑子里,原来人是会死的。
现在我的人死了,我的世界倾塌了。
但我还是接着说话,接着问,像个活着的人般:“怎么死的?”
“掉河里,淹死的。”
“死了办什么喜事?”
“冥婚,给他找了个俊俏的姑娘,活着走不上正途,死了得走正途。”
“什么叫正途?”
“人都死了,你别再缠着不放了。”
“我问你什么叫正途!”我突然大叫起来,发出的声音怪异的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发出的,那是濒死的人才能发出的声音。
许多人看过来,都是来参加白事吃豆腐的,其中不乏切切私语。
“那是哪个?”
“好像是之前从城里来的老师。”
“那是谁?”
“哎呀,就和酒娃子那个的人……”
“哦哦哦,就是他呀。”
“之前不是走掉了吗?”
“这种奇怪事儿,谁知道呐。”
……
我也看过去,一眼就看见前头一张俵起的黑白相片,李深酒那个蠢家伙望着我,眼睛亮亮的,像是永远奔着前方,下一秒就会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