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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渝反应极快,顾嘉只不过为楚潇涵争取到了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枪声骤然响起,于秋凉猛地向后一仰,他看到楚潇涵的裙摆红了一大片。迟渝的枪法并不很准,但用来攻击楚潇涵也够用,才跑出车库的楚潇涵速度登时慢了下来,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那好歹是个姑娘家,你下手就这么黑的吗?”顾嘉向上一翻,躲过迟渝朝自己刺来的刀刃,一脚踢飞对方手中的枪。枪在地上转了两圈,吸引了于秋凉的目光。趁着车顶上学姐在和迟渝兜圈子捉迷藏,于秋凉悄悄打开车门下了车。

    找不到好时机跑路没有关系,只要活得久,只要足够有耐心,良好的机会总得有。拜学姐和迟渝所赐,于秋凉瞬间变身有枪人员,想想还有那么一点小激动。

    水晶依旧放射着光芒,不知怎么回事,它的亮度愈来愈强。于秋凉低头一看,慌忙把它攥进手心,生怕迟渝被这亮光吸引而来,察觉他要逃跑。他的动作很快,但没有快过迟渝的视线,迟渝抬手推开顾嘉,忽然跳下车顶,伸手向于秋凉抓来。

    “卧槽!”于秋凉大惊失色,后退数步,“滚呐!”

    “你给我回来!”迟渝气得脸色铁青,“小兔崽子,把枪给我!”

    傻逼才给他枪,他拿到枪以后不是先招呼于秋凉,就是反手招呼顾嘉。哪怕于秋凉真是个傻子,也该知道不能给他凶器,更别说于秋凉本来就不傻。

    于秋凉一路后退,退了几步,觉得速度太慢,干脆转身就跑。车库大门近在眼前,迟渝也近在咫尺,他只得听天由命,看命运是想把他安排给车库大门,还是安排给迟渝这个魔鬼。

    一只脚迈到门外,踩进太阳地里,早在之前就已跑出去的那俩人却在这时退了回来,险些把于秋凉撞个跟头。于秋凉欲哭无泪,想骂人又没话可骂,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拦住他的去路,恨得胃里都冒酸水。

    虽说楚潇涵和谢江月不是故意的,但他咋就这么气呢?

    迟渝的手已然搭上了于秋凉的肩膀,那一刻于秋凉浑身直冒冷汗,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恐怖传说:狼会把爪子搭在赶夜路的行人肩上,只要行人回头,狼就咬断他的喉咙。此时,于秋凉感觉迟渝就是传说中的大灰狼,而他是那可怜的孤身赶夜路的行人,马上就要葬身狼腹。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推开了楚潇涵,精准地握住于秋凉的手腕,救他脱离了迟渝的魔爪。于秋凉脑袋一懵,霎时间有根弦搭错了位置,突然转身向后,抬起右手开了一枪,恰好击中迟渝身前不远处,扬起一大片烟尘。

    开了一枪不够,于秋凉居然还要再开第二枪。这举动惊吓到了把他救走的那人,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死死地抱住他,夺走了他手中的凶器。

    “我的个小祖宗哎!”余夏生手忙脚乱地拖走于秋凉,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玩枪要尿床的,别瞎玩。听话,把它扔了。”

    “玩xx会尿床”这种句式,于秋凉从小听到大,早就对其免疫,但余夏生的话勾起了他的怒火,可能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冲余夏生发脾气。他稍稍停顿片刻,突然往余夏生脚面上踩去,一边踩一边骂道:“光他妈会说别人就知道跟着他跑,你看看你,他一出现你就来,他不出现你还找他,你有脸说我吗?你要脸吗?”

    莫名挨了一顿指责,余夏生又好气又好笑,理智告诉他不能跟于秋凉计较,可情感上不允许。他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把那股火压下去,随后抬起手又往迟渝前方开了一枪,拦住他的脚步。

    迟渝再三受阻,原本能拿来做人质的两个孩子也到了别人手里,再有脾气也得被磨成没脾气。他向后退去,忽而想起车库里还有个顾嘉,回头一看,顾嘉正从透气窗中钻出去。多亏她死后身材未曾走样,否则那扇小小的窗户说不定会把她卡住。

    趁余夏生不注意,谢江月忙扶着楚潇涵走开,楚潇涵的右腿被迟渝击中,这时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迟渝从她体内取走的那块碎片尚未和她融合完全,没走两步,它就被身体传来的疼痛刺激得躁动不安,连带着楚潇涵的额角一起胀痛。

    阳光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热量分给行人,而楚潇涵在强光之下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被刻意忽略的记忆如潮水般向上翻涌,曾经的挣扎茫然与无措在此刻都泛上心头,仿若尖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刺痛她的心脏,推着她坠入无比混乱的深渊。

    “姐!”谢江月扶着她,不断在她耳畔叫着那个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的称呼,自打迟渝把妹妹从她身边带走,她们就再没见过几次面。她不清楚这些年迟渝给妹妹灌输了怎样的思想,她只明白,若早知对方不单单要利用自己,还要把妹妹培养成一名罪犯,她打死也不会松口,不会给迟渝趁虚而入的机会。

    “……走。”楚潇涵头痛欲裂,她眼前晃动着色彩纷呈的图景,一会儿是孤儿院里的绿草如茵,一会儿是半透明的塑料花朵。粉红的钱币和深绿色的卡片交替出现,无数画面掠过她的头脑,而最后它们都消失了,一切定格在妹妹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瞳。

    无论如何,不能让妹妹在迟渝身边久留。

    “别管我,走!”楚潇涵猛然睁眼,把妹妹往前一推,“他们都在外面!你走!”

    “姐!”谢江月眼眶红了,她上前一步,看样子还想试着扶起姐姐。其实她对很小的时候还有一些印象,在五六岁站不稳总是跌跤的年纪,每次摔倒之后,姐姐都会把她扶起来,再拉着她的手一起走。

    那是她所能想起的最幸福的事。

    楚潇涵扶着墙壁站起身,冲着谢江月摆了摆手,随后原路折返,朝着迟渝的车库走去。谢江月想跟上她一起去,又害怕自己帮不上忙,反而给她添乱,再想想顾嘉和余夏生都还在那处,便咬了咬牙,遵从她的指示转头跑开了。

    她总是习惯听话,她太听姐姐的话。

    楚潇涵一步一趔趄,好不容易走回车库,却见迟渝退入车库一角,眼看就要再次逃脱。顾嘉和余夏生不清楚这王八蛋在家里挖了多少条地道,和他联系密切的楚潇涵却是知道,她当即抬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迟渝的脑袋。

    “砰——”

    一声巨响骤然炸开,非是枪声,更不是炮火。铁笼中的某只生物身形暴涨,一下子撑裂了铁笼,锁与栏杆齐齐飞出去,竟在水泥地上砸出一块深深的凹陷。巨大的黑猫跳上迟渝的轿车,张开嘴朝楚潇涵扑来。

    被它这么一捣乱,那一枪就失了准头,楚潇涵没能精准打爆迟渝的狗脑袋,子弹擦过迟渝的肩膀,钻入了墙壁。她惊怒交加,又补一枪,可她眼中只看见迟渝,而忽略了身前的怪猫,因此,这一枪虽然洞穿了迟渝的左肩,她的颈侧却也被猫爪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

    余夏生当机立断,开枪震碎怪猫的头颅,红白交杂的固□□体险些淋了楚潇涵一脸。她恶心得直咧嘴,心中蹿起一种把余夏生的脸按进怪猫脑浆的冲动。

    出于理智,她没有这么做,她甩掉枪上的血,抬手打爆了迟渝身边的神秘开关。迟渝才伸出去的手僵住了,尴尬地停顿在原地,他的退路被楚潇涵截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此等遭遇,在他人生中实属首次。

    这群人鬼混杂的东西,他们以多欺少,好不要脸!

    车库门口的太阳地上突然出现很多影子,为首的那身影秀发飘逸,身姿曼妙,是迟渝所熟识的人。他慢慢抬起脸,望向门外乌压压的那一片。熟悉的人啊,脸上的表情却陌生到了极点。

    “好久不见,都快要不认识你了。”迟渝坐在地上,歪了歪头,“姐姐。”

    他周身是黑暗,而她被光明环绕,一道天堑将他们分隔两边。

    巨大的猫尸横躺在地上,杜小园低头看它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事到如今,她终于敢说此事让她后悔。

    她从不破例,从不悔恨,可她的弟弟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放弃她的原则。她纵容了他太久,纵容到最后,他跨过了人的底线,变成了她完全不了解的模样。

    现下他坐在不远处,歪着头对她笑,那眼神仿佛在问她:“你后悔吗?”

    当然是……非常后悔的。

    第124章 复生

    一阵青烟拂过,杜小园的脸上忽而现出一种青白的颜色,活脱脱一张死人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布满了青黑色抑或深紫色的痕迹,好像是淤青又好像尸斑。于秋凉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不禁回头望向余夏生,唯恐余夏生这大好青年也和她一样变成具毫无生气的行尸,然而余夏生并未有多少变化,只不过脖颈上那道疤痕再度浮现,狰狞可怖地环绕他的颈项。

    “看到我这样,你还觉得认不出来吗?”杜小园问,“在你印象中的,到底是怎样的我,是哪一个我?我救你回来,难道只是为了让你对我说这种话吗?”

    “救我回来?”迟渝故作惊讶,“送我去死的,不正是你?救我回来,原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事。你……”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伸出手摸索着,寻到墙壁上一块凸起,悄悄地将它向下一按。他的动作幅度不大,因此杜小园没有察觉,她看了余夏生一眼,后者耸耸肩,拖着于秋凉走了出去。

    于秋凉却不愿意走,迟渝离开他的视线,他总觉得不能安心。他偷偷一扯余夏生的衣摆,问道:“他们在吵什么?”

    “一个因公忘私,一个忿忿不平而已。别人的家长里短,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余夏生回答,“你只需要记住,死而复生的不止你一个。”

    余夏生寥寥几句话,竟给了于秋凉拼凑出完整故事的机会。不怪于秋凉想象力太丰富,怪只怪余夏生言简意赅,会抓重点叙述。

    但他们的恩怨,又和别人有何关系?于秋凉刚想吐槽,突然看到迟渝脚下的地板裂开一条缝隙,吐槽到了嘴边,立马转化为一声“卧槽!”人类的文化素养在真正震惊的时刻全部被抛弃到九霄云外,惟有惊天动地的“卧槽”和“妈的”能表达出于秋凉内心之震撼。

    杜小园悚然一惊,甚至忘记了防备,她一个箭步跨上前,想赶在裂隙将迟渝完全吞噬以前把他制伏。迟渝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于秋凉顿时听到身后顾嘉发出的尖叫。

    尖叫的不仅有顾嘉,原本围绕在楚潇涵身边的人员都不约而同的惊叫起来,随后他们四散逃开,远离楚潇涵身旁。余夏生刷地举起枪对准楚潇涵,然而楚潇涵并未看向他们这边。

    她身上被巨型黑猫划出的伤口仍在淌血,地上已然积了一滩血泊,可她持枪的手不偏不倚直指前方,枪口恰好对着杜小园。杜小园蓦地回头,瞧见的就是这番诡异的情景,当即脸色一变。

    同样,楚潇涵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想迟渝定是在她体内的那块碎片上动了手脚。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谢江月会把碎片取走,此事自始至终都是他布置的陷阱,他心眼那么多,别人怎么能比得过?

    身体多少还是能受楚潇涵把控的,她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把枪管托高一点。与此同时,杜小园一个矮身,子弹擦过她的头发,击穿了挂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沙袋。

    “你妈的在车库放沙袋,什么玩意儿,神经病吧?”于秋凉远远望见一堆沙土倾泻而下,嗓子眼条件反射地感觉痒痒,接连咳嗽好几声,首次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冲动。比起看戏,还是他衣服的干净与否更重要,他没必要为了旁观别人撕逼而把自己搞得浑身上下脏兮兮。

    沙土在迟渝和众人之间制造了一道可穿透但无人愿穿透的屏障,连杜小园都产生了迟疑。就在此刻,迟渝将手紧握成拳,楚潇涵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随后那把枪缓缓移动,对准了她自己的太阳穴。

    顾嘉本已经跑远,目睹楚潇涵遭到迟渝控制,却是又折返回来,试图抢夺她手中的枪。然而笼中蠢蠢欲动的怪物们都选在此时倾巢出动,顾嘉一时被阻隔在另一端,无法前进半步。距离楚潇涵较近的几人都傻了眼,竟是僵直在原处,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脚步声响起在车库大门之外,楚潇涵挣扎着想回头,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扣动了扳机。熟悉的声响炸开,一刹那震荡耳膜,一刹那万籁俱寂。

    谢江月愣愣地站在太阳底下,阳光给她的裙子镀上一层金色,可她此时只感到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直叫她从皮肉冷到内里,骨骼和血液都冻上了,凝结成经年不化的坚冰。在她眼里,一个虚影于血泊上方缓缓显形,紧接着火苗倏地蹿起来,吞没了那纤细美好的影子。

    一块天蓝色的碎片掉落在地。

    连灵魂都被烈火吞噬……她从今往后,再没有重返人世的可能了。

    楚潇涵这个女人,她一生都忙于和人做交易。从表面上看,她爱的是钱,穿过表面那层掩饰之后却会发现,她爱钱,不过是因为现代人生存需要钱而已。妹妹要上学,要吃要穿要用各种东西,没钱怎么能行?小姑娘家家,可不能受苦,长那么好看,合该打扮得漂漂亮亮,上街去吸引别人的双眼。

    要说有遗憾,大概便是没能堂堂正正地去参加一次妹妹的家长会。

    每一年都便宜了迟渝这王八蛋。

    谢江月推开从旁边伸过来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姐姐身边,楚潇涵的白裙子浸透了血,沉沉的,她的身体也沉沉的,谢江月想把她扶起来,接连几次都失败了。她迷茫地抬起头,看看迟渝又看看余夏生,似乎在等待着有人给她一个解释。于秋凉握了握余夏生的手,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做何感想。

    他不是很喜欢谢江月,但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让他心里不好受。方才那一瞬间,谢江月脸上的表情让他想起了路离,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路怀明尚有转生之机,哪怕从今往后天南海北难以相见,而楚潇涵却是连重来一次的机会都失去了。迟渝的报复心太重,于秋凉为之齿寒,他这副睚眦必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杜小园的亲弟弟。

    “迟渝”这个名字,保不齐真的是假名,没准儿他就是故意起个这名字来膈应他姐姐和余夏生。于秋凉突然想通了为什么迟渝要作天作地,心怀怨气的人只会想着报复,他们不可能去考虑自己的报复合不合理。

    所有不合理的事,在他们的心理作用下都变作了合理,他们只管自己快活,不管别人的死活。于秋凉闭了闭眼,脑海中画面纷杂,过了没一会儿,他突然听见迟渝在笑。这笑声阴森森的,仿佛来源于地底,其间夹杂着怪猫的嚎叫,以及排风扇发出的呜呜声。杜小园猛地回头,却见迟渝的人影消失了,仅有他的声音还在空旷的车库内回荡。

    “你以为死而复生是那么好玩的吗?死掉的人从来就没可能回来,死了就是死了,为什么不安安静静地睡在棺材里?”他的说话声时断时续,时而像在屋顶,时而像在脚底。于秋凉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余夏生的腰,他想这里应当是安全的,余夏生总不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了迟渝。

    阴风自于秋凉耳旁吹过,迟渝撕掉了温和有礼的假面,开始了他的恫吓:“未来的某一天,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你和我是同一类怪物!不要妄想逃脱,你不可能死而复生,从前的你已经死了,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现在的你,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我成没成另一个人我是不太知道,我光知道你他妈是真的疯。”于秋凉吓惨了,努力往余夏生身上爬,他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树袋熊,而余夏生是他的桉树。他打着哆嗦,还偏要跟迟渝犟嘴,听那意思,仿佛是想感化迟渝,让他改过自新,维护世界和平。

    丧心病狂的大笑过后,迟渝没再出声。

    这家伙又跑远了。

    常言道狡兔三窟,却不晓得迟渝究竟有多少洞窟供他藏匿,他可比兔子要高级。

    同一段话,钻入不同的人耳朵里,却有不一样的意思。迟渝那番话,在余夏生听来是挑衅,对杜小园而言是气愤,于秋凉认为他是故意作妖,顾嘉则怀疑其中另有隐情。至于谢江月,她只记住了七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