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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祝寒栖麻木地在那一踏厚厚的试卷上画着对号和叉号,突然听见帮他代课的老师笑了一声。
“这个学生是怎么回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真交白卷的,”那个老师笑着感慨了一句,“他要随便乱写了一点我还能送点分给他,这样一个字不写我想送分都送不出去。”
“是不是没来考试?”祝寒栖问。
“不是,来了的,”那个老师把那张空白试卷递给他看,“写了名字。”
除了和祝寒栖一样带了一门本科生的线性代数课,这个老师还带了一门数学系研究生的课,他改的就是那门课的卷子。当时祝寒栖也上过那门课,印象中确实很难,但怎么说也不至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看了看那张试卷的署名——“霍礼”,后面跟了一串学号。
字迹写得扭曲松散,看起来有些奇怪。祝寒栖盯着这个名字,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他打开手机登入教研组的账目查了查,果然,这个人是冯明德的学生,刚上研一,他当时发放助研金的时候录入过他的名字,隐约有一点印象。
既然是冯明德的学生,怎么会考试交白卷?祝寒栖是了解的,冯明德对学术成绩极其重视,所以选拔学生也异常严格,尤其是后面这几年,他甚至都不再收考研的学生,只招一些送k大本校或者同一级别的学校保研的学生,以保证团队的科研能力。这个学生既然能被冯明德招进来,本科成绩应该是很优异的,读了研怎么会这样?
祝寒栖有些不明白,把试卷放了回去,准备拿起笔继续改试卷的时候却心里突然一惊,又仔细拿起那张试卷看了一眼。霍礼。他猛然想起之前冯明德回国的时候叫过一个“小李”来给他送东西,但是他过后录入冯明德学生信息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姓李的学生。他当时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冯明德称呼学生都是用的姓氏,只有叫自己是“小寒”,会不会当时冯明德叫的也是“小礼”而不是“小李”?他又想起当时那个腼腆的男孩子说自己是k大的学生,刚搬去老校区,那他当时或许是大三下学期,之后保研去了冯明德门下?
隔了这么久,冯明德又开始对自己的学生下手了吗?
他盯着那两个扭曲的字,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个男生拿着笔颤抖的样子。
或许也不是不想写。只是因为太痛苦,所以什么也写不出来,费尽力气只能写得出自己的名字。
虽然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想,但祝寒栖心里突然升腾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无法再安然地坐在那里,又翻出了当时帮冯明德录入学生信息留下的记录。上面有学生的姓名、学号、手机号码和宿舍号。他找到霍礼的那一行,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有人接。
(一百零六)
“这个学生我认识,是冯教授的学生,”祝寒栖犹豫着开口,“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我感觉他好像有点不对劲……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
“冯教授的学生啊?”那个老师也没想到这么凑巧,一经祝寒栖提醒,看着那张白卷也觉察出了异常,“确实不太对头,你去找他问问是什么情况?”
“嗯。”祝寒栖起身告辞了。
一直打不通霍礼的电话,祝寒栖跑到了k大的男生宿舍楼下。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学生大多都回去了,零零星星还有一些拖着行李箱的身影。他找到霍礼那栋楼的宿管,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宿管看到祝寒栖是k大的老师,也没有起疑心,借给了他霍礼的寝室钥匙,让他上去看看。
楼道里异常安静,没什么人影,只有四处顿散的垃圾。祝寒栖爬上了四楼,走到那间寝室的门口又给霍礼打了个电话,他站在那里,隐约听见了里面传来了手机铃声。
“霍礼?”他敲了敲门,“你在里面是不是?”
没有人应答,那扇蓝色的门还是紧紧关着。
“我是祝寒栖,你还记得我吗?”祝寒栖想了想又开口,“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我可以陪你谈谈。”
那扇门依然毫无反应。
“你开门好不好?”祝寒栖又敲了敲门,“你不开门,我要直接进去了……”
说着,他也不再犹豫,直接拿起钥匙打开了那扇门,却被里面的场景吓得一颤——靠着窗的床边垂下一只血淋淋的手来,白色的瓷砖地面上有一滩触目惊心的红色。
“霍礼?!”祝寒栖连忙走过去,他踩着桌边的椅子去看霍礼的情况。霍礼脸色苍白,但是还有呼吸,手腕上的血已经不再继续流,但或许是因为缺血过多,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祝寒栖立刻联系了救护车,他在旁边找到了一块干毛巾,准备包住霍礼的手腕。
这时他才仔细看了一眼这支伤痕累累的手臂,从手肘到手腕,遍布着那么多道密密麻麻的伤痕,顶部是陈旧的愈合后的疤,中间的伤口附着着铁锈般的痂,越往下愈新而越发狰狞,直到最后那条横梗在手腕上的簇新的伤口,一道一道平行排布,像是墓园里沾着泥土的台阶。
救护车不一会儿就呼啸着赶到了,宿管也听闻着动静跟了上来。还好,此时大部分人都离校回家了,并没有什么好事者过来围观。祝寒栖陪着霍礼去了医院,走之前嘱咐宿管一定要把宿舍里的血扫干净。这件事闹大没有任何好处,别人异样的目光会让霍礼更加活不下去。
送到医院之后医生告诉祝寒栖,霍礼的各项生命体征基本正常,应该出血量不太大,没有发生失血性休克,只是因为身体素质太差所以出现了昏迷。伤口包扎缝合后修养一阵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要注意病人的心理疏导。
祝寒栖坐在霍礼的床前,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霍礼时的场景——当时霍礼走进他的工作室时那种怯生生的神情, 让他瞬间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是因为自己的离开,冯明德又在身边寻得了下一个猎物吗?
他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更没有什么安慰别人的才能,可是看着面色苍白的霍礼,他又不忍心不去管他。
“你还好吗?”祝寒栖突然发现霍礼醒过来,开口问他。
霍礼看了祝寒栖一眼,没有说话。
祝寒栖这才察觉出自己说了一句废话,有些尴尬,只好自己帮他回答:“医生说伤到了肌腱,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完全愈合之前可能会疼痛、麻木,但是应该不会影响到以后的活动,你不用太担心。”
霍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突然开口:“其实我没有想要自杀。
“我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你可以和我说说的……”祝寒栖一时有些语塞,“……或者我帮你找一个心理医生?”
“你呢?你难受吗?”霍礼却像是没有听到祝寒栖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跟了他那么多年,看到他还有我,还有别人,你会难受吗?”
原来霍礼知道自己和冯明德的关系,祝寒栖有些难堪,正在想如何解释自己和冯明德的过往,却突然又听见霍礼开口:“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
祝寒栖摇摇头:“不是,是我正好发现……”
霍礼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就算我去死,他也不会在乎吗……”
祝寒栖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于冯明德那种人,只要没有引火烧身,有人为了他自杀,对他而言也只是一段可以拿出去炫耀的故事而已。他使用了什么手段,故事的主角是什么样的心情,承受了什么样的疼痛,他不记得,也不重要,重要的的是有人爱他爱到死,这是他的功绩,这让他更加爱自己。
祝寒栖断断续续地听完了这个故事。霍礼大三那年去美国做交换生的时候遇到了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冯明德,霍礼生性内向,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不适应,而冯明德已经在那里待了半年,对一切都很熟悉。那时冯明德对霍礼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加上异乡的亲切感,霍礼自然而然地就掉进了这个温柔的陷阱。
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霍礼忍不住向这位风度翩翩的教授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却被告知对方是一个s,只能接受s关系。霍礼虽然有些挣扎,但他本身就对这位学术上造诣极高的教授很崇拜,最后还是接受了,学着做一个留在冯明德身边。
冯明德深谙这一套,以冲昏头脑的爱情套住一些原本不是的男孩子,哄骗过来玩弄一段时间,等热度降下来之后再丢弃掉。可是他看错了霍礼,这个男生原本就有抑郁症倾向,比一般的人更加孤注一掷。霍礼深陷在虚假的爱情里无法自拔,恳求冯明德能让他长久地留下来,甚至放弃了原本打算去美国读研的计划,转而选择保研到冯明德的名下。
“他那时跟我说,他喜欢你这样的,好看,听话,不会烦他,”霍礼看着祝寒栖的脸,有些失神,“我求他让我去见你一面……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嫉妒你……
“其实只是因为你不爱他,对不对?……”霍礼转过头看向别处,“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我这么爱他,都没有办法忍受下去了……”
祝寒栖没法和霍礼坦言自己对冯明德的恐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霍礼接下来的计划。“你这样过年能回家吗?……要是你不想让你的家人知道的话,你可以去我家养伤……”
“痛苦的事情都会过去的……”祝寒栖补充,“你不要害怕…我可以帮你……”
霍礼点了点头。
祝寒栖给霍礼的父母打了个电话,谎称霍礼被选拔去参加一个涉密项目,过年不能回家。沉迷于各种抗日谍战片的中年人很轻易就相信了祝寒栖的谎,确认儿子无恙之后连声表示会配合组织工作,不会说出去。
祝寒栖把霍礼接回了家。
滕臻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不再有人监督他,祝寒栖仿佛又恢复了原先乱糟糟的生活状态。可是现在家里来了一个病号,他不得不好好清扫房间,整理物品,早起煮一些营养粥给霍礼和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帮霍礼,其实把霍礼送进医院之后明明联系他的家人更加妥当,可就就是莫名的有一种责任感,让他不得不这样做。有时候他看着霍礼,恍惚中觉得那是另一个自己。
都是一样的千疮百孔。
他等霍礼身体好了一些之后带着霍礼去看了心理医生。和冯明德在一起之后霍礼的抑郁症加重了许多,需要开始服药。
“我不想再留在k大了,我挂了好几门课,也毕不了业了,我还是直接退学吧……”霍礼自嘲地笑了笑,“再见到他,我大概还会犯病。”
“我可以帮你说明情况,你还可以补考,还可以重修……你那么优秀,不会毕不了业的……”祝寒栖告诉霍礼也是告诉自己,“你没有错,该走的人不是你……”
(一百零七)
祝寒栖时隔多年第二次开始思考让冯明德离开自己的生活的可能。
上一次还是高中的时候,他被冯明德那只不怀好意地手折磨得忍无可忍,告诉妈妈不想再让冯明德来给他补数学。可是他说不出什么站不住的理由,也拿不出冯明德猥亵他的证据,被妈妈呵斥了一通之后便不了了之。后来他给陶凡写的情书落在冯明德手上之后他就更不敢在妈妈面前说冯明德的不是,哪怕是被强`奸也不敢多说一句。
被强`奸了又怎么样呢?要是冯明德甩出来那封自己写的信,告诉所有人自己原本就是个同性恋,是自己勾`引他的,别人是会相信他还是相信冯明德?或许他的妈妈都会骂他不要脸。
日子一长,好像也就习惯了,好像自己有错在先,一切都是应受的,而且越到后来越不敢向任何人开口。他甚至无法向自己诉苦——每次一旦自怜,脑海里就会跳出一个小人对他扯着嗓子指指点点:
“害怕?我看你是求之不得吧?”
“要不是你勾`引他,为什么他不找别人,偏偏找到你?”
“不愿意?不愿意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还能忍这么长时间?你很享受吧?”
“还不是价格没谈拢?人家是个教授,找什么样的没有,要来强迫你?”
“要不是靠着出卖身体,考那么点分怎么进的k大?现在又翻脸不认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