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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沉默片刻,似是经历了一番艰难思索,才换了种方式问:“你要救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想,这人或许是说不清与欲救之人的关系,才回答得驴头不对马嘴。谁知换了问法,笛飞声居然还是略显踟蹰,一言不发。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么?”白衣又问了一次。
这会儿笛飞声仿佛终于厘清了些,答:“李相夷。李莲花。”
白衣皱眉:“两个人?”
笛飞声道:“一个人。”
白衣从没这么费劲地同人说过话——即便他过往所见,不乏各种不说人话的神人高人先天人。
这人的思维,真是奇特得紧。
白衣又努力思考片刻,这才大致弄明白方才那些莫名其妙兜兜转转的问答中,到底传达了一些什么讯息。
——此人要救的人,叫做李相夷、也叫李莲花。他俩之间的关系,或许不是朋友,却也说不清是什么吧。
李莲花若是在场,若是了解白衣这番思索推测,怕是要对他的理解力大大赞赏一番。
于是白衣叹了口气,道:“你能上这绝岭雪峰来求一线生机,至少说明那人对你非常重要。”
笛飞声又怔住。
他今日怔得已太多。他原不是常常怔愣的人。
白衣这话,撬动他心中一角。
他的确不想李莲花死。李莲花死,李相夷便死。相夷太剑便死。
他曾说,断相夷太剑不易。
可当他天下无敌之时,却突然发现,断相夷太剑并不难。
世间怕是只有那人,能使得出那般风华绝代、无与伦比的剑招来。
只那一人。一人而已。
李莲花、李相夷若死了,相夷太剑还会存活么?
他想,李莲花,一定不能死。
他找到李莲花,看着他被大夫们救醒,看着他双目渐盲右手渐废,看着他疯疯癫癫浑浑噩噩认不出施文绝方多病肖紫衿。
他与他下棋,看他棋路清晰,却叫自己“有钱人”。
他想,他要装,那就陪他装,看谁耗得过谁。
这是赌气了。
他竟一时没去想,李莲花这身子骨,哪里还能耗上许多时日。
所以这气,很快就过去了。
他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无视方多病的惊诧莫名大呼小叫,径自住进了李莲花的陋室里。很快,这陋室便不能称作陋室了。残破的墙壁新糊了黄泥,断掉的椅子腿重新钉好,隔三差五漏雨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稻草。
方多病很生气。这破房子,他早就想找人来修,奈何李莲花推三阻四,硬是客客气气把人给请出去,说自己能行。偏生这江湖魔头来折腾,他笑眯眯搬张凳子在一旁剥花生,一副瞧热闹不怕事大的欠揍劲儿。
他小声问:“这大魔头,怎么成你仆人了?”
笛飞声一眼扫过来,吓得他直往李莲花身后躲。
李莲花“啊”了一声奇道:“什么仆人?”
“你说这又补墙又修屋顶的……地是他扫的,桌子是他擦的,连饭菜都是他下厨的。”
李莲花又“啊”了一声,认真纠正道:“肖门主错了……地明明是我扫的。”
方多病气得吱哇乱叫。你说说这认成谁不好……认成肖紫衿,不能忍哪!
肖紫衿和乔婉娩也来过一回,站在远处,犹豫着该不该上门拜访。
那时笛飞声正拎着只老母鸡,李莲花好说歹说想让他把这鸡留着下蛋不要炖汤。一边说一边咳,笛飞声铁青着脸把他拦腰一提提进了屋去,而后出门手起刀落割了鸡脖子。
他早就发现了二人,却懒得理会。
乔婉娩同肖紫衿说了两句话,独自向他走来。他麻溜放鸡血,利索烫鸡毛,弄得乔婉娩尴尬不已地站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道:“笛先生久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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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死
笛飞声瞟了她一眼。武林第一美人,似乎不止是美,脑子也还算聪明。若是上来就叫“笛盟主”,他大概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抬。
所以他破天荒蹦了句:“有事?”
乔婉娩温温婉婉道:“笛先生连日照拂,着实辛苦了。不知李先生的身体现今如何呢?”
笛飞声在她说到“辛苦了”的时候,皱了皱眉,又在她说到“李先生”的时候,将眉头舒展开,恢复了那副无悲无喜的神情,淡淡道:“死不了。”
乔婉娩嚅嗫片刻,慢慢道:“前日听百川堂的大夫说……”
笛飞声突然斜眉一瞪。
她原本想说,听百川堂的大夫说,李莲花沉疴难愈,不知尚有几日。不若接去四顾门与旧友同聚,也好过孤身在这海边孤孑一身。笛先生若想同去,百川院亦不会为难。
可是笛飞声这一瞪眼,竟叫她喉头一紧,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笛飞声冷冷道:“他死不了。”
乔婉娩心中大震。
她又何尝愿意接受李莲花、李相夷将死的事实。可辗转反侧、思量数日,仍旧明白此事已成定局,再无丝毫奇迹降临的可能。
这几年,方家寻来的大夫、百川院寻来的大夫,不知多少神医前来替李莲花诊治。方子试了千百道,总归只能勉强吊着半条命,却无法令其与常人一般寿数。
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乔婉娩同众人一道,经历了这频繁密集的心焦折磨,终于不得不接受李莲花必死的结果。
可是笛飞声说,他死不了。
他真的死不了吗?
乔婉娩如此聪慧,如此痴情。她看着笛飞声冷冷的眼、斜飞的眉、虬结的眉心,渐渐发觉看到了这位“武林魔头”的心之所思。
李莲花不是死不了。
而是笛飞声,不愿承认他会死。他拒绝一切李莲花死亡的结果。
在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希望失望之后,他依旧没有绝望。
那已经算不得信心。
那是执念。
执妄成魔。这个人,因武功而生执妄,已成了一回魔。
可他因李相夷、李莲花这个执妄,又成了一回魔。
一种叫做“人”的魔。
乔婉娩默立半晌,后退一步,深深、深深行了大礼,哽咽道:“望笛先生能一直陪着李先生,婉娩也就放心了。”
笛飞声怔了怔,点点头。
她含泪带笑,回身向肖紫衿走去。
肖紫衿问:“说了些什么?怎么不将……将他带来?”
他说的他,自然不是笛飞声,而是李莲花。
乔婉娩叹道:“他与我们回去,只是去等死而已。可他留在这儿,却是在享受生命。因为有个人,让他连死都不能去死了。”
肖紫衿沉吟着,不甚明白,犹疑道:“让笛飞声留在这里,到底不能放心……”
乔婉娩轻笑,挽着他的手向来路走去,柔柔道:“我们回去吧。他在这里就很好。”
笛飞声从小院稀疏的篱笆后朝他们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时怔忪。
——因为有个人,让他连死都不能去死了。
他正把清理干净的鸡塞进砂锅,再丢进葱姜料酒。待做好这一切,忽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