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文希是个很健谈的女生，有她在的地方几乎不会冷场，她从娱乐圈八卦新闻说到阿煜被娃娃们折腾得直叫祖宗的黑历史，话匣子一开就没合上过。被她唧唧喳喳了好一阵，孙翔早晨的那点惆怅情绪也被冲淡了不少。

    “我听说，你和大哥要领养孩子？”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跳到了这个话题。

    “听阿煜说的？”孙翔专心地削苹果，随着手腕灵巧的转动，一条细长匀致的果皮垂落下来。

    “妈也说了，还说大哥要等到你三十五岁，把孩子户口挂到你名下。”

    孙翔把去了皮的苹果剖成几瓣，放进果盘，插上牙签递给文希。自己则重新拿了一个，到水龙头下面冲了两下，直接啃。

    “他是跟我说过。”他咬了一口苹果，太酸了。

    “那你们得早作准备，手续很麻烦的。”

    “我还没同意。”

    “为什么？你不喜欢小孩？”文希有些吃惊，孙翔平时有多喜欢小朋友，她可是都看在眼里。

    “那倒不是。”他拿着酸不拉几的苹果，扔也不是，继续吃也不是，只得先放回桌面上。

    用湿巾仔细擦干净手，他才慢慢开口：“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父亲。如果我是个糟糕的父亲，孩子一定很不幸吧。”

    这是他对周泽楷都未曾袒露过的心情，不知为何却在一个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的女生面前轻易说出口了。或许是因为眼前的女生已经是一个“母亲”，当她用又骄傲又宠溺的语气谈论着自己的孩子时，总能触及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文希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模样，差点没笑出来。

    “你——不能这么假设的吧！”她也顾不上矜持了，大力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孙翔坐近点说话。

    孙翔莫名其妙地坐过去，便被她一把抓住右手往上翻。

    “喏，你看，你有两条子女线呢，说明你是个很喜欢儿女的人，而且也会养育出好孩子的！”

    “真的？”孙翔急迫道。

    “假的！”文希把他的手一扔，笑道，“你刚才激动了吧？还装得那么深沉！”

    “喂！”

    “别恼羞成怒啊！我说的不对吗？哪有人天生就懂得怎么当爹的？你首先得有个孩子，才能学着当个好爹吧。”

    “可是……”孙翔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但听起来又怪怪的。

    “哪那么多可是啊！阿煜跟我恋爱那会儿还说要一直过二人世界，不想要小孩呢！有了小易以后，想法还不是全变了？他一开始连怎么抱小孩都不会，现在换尿布换得比我还熟练。”

    孙翔听完，抿起嘴不说话。

    文希还想继续说，却被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不禁又“啊哟”一声。

    “怎么了？孩子又闹你了？”

    “没事。”文希把手覆在肚子上，轻轻地揉着。

    孙翔看着她的动作，犹豫地问了一句：“我能摸摸他吗？呃，你不愿意就算了……”

    文希闻言，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她笑盈盈地拉过孙翔的手，搭在自己的肚皮上。手指在孙翔手背上有规律地敲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孙翔一头雾水地看着文希的动作。突然，手心处传来一下明显的敲击，他猛地抬头望向文希，却见对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他学着文希的动作，继续在手背上敲了敲，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的敲击。

    “怦怦、怦怦、怦怦……”通过相互敲击的方式，他开始了与一个新生命的对话。这种体验让他既感动又兴奋，他甚至可以想象，这里面住着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孩，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这个世界。

    他抬起头，感激地看着文希，眼里湿漉漉的，似有光。

    文希温和地笑着，说：“孙翔，你会是一个好父亲。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一个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王阿姨备好饭菜，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两人应了一声，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玩手机，看杂志的看杂志。

    傍晚时分，狂风大作，天空中不知从何处卷来团团乌云，像饱吸墨汁的棉花，将原本晴朗的天空染成一片青黛。台风登陆，孙翔跑到阳台收衣服。文希担心孩子，说要上楼看看。

    昏暗的天空劈过一道惨白电光，像从深渊伸出的骷髅手。孙翔把衣服收到室内，关好窗户，“唰”的一下拉起窗帘。他刚要给周泽楷打电话，转念一想，这个时间，对方八成在开车……

    周泽楷有时候会仗着自己技术好，一边拎手机一边打方向盘。孙翔知道这些还是阿煜说漏的嘴，他自己发现不了，因为周泽楷只有接他的电话会这样。他说了几次，对方仍旧我行我素，他索性闭嘴，尽量不在对方开车时打电话就是了。

    刚把手机放回去，铃声响了，周泽楷的专属铃声。

    孙翔看也没看便接起来：“在哪呢？”

    “路上。”

    孙翔撩起窗帘一角，见窗外狂风肆虐、飞沙走石，花圃里的秋千被拉扯到半空中。

    “快下雨了，小心开车……你是停在路边的吧？”

    “红灯。”周泽楷顿了顿才回答。

    “哦，那大概什么时候到家？”

    “再拐个弯。塞车，你饿了先吃。”

    “我下午吃了点心，现在撑得慌。”他其实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陪小朋友玩耍还是很耗体力的。他只是不想周泽楷着急开快车。

    周泽楷心知这是孙翔式的体贴，也不道破。

    车龙老半天才往前挪动一格，像一条爬不动的毛毛虫。天色却越来越暗，强风夹着细碎的沙石砸在车窗上，咔咔作响。四周围的喇叭声此起彼伏，看来想要回家的迫切心情，大家都一样。周泽楷跟孙翔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也没觉得时间太难熬。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阵“哇哇哇”的哭声，是糖豆！

    他听到孙翔“靠”了一声，信号便断了。

    “孙翔？孙翔！”

    他往回拨，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拨家里的电话，无人接听！他顿时如坠冰窟，再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扔下车子往家里冲！

    孙翔，你们千万别出事！

    6

    孙翔听到哭声时，一颗心已经凉了半截，等他冲上二楼，看到爬到楼梯口正要往下滚的豆豆时，剩下的半截温度便也“噌噌噌”地往下掉。

    “你搞什么！”孙翔接住他，冲口问道。小豆丁话都说不清楚，被他一吼，哭得更凶。孙翔把他拎回走道上，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幸好没事。他却不敢放松，急问道：“糖糖呢？”

    豆豆往回一指，金豆子掉得更急。孙翔放开豆豆，三步并两步地冲进房间，只见房内空无一人，阳台的门却是打开的，强风灌进房间，将纸片、枕巾、玩具刮得一地都是。

    这个房间原本是周泽楷的卧室，跟周泽煜的卧室共用一个阳台，阳台挺大，外拱成半圆形，左右两根复古风格的大理石圆柱，中间一圈略矮的铁艺栏杆。兄弟俩都是会享受的人，在阳台上摆了茶几，搭了木架，养了些爬藤植物。天气好的时候摆上点心棋盘，切磋几把。

    后来周泽楷搬出去住，卧室改成了孩子们的房间，周太太建议把铁艺栏杆都拆了，围栏加高加固，文希看着郁郁葱葱的藤花，硬是没舍得。于是大家商量，安全起见，在阳台门外面安把锁。即是说，平时只有大人能从阳台进入孩子们的房间，孩子们是绝对不可能爬到阳台上的。可现在，阳台门大敞，糖糖不见踪影，发生了什么事……孙翔一往后想就头皮发麻。

    “嘟嘟！”一个小东西突然从阳台冲进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可不就是小糖糖吗？他揪紧的心脏终于松下来，一把拉开她，仔细检查了一遍。

    “你们搞什么！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孙翔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一巴掌拍在小鬼屁股上。

    糖糖也不叫疼，拽着他的衣袖就往阳台拖，眼泪啪啦啪地往下掉，嘴里还不断叫着：“妈妈！妈妈！”

    孙翔这才后知后觉地往阳台冲去，只一眼，便让他的心凉了个透底：木制花架不知何时已从中间断开，拉着铁艺栏杆从石墩上松脱。整片栏杆被掀开了一半，文希正吊在伸出去的半边铁栏杆上，两脚悬空，只靠手臂支撑着全身的重量。她脸色惨白，双目圆睁，极度惊恐地望着孙翔。

    糖糖哭得更凶了，她虽然还没法理解发生的事，但母亲紧张的情绪毫无疑问影响到了她。孙翔把糖糖推进房间，利落地锁好阳台门，转身目测了一下距离，蹲下身，左手拉住墙边石柱，右手伸向文希，大声喊道：“快！把手给我！”

    文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摇摇晃晃的铁栏杆，绝望地摇头：“太远了……够不到！”

    “能够到的！相信我！深吸气，右手抓稳了，左手伸过来！我保证，一定会抓住你的！”

    劲风夹杂着零星的雨点砸在两人脸上，铁栏杆发出“吱吱”的声音。它受力太过，正一点点地往外弯折。“喀哒”，又一根铁钉从石墩上崩出，整片栏杆往下坠了半尺。

    “啊——啊啊啊——”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夹杂着小孩的哭声。

    “稳住稳住！没事的！”

    孙翔安抚着眼前几乎歇斯底里的女子，心情却一点儿也不比对方轻松。该死！这破铁栏就不能再多撑一会儿吗？以现在的距离，连抓到人都困难，更不要说一口气把人扯上来了。况且这么做的话，一定会撞到文希的肚子！

    怎么办！

    不行！冷静！冷静下来！

    他深吸口气，右手又往外几公分。

    “你听着！这东西撑不了多久，我必须在它完全断掉前把你拖上来！一会儿你先把左手给我，右手不要松开！等肚子贴到石壁上后，我会把你抽上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拉住你的！”

    大概是他眼里的坚决感染了文希，这位准妈妈终于稍微收起了脸上的慌乱，用力点头。

    “好！那我数三下！数到三你就伸手！”

    “三！”

    “二！”

    “一！”

    文希的手猛地向前伸出，孙翔右掌一伸，牢牢扣住对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