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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睡着了,呼吸轻浅。额头上却渗着汗,唇色本来就淡,这会儿更是泛着些淡青。

    “天呐……”

    我几乎弹坐起来,扫视了下房间里,果然看见阿姨缩在一个角落正在打瞌睡。

    “赫阿姨?赫阿姨?”

    阿姨没被我叫醒,反倒是石头“嗯”了一声,吃力地抬起头来。他睁着那双灰白无光的眼睛,侧着头倾听。医生说他的白内障更加严重了,右眼已经一点光都看不见了,左眼也只能感觉到强烈的光线。我想给他做白内障的手术,可是眼科的医生说,他的精神状态不适合手术。而且他角膜损伤太严重,影响内眼手术的操作,最好能先做角膜移植。但新鲜人角膜供体稀缺,怎么也轮不到给石头这样精神有问题的残废啊。

    石头困难地用他的左边手肘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一点,询问似地“啊”了一声。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听见了,吃力地用手肘带动了轮椅向我移近了一些。要知道,他的腰当初被伤得太重,虽然没有被打断,但也是直不起来的。所以,他始终保持着上身前倾的姿势,靠着一条胳膊勉强支撑着。

    “嘶……”我吸了吸鼻子,“你的右手怎么了?”

    “啊——”他试图把右侧的手臂举起来展示给我看。但他一条手臂撑着身体已经很吃力了,又要去移动另一条显然已经麻痹了的手臂,一时力不从心,劲道一松,身子就直接趴在了床上,右臂又一次被压在了身下。

    “呃——呃——呃——”他想要再起来。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力气不足,还是身体太疼了,他怎么也撑不起来了。只能不断低低地叫,仿佛有许多话要说。

    这时,阿姨也惊醒了。上前来帮他扶正了身体,在腰后给他垫了个三角枕顶着,然后用宽幅的伸缩带给他把身子绑在轮椅上。

    “阿兰啊,你醒了可就好了。”

    “阿姨,到底怎么了?”看他被那样绑在轮椅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是不知道,你才两天没去看他,他就吧嗒吧嗒直掉眼泪。想是以为你不要他了。你知道的啊,他平时一声不吭的,我怕要哭坏了,就告诉他你病了,在另一个房间睡觉。然后他就一直≈ap;ldquo;啊啊≈ap;ldquo;叫个不停,拼死命要从床上起来,根本劝不住啊。那会儿,你正好输了药水睡得很沉。我就只能依着他,带他过来了。没想到他来了,就让我给他把绑住他的带子解开,他就趴在你身边,怎么劝都不肯走了。”

    “赫阿姨,这几天辛苦你了。石头乖,跟阿姨回去躺会儿,姐姐洗漱一下就去陪你,好吗?”

    看得出来,他就是在硬撑,手脚都已经在搐动了,若再不躺下好好按揉一翻,估计晚些时候又要抽过去了。

    他固执地紧抿着唇。阿姨去推他,他也没有挣扎,安静地被推回病房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终于,因为一场病,再度打开了他的心门。

    我给他买了一架功能型的高背轮椅,重点是轮椅的四面都装有雷达,还有人工智能,可以帮助眼睛看不见的他避开障碍物。

    他似乎很喜欢,一天到晚要阿姨把他搬到轮椅上,半躺在轮椅上,他就能满屋子乱晃。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找我。

    我本来做的就是自由记者,来了威海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电话采访,然后写稿,投给合作比较好的编辑部。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在这座海边的别墅里陪他一起度过。

    他自闭的时候,我们就安安静静地一起过。后来他好了一些,又愿意给我们回应了,生活就多了一些乐趣——就是一起猜他“啊啊嗯嗯呃呃”到底在说什么。看着清浅的笑容又一次浮上他的嘴角,我真的很开心。

    对于那个他还没能跨过的槛儿,我再也不敢提起。但是我开始试着让他戒断麻醉药品。当然,不是强迫他。只是告诉他,戒掉了,我们能生活得更好更自由。

    考虑了好几天,他告诉我,他想试试。

    可是当药瘾上来的时候,他就蜷缩在我怀里,满脸鼻涕眼泪地“啊啊啊”求我。我狠不下心来,总是在他难受得咬着牙、憋着气、 身体直打颤的时候,忍不住就给他打一点儿。打上一点儿,他就能舒服很多,瘫在那儿直喘粗气。

    我何尝不知道,我就是妇人之仁。若真铁了心要他戒掉药瘾,是不可以心软的。可是他的身体那么弱……

    有一天,他又开始浑身发抖,但他却拒绝了我已经拿出来的注射器。他抖着手在我手心写了个“烟”字。他是想用抽烟来抵抗药瘾。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抽烟。

    我给他去买了一整条中华烟。拆开一包抽了一支塞进他嘴里,又拿火机给他点上。第一口抽得急了,他被呛得不轻,但尽管咳得厉害,却迫不急待地又吸了一大口。他连着抽了两支,那神情就开始和电视上演的那些抽大烟的一样陶醉了。虽然断断续续咳得有些厉害,但显然精神头好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他烟抽得有些恐怖,竟然已经可以用他那双残手熟练地取烟点烟,那副眯着眼睛抽烟的样子竟还有些好看。只不过,他把自己给抽吐了,就跟喝醉酒一样,烟抽多了也是会醉的。

    醉了他就大哭起来,边哭边对着我“啊啊呃呃”的。我只能握着他的手往我手心里塞,提醒他写给我看。他的反应迟钝得很,继续“呃呃啊啊”了许久,才就着我的手画了起来。他画得很快很乱,我大部分看不懂,但还是明白过来,他竟然在向我描述那段被囚禁时的生活。我安慰着他,让阿姨拿来了曾经给他准备的那些笔和稿纸。他也不拘泥,趁着醉意,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口气写了很多很多。边哭边写,有时候或许是想得实在痛苦了就“啊——啊——”地放声大哭。待得累得再也支撑不住了,才浑浑噩噩地入睡。

    醉了一次烟之后,他又蔫蔫的好几天。犯瘾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药瘾还是烟瘾,反正他一律问我要烟抽,吧嗒吧嗒地边抽边咳,残废无力的右手夹烟夹得稳稳的,抽上一支之后,就连抖都不抖了。

    “我逐渐离不开雪莉给我用的镇痛剂。我心里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实在太难受了。来一针吧……来一针我就听话……来一针我就继续活下去……”

    这是他还算清醒的时候写下的话。仿佛是魔咒一般,他又开始渴望麻醉药品。但他还有理智。他对我大声地喊叫,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我推开,“啊——啊——”他喊得撕心裂肺。然后我看见他倒在床上抽搐,嘴里甚至还吐着白沫子。

    阿姨抱住我不让我过去。她知道我一定会心软的。她知道我在工作室的抽屉里一直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是必须红处方才能买到的药水。一次只能开三天的量,用完了瓶子还不能扔,得用瓶子回去换后续的药。我明明知道他下定决心要把药瘾戒了,可却还是去给他续了药。

    “阿姨,你帮我去看看他……他……他怎么不动了?”

    阿姨终于放开我,去到他的身边。

    “啊……啊……”他的声音很低很微弱,但是我听到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这一阵算是熬过去啦。阿兰,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可不能再心软了啊。要是再碰那种东西,可就真的戒不掉了啊。”

    那天晚上,他又不要命地抽烟,一直到把自己抽得咳得没法子喘气才算消停。缓了缓,他突然要我推他出去,他想去海边,让海风吹一吹。因为来到这里之后,他的关节肿痛就一直发得厉害,所以压根儿没带他去过真正的海边。虽然已是深夜,海风很冷,但既然他想去,那便去吧。

    夜晚的海是一片漆黑的,根本分不清天和水的交界。但是他本就是看不见的,也没所谓了。倒是“哗哗”的海浪声让他听得很惬意。海风确实很冷,但我准备了毛毯给他盖上,自己也穿了件线衫。

    “啊——”

    我们静静地吹了半个小时的风,他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向前伸出手臂,我默契地握住他的手,然后蹲在他的轮椅边,把他的手指放进我的掌心。

    他很清醒,所以他把每个字都写得很慢很清楚。

    他问我,想不想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模样的。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倚靠在他沉重的轮椅上。

    就在我的掌心里,他比比划划了一整夜,和我说完了他的故事。然后他在我的掌心继续写道:我就是个残废的瘾君子,可能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只想有一个安静的房间,给我足够的麻药,能让我安祥的睡过去……an,你走吧,不要再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我身上了。

    我哭着对他说:你要是想死的话,现在就往海里去,我绝不拦你。但是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你去,你别想甩开我。想都别想!

    他便又问我要烟,再也不提要我走的事。

    第23章 救赎9

    我也不知道,他这药瘾算不算戒掉了。反正后来他的烟瘾特别大,一个小时要是不给他抽,他就忍不住嘬手指头过干瘾。要是半天不给他抽,他能把手指头啃出血来。陆陆续续的,他也做了一些手术,上过麻醉之后的几天,他的烟瘾就更大。医院不让抽,他只能不停地啃手,两只手都能给他嘬掉一层皮。我只好偷偷给他带了烟去,陪他躲在厕所里抽。不管身体再痛,他都是不敢用止疼药的,他怕一用上就再也停不住了,所以每次痛得不行的时候也只能刁着烟硬杠。

    虽然天天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再不然就是咳得昏天暗地。但不用麻醉药品之后,他的劲道明显就足了。

    他不再每天蔫蔫地躺着,而是从天一亮就开始缠着阿姨和我折腾他的身体。他说,既然赶不走我,那就只能逼着他自己更加坚强起来。

    因为听说多晒太阳能让他的骨骼变得健壮,才更经得起他折腾。所以只要是晴天,都会看见他一整个白天都待在屋外,连午睡都不肯进屋里去睡。不多久,苍白的脸皮,硬是给他晒成了金灿灿的小麦色。跟据康复治疗师的指导,给他配备了腰部的支架,以及长骨的减压护套,穿上为保护踝关节特制的中帮靴子,经过半年的练习,他竟真的倚着双杖走了起来。

    其间,他接受了我朋友提供的心理治疗,并且同意做为她的特殊病例研究对象,接受长期的观察。

    当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之后,医院终于同意为他进行了眼睛的手术。他的右眼虽然要差一些,但为了保留新鲜人□□移植的机会给条件更好的左眼,所以先给右眼做了人工角膜和晶状体置换。由于右眼玻璃体透明度也不好,所以他的视力还是很有限。

    为了能更好的行走,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做了双侧踝关节的整复手术。手术之后,他即使不穿特制的靴子,也能撑着肘杖走一段了。手腕的情况有些复杂,基于手术效益有限,又需要挺大的一笔钱,他怕我负担太重,怎么也不肯去做了。

    另外,他还自创了一项特技——在嘴里放上不同大小不同形状不同质地的块状食物,然后发出不同的声音。他的舌头残留的部分太少,又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无法进行手术修复了。他只是想通过这个方法逗我开心,没想到还真的练习出了很多不同的音调,甚至可以“说”出简单的短句。

    又过了一年,他终于等到了合适的□□。一个月后,他戴上了厚厚的校正散光的眼镜,拄着肘杖,夹着我的胳膊,带我慢慢走在了威海市有名的步行街上。

    “石头,我们要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吗?”

    “……嗯。”

    “你觉得昆明怎么样?”

    “……啊日……哼……”

    没有舌头,他平时能发出的声音过于单调,虽然我们之间努力地建立一种简单的语言沟通,但原谅我智商真的跟不上。我只能讪笑着把手心伸到他面前。

    他有些不高兴的努了努嘴,右肘松了松,抬起软废的右手,用手臂拖动指关节在我的手心写道:我喜欢听海的声音。

    我抱住他的手臂,拽得他一个趔趄。

    “那我们去洱海边好不好?”

    “……欧……哼……嗯……啊……”

    我满脑门子黑线……不过,我决定忽略他这句话。嘿嘿,反正我已经把早些年老爸给我付了首付的那套房给卖了,价钱翻了好几翻,够我在洱海边整个一两橦小楼了。到时候,我还做我的自由记者,石头就在家做民宿小老板……嘿嘿嘿嘿……

    第24章 洱海之畔

    我是珍爱,小有名气的旅游app专栏写手。我热爱旅行,而旅行正是我的工作。路上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件小事都会是我的下一个故事。而这两年,我不止一次的来到这个洱海之畔的小小民宿。

    这是两幢联通的两层小楼,占地并不大。一层除了厕房和卫生间之外,其他全部打通成大堂,一半做成了小咖吧的模样,另一半前面是饮品吧,后面很另类的有个挺大间的吸烟区。

    这家店的装修主打原木纯朴风,装饰物却全部用的石头。那些石头都是纯天然的,没有经过刻意的雕琢。甚至,其中有一些,你能在洱海边随手捡到相似的。

    作为一个旅行家,这样的民宿只能用普通来形容。而之所以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回到这里,是因为这里的人。

    这里的服务员告诉我,那是他们老板,叫“石砳”,就这店名。但虽说是老板,从来也不见他招待客人,也不对服务员指手划脚。他总是非常安静地坐在吸烟区,刁着烟,眯着眼睛看桌上一叠一叠的稿纸。他左眼的镜片挺厚,右眼的镜片估计是个平光镜。但显然,看他拧着眉,大概即使戴着眼镜,眼神也很不好,看得非常吃力的样子。就因为看得吃力,模样就更显得认真。都说一个人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那是一点儿都不错的。

    “你家老板是个学究吗?还是写小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