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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违命侯呢!”“陛下,违命侯?违命侯一直居于宫外礼贤馆,若有吩咐,可直接宣召。”王继恩声音不变,只是在提到违命侯时减慢了速度,态度依旧恭谨。
“哼,你倒是知事。”赵光义稍微一想便明白了王继恩的行为。先帝私囚违命侯行事,已是诸多不便,自己刚刚登基,还没那个精力营造一个金屋,如此不如将人送出,既全了对方心意,又方便传召。只是此番行动没有成功,赵光义一时还放不下,便道:“王继恩,你传召,宣违命……”赵光义忽然声音一顿。王继恩疑惑:“陛下?”
“不,改宣小周后。”
王继恩闻言抬头:“陛下这是……”
“宣来便是。”赵光义皱眉。王继恩不敢多话,躬身退下了。
啧,搞什么,又不是毛头小子,难道还胆怯了不成。赵光义在心底唾弃自己。只是时间会美化人的记忆。李煜留在赵光义心底的印象实在太深刻太特殊,以至于他不敢在经历这么久时间以后,就轻飘飘一句话直接将对方叫来。何况自己心思不纯,想必在李煜看来,这番举动与先帝是没什么两样的。
不知道这么久了李煜过得怎么样,不如先叫那小周后来探个虚实。
苍天可鉴,赵光义本身是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的,可是当王继恩来到礼贤馆,私下里悄悄摸摸地对李煜小周后宣密旨时,二人几乎羞愤欲死。这是什么?!本以为逃了那魔窟,才刚过几天清净日子,这新的皇帝便忍不住要强抢人妇了吗?
李煜当时便冷了脸,小周后更是花容失色。待王继恩走后,小周后哀哀地拿着手帕抹泪:“妾听闻这新宋皇当年秽乱宫闱,觊觎花蕊夫人美色不得,竟亲手杀之!如今妾身此去,难保清白,为郎君,少不得含羞忍死。只盼郎君切勿一时气愤,连累自身!”
李煜听小周后句句泣血,心中哀愤难忍。当年长留后宫,他以为自己能做到的,能放弃的已经够多了,还不是为了保护他的家眷族亲?谁知道旧伤还未痊愈,新皇便要如此逼迫!他咬牙:“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妻儿都不能护之周全,不如一死!”说着竟是要自己进宫去,少不得来个血溅五步。
小周后拉住李煜,疯狂地摇头:“不……”
想也知道,最后小周后上了宫里来的御辇。
赵光义来到后宫时,小周后与一众后宫女眷在皇后寝宫小聚。待见陛下驾临,不少女眷纷纷跪下,皇后看看小周后视死如归的姝丽容颜,哪怕心中忐忑恐惧也没有减损半分,又念及陛下那些荒唐的传言,终究是懦弱无言,帮着赵光义驱散一众妃嫔,自己也恭敬地福身退下,亲手阖拢宫门。
“珠翠,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皇后敛眉,想了想叫来几个宫中□□人一把好手的嬷嬷。“尔等侍立在此,若陛下有什么吩咐,你们听命便是。只一样,无论你们看见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封住你们的嘴。若是传出去,陛下不理,本宫饶不了你们!”“是,娘娘。”几个嬷嬷顺从回应,心底都有些可怜这位皇后。亲自为皇帝安排偷情还处处准备的正宫娘娘,估计只有这一位了。
然而此刻的宫内,并没有发生众多侍女想象的不堪一幕。相反,一片平静。
小周后见皇后都特意避开,独留他们二人在这偌大宫殿时就死了心,料想今日是躲不过那一场屈辱了。她想着就算不能逃走,也不能轻易就叫那狗皇帝如了愿,定是要先挣扎拼命一番,方不愧对夫君。她娇弱的身体在衣裙下瑟瑟发抖,却仍强作镇定直视赵光义。
赵光义心情不错,也没注意小周后反常的状态,自顾自走到正榻上,撩袍一坐。“小周后?”
“……妾在。”
“那违命侯,什么时候回的礼贤馆?”
“?”小周后一愣。“呃,夫君是腊月回来的。”
“他,一个人回去的?”赵光义微微蹙眉,他有些不爽小周后夫君的称呼。
“是宫里的几位公公抬回来的……”小周后似乎是回忆起当天的情况了,眼圈泛红。赵光义闻言,心跳乱了一拍,口气也急切起来。“怎么回事?!”
小周后这才解释起来。
原来那日宫道上匆匆来了几个小太监直奔礼贤馆,他们抬着一顶罩得严严实实的小辇,到了礼贤馆见着侍从就把车辇放下了。几个小厮奇怪,掀开围帘一看,霍!不正是消失几个月的老爷吗!
几个小厮又手忙脚乱把老爷抬回府里,等小周后赶来,看到的就是虚弱躺在床上,阔别数月的夫君了。
“老爷当时脸色煞白,呼气虚弱,还发了高热,九死一生。唤了郎中来看,道是心中郁结……”小周后猛地记起来她回答的对象是能善猜忌,能轻易要了他们身家性命的皇帝,忙不迭改口:“道是五脏不调,似有外伤久治不愈……”小周后有些害怕。“陛下圣明!夫君再不济也是一位侯爷,谁料居然久伤不治,定是之前照料的人疏忽了……夫君不许妾多问多言,只是妾实在看不下去!”小周后说着嘤嘤哭泣,还从怀里掏出手帕假装拭泪,充分演绎出一位担忧夫君心系夫君的无脑妇人形象。
“还望陛下明察!”
赵光义听出小周后这是很不高明的上眼药,露拙呢。他更在意李煜的情况:“那后来呢?他……恢复了吗?现在身体怎么样?朕回头派几个太医院的院正去看看!”
小周后一滴泪珠儿还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睫上,闻言惊呆了,忙回绝:“陛下不必!”心想这也太大张旗鼓了,院正平日可是只为宫里贵人服务的,这是要把他们搁在火上烤呢,面上却一番感动:“夫君将养月余,总算是能下地了,劳陛下费心。现下妾每日为夫君煎茶煮药,安排膳食,想必很快就能完全康复。”所以陛下,像我这种一心为夫君,夫君也离不开我的无知愚妇,就不要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小周后的潜台词道。
赵光义沉思。他现在一心想着要见李煜了。之前不知道他身体抱恙,还觉得应该让他多享受一下自由,现在知道了这心心念念的人缠绵病榻,那还顾得上那些小心思,只觉得要赶紧去瞧瞧。
可是……他要怎么去呢?
☆、裂缝
几乎是御辇离开礼贤馆的同时,一名青衣男子前来拜访,见到了失魂落魄的李煜。
“陛下。”那青衣男子一来便开口直呼李煜旧称。李煜闻言眉头一皱,坐直身体,一双狭长的眼里透出审视的光:“敢问先生是何来历?!如此大不敬之语也敢张口!”
那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显得冷静又孤傲:“自然是陛下旧臣。”
“我可不认得。”李煜回忆自己的上半生,没有印象。不是那些自己倚重的熟人。“姓甚名谁?总有个说法。”
“陛下恕罪,在下还不能告知。”青衣人作了个揖。
李煜算是看出来了,这人一口一个冠冕堂皇的陛下,却毫无尊敬之意,明显是对他心有不屑。
“这样的旧臣,我可要不起。先生哪来哪去吧。请。”李煜此时心情不虞,没工夫与这故弄玄虚的人纠缠。
“那陛下就甘心蜗居此地,不顾失国之耻,也不顾夺妻之仇了吗!”青衣人说这话时语气激愤,表情却像戴了面具,假得毫无诚意。
李煜冷笑:“在下自认无才,但当初失国,当为民生计,问心无愧;夺妻之仇确为大辱,可又与你何干?在此妄言!”
“看来侯爷是认了命了。罢,我早说过,侯爷长居深宫,若非那贼早死,怕是侯爷都要成了后宫之主,乐不思蜀,哪还记得我们呢。”
“!!!”李煜大惊。知道他长居深宫的人不少,但居然能知道赵匡胤与他纠葛的人不多。
“你究竟为何而来!说!”李煜厉色。
“只问您,是否还心有所愿。”青衣人的声音有些蛊惑人心。
…………
“尔等可知,这是谋逆。”李煜听完青衣人的计划,颇为冷静。
青衣人倒是有些惊讶于李煜表现出来的平淡,没有看到他为计划欣喜激动的样子。说到底,这计划是为了扶持他才制定的。
“陛下,难道您已经从心底认同了这姓赵的侵吞我南唐河山?忘了国仇家恨了吗?”青衣人真的有些愤懑。
“别叫我陛下了。我不是个合格的皇帝,你们应该都知道。现在南唐的百姓在赵宋治下生活可有不顺?”
青衣人还在不平:“可那不一样!若是连您都……”那他和老师的辛苦筹谋……
“有何不同?”李煜言笑晏晏。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和平定,一如他在位时。
这是一个皇权富贵拴不住的人。青衣人明白。只是他终究不甘心老师那么多的心血错付,恨恨离去。
李煜应付完这不速之客,身心疲惫。他都没想到自己当年的旧臣之后中还有这等刚直勤王的。可惜时过境迁,他已经没有当年的心态。本来先帝多子,李煜排行靠后,怎么说都轮不到他,于是也没跟着太傅皇兄进学什么帝王心术御下之法。谁知先头的皇兄病故的病故,争斗的争斗,最后把那皇位套在了李煜身上。政治不像诗词,风花雪月,温柔可亲,其中利益权衡,你来我往的争锋相对哪是李煜这个从来没见识过的人能招架的?政治失利的李煜寄情山水诗歌,最终得了个山河破碎丧失自由的下场也就情有可原了。
现在的李煜,熬过赵匡胤的摧折,只想安安分分和妻儿度过残年,别无所求。
他想不明白,为何那位看起来睿智,颇有城府的晋王怎么会做出这种目光短浅,强抢臣妻的行为?或许人都是这样复杂善变的。
天色渐暗,皇城的暮鼓已经敲响,宫里到了落钥时分,小周后才被悄悄送回。
李煜心有屈辱,又不肯苛责妻子,只得暗暗牵着妻子回了主卧。只是小周后的反应颇为奇怪。她姣好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阴影,死死看着自己的丈夫。很久很久,才轻声道:“夫君……半年前,你究竟在哪里?做了什么?”
李煜浑身一冷。他那时对妻子的解释是被赵匡胤软禁宫中。这倒没有错。可更多更深的,他不愿意再说了。那是一段他不愿意记起来的经历。现在小周后却突然问起这个,他不由想到今天离去的青衣人。
“阿英,是不是有什么人对你说了什么?”
“……夫君是否之前,见过陛下?”
李煜一愣,以为小周后说的是赵匡胤,煞白了脸。沉默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当朝陛下,先前的晋王。
“阿英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知道今天是苦了你了……”
“没有,夫君,陛下并未对我做什么。”因为他一直都是在问你啊。小周后心道。她本质上是个敏感多思的女人,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很准,何况那皇帝根本就没有掩饰过。
陛下对夫君,有超出寻常的关心。这意味什么?小周后不愿意多想,可还是茫然地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看着丈夫煞白的脸,她颤抖着唇道:“今日陛下召我,所言全是夫君。”
李煜疑惑:“我?”与我何干?李煜完全没有想到赵光义对他有什么意思。
小周后看丈夫的疑惑不是作伪,松了口气,想来是那皇帝自己一厢情愿?可这种事,说出来也不妥当,怎么才能委婉地让夫君明白呢?
小周后陷入沉思。并没有发现丈夫眼中思虑的神色。
赵光义频繁地暗中宣召小周后入宫,皇宫内外流言不断,连李煜都难以忍受了。他相信妻子的话,知道赵光义确实没有对她做什么,可外人难听的议论不能隔绝,甚至某日,李煜在市集上听到某些隐喻性质极强的诗词,讽刺他和小周后。
“江南剩得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
他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某日,李煜在书房中静坐。宫里的车辇已经带走小周后了,他没有阻拦。连小周后自己都习以为常了。每次她回来都会主动和李煜谈起赵光义,谈起赵光义的问话。李煜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频频询问,到后来的沉默不语。
李煜心底劝自己不该怀疑小周后,可是他为维护小周后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最可怕的是小周后没有察觉到她夫君心态的变化。小周后自认问心无愧,可李煜并非亲眼见证,加之压力重重,终于在这日,爆发了。
一同往常,直到日暮,小周后才回到府邸。她按照惯例来到主卧,却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下人阴阳怪气地通报说老爷去了书房,一下午没有出来。小周后思及,亲自去小厨房洗手作羹汤,为夫君煨了一瓮枸杞鸡汤,小心翼翼地端到书房。
书房烛火通明,李煜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他听见门扉开合的声音也没有停止着笔。小周后见此,把鸡汤轻轻放在桌角,默默靠近李煜,瞥见其上笔走龙蛇般写着半阙词,仿佛是什么“春花秋月”“往事”。小周后颇为仰慕地看眼沉浸诗词创作里的李煜,准备像以前的很多个日夜那样为他磨墨。然而,李煜挡住了她。
这个一向文弱温和的男人抬头,有些冷硬地看他的妻子。小周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蓦的后退。
“夫君?”
“阿英,陛下召你这么多天,真的只是问话吗?”李煜终于还是问了。满腔怨愤却并没有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