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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安刚说完,就听到严玉阙的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姐姐你这么漂亮,配这匹布料最好看了。」

    「小弟弟你真会说话。」

    「我才不是会说话,小孩子只说真话,要是骗人的话,晚上睡觉是要被狼叼走的。」

    严玉阙转过身来,就看到豆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柜前,由于个子小,就站在椅子上,正劈里啪啦熟练地打着算盘。

    「苏州幕本缎一两二钱,泉州素纱一两三钱,桐乡花绫……一共是四两四钱,算您四两好了,我再送您一点苏州宋锦的尾料,做个荷包啊钱袋啊什么的可漂亮了。」

    「小弟弟你真会做生意。」

    严玉阙额角青筋跳了两下,那边豆豆已经结完帐收了钱打包好布料送客人走了。

    「这位姐姐,下次多介绍几个人来,我送你一整匹宋锦做嫁衣~」

    严玉阙走了过去,「我们哪来这么多宋锦送人?」

    豆豆摆了摆手,一派老成,「随便拿匹锦缎就行了,反正这里人眼光浅,估计都没见过真正的宋锦……」说道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连忙缩起肩膀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过了一会儿才讨好似地笑着转过身来,「爹,我这不想帮你分担一下吗……」

    严玉阙操起搁在布料上的量尽作势要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学堂?这个月要是先生再来告状,我就罚你半年不准进前堂店铺!」

    「啊,半年啊……」豆豆发出一声哀叫,苦着脸从凳子上跳下来,垂着脑袋拖拉着步子朝着严安那里走了过去,被严安牵着要进后堂的时候,转过来眼巴巴地望着严玉阙,「只罚一个月行不行?」

    「不、行!」严玉阙声色严厉地拒绝。

    「三个月?」豆豆还不死心,妄图继续讨价还价。

    「再啰嗦就送你回京城!」

    这次豆豆没敢多说什么,像是兔子一样一溜烟跑了。

    严玉阙沉了口气,继续整理店铺里的布料。

    虽然在这里开了一家布庄,但手里的银两周转不过来,日子还是过得有些拮据的,尤其是离开京城的那天,豆豆惊吓过度又受了风寒,上路后就发起了高烧,到了这里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一直哭闹着让严玉阙不要丢下他。

    严玉阙抱着他在镇上跑了很久才找到当地人指的那位郎中,大半夜地敲开门,郎中一见是孩子病了,二话不说就让他们进去,听诊施针,赶紧开了方子让自己的夫人去帮忙熬药,一直折腾到天亮,豆豆的热度才得以控制,严玉阙要给他诊金的时候对方却不肯收,说是无论谁的孩子出了事,大家都会像他这样施以援手,朴实的几句话,让严玉阙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一瞬间,他有些明白了琉琦那年在程家织坊和自己相遇时的感受。

    原来当人落入困境的时候,只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恩惠,便足以令人铭记一辈子。

    然后他便在这个镇上落了脚,过起了宁静缓慢的日子,但有豆豆陪着,却也不那么乏味。

    待一知道真相后的震惊过去了之后,便觉血缘什么的真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豆豆那么聪明可爱,自己早已经从心底里认定了他就是自己的儿子,而到了现在,自己一无所有,豆豆却还愿意跟着自己,这份父子之情,根本不输其他。

    平淡的生活,客人也不多,严玉阙的闲余时间便就多了起来,店铺的生意还没有走上正轨,严玉阙便在空暇的时候坐在铺子里翻翻书,研究研究纹样或是自己动手编编花本,但到底从没做过这种事情,编出来的花本时常让豆豆笑上好久。

    这样的日子起初并不习惯,但是过着过着,却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是极好的,安静随性,仿佛缓缓流淌着的河流,就连心境也渐渐起了变化,心里浮躁起伏的那些东西都一点一点沉淀了下来……

    就好像那个时候待在琉琦身边看他表情认真的编花本一般,时间慢慢流淌,但是有很多东西却沉淀在了他们两人的四周围……

    只是那个时候没有注意,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又已经抓不住了。

    严玉阙时不时地会想——琉琦现在怎样了?

    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会不会开心满足一些?会不会还在失神的时候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

    这辈子大多数的时候都在为着自己考虑,要保护自己的家业,要维护自己的仕途,然现在,时常想的却是别人的事情,还是一个致使自己变得如此落魄的人的事情。

    在出京城的时候,严安小心翼翼地问过自己。

    「爷,你恨不恨刘先生……啊,不……那个连五?他这样待您,您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给予反击?」

    那个时候,豆豆正头枕着他的腿睡得正香,脸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泪痕,小嘴噘着,不时嘟囔两句梦话,模样可怜又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为了这个孩子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但这会儿心里依旧满满的,只唯有一个地方依然空着,触一下就痛。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严安的,严玉阙已经记不清楚了,亦或者当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于那个人到底是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但如今日子平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心里也如这周围缓慢沉淀的岁月一样,缓缓沉积。没有恨,却有一种类似失落一样的感觉。

    就好像严安始终无法改口,总还是要叫那个人「刘先生」,而无论是绫锦院的刘琦,还是当年被自己伤害过的琉琦,亦或者是为连玉楼做事的连五,哪一个在自己的心里,都无法抹灭。

    不仅仅因为琉琦对自己做了那种事,导致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对女子、甚至对其他人产生情欲,其实早在那之前,这个人的印象就已经刻在自己心里。

    他始终记得当年那个清俊温雅的青年,自信满满地将自己身上那件衣裳的花本递到自己的面前。

    阳光落了他一身,那样的耀目,那样的和煦,整个人都敛着温和的光芒,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严玉阙依然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冰冷的心一下子灼热跳动了,几乎破开胸膛跳了出来……

    只可惜,再无法回到那一天,也再无法见一见那个人的容颜……

    严玉阙收回了神思,才发现自己一走神,日头已接近晌午,连忙将剩余的布料都整理起来。

    抱着布料走来走去,不慎将那把搁在布料上的量尽给推出了柜台,掉到了店铺外头。

    严玉阙只能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要准备走到外面去捡,却在要转身的时候发现外头站了一个人,那人已经捡起了量尺伸手递了过来。

    严玉阙看到来人,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个人身型削瘦,五官端秀,只可惜左脸上的伤痕毁了这张脸原来的精致。

    「你怎么……?」

    对方嘴角微微一扬,温和浅笑,冬日暖阳洒落了一身,就像是当年在绫锦院初见的一刻。

    「既然是我给你安排了这样的后半生……我想看着你,如何走完它……」

    刹那间,过去的时光仿佛在两人身侧一一划过。

    他们之间有过恩怨,有过爱恨,纠葛如缠缠绕绕的藤蔓,如何都梳理不清,但是这一刻……

    一切都仿佛重新开始。

    ——本书完——

    第二十六章 番外——口是心非

    冬日的清晨,天亮得有些晚,外面还灰蒙蒙的时候赶早的小摊小贩就要起床忙碌了,严玉阙开的是布庄,倒不需要这么早开门,不过店里没有其他伙计,闲杂琐事都要自己来,故而也不可能再像是在京城里那样安逸度日有下人帮着打点一切。

    因为琉琦的突然到来,严玉阙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脑中猜测着琉琦此番前来的目的,尤其他还将那个装着严家地契房契商铺转让书的匣子也一起带了来,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还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我们家爷让我把这个还给你,顺便让我托句话——他说他现在姓连,和你们严家没有丝毫干系,所以你严家的东西,他也一分都不会要的。」

    严玉阙不禁觉得奇怪,你们花费了这么多精力,布下这么多局,一环套一环,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现在倒是反过来摆出一副清高样子,说自己根本就不想和姓严的扯上一点关系……

    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严玉阙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他们玩弄在股掌中的老鼠,谁知道现在是这么说,下一刻会不会又反悔了想了新点子把自己整得更惨?

    于是那个木匣子像是个烫手山芋一般,严玉阙没有伸手去接,琉琦看起来也压根不想留的样子,价值千万的产业就这么被随意地搁在了一旁。

    严玉阙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什么都没了,再穷也穷不到哪里去了,但要豆豆跟着自己一起受苦,心里就不由得产生几分抗拒和不忍。

    而对于琉琦,之前以为自己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心里多少生出些异样的情愫,但现在他突然不请自来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除了心底那一丝鼓动之外,严玉阙对于他更多地还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不是说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害怕这么一个看着有些瘦弱的青年,但他在琉琦那里确实吃了不少苦头,而琉琦在人前表现出来的不同的那几面,温和亲近的刘先生也好,冷静自持的连五也好,也让严玉阙很难再相信眼前这个人,总有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扒下外表露出另一个身份的预感。

    但琉琦对于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严玉阙今日的处境没有丝毫的异样反应,都没等严玉阙开口,就让严安给他收拾一间房说要住下来,自然得不得了。

    而越是这么随意自然,便越让严玉阙感到别扭。

    不清楚琉琦现在心里到底在想的什么,想要去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些乱七八糟的困扰全都堆在了一起,也难怪严玉阙这一晚犹如睡在浮舟之上,跌宕摇摆,思绪不宁。

    次日顶着一张明显睡眠不足的脸起来整理铺子准备开门,路过豆豆的房间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这样的对话。

    「你爹对你好不好?」

    「好~爹是这世上对豆豆最好的人~」

    「臭小子,难道师父对你就不好了?」

    「师父也对豆豆好,但是爹比师父更疼豆豆,也没有师父这么严厉……」后面一句越说越小声,严玉阙简直能想像出来豆豆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琉琦的脸色以备下一步应对的画面,不由轻笑了出来,然后听到豆豆又道,「不过嘛,严师出高徒,慈父出孝子,师父和爹对豆豆的好虽然不同,但都是为了豆豆好,所以豆豆都记在心里。」

    「小鬼,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没人教,是豆豆自己明白的~啊,对了,师父你这次要住多久?豆豆好想你啊……」

    透过门缝,严玉阙看到琉琦将豆豆抱着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师徒两人一副久别重逢的喜悦,但下一刻,琉琦的视线朝着门这边扫了一眼,像是发现了严玉阙正在门外窥看他们一般,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敛了下来。

    严玉阙心里一惊,赶忙躲了开来,匆匆往前堂铺子走的时候,听到那门缝里传来琉琦略有些失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