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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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又是一具。”

    声音压得极低,唯恐再高点听到的下一句便是杖刑三百。

    春风和煦依旧,都城里却被死气笼罩,往昔的繁华热闹,青楼的吆喝声,沿街卖货生的叫卖,学堂里稚口小儿学着先生摇头晃脑的读书声,似皆随着日子过去渐渐消失无踪。莫说夜里,白日便紧闭门窗,先前熟络的邻居也不再来往。有孩童想出门去街口玩儿,被父亲一个巴掌扇得嚎啕不已,豆大的泪珠如贝里的莹珠一般大颗往下掉着,打扮素净的妇人狠狠推搡她丈夫一把,把小儿抱进内堂,拿糕点哄着。

    “宝儿听话,近日城里有吃人的妖怪,爹爹和娘亲都是为你好,等过了这段时日再找虎子他们玩好不好?他们肯定也被关在家里了,不会出来的。”

    站着不及床榻高的小孩停了大哭,只噎着嗓子小声抽抽,胖乎乎的手揉了揉哭得通红的眼睛,点了点头,不再哭闹。

    仅仅月余,城里血腥味连成一片,似将天际都要染红。起先是吏部的李大人暴死荒野,锦服完好,银冠依旧,全身却被抽干了血,仅余一层外皮贴着骨架,独瞪着一双惊恐至极的眼,死不瞑目。

    无任何线索,查不出原因,官府遂以猝死为由,匆匆了结了这桩离奇悚人的命案。左右这李大人也不是个好种,从先皇追到今朝,你道是没做过丧尽天良的事情,能稳住头上那顶乌纱?谁又不知当今齐元帝心肠极为狠辣,宁杀三千,不放一个。这李大人亦是出卖了王将军才换来的稳居朝堂。那日午后行刑,王将军一族三百五十余人,含冤难报,命丧刑场。而给齐元帝通风报信的吏部侍郎李元厚,正在勾栏院里醉卧美人乡,屋内不时传出娇声浪语,连惯居风月场上的老鸨娘,也禁不住摇了摇头,这样的人也能位高权重,大齐将亡。

    事情方尘埃落定,隔日便又有人上前禀报,兵部的吴大人也死在家中。死相与那李大人一般无二,一样地握着一朵鬼脸花。而后隔着一天两天,便有一位官职不低的大人物以这种姿态死去,或城郊,或府里,甚至青楼的床上,同床而眠的花娘吓得够呛,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那官员为何会死,明明头天夜里还与正常人一般无二。都城的知县大人再没了半分先前的懒散模样,头如斗大,这无缘无由的,他如何查得出真相?他甚至不知道死因是何。

    齐元帝震怒无比,挥袖扫掉案上所有物什西域进贡的七彩琉璃盏碎片四溅,划伤了下面跪着的官员。

    “是人是鬼,都要给朕找出来,不然你们都下去陪他们!”

    狠甩龙袍,铁青着脸离去。地下跪着的人俱是打着哆嗦,竟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无。

    已死了十一人,朝中官位空缺,一时间运转无力,然距秋季应试还有数月,如若再不遏止这死人的势头,只怕......文武百官头垂得更低,后头的话大家心知肚明。

    于是,流言燎烧。是妖怪,妖怪进城了,吸干了人血好增进妖法,所以那些人才尸如干货,滴血也无。做生意的收摊回家,足足七日不曾支摊买卖。学堂亦是空荡无人,谁家都没了胆子送孩子过来,连夫子也失了踪影。有心思细微的人发现当日笃定说词的说书先生已经许久不见,那时说的话定是他的欺骗之辞,眼瞧着事情发展趋势不对,就隐了人影不见。说什么观里的离元道长身受重伤,但也俘了天福寺里那只妖物。现下看来,那离元道长也不过是个吹嘘宵小之徒。

    “当日感恩戴德的是这群人,现在奚落怪罪的也是这群人。呸,凡人就是本性自私,遇着了风就往两边倒。”

    观里有年轻气盛的小道士,听了城里的风言风语,气不过,拉着同门道士腹诽怒骂。

    听话之人却是噤声不答,小道士身后立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如云,道门弟子断不可议论他人是非,你忘了吗?”

    慌忙拜见,恭敬地道:

    “弟子不敢。”

    “有什么不能议论的?我倒觉得这个小道士说得十分在理。”一声娇斥,众人抬头望去,一道火红身影,随着香风阵阵。衣着十分大胆,将曼妙身材勾勒正好,先前的两位道士倏时红了耳根,忙垂下了眼,不敢再多看分毫。

    离元皱紧了眉,这不听话的狐狸,当真是生来克他的。

    “那些人,当真该给个教训瞧瞧。一群什么东西,凭甚把那妖精做的孽归到你头上。逮老娘下次再听着了,非得拔了他的舌头,免得再说胡话!”

    红狐也不客气,一挥纱袖,斜坐在高椅上,一双狐目满是怒火。

    向来面色沉静的道长破了功,看着那女子高声道:

    “你给我进来!”便一振衣袖,往内室走去。

    吐了吐舌,到底还是紧跟着进去了。

    底下对坐的两人面面相觑,师尊这是着恼了?心里惊诧无比,想了想,又不觉有什么了。

    “反正这位姑娘一来观里,师尊多会变得不对劲。”

    先前的小道士撇撇嘴,口无遮拦地说出了口。头上立马挨了对面人的一梆子,

    “你还敢说呢,仔细师尊真发了火。”

    “贫道先前已经说过,城中今日不会太平。”

    红娘惊奇,问道,

    “那妖怪修为当真如此之高?连你也没有降服它。”

    离元回她,

    “并非修为,是怨气。她原应是阴间冤魂,寻了机会,到世间重生成妖。不过,”道长皱眉,脸上显出一丝忧虑,“她似乎入了魔。”

    入魔?红娘闻言神色一凛。妖途两道,或修仙,或堕魔,如红娘一般甘愿为妖的其数乏乏。而堕魔者,皆因心头之欲,走到了尽头,便是入魔。魔物不同于众生百象,三界皆对其嗤之以鼻,又心怀谨慎。如若魔生世间,三界当鼎力互助,协力剿灭。

    “后三日,贫道将赴九重天禀告此事。而后会去冥界一趟,查查生死簿。”抬起眼看她,“你,顾好自己。”

    红娘闻言定住,再后是嫣然绝美的笑自红唇展开,流盼波光的眸情思涌动,

    “好,我等你回来。”

    城里又起风言风语,道是当今天子皇位来得不干不净,这妖物便是先王的冤魂所化,没见死的都是那些官吗?等把那些高官杀尽了,接着就是丞相、王爷,皇上。一个一个杀尽,那妖物才会心满意足离开。

    早朝已断了五日,呈上来的奏章内容雷同,抱病、身子有恙,还有人仗着年龄高,竟提出告老还乡。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亦不曾出现在金銮殿上。龙座上的当今天子气得嘴唇发抖,狠狠一掷手中的奏章,任其四分五裂。

    丞相府,花仍盛开,鲤仍游弋,池里红莲开得正好,池边不知何时长出一朵三色堇来。灰袍男人持着书卷坐在案后静读。

    墨云支着下颌,眉间隐有忧色。他紧紧盯着沈苓,连手边的绿豆糕都忘了往嘴里送。

    案后那人深深叹了口气,放下书卷,走到少年身边,将他揽起,坐在自己膝头,在少年唇上印下一吻。

    “不要担心,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吗?”

    “可是那么多人都被害死了,万一那妖怪真的找上你了怎么办?”那一定是个道行很深的妖怪,红娘还特意叮嘱他要多加小心。红娘和离元都这么说了,肯定是真的,那些人都是妖怪杀死的。而且沈苓是丞相,说不定就真被那妖怪盯上了。思及此,墨云再安心不下来,伸手紧紧抱住他,好似只要这么抱着,他就绝对不会离他而去。

    “墨云乖,我不会有事的,不要多想好不好?”抚着少年顺滑的黑色长发,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少年的背。昔日,师母便是这般安慰难过的自己的。阖上眼,内里的哀伤俱被掩住,再睁开,已是清明如镜。怀里的少年悄无声息,许是还沉浸在那些恐怖的幻象中不可自拔。曾几何时,有人会这般为他担忧?就连师母,也是及不上的。素来无波无动的眼里柔情四起,是他先前以为自己绝不会生起的情,现下一丝一缕,织就厚实的网,牢牢锁住了他。沈苓突然明了了世间众生,为何皆为情之一字而欣喜、苦恼、悲伤,饶是冷血无情生在帝王家的齐胤,亦是难逃此劫。昔日早朝,齐元帝宣布要立先皇的妃子芜妃为后,文武百官无一不大惊失色,慌忙跪下求圣上收回成命,那日齐元帝没有多言,独独留下一句话,响荡金銮殿,

    “朕知世间女子万千,可朕要的便是她一人。是父皇的妃子又怎样,弱水三千,独取一瓢饮。她就是她,任何女子都无法取代!”

    一如他素来的性子,霸气狂狷,任谁也说不了一个“不”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份over~

    大家如果喜欢小老鼠和丞相大人的故事,请给个收藏或给条评论哦~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8章

    如它的突如其来,平静也来得突然。十五日前刘太傅猝死进宫路上,而后便再无尸体出现,一场风波戛然而止,城里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闹。

    青云观建在青云山腰,山虽不高,却终年云雾缭绕,时而有百鸟飞鸣,配着泉水汀泠,颇有一番不似人间的仙境之感。城里百姓多信如来,比起天福寺,观里冷清许多。偶有进京赶考的贫寒书生上来借宿,小道士新奇,常常拉着书生问东问西,书生心善,也不烦,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细细讲述。说得兴起时,两人俱忘了时辰,匆匆赶来,离元早已阖目端坐在桌旁。小道士垂头丧气地听着训诫,书生不忍,把错头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才得了功夫狼吞虎咽。有长他岁余的师兄摇着脑袋叹气,小道士只当没听见,夹着碎了一半的豆腐往书生碗里送,书生慌忙推辞,小道士一瞪眼,便消了声音,老实吃完碗里堆成小山的吃食。

    老鼠在一旁看得羡慕,回去便也央着沈苓给他夹菜,还特意比划要小山丘那般垒着。沈苓无奈,照着要求摆好。老鼠觉得这日的饭菜格外五香俱全。

    “明日晨起,我便要去上早朝了。”仔细替老鼠擦掉嘴角的油渍,边和他说道。

    “不行,你忘了那刘太傅是如何死的了吗?”老鼠紧皱着眉,伸手攥住他的袖角。

    “已经过去十五日了,圣上下了圣旨命百官回朝。”违令者,格杀勿论。

    齐元帝显然恼了,今日送圣旨来的太监都是战战兢兢的,一眼期盼地看着他。

    许是心里有事,睡得也不踏实,方近寅时,老鼠便一骨碌爬坐起来,盯着正在换上官服的沈苓。张扬的紫,纹径五寸独科花,一顶乌纱戴得端正,不差分毫。那人走到床边,抱住床上的少年,一声叹息悠长。

    “再睡会儿,我很快便回来了。”

    自沈苓走后,老鼠的右眼底下有一处一直在跳。老人家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心里惴惴不安,去园子里散心,一番美景却失了色彩,没往日来得好看。在湖心亭里坐了片刻,没赏景的心思,倒不如去观里修炼。

    方踏进门,离元便唤他进了内室。他甚是惊奇,原来这成天冷冰冰的道长也会焦虑,莫不是因为红娘,老鼠心思一动,还未开口调笑,离元便直直问他,

    “丞相府里可有何异样?”

    话问得奇怪,合该有异样才是?老鼠摇了摇头。

    “那便好,你且去吧。”

    一番对话无头无尾,老鼠心里琢磨着这事,连清修都受了影响,真气四处流窜,扰得他好生烦躁。臭道士就是毛病多,话也不说明白。想着想着,心思转到红娘身上。方才小道士无意间说漏了嘴,红娘前些日子天天到观里来,看上几眼又离开,道士们觉得奇怪,本想上前问问,又惧她刁蛮火爆,只好作罢。直到离元道长归来那日,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再往后,就没见着那只红狐再来观里。

    估摸十之八九这臭道士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老鼠磨了磨牙,忿忿不已。真是不懂,为何红娘就偏生只瞧上了这臭道士,世人皆知一入道门便是要将七情六欲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若不是百年前道士被封了心神历劫,两人也不会发生纠葛。人间帝王家都换了三茬,他俩怎么就愈发纠缠不清了?

    红娘曾化了人形,换下平日里惯穿的红裳,着一身素裙,带他去了一处荒地。红狐向来不愿多讲自己的事,连名讳他亦是从山里花妖那听来的。那次却絮絮叨叨同他说了很多,

    “这处本是个小镇,我随他住在破茅屋里。那时候人间帝王暴虐无道,天降灾祸于凡间。是连年的战火,接连年的灾害。南发大水,北涨瘟疫,又有外族入侵,饿殍遍野,白骨连天。

    他是个教书先生,学堂毁在了胡人手下。性子却倔,说什么也不肯找其他法子谋生计,道那些皆是歪门邪道,唯有读书高。

    我气急了,就跑到附近林子里不愿回去,他找了我一夜。

    那时镇子已经被胡人所占,夜里不许有动静的,他不敢点灯笼,就摸黑到处去找。我再见着他时,素白的衣上全是土,他是书生啊,看那身衣袍比柴米油盐还重要的。但就那样出现在我面前,像个傻子一样,一把抱住我,只重复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鼠偏过头去看她,那双善带媚色的狐目里满是水光,唇是勾起的,脸上却满是落寞。适时老鼠还不会化作人形,只能贴过去,蹭蹭她的脚背。他不愿见到这样的红娘,在老鼠心里,红娘便应是那副不羁又火爆的样子,一张姣好诱人的面容时而妩媚、时而狡黠,绝不是那样的悲伤和落寞。

    再回到府里,已是正午,能闻得到从厨房传来的菜香。抽了抽鼻子,有烧鸡、八宝汤和烧地鲜,顿时心情好了不少。老鼠贪吃,沈苓知道,福伯也知道,所以日日好吃好喝,山珍海味俱是尝了个遍。刚想加快步子往厅堂去,忽见池边一阵青烟,忙运法隐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远远瞧着。

    青烟散去,有一团什么朝那边飞去。老鼠心头一跳,那个方向,是沈苓的书房。顾不上隐藏自己,口中念诀,加速掠去,在空中拦住了它。混沌变化,缓显人形,竟是一个老妇,她伸手迅疾,五指成了爪形。老鼠堪堪避过,颈侧沁出血丝。

    “区区鼠妖,若是眼睛亮些,就躲远去,杀你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