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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堃仪敛袖,直起身子,认真的看向骆珉【此话怎样?】

    骆珉踌躇片刻,似在思索要怎么表述,方缓缓道【卖玉之人,卖玉时自称是一对兄弟,为天枢旧时诸侯家臣,得到银钱后,在临城购置了大量的药材,那药材学生也查探过了,像是防治疫病的。】

    【疫病?】仲堃仪眉头微皱,催促骆珉继续下说。

    【学生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便再次派人去探查,消息断在一个天枢境内的山村之中,那个村庄离王都并不太远,但位置隐蔽,像是避世而建,我们的人进村欲探访,却是已经人去楼空了,只是留下的房屋器物表明,确是不久前还有人居住,且在村中发现大量药物残渣,但并未发现病死之人,应是疫病之灾已经解决。】骆珉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像是不知道后面的话当不当讲一般。

    仲堃仪将神情放轻松下来,示意骆珉无需多做顾忌。

    骆珉方才接着道【我派去的探子颇为机灵,根据村中余留之物和山中人畜足迹,后也找到一位村中住民,那探子扮作农人,前去套话,听那村人描述,玉佩的原主人年岁不大,是位大富大贵之人,被村中医者于一年前的冬天带回,身有重疾,很少与村人接触。其形容描述,颇像先王。】

    骆珉最后一言纯属鬼使神差,话一出口,自己先楞了一下,细细思索,随即惊出一身冷汗来。

    当年孟章亡故,无一人在身侧,消息一出,次日三大世家便急于下葬,草草了事,如今想来,竟然处处透着诡谲。

    骆珉有些担忧的侧头窥看仲堃仪的反应,却见仲堃仪竟然露出了一副轻松淡然的神色。

    【原来如此。】仲堃仪说着,随即笑了起来,仿佛那冻了一季的冰雪,蓦然化成了一池春水,漾起了细细的波澜。

    那么吾王,会去哪里呢?仲堃仪皱起了眉,细致思索着依照着孟章的性子,在离开栖身的村子之后,回去哪里呢?仲堃仪想着,左手抚上右手腕,捻着系在那里的明黄玉佩,那玉佩带着仲堃仪的体温,显得极温暖熨帖,一如记忆中那位故人的笑容一般。仲堃仪突然福至心灵,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孟章年少时,本愿只是做一个闲散安乐侯,伴花鸟虫鱼,游山河万千。后于时局所迫称王,从此,天枢王心中至重,唯有天枢。

    天枢未曾复国之时,孟章或许可以闲于山林,如今天枢重振在即,外有天权瑶光眈眈,内有世族旧臣未曾尽数臣服于仲堃仪。若是,孟章未亡,那么孟章会怎么做呢

    【吾王啊】仲堃仪温暖的笑意转为苦涩,似有若无叹了一口气。

    【骆珉,传令下去,秘密搜寻天枢王都,寻找】仲堃仪让骆珉附耳过来,低声的交代着。

    微雨过境,晴空万里,楼下人来人往,吆喝的叫卖的,热热闹闹的景象令人不禁感动,孟章靠在客栈窗沿上,苍白的面容泛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白垩色,他看着阔别许久的天枢王都,带着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和笑容,透出了一丝充满希冀的神采。孟章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正在一步一步变作现实,天枢真的慢慢的活了过来,艰难而努力的恢复着原有的生气。

    街的斜对面,能看到旧时安乐侯府的大门。那里早已无主,却依旧有仆人将门庭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是无人进出,稍显的冷清了些罢了。

    孟章的玉佩着实罕见,实实在在买了个好价钱,只是孟章不知最后玉佩会归于谁手,又是否能让人发现些什么。不得已,编了个理由谎说自己是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故而隐居山林,玉佩流出恐招致祸患,让村人治病之后,分了银钱各自去往别处安家。

    孟章思索仲堃仪重回天枢,必有人不臣。自身重病,朝不保夕,不若重返都城,助仲卿坐实王位,倒也算最后为天枢做了些事情。索性只留了些路费在身,其余皆欲给展珏。怎奈何,展珏是个死心眼,拿着银钱,硬是一路跟着孟章进了王都。孟章没有办法,只得由着他去,勒令了行事低调,不要无端泄露了行踪。

    进了王都,许是孟章一路舟车劳顿,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只能先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展珏这会,又跑去给孟章买药煎药去了。

    孟章的病一日更复一日的严重,下的药也一日猛于一日,展珏连续跑了好些医馆药房,才买齐了所需药材。展珏包好了药,听着医馆的管役唠唠叨叨的说着他们医馆包治百病,有病人还是带过来好好看一看,展珏含含糊糊的应了声,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也不知为何,展珏总觉得今日这看着晴方好,却像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抱着药包穿行了几条街,展珏擦了下汗,加快了脚程。

    犹记得,展珏去往北边售卖完玉佩刚回来到山村中的时候,一进村就看到村人围着自己家的屋子,有些善感的妇人在门口就哭将了起来。吓得展珏忙进了屋,竟看到了个奄奄一息的孟章。

    虽说展珏离开时也仔细同村人说明原委,托人照料,但毕竟常人非医者,孟章病的又重,总有力所不能及。孟章当时面色死灰,浑身冰凉,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展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生死一线的孟章给救了回来。直到现在,离开孟章身边久了,展珏都会莫名的忧心忡忡起来,担心下次再见,已然是一具尸体。

    展珏转过一个大弯,跑上了他们暂住的客栈的那条街,却见,整条街不知何时肃清了起来,他们所居的客栈门口,掌柜带着店小二皆侯在门口,正有一队仪仗向此行径而来,那仪仗前有三队举旗,旗绣青龙,中有六队校尉护卫,威武异常,更有八人抬轿于后,分外庄重。

    展珏知晓孟章底细,直觉像是冲着孟章而来,但不知所来何人,亦不知是敌是友。思及孟章当日差点被人害死,展珏心中一惊,侧身退回小路,抄小道,从客栈后面绕了进去,灵巧的翻进了孟章所居的客房,却见孟章正靠着窗半昏半睡,展珏忙上前把他摇醒了。

    孟章迷迷糊糊的醒来,便看到展珏神情焦急,催促着快些离开。孟章侧耳一听,立刻觉得不太对劲,窗外人声变得躁动异常,像是楼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一急,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只觉一阵血气上涌,冲的脑袋眩晕了起来,双眼一时发黑,下意识就想去抓住点什么东西,手臂一挥,放在桌沿的茶杯立时掉在地上,碎成数瓣。

    展珏看到孟章站立不稳正想要扶住他,却听到门外有许多人走路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孟章的房门被敲响了。展珏立刻做出了一幅防备的姿态站在孟章前面,一双神采奕奕的瞳仁里耀出骇人的光彩,颇有若来者不善,便同归于尽的架势。

    门敲三声,有人自外面缓缓推开。孟章双手押着桌沿,渐渐缓了过来,发黑的眼睛重新看见了东西。

    孟章听着门开的声音,缓缓抬起了头,便看到有一人,身着黑衣金纱,头戴玉冠,气宇轩昂的站在门外。

    门外那人似乎清减了不少,却更显得俊逸沉稳,嘴唇抿着,分明带着些薄情的味道。那人看到孟章,面庞上染了一片说不出的震动神色,唇动了动,抬起双臂,深深的揖了下去。

    【仲卿。】孟章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着,飘忽遥远,不似真实。

    仲堃仪听到孟章叫他,直起了身子,神色复杂的看着孟章,静静看了许久,牵起了一个像是心疼,又像是极为敬重的笑容,他说【王上,臣接您回去。】

    ☆、章 十一

    王宫的花都争相在春日里开了,正是燕雀啁鸣,莺飞草长的好日子。庭院里的宫人搭好了舒适的藤椅,铺上了柔软的绒布,孟章靠在上面,面前是一位身着灰青色衣服,束着袖口的侍人。

    侍人乖顺着眉眼,小心谨慎的为孟章摆弄着小桌上的吃食,再将煎好的汤药降到合适的温度,恭恭敬敬的递到孟章手上,伺候孟章服用后,端着空了的玉碗行了个礼,弯着腰退了下去。

    在孟章的位置上正能看到仲堃仪正在庭院前堂接待着一些人,那些人都是仲堃仪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也是天枢重建后各个职位上的要员,他们一个个噤若寒颤的听着仲堃仪吩咐着,有些人中途行了礼从前堂退了出去,剩下的人依旧恭敬的伫立着,不时在仲堃仪停下来的时候说上几句。仲堃仪大多数时候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偶尔整整衣袖或者抿一口茶水,耐心细致的听着分析着。

    他们离孟章隔得有段距离,孟章听不到他们在商量着什么,事实上孟章回到天枢王宫后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去做。仲堃仪妥善了安置了他,孟章住在以前的主殿里,随侍诸人无不尽心,所用医丞更是仲堃仪寻来的天枢顶尖之人。仲堃仪依旧住在侧殿里,对外宣告天枢王病重,诸事由上大夫代理。天枢各处的折子便都送往仲堃仪的侧殿,孟章每日就这样闲了下来。

    孟章坐在藤椅上久了,腰椎有些难受,想去拿边上的靠垫,刚一想起身,就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下意识想叫展珏来帮忙,随即意识到,展珏并不在身边。

    那日仲堃仪接孟章返回天枢王宫的时候,展珏欲跟随,孟章却很坚决的给了他一笔银钱,让展珏离开王都,不要随他入宫。

    展珏从来是个执拗的少年人,攥着孟章的破旧衣摆不放手。孟章最后没有办法,他对展珏说【我回到我的王宫,我的臣子和侍人会照料我,你不需要担心我。你的父辈受害于朝野争夺,所以他们带你远离,而你的性情也不适合官场这样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去过你的生活,而不是和我绑在一起。】

    展珏瞪大着眼睛,在孟章面前站着,盯着孟章,孟章一直微闭着眼睛不去看他,展珏过了许久,终于放开了拉着孟章衣服的手,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包袱,红着眼眶,一言不发,毫不停滞的离开了。

    孟章想起展珏,无奈的叹了口气,慢慢把自己撑起来,伸手去抅藤椅另一边的垫子。谁料想,刚慢慢撑起身体,就有人拿起了垫子,送了过来。

    孟章诧异的一抬头,正是本应在接待重臣的仲堃仪,仲堃仪许是看到孟章拿个靠垫都如此费力,便干脆走过来帮了把忙。前厅诸人看到仲堃仪走到了庭院里,也都安静的跟了出来,默不作声的立在院子的长廊上,等着仲堃仪的指示。

    【你们都先下去吧。】仲堃仪对着诸卿说道,众人行礼拜退而去。

    仲堃仪坐到了孟章身边,帮着孟章整了垫子。孟章坐得舒服了,倦意却又涌了上来,带着昏沉沉的眩晕感,抑制不住的往边上倒靠上去,压在了什么人肩膀上。孟章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拉了薄毯,拢在了颈侧,只是困意浓重,再分辨不得什么了。

    午后暖阳,洋洋洒洒的铺落在庭院间,伴着北国特有的花卉芬芳,笼罩出一片软绵绵的慵懒氛围。枝头的雀鸟似乎叫累了,窝进翅膀里兀自不动了。微风轻扫过嫩绿的枝丫,带起沙沙的声音,连绵起伏,环绕在这宁静庭院四周,将庭院与喧嚣的尘世远远的隔了开去。

    孟章在垫了绒布的藤椅上,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一时竟没回过神想起是在何处。想要抬手揉一揉眼睛,却发现,自己正靠在仲堃仪的左肩膀上面,身上还搭着一条毯子。

    孟章微微侧过头去看,却见仲堃仪在身边沉睡未醒,紧闭的眼睑下方淡淡的泛着疲累的青黑色,一条手臂松松的压过孟章的右臂搭在孟章的腰上,无知无觉。

    孟章这才意识到,自己每日都看见仲堃仪忙于各样的事物,他似乎已经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了。

    孟章怕惊醒了仲堃仪,没敢翻身,仰着头躺在椅背上,静静的看着蔚蓝的天空和头顶枝繁叶茂的树冠,于这诸多无可奈何之中,偷出了一片短暂的岁月静好。

    日影横斜,孟章听到围墙外面一队宫人小心走动的声响,他们胆战心惊的有意绕开这方庭院,应是匆匆去准备晚膳吃食去了。

    孟章归来半月有余,仲堃仪说是孟章身体过于虚弱,一直未曾让孟章上朝听政,也无人胆敢在孟章面前多言,故而孟章比之回来之前还要闭塞,完全不知朝堂天下又有何事发生。

    终于有一日,孟章独自走出寝殿,于外庭偏僻处正撞见两个值守的宫人,他二人正在偷懒闲聊。孟章自觉好笑,便倚在墙边静静听了一会,却听其中一位宫人突然言及宫外不知何时飘出的各式流言,孟章心头一突,细细听去,却听到什么上大夫谋害王上夺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孟章的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叫来主殿里的近侍,当场下令将这两个满口胡言的宫人拖下去杖毙。只惊的天枢王宫诸侍者一时如履薄冰,不敢妄言。

    孟章事后静静想来,越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自己未回宫的时候,从山林至天枢王都,确实听过一些流言,但也无非是说仲堃仪出身寒门,虽有兵权,却名不正言不顺,不可安天枢里外,这也是促使孟章重病之下依旧决心返朝的原因。

    而如今自己已归天枢,负面的言论却越发严重夸张,甚至于传至宫廷之中。这定然是有心人蓄意而为之了,至于何人有这能力,孟章心里也能猜中一二。

    天枢刚刚经历战事重建,百废待兴,经不得风雨再临。安定人心,已成当务之急。

    孟章躺在藤椅上,一想起天枢依旧面临着数不尽的重重劫难,方才闲适的心情已然荡然无存,一时郁结于心,重重的咳了起来。只把身侧安睡的仲堃仪也惊醒了。

    仲堃仪醒来看到面容扭曲的孟章,立时坐起身体熟练的给孟章顺着背,然后端来小桌上的清茶给孟章,让他慢慢喝了,渐渐舒服过来。

    【王上,您好点了吗?】仲堃仪关切的问着。

    孟章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不妨事了。

    【王上,臣陪您回寝殿休息?】仲堃仪又问。

    孟章仰起头,看着微弯着身体听自己说话的仲堃仪,很认真的说【仲卿,本王明日就开始上朝吧。】

    仲堃仪的神情在一瞬间突然有些僵硬,张嘴欲言。孟章快他一步的说道【如今朝中流言飞起,上下不齐心,终究会让他人钻了空子。王宫中医丞众多,想些法子出来,总不至于让本王连上朝的力气都没有。】

    仲堃仪听完孟章的话,思索了片刻,回道【微臣领命,这就让医丞去准备了。】

    孟章叫住欲退的仲堃仪,又道【本王晚些时候还需拟一道诏令,晚膳过后,仲卿来本王这里一趟。】

    仲堃仪有些惊讶的抬头,对上了含笑看着他的孟章,神色变了几变,露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诺了一声,退了下去。

    孟章重新躺回藤椅上,却发现红日渐西,暖意已消散开去,再躺下去怕是要着凉了。

    ☆、章 十二 【完结】

    钟鸣九响,鼓震八方,晨曦雾散,光拂御道。宫人垂首并入,百官分列跪拜。龙涎香殿内四角燃熏,青幔纱沿窗分绦垂挂,端的是雍容华贵,威压四方。

    孟章身着细绘十二纹章的墨绿束腰长袍,外披天青色轻纱衣,金冠玉带,面色沉稳的在众臣的朝拜中,一步一步走上天枢王宫的大殿的最高阶,缓缓在青龙王座上端坐了下来。

    孟章看过群臣众侍黑压压的头顶,面无表情,少倾,才道【众卿免礼。】跪拜的百官方才都站了起来,端着玉笏,端端庄庄整整齐齐的,站在玉阶之下。

    仲堃仪穿着上大夫的官服,挺拔的站在左列的第一位,他的身后所立,皆是他一手培养提拔的寒门子弟,现如今,这些出身寒门的学子或者武人,都已在天枢国各个重要的枢纽处,站稳了脚跟,并且对他们的上大夫,死心塌地的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