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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大殿为中,四周围绕着五块平地,每块平地俯看成半圆,圆顶较尖,皆是为了大宴临时垦平的场地。五块平地大小相近,每一块都比中间大殿要上一半,且沿着山体的梯度,有两块在下,三块在上,边缘相互交错。这设计极其精巧,从上至下,不同横面的平地层层相叠,如镂空的花纹,所有的空地都可以尽其所用,又借力倾斜的山脊,整个结构十分稳定,承重力也是一流。

    在黑夜降临时,会场中有点点火把连成红线,在大地的墨色幕布上勾勒出一朵燃烧的红莲。

    酒吞特意把晴明一行人拉到山顶俯瞰,等听够了他们对这项大工程的由衷赞叹,他告诉他们,这是茨木一手规划出来的。

    他往下给他们指点着,甚至十分耐心地讲解,“这便是一株琼花,花心处是大殿,里面会放着我的神酒,这段时间内将源源不断,日夜供应。那五个花瓣的场子各有主旨,由左至右转起来是吃、喝、玩、乐。”

    源博雅心里有些别扭,这样浩大的工程让人叹为观止,到头来却要满足吃喝玩乐这样如此质朴的愿望,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让他不知是要夸茨木心思精巧,还是要笑他缺一根筋。

    他们又惊叹一番,晴明问道:“那剩下一个呢?”

    “淫。”酒吞答。

    “我最多也就是提点一二。这大宴从起草到成果,都是他一手策划。”他没有在意众人突然的沉默,只是挺着胸膛又向他们重复一遍,“这些都是茨木的成果。”他眼中闪着光,神情颇骄傲,像极了茨木在夸赞他时的样子。

    这样一来,这一年就十分有过头了。不仅妖怪们伸着脖子盼,阴阳师们也十分激动,连八百比丘尼都会忍不住跟他们谈论这件事情,他们说话时总是有意略过那个“淫”,也许是顾及神乐,也许只是觉得别扭。

    腊月甘九,临揭幕大宴会的前一天,茨木失眠了。

    他既不激动,更不兴奋,只是单纯地合不上眼。更糟糕的是,他不能辗转反侧,因为他挚友修长的四肢正紧紧地缠在他身上,他的脸埋在他挚友的颈窝处,所以连头都不能动。

    他瞪着大眼数酒吞脸侧的一缕红发,眼倒是酸了,脑子里却更精神,他扇一扇眼睛,他挚友的眉头就皱一皱,于是他连眼睛都不能眨了。他用尽全力保持不动,竭力想伪装成一床被子,却不由自主地挺成了一根木棍儿。

    “你干什么还不睡?”他的挚友眼睛里血丝密布,低沉的声音中抑着翻腾的怒气。

    “吾一点都没有动……”他小小争辩一下,但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的挚友惹不得,于是轻声夸他心思谨慎,反应机敏,又找出一些好听的废话,一门心思哄他睡觉。

    他不耐烦地将茨木打断,眯着眼睛说道:“我不管,你把我弄醒,就要想办法将我哄睡,并且不许夸我。”

    茨木一时愁眉苦脸,如果禁止使用夸赞,仅凭他自己的本事,连小刀都哄不住,又能有什么办法哄住他既刁又精的挚友。

    “吾友,吾给你拿鬼葫芦来。”

    “不想喝。”

    “……不然给吾友拿些吃食……”

    “你见哪个能吃到睡着的?”

    你女儿就能。他看看他挚友紧拧的眉峰,还是决定将这话咽进肚里。

    他墨迹许久,看酒吞因等待变得越发精神,慌不择路道:“吾给吾友哼些曲子吧。”

    这话一出,原本吊着眼睛的酒吞忍不住低下头笑起来,茨木双颊一红,羞赧道:“吾友莫要笑话!”

    茨木的声音浑厚低沉,唱起曲来应该十分好听,但不知为何,实际一张口却像将死的老猫在嘶叫,再加上他天生有把谱子唱歪的本领,不管多好听的曲子到他嘴里也成了不堪入耳的噪音。姑获鸟甚至明令禁止过他给小刀哼曲,说她听了会做噩梦。

    最后一丝困意也被驱逐出去,酒吞反而不那么烦躁,两只妖怪相互依偎着聊天,他们谈到明天的大宴会,谈到小刀的以后,谈到许多年后的大雪,旷阔无垠的天地,无法预测的未来,以及捉摸不透的永恒。

    天色破晓时,他们相拥而眠。

    三十载一逢的大阴年终于降世,在阴界盛年降临的当晚,火光如涟漪般自山头散开,大江山在黑夜中燃烧成一朵火莲,融着四面八方的妖怪们的热忱,成就出一场空前盛世。

    妖怪们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大场面,有的小妖怪不认识字,有的刚刚化出形体五感不全,连场子的门都找不到,幸亏五个会场相互交错绕成一圈,他们莫名其妙地顺着大流走,有食物便吃,有酒水便喝,见到有演戏的也停下来看,稀里糊涂地跟着喝彩一声,居然也十分高兴。

    相比他们的无名兴奋,入流妖怪们更能体会到这场宴会的乐趣。他们更多聚集在上面三层,玩,乐,和淫。

    场子里每一天都会上出新的花样,源博雅在同一个场子呆了三天,居然一点都不觉得乏味,他沉迷于射箭的比赛,要说只是比谁射得远,射得准也没什么意思,但这比赛是要比谁在靶子上留下的深坑摆成的花样好看,他吭吭呲呲射了一上午,留在靶子上的不是只有一个深坑就是几条乱七八糟的弧形,最后白狼获胜,她在靶子上用箭坑连成一匹狼侧身疾行的样子,受到一致好评。身材纤小的狼妖在得胜时冲着源博雅腼腆一笑,扛起作为奖品的百年灵树款款走远。他惋惜地对晴明说:“我要是能赢了就好了,那棵树至少能盖五六座阴阳寮那么大的宅子。”晴明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为此沮丧,于是只随意安慰几句。果然第二天就看见他又兴致勃勃地在场上逛来逛去了。

    场子稳定下来后茨木也不用再去山头乱转,只是偶尔接应一下其他山头的大妖怪,小刀自己玩得开心,不用他带,他一时无所事事,吃饱了就坐下来发呆,一双大眼直楞楞地盯着外面枯枝上的几片黄叶,整只妖怪像石头般矗在那里,半天都不动。

    酒吞的身影远远映进他的双眼,他的挚友着一身盛装,一头红发褪成霜白,又用金冠束着,走过来时汪洋恣肆,近看眉眼淡逸,超然脱俗。茨木眼里被他占得满满当当,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挚友向他伸出手,逮着他的头就是一个脑蹦儿。

    “别发愣了,我要带你去场子里,去换上你最好看的衣服来,不要给我丢脸。”

    “吾这就去!”他急忙答应,找了衣服后才想起来问:“去哪个场子?”

    “上三场。哪一个都可以。”酒吞看他找来的衣服,不满意道:“一层一层的,难看死了,你又不打仗,要外面的干什么?”

    酒吞上前,亲手给他整理衣服,茨木不仅要任他摆弄,还得想办法夸他,根本不知道最后身上究竟套了些什么,反正对他来说穿什么都一样,他挚友觉得好看那就是好看。

    他们先去看了妖怪们玩乐的场子,小刀正带着她的三只鼬鼠参加赛跑,这可不是速度快了就能赢的,路道上遍布各种各样的障碍,来回移动的石块,施了障眼法的泥坑,专门用来拉屎的火鸟,还有埋在地下的黄蜂窝云云。

    茨木正对着小刀摆手,突然看到晴明架着浑身泥污的源博雅走过来,源博雅一见茨木就开始抱怨,直说他不厚道,怎么赛道上还有泥坑,还有蜂窝,还有莫名其妙窜出来的犀牛,他的嘴角垂着一个巨大的青疙瘩,说一句话就皱着眉头轻嘶一声。

    “那你怎么也能被吾这一根筋给坑了?哼!”不厚道的白发妖怪轻哼一声,一副小人得志模样,“叫你笑话我,落得一根筋都不剩,吾看你也就是半根筋。”

    晴明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源博雅对晴明发不出脾气,只能想办法去噎茨木,他正要说话,突然瞅见茨木后腰上一条红绫带打出的蝴蝶结,模样甚是娇俏,也忍不住噗呲一声。他边笑边捂着嘴上的疙瘩哎哟,也不再计较刚才的不快。

    茨木被他笑得不怎么痛快,正准备发问,酒吞把他的脸扳过去,指着看台道:“崽子在第一个。”

    他定睛一看,小刀真的正驾着鼬鼠们冲在第一个,她的三头身这时倒是占了优势,石头砸不住,泥坑也陷不下去,更惊动不了黄蜂,他一时激动起来,只顾得上给小刀加油,早就把源博雅忘到了九霄云外。

    小刀知道他的两个父亲都在下面看着,更是使劲拽镰鼬的尾巴,不断催着他们快呀,快呀。最下面的鼬鼠飚着眼泪往前面狂奔,眼看终点就在眼前,差那么丁点就能跨过去,这时一个红色的肉球超过他们,轰隆隆撞向终点。

    沐浴在欢呼声中的天邪鬼赤茫然无措地四处看看,挠挠屁股走下了场。不就是滑了一跤么?他们为什么那么高兴?干什么还要给他一颗这么大的树?他拖着灵树往外走去,心里莫名其妙。

    小妖怪眼睁睁地看着奖品被拖走,又回头看看她的父亲们,瘪着小嘴,茨木弯腰将她托在胳膊上,笑着说道:“吾女真了不起,小小年纪就善假于物,不仅到了终点,还赢了那么多比你大也比你高的妖怪,这等勇气,这等坚韧,这等聪慧,怎能不让人赞叹?”

    酒吞也揉一揉女儿的脑袋,点头以示赞成。

    “我才不在乎赢不赢呢!”小妖怪仰头犟道,嘴唇一颤一颤,眼睛里一层雾气,她伏在茨木肩头,哼唧道:“父亲再夸一点。”

    这难不倒茨木,他立刻纠集了一兜子好话,源博雅本来也喜欢小孩子,在一旁看着,心里暖意盈盈,直到茨木指着他说你看那个人一身腱子肉不还是被撂得人仰马翻,他看小家伙转过头瞅他,恨不得钻进晴明的袖子里。

    哄好了小刀,酒吞拉着茨木要去下一个场子,源博雅也拉着晴明,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茨木看着他们的背影,嗤道:“哼!小肚鸡肠!同为男人,吾的肚量是他的几倍不止!”他回头看看酒吞,顺其自然地补充道:“吾友就更不必说了,简直是他的千倍万倍!”

    他因为占了源博雅的便宜,心里十分畅快,原本天生的笑嘴儿更笑几分,酒吞回过头去,见他双目微狭,两颊飞情,胸口一阵颤动,忍不住停下来将他压在一棵树上,逮着他的唇舌狠狠蹂躏。

    “吾友怎么突然——?”即便这样,他也没把他的挚友推开,只是喘着气问出这句话。

    “你抬头看看前面。”酒吞哑着嗓子道,“那就是主淫欲的场子了,你作为一只大妖怪,若是在里面起不了淫欲,该有多丢脸?”——前面就有释放淫欲的地方了,酒吞盯着眼前的妖怪,就像豺狼盯着它的猎物,若不是这里还有往来的妖怪,他在刚才就能将这块肥肉吞进肚里了。

    “有劳吾友替吾着想。”茨木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为了给酒吞一个台阶下。

    酒吞知道自己失态,又恢复成一幅淡然的样子整理好两人的衣服,领着茨木向场子的入口处走去。

    第二十一章

    茨木被他的挚友拉着直往场子里走,这场子很特别,不像其他的被整块垦平,地面平整,而是用妖术催了个花红柳绿,繁草茵茵,除两条贯穿左右的主干道外,其余地方阡陌交错,每隔不远便设有一个精致的木屋,主道设有摊点,放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开放以后热闹起来,倒像是一座小巧的村庄。

    “这是你弄的?”酒吞问道。

    白发妖怪老实地点点头,“吾为此搜罗不少艳俗文字,知道欲淫先情动,生情先有趣,这些摆设皆是为了情趣。妖怪们吃饱喝足,玩痛乐够,到了这场子,看见风含情,树欲动,便容易双双对眼,找了伴子,又有地方云雨,他们怎么能不畅快?”

    两妖问答的时候,酒吞特意把他挤在树上,眼瞪着眼,胸蹭着胸,喷出去的热气都先拧成一股再升上天散开,茨木毫不示弱地看着他,脸不红气不喘,满脸满身印着“坦然”二字。

    “你怎么知道他们都畅快?”他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茨木顺缝溜出,随意逮了一对即将回去的妖怪问道:“这场子你们游过,可还畅快?”

    他们怔了一下,潮红的脸色似乎更红,一看又是茨木这等人物,忙不迭回道“畅快,畅快,十分畅快。”

    他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着他的挚友。

    “我不畅快,你想办法让我畅快。”酒吞把他拽回来,二话不说按在树上,眼睛斜着瞥他,心里哼道,任你狡兔三窟,我撒一张大网,要么落入我手,要么鱼死网破。

    “那——那吾陪着吾友去逛场子,这里面还有不少有情趣的东西,指不定就有什么能令吾友畅快了。”他竟一脸诚恳,使人无法拒绝。

    防不胜防,这兔子居然会装死!酒吞心下一沉,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他们逛着,突然一套通透的玉势扎进酒吞眼里,那些东西按着从小到大的顺序,整整齐齐放在摊点上,最小的差不多像一根小指,最大的居然有成年男子手腕那么粗,酒吞看着它们,默默在心里拿自己的与之比较。

    茨木埋头从旁边走过,被他的挚友拉住。

    “你的差不多是这里面的哪一个?”酒吞歪头看着他,似笑非笑。

    “吾不晓得。”他摇头,脸上有些红了,“这也不能掏出来比较。”

    “我晓得。”他捡出柱体还比较粗壮的一根,握着在茨木眼前晃晃,笑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不过你的握起来更舒服一些。”

    “谢……吾友夸奖。”白发妖怪木着脸道。

    他让茨木伸手,又抽出一根放在他手上。

    “这个差不多是我的分量。当然,比这个要好看一些,也要热上许多。”他说完抬眼看着茨木,挑眉示意。

    他条件反射道:“吾友胯下雄伟,静如卧龙蛰伏,动似金箍闹天。吾敬佩之。”他想想觉得别扭,便改口道:“吾慕艳之。不对,吾—吾—”茨木盯着手里的东西,仿佛握了一个烫手山芋,手指微微颤抖,额上冒出一层薄汗。

    酒吞叹道:“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