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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想到以后,想到景焕成家,有孩子的事。他生来就是帝王,将来免不了手上沾血。这一沾血,未来日子就不好走,到那时,他的儿子会不会为了王位争的头破血流?

    我就这样想了一晚上,到早上那位姑娘一脸娇羞的推开房门时,看到坐在树上的我,脸上的笑就僵了。

    “好巧。”我冲她打招呼。

    那姑娘见了鬼一般跑开了,紧接着是从房内传来的,一声恶龙咆哮:“滚——”

    也不知是吼我还是吼姑娘。

    所以我对不起景焕,前天晚上不该在他饭里动手脚,和先皇串通好蒙骗他。景焕后来见了我都绕道走,我那时还没现在这么多愁善感,就在他唤晨宫前的必经之路等他。他披着斗篷,上头绣的是五瓣梅花,怀里还揣着小暖炉,见了我,眼里不只是欣喜还是羞愧的光一闪而过。

    景焕僵僵的愣在那里,道:“知微,你不想我好过。”

    我揽过宫墙边的一枝砌雪红梅,在十指尖拢了一个雪球,然后往景焕脸上冰:“哪能呢,我巴不得你多生几条小金龙。”

    景焕的脸很软,也很烫,雪球沾上去后就化了,他咬了咬唇,姑娘家家的欲说还休,没头没脑的蹦出来一句:“和谁,和你吗?”

    “啊?”我没听懂。

    他把小暖炉往雪地里一扔,我拔腿就跑,身后是他不断砸到背后的雪球,细碎的雪碴子溅了一地,这也是景焕不让宫人把雪铲掉的原因。

    他砸的力道不重,相反还很轻,可能是景焕拿雪的速度太慢,就是没能追上我。我左肩上中了一团雪,就笑倒在地上,嚷:“景焕,你砸痛我了!”

    景焕飞奔过来,把我扶起来,我又一倒,倒在他怀里,不知是不是他刚揣着小暖炉的原因,特别暖和,我道:“好痛。”

    “哪里?你站不起来了吗?”

    景焕似乎被我吓着了,有些惊慌,他还是条幼龙的时候,就常因为身上龙气太重,旁人受不了,就轻飘飘的倒了。这事给他留了一点阴影,不过那也是景焕小时候的事,嘘——我唬他呢。

    “好痛,景焕,你看看,我是不是流血了。”我闭眸,捂上右肩,发觉捂错了,又换到左肩上,同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偷看景焕的反应。

    景焕果然上当,来解我的大衣,寒风刺骨,裸露的左肩上光滑一片,并无伤口。景焕当即瞪着一双眼:“你骗我。”

    他气归气,还是帮我把大衣拢好。我咯咯笑着坐起身子道:“你啊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景焕给我弹落发间雪,粗声粗气道出他的不满:“你以后再和父王串通一气,我就吃了你!”

    他那时已和我齐肩,隐隐有超过我的兆头……唔,最后还是我去哄他,他才收起了臭脸子。

    现在月色依然。我在我自己的院子里拨拉了根树枝,在雪地上划着。宫里会养一些猫,它们有时会把爪子印在雪上,梅花便开在树上,也开在地上。

    一笔一划。

    先是写了个知微,再在后头添上了景焕的名字,想我以前,天下人道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学多才,都称我知微公子。

    ☆、红豆

    树枝不比毛笔顺手,冷得我直颤。握着树枝的手冻的堪比鸡爪子。反正这雪地上的字明早便会化掉,便又紧跟其后,添了一句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写这句话无别的意思,只是见着宫里梅花红艳艳的,让我想起东离国的姑娘们。她们眉目多情,总喜欢吟这句诗。战火弥漫后,她们应该也……

    我叹口气回房,突然动了想回东离国的念头。虽然那里现在已是一片废墟,荒无人烟。

    渐入深夜渐觉得冷了,窗门紧闭也有风灌进来,迷迷糊糊进了梦乡,又梦见了景焕。他小小的,是幼时的样子,也是冬天,他穿的很厚,同在这个院子里,像个小包子。头上的龙角颜色青褐,还没到可以收起来的年龄,像小羊羔似的,笑着跳着朝我扑过来。

    小景焕个子才到我的腰,许是太高兴了,朝我跑来时身上的龙气忘了收,身后一片金光。但景焕笑的特别甜,特别开心,那时我妖气浓烈,勉强承受住了,他的龙角往我怀里一顶,就顶上了我的肺,但是不痛,念着他小,我也圈紧了他。

    小景焕特别暖,唤我:“知微,知微。”

    他声声的唤,眉宇间是未脱的稚气,奶音声声化开。我摸着他两个圆而硬的角,他耳垂下还有细细的龙鳞。我想揉他的头发,他却转身就跑,我也跟着去追,小景焕跑着跑着,越跑越远,我心里难过,掉了几滴眼泪,怎么都追不上,只得失声喊出:“景焕!景焕!”

    我在床上翻身,双腿不自觉的乱蹬,床边突然伸来一只手,轻轻的握住我的冰手,那只手很暖,一瞬间就被安抚了,我继而也抓的更紧。

    凉凉夜色,我身上忽地一重,有什么东西,又软,又厚,柔柔在盖在我身上。尔后身边也挤进来一个人,仍握着我的手没放开。可能是我这几日受了寒,也受了惊吓,恍若置身异地,半梦半醒,依稀只记得身边人胸腔温暖,呼吸沉稳,是我非常熟悉的一个人。我便不自觉八爪鱼般的抱了上去,手脚太冷,冻的他也一哆嗦,但并未推开我。

    后来的梦里,回到了东离国,东皇笑吟吟的看着我。景焕的父母也没有死,我还是春风得意的知微公子。

    喃喃有人喊我的名字,仿佛是在梦里。

    “知微。”

    “景焕。”

    待我神清气爽的醒了时,枕头下湿了一片,天已大亮。未融的雪有些刺眼,今日太阳正好,也不算冷。只是当我起身时便愣了,我盖着一床细绒织被,花纹精美,绝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来的。

    难怪后半夜不觉得冷。

    我下床时,鞋子也换成了冬靴。房间里多了几件冬衣与一个小暖炉。景焕怎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

    我百思不得其解,走到院中才傻眼,夜里屋顶上化雪,房檐下结了一溜溜的冰柱子,但院子里的雪却没有化开——是被人精心保护过了。

    杂雪都被铲掉了,小心翼翼的留出一块,正是昨夜我写下二人名字的那块,字迹被冻起来了,清清楚楚,十天半个月都化不掉。

    景焕他昨夜来过了?

    确实是来过了,我那句诗的后面,还有一行同被冻起来的小字:我知。

    一时心里百味陈杂,说不清是何滋味。

    我是一只妖,我的日子不长了。

    我想明白了,我对景焕的感情。

    我喜欢他,喜欢好久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东离国的皇之所以对我有恩,是因为他将我的命脉一同封在了东离国,国破,我亡。国在,我在。东皇捡到我时,我是在东离与北冥边境,奄奄一息。无别的法子可走,只得如此,我才能活下来,活到现在。

    在和景焕相处的日子里,他的龙气总在潜移默化的伤着我,只是他不知罢了。

    东离国……还有人未死,所以我也苟延残喘着。

    我突然想把这一切写下来,从我遇见景焕的时候,一直写。写到哪算哪,当我死了,入了轮回,也算有些东西留下来。

    突然有个小宫女急急的来报,景焕害了病,现在卧床不起,我跟她一同去了唤晨宫,有几个老太医,胡子花白,见到我,如见救星。

    宫内燃着安神香,飘着一缕烟。宫女退下,我看了眼重重软帘后,卧在榻上的人影。影子上还生着树杈,应是他的龙角。

    “怎就病倒了?”我轻声问。

    太医们对视一眼,有些难以开口。

    我道:“但说无妨。”

    “这……殿下害的是相思病。”

    “哪位姑娘三生有幸?”

    “这……”老太医“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于是我驱散众人,独自到龙榻前,去握他的手。他安静地睡着,像他小时候,总是要我守着,方能睡的安心。

    “我能治好的。”我说。

    “相思病。”他听见了,眼睛睁开,清亮的两汪眸子。

    “我去把那人寻来。”

    “是你,知微,我喜欢你。”

    我没再说话,只是将他的手拉的更紧。

    景焕,我也喜欢你。

    大概是几年前,是景焕和我最开心的日子,那时候他就说过类似的话,他说:“知微,等我登基,我就娶你。”我只当他童言无忌,并未上心。

    现在他又旧事重提,问我:“知微,我娶你好不好?”

    我轻轻点了点头。

    “知微,我能亲你吗?”

    “嗯。”

    他垂头,唇瓣柔软。我笑他,都多大的人了,亲一口还能脸红。

    “那,那你也亲我一口,亲回来,知微,你也脸红了,你还说我!”

    我知道,还有一个东离人没有死,最后一个东离人。他死的时候,我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景焕命人把我的房间重新布置了,看上去更大方更暖和,但是床侧空空的,心里也很空。于是我飞快的泡入唤晨宫,闻到里头香气袅绕,奏着弦乐。

    是婉德,她听闻景焕龙体有恙,特意身着纱裙,为圣上纤舞一曲。景焕无心管她,伏案喝酒,见我来了,眼前一亮,拍拍身边软垫:“知微,坐。”

    婉德身姿曼妙,修长玉腿,真是动人。我见她这般献殷勤,心里不舒服。见我出神的望着婉德,景焕抬手捂住我的眼睛:“不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