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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我知道你讨厌猪肝,不过我做得很好吃了,真的,你试试。〃
〃空叔说想来看你,你觉得呢?〃
杜璟贤出神地望着窗外,梁刻铭以为他没听见,心里想着那就先让李时空别来医院时,却听他说:〃不用,我去找他。〃
〃你找他?〃
他笑了笑,接过梁刻铭削好的梨,说:〃我明天出院。〃
〃明天这么快?之前都没听你提!〃
〃也没什么好提的啊,梨子这么大我吃不完啦。〃
〃那也不能分着吃,不吉利。〃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气温陡然降下来,梁刻铭通知包子扬过来时带些长袖的衣服给杜璟贤,包子扬满口答应。
〃恭喜恭喜,终于出院了,哇,肉都长回去了嘛!〃包子扬拍拍杜璟贤肩膀,啧啧叹道。
梁刻铭拿出车钥匙砸他,〃你来干什么的,在这里废话,赶紧去开车,还要进货呢!〃
包子扬灰溜溜接住钥匙。
杜璟贤笑着说:〃你对他不要那么恶劣嘛,怎么说也是来帮忙的。〃
〃帮个屁,老板给他开圈圈乐,他显摆罢了。〃
〃圈圈乐?〃
〃雷克萨斯啦!〃
〃空叔用雷克萨斯进货?〃
〃是啊,就因为送油条的开了辆别克君威,他觉得人家是示威……〃
包子扬开着车雄赳赳地停下,〃杜宝,看!爽不爽?好车啊!哎对了,你家开的是什么车啊?〃
杜璟贤没有立刻回答,眼睫微微一颤垂落下去,笑容淡淡地说:〃好像是途锐吧。〃
〃你有完没完。〃梁刻铭立刻把话题绕开。
〃哦……我们去哪儿?〃
〃我家。〃梁刻铭说。
〃哪个家啊?〃包子扬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家!不是我妈家!〃
〃嗯?不是送他回去吗?〃
〃他暂时住我那里!〃梁刻铭说。
〃什么?!〃包子扬如遭雷击,杜璟贤也很意外。
〃刻铭,我打算回宿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强行出院的?〃
〃为什么杜宝不回家啊?〃
〃看路!〃
包子扬沉默地开了一段,车里就数他最吵,现在他安静了,气氛非常压抑,连梁刻铭都有点不适应。等红绿灯时,包子扬忽然阴阴闷闷地开口:〃璟贤,你家是不是出事了?〃
杜璟贤愣一下,无奈道:〃……没有啊。〃
〃是朋友就直说!〃包子扬戴着顶棒球帽,帽檐遮到眉毛,黝黑发亮的皮肤加上脖子上挂的那条镀金大金链,气势十分逼人。
〃真的没有。〃杜璟贤沉默一下,语气温和地继续否认。
〃再说没有,你小子跟我见外哦!〃包子扬声音陡然拔高,〃我早就看出你不对劲!这么久以来,弱不禁风,目光涣散,魂肉分离〃
还人剑合一呢……梁刻铭扶住额头。
〃你家是不是破产了?〃包子扬深怀怜悯地问。
梁刻铭瞪大眼,一脸〃你还真敢说〃的表情。
〃金融风暴嘛,那个啥斯都倒了。〃包子扬怏怏耸肩,〃需要钱就说,真的,多了拿不出,几千还是存下了的,至少可以帮你交一学期学费……〃
梁刻铭不知道该说什么,居然言不由衷地来了一句废话:〃他不用交学费。〃
〃那日常开销也行啊,你可别光问刻铭借,不和我借,我跟你急哦!〃
〃好啦好啦,这不是跟你借几件衣服了嘛。〃
〃对嘛,我的衣服不错,很有品的,给你的都是我最喜欢的!〃
包子扬拿来的衣衫,包括印着黑人雷鬼头的夹克,而且雷鬼头的头壳那部分还掉了,坑坑洼洼;桃红色的挂着银色链子的t恤,搞不清楚是哪个时代的产物;撕了个大口子的牛仔裤,那口子有一个巴掌长,距离屁股大概只剩几公分,一看就是故意为之,就不知道这个故意的人,究竟是厂家还是包子扬……
看到这堆破烂时梁刻铭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算是对衣服不讲究的人了,但也没不讲究到这种程度,但是杜璟贤二话不说就抱着去厕所换,包子扬捂着嘴哧哧地笑,稍微大声了点,梁刻铭斜过眼看他。
第56节:新名字(2)
〃我真的很喜欢这几件嘛,不过不大适合我,一次都没穿过。〃包子扬委屈地分辩。
〃请问这世界上有适合的人吗?〃
梁刻铭看到换好出来的杜璟贤时心里冒出一句:还真有!夹克比较贴身,拉链拉到顶,露出桃红色t恤的翻领,这个桃红色居然成了点睛之笔,和他白瓷般的皮肤相得益彰。至于那条口子,大概是裤子过于肥大的缘故,腰线掉到了胯,因此口子便位于大腿中间的位置,腿在空荡荡的裤管里若隐若现。
从梁刻铭介乎呆滞和愕然之间的表情,很难看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杜璟贤抬手把头发扒拉了一下,几个月没去管的刘海儿最长部分已到睫毛,挺符合时下非主流的标准,诡异的是他看起来依然很乖巧。包子扬觉得如果给他背后加个翅膀,说他是天使也没人会怀疑。
〃呃……这样很好啊!对吧,刻铭,很精神哎!一点都不像刚出院的……〃包子扬僵硬地没话找话。
梁刻铭点点头,至少包子扬有句话是说对了,确实不像刚出院的,不仅如此〃你是杜璟贤吗?!〃她非常怀疑地求证。
杜璟贤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低头看着自己这身,〃当然是啊,说不定我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梁刻铭一震,立即反应过来,赶紧闭上张开的嘴巴,收敛怀疑的神色,〃啊……都饿了吧,是要出去吃,还是在家开伙?〃
〃都不要,叫外卖!〃包子扬拍着胸脯,〃我请客!〃
〃这是我家,请客还轮不到你!〃
杜璟贤站在洗手台前,接了捧水扑在脸上,然后慢慢直身看向镜子,打湿了的刘海儿贴在额头鼻梁,水流经过嘴唇,从下巴滴落,在起伏的胸口洇开,刹那间有种错觉,站在这里看着镜子的人是谭之盛,他甚至可以透过时间空间感觉到,谭之盛应该有耳洞。他几乎不喝酒,但是烟不离手,而且,他做每个重要决定时,都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片凝视,仿佛在征得照片上的人的同意。
他不照相,没有照片留下来,记得他长相的人,在这些年陆陆续续去世,他的样子早已模糊,好像就是个幽灵,没有实体。
他知不知道,他在这世上留下了一个几乎是他翻版的儿子?
他看着洗手台上那些瓶瓶罐罐,随意拿起一个把玩,那是瓶发蜡,他压出一点在手心里,打量一下镜子,五指插进刘海儿,微微眯起眼睛。
下午两三点左右,梁刻铭和包子扬回粤神丰上班,李时空便留杜璟贤在二楼办公室喝茶聊天。
〃你本来的名字,是叫做'谭引',引渡的引。〃
〃哦?〃杜璟贤在纸上写了几遍,盯着说,〃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李时空在他那张老板椅上不自在地动了动,咳嗽道:〃咳咳,你现在这样子,还真是,真是……〃
第57节:新名字(3)
〃像谭之盛?〃
〃有点啦!搞得我很有压力……〃
杜璟贤笑了笑,手中的原子笔转了几下后插回笔筒去,十指交叉。
〃空叔,你能不能多告诉我一点关于海川银行的事,越详细越好。另外,你听过杜宇辰这个名字吗?〃
才五点钟,李时空就叫梁刻铭下班,还说杜璟贤静养期间,她可以随时上班随时下班,一切以个人方便为准。
梁刻铭〃啊哟〃了一声,摸着下巴问:〃老板,这样假公济私不好吧?〃
〃都编好啦!我在西腾那边有家新的自助餐厅十月开业,调你过去学习,所以你不要经常过来这边,免得穿帮!〃
于是梁刻铭一下子变得好清闲,清闲到可以拉杜璟贤逛菜场,周围人群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两个人顿时成了焦点。
梁刻铭一边选茄子一边瞥杜璟贤,〃其实你待在家里就好了吧。〃
〃我想看看菜刚摘下来的样子。〃他很谦虚地说,〃还有怎么分辨好坏。〃
菜场拐角有一家饰品店,今天门口摆出了转店抛货的牌子,杜璟贤站住。
〃你不会有兴趣吧?〃梁刻铭捂着嘴,窃笑不已。
〃嗯。〃他还真的进去了,这下梁刻铭脸上促狭都变成了愕然。
〃你确定吗?〃
〃我确定啊。〃
美丽的小店店主拿着打耳洞的钉枪,无所适从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满脸疑惑,另一个气定神闲。
〃其实,现在打耳洞的男孩子也蛮多的,还好啦!〃店主姐姐一看便知这女孩肯定不是那种赶时髦的类型,小帅哥就不一样了,长得很赞不说,穿的又有品,是那种绝不盲目跟风,知道突出自己风格的有品,这种生物打耳洞,好萌啊!
结果他不仅打了耳洞,还在理发店挑染了头发,虽然只是栗色那种不太明显的,但梁刻铭好几天都非常不适应,目光一碰到杜璟贤,就忍不住露出纠结的表情。
包子扬和平小山也被震到了,好在他们不明就里,所以单纯地觉得杜璟贤的新造型非常不错。
第二天,杜璟贤把附近的房产置业公司都去看了一遍,梁刻铭回来时,桌上有份租房合约。
〃干吗找房子?还是润花园,多贵啊。什么?你居然已经租下来了?〃
杜璟贤手里转着笔,笑了笑说:〃离你近。〃
〃不是远近的问题吧!〃
杜璟贤叹了口气,温和地说:〃刻铭,你这里毕竟是单室套。〃
〃你又不住一辈子,外面房子都是半年起租的!〃
〃没关系,我打算休学一年,租期正合适。〃他轻描淡写地说。
梁刻铭有点蒙了,一下子强行出院,一下子又突然休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现在的课程也不是很紧,有必要休学吗?〃
他笑笑,心不在焉的样子,〃嗯。〃
梁刻铭发了会儿呆,问:〃那,什么时候搬去?〃
〃已经搬好了。〃
梁刻铭又一呆,对啊,自己这儿也没有他什么东西,他只要一走,就算是搬了。
这个晚上梁刻铭翘腿坐在沙发上,吃着水煮毛豆看偶像剧,突然觉得屋子如此安静,即使吵吵闹闹的偶像剧也不热闹了,杜璟贤不过在这里住了两夜,她就适应不了他离开后的空洞了。
她在阳台上看着底下的夜市一条街,纵然第二天要踩着一次性筷子和各种残羹冷炙走差不多五百米,她还是喜欢这种身在人间的感觉。
杜璟贤不在天上,却也不在人间,他的归属到底在哪里?
梁刻铭嚼着嚼着,发现自己竟然连毛豆壳都吃了。
chapter 11 不是一般的朋友
“我买了米线,做成过桥米线,还是麻辣米线?”
“相对简单的那种。”
“嗯,那我去弄,正好推荐你看这部片子,搞笑死了!”
杜璟贤把碟片放进笔记本,不过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上面,看了十几分钟,才看出来那是部动画片。而且,主角是老鼠,故事是……老鼠如何成为顶级厨师。难怪梁刻铭会喜欢,杜璟贤看着看着,心情倒也神奇地雀跃起来。
应该是部好片子,笑点很多,情节也不错,但他昏昏噩噩看过去,有印象的居然只有那个女厨师,只因为她说了句:“你知道我能在这里,付出的是你们这些男人的多少倍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厨师?
“做厨师很辛苦吧?”
“那当然。”
“所以,你是真的很喜欢做菜?”
“是啊。”
她第一次说她将来想当厨师的时候,长辈们都在笑,并试图开导她,是个人都喜欢吃,但那不代表每个人都适合当厨师。你看厨师都是男人,哪有女的?就算有也是五大三粗型,找不到好老公。做厨师可辛苦了,人家吃着你忙着,连春节都要给客人伺候好了才能吃口热饭。
她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杜璟贤都想象得出来,她当时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一定理所当然,懒洋洋的。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走厨师这条路是错的怎么办?”
“那就重新来过。”
“可是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呢?”
梁刻铭哧地一笑,“那就闲着,你养我。”
“刻铭……”
“嗯?”
“让我抱抱……”他半开玩笑地说。
梁刻铭坐在沙发另一头,屈着腿,碗放在膝盖上,闻言搁了碗就爬过来,嘴里说:“哈,你也会撒娇了,不错不错。”
他抱着她,不是很紧密,但是很久,闭上眼睛,时间仿佛停止了。
“我们会这样一辈子吗?”正午温暖的阳光,厨房里煮玉米的香气,飘动的草绿色窗帘,还有阳台上晾晒的白衬衫,让他不自觉地说出这种话。
“怎么可能。”梁刻铭惋惜地拍拍他的背,酝酿着一种伤感的口吻,“你总要嫁——人的。”
杜璟贤松开她,盯着她,“你会为了老公不管我吗?”
“怎么可能。”梁刻铭不假思索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老公介意的话,你要跟他分手吗?”
梁刻铭没再说“怎么可能”,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突然,她抽打了杜璟贤一下。
“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个人似的!”
“会有的啊。”他笑,语气很认真,“难道你打算单身?”
“单身也没什么不好吧,如果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哦,那如果我们都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你可不可以像这样,管我一辈子?”
梁刻铭陷入了遐想中,杜璟贤一心一意等着她的答案。玉米的香气越来越浓,梁刻铭眼珠一转,拍了拍杜璟贤的肩,逃也似的冲进厨房,甩出来一句:“到时候再说!”
他微微地笑了,微微地害怕,梁刻铭在他生命里的比重,已经从一半变成了一切,原先他有优秀的父母,因此有了优渥的生活和优异的学业,当这些都随之土崩瓦解,他蓦然发现,只有梁刻铭的好,与那堆废墟,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他甚至不知道该靠什么来把她留住,让她没有离开的念头。
梁刻铭把筷子用力插进玉米芯,递到杜璟贤眼前,他无视筷子,不假思索地去抓住了滚烫的玉米,并且毫无反应。
“不烫吗?”梁刻铭呆了几秒钟才劈手夺下,扒开他掌心一口,颜色艳红,不由得大骂,“你傻了!”忙不迭地去找牙膏来挤。
涂着涂着,突然有点发毛,战战兢兢地说:“你没事吧?我总觉得……你变得迟钝了……不会是前阵子持续高烧然后有被车撞,脑子坏了吧?”
“哦,”他不在意地笑笑,“坏就坏了。”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的脑子,不是热得快!你要不要去脑科医院看看?”
“那里关的好像是精神病。”脑科医院不过是雅致点的叫法,其实就是疯人院。
“这样……算我没说。”
“也没什么不好,你以前写小说不就打算让我傻掉?”
“你还记得啊……”
“记得,你真是一语成谶。”他微微一笑,睫毛眨了下,眉梢一挑,“小说你扔了没?”
“那倒没有。”
“还留着?下次带给我看看。”
“哦,好……你严肃点!”梁刻铭突然想起正事,“我说真的!现在头还痛吗?”
“没有了。”
“真的?”
“不相信的话,搬来和我住。”
“想得美,我那边的房子怎么办?别打岔,那个,中秋快到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一下?”
他呆了呆。
理发师解开围布,笑着问:“这样还行吗?”
“行。”杜璟贤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镜子,挑染的部分剪掉就好,其他无所谓。
梁刻铭拽他去百货公司买了相对正常的衣服,设身处地地为那些亲戚还有左邻右舍想一想吧,消失那么久,回来时变身街头混混,有点惊悚啊!
“这件加这件,怎么样?”米色衬衫和藏青色的毛线开衫,标准英伦学院派,不太可能出错的搭配。
杜璟贤看了一眼,露出淡淡笑容,没有拒绝,“好。”
他换过出来,从外表上又恢复以前的好学生模样,但已经很不一样,不再有那种谦逊乖顺的感觉,耳钉以蛰伏的姿态隐藏在头发上,似乎随时会蹿出来吓人一跳。
推开门,里面都是亲戚,热切地招呼着:“璟贤回来啦?好久不见人咯,功课有这么忙啊!”许多人还不知道他休学的事情。
他对一屋子人露出相当的微笑。
“璟贤,弟弟妹妹就交给你咯。”杜太太说道,脸上有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紧张和高兴。
“嗯。”杜璟贤淡淡答应一声,立即被包围,从十岁到十八岁的都有。
在场所有的长辈中,没有比杜宇辰夫妇更风光得意的,晚辈中也没有比杜璟贤更出类拔萃的,每年的中秋家庭聚餐,他们始终是出尽风头的组合。
“宇辰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哦,养了个这么好的儿子。”
“就是啊,羡慕死人了。”
“小璟贤是我家的,我少活十年都开心,怎么当初就不给我捡到呢!偏生了这么个讨债鬼!”
“是啊是啊,生我还不如生块叉烧!”古灵精怪的范雨晴说着电影台词,“妈!我也不错啦!好歹我也是凭自己的实力考上省重点,是不是要像璟贤哥哥那样十四岁就上大学才算孝顺?打个比方吧,他要搁在武侠小说里,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这是命,养到他比中福利彩票的可能性还小……”
杜璟贤淡淡笑着拨弄碗里的菜,不知要梁刻铭的武侠小说写完没有,他的结局是疯了还是死了呢?
“璟贤哥哥,谈恋爱了吗?”范雨晴样子看起来不怀好意。
杜璟贤抬眼盯住她,半晌才笑着摇摇头。
“也对,你的同学中就算有雌性生物,肯定都是老女人了,和你一样大的,又还在读大学,太笨了配不上你。”范雨晴松了一口气,却又自相矛盾地来了一句,“不过璟贤哥哥,你也不呀哦太挑剔了,小心以后孤独终老。”
“呵呵,璟贤有个很要好的女孩子。”杜宇辰说,“他一天到晚黏着人家,要说,没有那个意思我都不相信。”
大家震惊,然后极其感兴趣,纷纷问这问那,杜璟贤一一回答。
“不是大学同学,是中学同学啦。不是,她现在是一家餐厅的厨师。漂亮……我觉得很漂亮吧。”
杜宇辰接下去说:“有主见,有个性,挺招人习惯的孩子。其实,生得好不如教得好,为人处世跟受教育程度关系并不大的。”看样子,就算将来的儿媳妇没上过大学,他也不反对。
“哇,杜叔叔好开朗哦。”范雨晴咬着筷子,各种羡慕嫉妒恨。
“璟贤喜欢就好。”杜宇辰笑着说,“老婆对不对?”
“那当然了。”父母一唱一和,微笑着看向他。他也微笑回应,心中漠然。
十点,送走所有亲戚后,杜璟贤也穿上外套,杜太太讶然地看着他,“这么晚了还回学校?”
“……嗯。”
“璟贤!”走到门口时,杜宇辰突然叫住他,“我想跟你谈谈。”
杜璟贤瞥了一眼挂钟。
“不会很久的。”杜宇辰注意到他这个动作,淡淡微笑。
进了书房,杜宇辰先是拉上窗帘,然后打开书橱,杜璟贤心跳得快了些,盯住那个铁盒子。但杜宇辰并没有碰它,他拿出旁边那本书,掸了掸封面,放在杜璟贤面前。
“没想到还留着,这是我念书的时候写着玩的,送你。”
杜璟贤一怔,不由自主地接过来端详。
“很意外?”杜宇辰的声音含着笑。
他迟疑一下,点点头,眼睛仍然盯着灰绿色的封面,然后放开。
“对了,刻铭的老板,是不是叫李时空?”杜宇辰漫不经心地问。
杜璟贤合上书,慢慢抬起眼,“是吧。”
“现在还头疼吗?”
他沉默片刻说:“不了。”
“那就好,注意休息,申请斯坦福的事,缓一年也不要紧,它又不会跑掉。”杜宇辰抬手想拍拍儿子的肩膀,但突然记起什么,轻轻落下去,插进裤兜。
杜璟贤垂着眼睫,始终不说什么。
夜里失眠,他翻看杜宇辰给他的书,这居然是一个关于完美犯罪的故事,主角是商学院的高才生,与主修法律的好友合谋精心策划了一起商业犯罪,利用各种漏洞,最终得逞并逃脱制裁。
与其说这是一本小说,不如说是一份非常周密大胆的计划书。杜璟贤看下来,按照小说中的步骤,再加上运气和胆色,付诸实践并非不可能。
他也慢慢地看出,书里的主人公,原型是谁和谁。
这本书完稿于对冲基金迅猛发展到兴盛时期,三年后,海川银行走到了穷途末路,那结局仿佛预言,主角一语成谶。
他突然打了个寒战,轻轻发抖,谭之盛是很可怕,然而杜宇辰已经不是可怕能够形容,他居然可以一直隐藏得那么深那么好。
杜璟贤把书放向床头柜,没放稳,啪地掉到地上,他俯身去检,那灰绿封面上的黑色旋涡却突然好像转了起来,他一愣,然后整个头部剧烈作痛,大脑好像被微波炉加热的爆米花,膨胀的同时发出嗡嗡的哀鸣,下一秒就可能爆裂。
他掐着后颈,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抽屉里找出镇痛药,倒一些在手上,也不数清楚就吞咽下去,然后倒回枕头。
这时候真的有点想念梁刻铭,她要是在的话,整个房间都会变得不一样,会从旋涡变成……变成一个小小的,温暖牢固的窝巢。
杜璟贤忍不住苦笑了下,这种时候,自己居然可以很诗意地打这种比方。
天快亮了他才迷迷糊糊睡着,醒过来时不知道几点钟了,但听见厨房有水声,还能闻到煎鱼的香气。
疼痛完全消失了,心情毫无过渡地好转,突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镇痛药的瓶子,赶紧和床头柜上的小说一起塞进抽屉,起身出去。
“你今天睡着的特别死!”梁刻铭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只好自己拿钥匙进来啦!”
杜璟贤抓抓头发倚在门框上,“给你钥匙就是让你自便的啊。”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维持着到耳根的短发,蓬蓬的自来卷,摸起来会软软陷下去的样子。为什么男人认为短发的女孩会不够贤惠呢?梁刻铭分明就是一个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想跟她生活一辈子”这种念头的短发女孩。
“你在傻笑什么,还不去洗漱。”梁刻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手拿铲子,一手拎鱼尾。
杜璟贤从厕所里出来,见梁刻铭站在卧室里,被子已经叠好了,厨房里的汤快要溢出来。
杜璟贤手忙脚乱地关了火,把盖子拎起来甩到一边,正吹手,梁刻铭捏着一粒小小的药丸冲进来,气势汹汹地问:“我在地上捡到的,这是什么?是什么?要是你敢撒谎,我就送去给小山检验!”
杜璟贤愣了几秒钟,倒也不敢撒谎,“是,我偶尔还是会头痛,不严重,就没告诉你,免得你担心。”
梁刻铭攥紧拳头,杜璟贤以为她会给自己一拳,他作好了准备,但她只是低低挤出一句:“混蛋……”便松开拳头,眼圈有点红。
“真的只是偶尔,不信我可以那瓶子给你数,才两次……”
杜璟贤说着说着,梁刻铭突然扑过来把他压在洗碗池旁,咬牙切齿地说:“两次?!你不要以为我傻,我智商没你高也知道这东西不是糖豆,一沾上就会有依赖性的!”
她一把抓起杜璟贤,“跟我去医院!”
杜璟贤扯住她,无奈道:“我看过了,医生说没问题。”
梁刻铭一脸不相信地瞪住他,还不放弃。
杜璟贤解释道:“所以,大概是心理因素吧。”
然后,梁刻铭怔了下,慢慢松开他,一时也没了主意的样子。
被她用那种既担忧心疼又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杜璟贤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只好胡乱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或许不用去管它,时间长了,会不药而愈也说不定。”
梁刻铭虽然不信他,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把房子租给别人吧!”
杜璟贤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她的意思是——要搬来照顾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半天,居然说:“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一出口就追悔莫及,但脑子转不过弯,居然还补上一句,“毕竟我们只是朋友……”
梁刻铭听了抬起眼来看着他。杜璟贤脸上发热,心想,搞不好脸已经红了,只是不知道红到什么程度,脑袋也涨涨的,房间似乎在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地旋转着。
梁刻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失笑说:“傻瓜!我们又不是一般的朋友!”
chapter 12 反噬
不是一般的朋友,那是什么?
杜璟贤渐渐习惯了一整天对着电脑,他的世界开始变得简单,但一停下来,这个问题就会困扰着他。
每每想着可能的答案,他竟无法集中精神。
“你还不睡哦?”
“就睡。”
“两个小时前你就说过这句话,我数到十,给我关机!”
这种情况下,往往梁刻铭还没开始数,杜璟贤已经迅速关机,并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他们“同居”一个月后,包子扬和平小山发现了这件事。
包子扬是因为听到梁刻铭打电话回去,他当场就呆了,摇摇晃晃走出去,几分钟后走进来,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委屈,“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始什么?”
“开始谈恋爱啊!还装傻!”
梁刻铭无语了一会儿,骂他:“你脑子进水啊!我搬去照顾他欸!”
包子扬鼓起勇气,跟梁刻铭杠下去,“他家人不能照顾他吗?就算他父母都忙,钟点工不能照顾他吗?”
梁刻铭一愣,犹豫起来说:“他跟家里有点……”
包子扬几乎同时开口,“你喜欢他吧?”
梁刻铭愕然,瞪着包子扬不说话。
包子扬继续委屈道:“而且你早就喜欢他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不只朋友那么简单,你告诉我你喜欢的是杜璟贤,我就可以早点死心了啊!”
“我真想揍你!没有的事,怎么告诉你啊?”梁刻铭忘了电话没挂断,杜璟贤戴着耳机在那边听得一清二楚。
“你敢说你只把他当普通朋友吗?”
“不是普通朋友,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别自欺欺人了!男女之间,哪有‘很好很好的朋友’啊,不是点头之交就是恋人咯!”
梁刻铭一掌拍在案板上,菜刀跳了跳,她没好气地说:“信不信是你的事!”
包子扬也吓了一跳,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你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我骗你有奖金是吗?”
“那我……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吧?”
“你怎么这么执着啊?都四五年了!我要接受你早接受了!”梁刻铭不由得烦躁,她想,刚才要是承认跟杜璟贤在谈恋爱就好了。不过她马上唾弃这念头,那不是利用他吗?
“那不用你管。”包子扬笑笑,“除非你有了喜欢的人,否则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包子,”梁刻铭郑重地拍包子扬的肩,“我不是个心血来潮的人,甚至可以说,我是个一成不变的人,我希望我们的友情永远不要变质,对你是,对璟贤也是——咦?”她忽然发现自己拍在包子扬肩上的手机还处于通话状态。
“呃,肚宝,你还在不?”
那头,杜璟贤把耳麦捂住,闭上眼安静了一会儿,才松手,声音里挤出笑意说:“在啊。”
“你听见了没?”
“听见什么?我刚刚在忙。”
“哦,没有最好,我挂了啊。”梁刻铭有点心慌地收线,奇怪,听见就听见了,为什么要怕呢?
的确没什么好怕的,杜璟贤跟包子扬又不一样。但掏钥匙开门时梁刻铭多少还是有点惴惴,故意提高嗓门说:“我回来了!”
里面却没有回应,难道出去了?梁刻铭看了一眼鞋柜,鞋子都在呀,到客厅才发现杜璟贤正靠在沙发上睡觉,浅浅地呼吸着,自己刚才那一嗓子音量不小,这样都不醒?糟了,他上次睡得这么死时,她在地上发现了止痛片,这次会不会又……
梁刻铭用力地摇杜璟贤,“醒醒!醒醒啊!”
才摇两下杜璟贤就醒了,“唔”了一声张开眼。梁刻铭松口气,顾不上那滑下沙发的笔记本,“干吗不上床去睡,还以为你又头痛了哩!”
“铭,我刚刚看到你……”杜璟贤睡眼惺忪地呢喃着。
“嗯?”
“我还跟你说再见来着……”杜璟贤又闭上眼,翻个身把脸埋进沙发扶手。
“我用大耳光抽你,快醒醒!”梁刻铭吓得又是一通猛摇。
“好啦好啦,真醒了,你别再摇了……”杜璟贤的声音都被摇出了波浪感。
“你老实说,你最近有没有头痛?有没有再吃止痛药?”
“没有啦。”
“有的话不许瞒着我!”
“我发誓,瞒着你我不得好死。”
“我呸!”梁刻铭怒道,恰巧杜璟贤的手机响了,她拿过来瞥一眼,显示是李时空,随手塞给他,顺便再扯一把,吆喝道,“赶紧起来,我做饭去了!”
系围裙时她听到杜璟贤在外面讲电话,菜都洗完了电话还没讲完,梁刻铭有些心不在焉,什么事值得这两个人如此频繁联系而且大聊特聊?难道是跟杜宇辰有关……
晚上她用电脑搜索了一下,不由得愕然。没想到杜宇辰竟如此了得——斯坦福商学院八四年毕业生,荣勋资业的创始人、高级合伙人及首席执行官,名片特别提到,荣勋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海川银行。
被谭之盛搞垮的那个海川银行?这两人的关系还能不能更复杂一点?
梁刻铭回忆着杜宇辰,印象中很温和谦逊的一个人,虽然有成功人士的感觉,却断然想不到“这么”成功。
梁刻铭顿时对杜璟贤生出无限同情,无限理解,难怪从小压力大,别说随心所欲了,估计就连做梦都想着早呢么为父母争光吧。
十月一号,李时空的自助餐厅开业了,加强一点都不优惠,居然还爆满,厨房里的人忙得团团转,连粤神丰这边都抽了一大半人过去帮忙。
长假结束后,李时空给每人卡里打了两千块奖金,还给了一张吃饭半价的员工卡,梁刻铭这才想到平小山生日那顿饭她已经拖了几个人,实在不能再拖了,于是连本带利,请她吃这顿每人298元的自助餐。
平小山一听就哈哈大笑,说:“298元?那么有诚意啊?不过,那我岂不是不方便带男朋友来了!”
梁刻铭一愣,然后双眼一亮,“你有男朋友了?带来啊带来啊!带来让我看看,过关就我请客,不过关他请!”
“呸!”平小山啐她说,“才夸你有诚意,你立刻就没诚意,先说好怎么算过关?”
“看了再说嘛!至少不能比咱们包子差吧!”梁刻铭不假思索地开玩笑,压根没多想。但闻平小山长嘘一声:“还好还好!我真怕你说‘至少不能比肚宝差’。”
“关他什么事啊,这个不好比较的啦。”梁刻铭失笑,其实平小山这么想也不奇怪,但她觉得杜璟贤是极其特殊的,他没有什么比别人好,也没有什么比别人差,他就是他。
“什么叫不好比较……你们还是朋友么?”平小山问。
“瞧你说的!”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我们又没绝交。”
“哎哟,我的意思是……算了,你把钱带够啊。”平小山说完挂了电话。
平小山的男朋友叫关砚,是才来半年的实习生,医院里的人都喊他大关,因为还有个护士叫小关,本来以为他俩能成一对,但平小山异军突起,将他截获了。
大关长得眉清目秀,神情里透着腼腆,不太好意思跟梁刻铭说话,但对着包子扬和杜璟贤就很放得开,梁刻铭一边拣巧克力喷泉里的草莓一边远远打量,平小山怀抱着七八只大蟹凑过来,“怎么样?”
“配你糟蹋了。”
“你还是人嘛!”
“哈哈。”
“说,这顿你请不请?”
“请,请。”
平小山这才心满意足,看看铁板区依然大摆长龙,一跺脚,“生意怎么能好成这样!”
梁刻铭笑了,径自走到烧烤师傅跟前,那哥们儿立刻热情地开口,“小梁,来来来,要什么?”
平小山喜笑颜开,“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建立在别人极度之上的快乐才是更快乐!”
梁刻铭看看四周,附耳低声说:“那我要是告诉你,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你血压还稳得住吗?”
平小山一坐定就开始剥蟹腿,全都放到大关碗里,看得梁刻铭摇头直笑,大关的脸红成了柿子,包子扬撒娇地说:“刻铭啊,我也要!”
“等你手废掉吧。”
大关笑完,继续跟杜璟贤说:“你是我经手的第一个从垂死状态救过来的病例啊,还蛮有成就感的。”
聊得多了梁刻铭才知道,平小山和大关的熟识也是因为杜璟贤那起车祸。
“有后遗症不奇怪,毕竟大脑是回自我调节的,像反应迟钝,短暂记忆丧失都还好,可以慢慢恢复,终于头痛我觉得也许并不是大脑的问题,是心脏的问题也说不定。”
梁刻铭一愣,“头痛跟心脏也有关系吗?”
“有啊,心脏不好好工作,给大脑供血不足,肯定会头晕头痛啊,而且我刚才一直都想说,你唇线发紫,住院时明明不是这样的,回家没好好休息?”
“怎么会呢?”杜璟贤被几个人同时盯着,尴尬地笑笑,还好手机骤响,给他解了围,“对不起,接个电话。”
诧异地看着他匆匆消失,包子扬不解地问梁刻铭:“你不会死和他住一起,没盯着他吗?”
“我觉得——”
“你们住一起?!”平小山的大叫声波及了周围十几张桌子。
梁刻铭闭着眼睛指着耳朵,做了个让她安静的手势,然后才说:“我就是看他头痛到要吃药的地步却又查不出原因,才决定搬过去,他的确有好好休息,他连门都不怎么出,只不过总对着电脑,而且……”她想起李时空,刚才的来电显示好像也是他。
“而且什么?”
梁刻铭沉默了很久,“而且总是接一些会说很长时间的电话,接完之后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一次半夜起来还闻到很浓烟味,不过只有一次。”那次当即狠狠教训了他一顿,然后去厕所销烟。
其他几个人也陪着沉默,包子扬突然说:“他一定有事瞒着我们吧?刻铭你看得出来是哪方面的问题么?”
梁刻铭没接话,她跟杜璟贤固然又是瞒着朋友,但杜璟贤也有事瞒着她。“应该是他家的事,我觉得啊不想说,就没问。”
包子扬长叹一声,说:“他跟我们到底是不一样的啦!”
杜璟贤果然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也偶然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差点走错桌子,梁刻铭看他手里还拿着结账单和发票,叹气道:“不是说了我来吗,我有员工卡。”
“对啊,不打折好贵呢。”平小山也心疼地喃喃。
“我忘了……无所谓吧,怎么说小山的生日都是因为我菜搁浅的嘛。”杜璟贤笑道,但梁刻铭觉得他笑得勉强。
大家一下子都没了胃口。
回去的路上,梁刻铭没说话,直到上了公交车,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位子坐下,她才转过脸问:“你刚才出去时抽烟了吗?”
“呃?”杜璟贤一怔,然后笑,“这你都闻得出来?厉害。”
她没有笑,满脸忧色,“有什么事非得靠烟来环节情绪?用别的方法不行吗?”
“对不起……”杜璟贤安静了大半站路,最终也只是轻轻地这样回答一句。
梁刻铭叹气。
“饿不饿?你连一碗汤都没喝完。”
杜璟贤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点头。
“我要芋头红豆加炼乳,再来串烤鱿鱼,整只的,多放辣。”
天寒地冻,两个人坐在花坛边上大快朵颐。
“我们大概是唯一吃完高价自助餐后又来吃路边摊的家伙了。”
鱿鱼很大只,再怎么小心,嘴角还是会沾上酱,梁刻铭鼻尖下巴都是黑点,嘴边一圈红辣油。
“脸上沾到油了。”
“哪儿?”
“左边,上去点,再上去点,欸。”杜璟贤干脆伸出手给她揩去。
梁刻铭忽然觉得这种熟悉的举动,随着岁月流逝,从亲切变成了温柔。以前,这种温柔并不会让她回味。
杜璟贤咬着鱿鱼须子——梁刻铭喜欢把须子一头都露在嘴外面一动一动的,说自己吃的是耗子。在一起久了,很多动作彼此都会下意识地模仿对方。
梁刻铭抹抹嘴,伸出手说:“给我一根烟。”
“什么?”杜璟贤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抽二手烟,你喷我,我也要喷你才公平。”
杜璟贤失笑,拿了一根给她,赫然发现其实她的动作也不算很生疏。
“不会吧,以前有抽过吗?”
“说实话,有,而且是在小学。”
“真的假的?”杜璟贤真的被震到了。
“真的啊,虽然是好奇,而且只有一口,不过至少知道了烟是什么滋味。”梁刻铭呼出白色烟雾,缓缓地说,“其实对于没有烦恼的人来说,烟是没有滋味的,对吧?”
一男一女正好经过,看穿着就知道家境不错,男的扫了他们一眼,马上把头别开,突然又看过来,而且差点脱口而出。
就在他张开嘴的同时,杜璟贤淡淡地说了句:“看什么看?”
他说得很自然,声调也是平的,可是煞气立现,男生马上闭嘴,小声跟那女的说:“认错了,真的好像。”
“噗——”梁刻铭笑。
“算他倒霉。”杜璟贤也淡淡地笑。
“最近你跟我老板在忙什么?”
杜璟贤抿紧了唇,迟疑片刻说:“我们在研究短置对冲基金。”
“对冲基金?电视上说赔得人倾家荡产那种?”
“是啊,而且还是短置。”
“什么意思?”
“就是一把赔得人倾家荡产那种。”他边说边笑,语气有点夸张。
梁刻铭盯着他的笑容,狐疑了半晌,“你还没有赔吧?”
“还没。”
她马上就叹了口气。
“你还不高兴似的?”
“我是不高兴,因为你不会收手。”
“我会收手。”他前一秒还在笑,突然就变得很认真地说,“等我拿回十亿。”
梁刻铭惊异地看过去,但杜璟贤已经站起来,走去垃圾向扔空烟盒。
chapter 13 回不到从前
既然知道头痛不只是大脑还有可能是心脏的毛病后,梁刻铭的养生食谱有了大幅度改动。吃得杜璟贤连说以后一定要出钱让她开饭店。
他算是够挑剔了,都能全部扫空,让梁刻铭倍感欣慰,但欣慰之余,却也遗憾,自己居然就只能帮他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这种事,其实换一个专业家政也能做,并不是非她不可。
起先,杜璟贤不要她洗衣服做饭,她说:“你又不肯收房租。而且我搬过来不久是做这些事的吗?”
后来她发现衣服会在她上班的时候就洗好熨好叠好,连菜都会买好、洗净,放在料理台上或者冰箱里。
梁刻铭摸着那些叠得齐整的衣服,这样的杜璟贤,让她说什么好呢。梁刻铭怕他变成超级宅男,反正润花园有对住户免费的健身房,她三不五时就拖他去运动。
这个礼拜二又是照例健身,梁刻铭因为月事没怎么大幅度的运动,纯粹为了监管杜璟贤来的。她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在泳池里游了四个来回,一边找点杂志来看打发时间,基本上她不翻财经类杂志,不过今天时尚类故事类的杂志都被人拿光了,只剩下基本商业杂志,梁刻铭扫了一眼,忽然在其中之一的封面上发现“杜宇辰”三个字,她“咦”了一声拿起来。
“监事会洗牌,最高决裁者杜宇辰面临罢免危机?”副标题是“荣勋董事会重组,财政成谜。”梁刻铭看了个大概,心里七上八下,不由得抬眼看向泳池里的杜璟贤,却没看到人。
再一侧目,发现他就站在旁边,用毛巾擦着头发,同样看着那本杂志。
“你已经知道了?”梁刻铭第一反应是收起来,第二反应是这种事,藏着掖着也没用。
杜璟贤看她一眼,一时之间面无表情,然后才淡淡一笑,“嗯。”
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让梁刻铭顿时有不祥的预感。“是你和空叔做的嘛?”在他进去冲澡之后,梁刻铭喊住了他。
杜璟贤顿了顿,回头看着她说:“有我们的原因,但这个局面绝不是凭我跟他两个人就能造成的。”
她坐在休息区的落地窗前发呆,外面乌云密布,她忽然觉得杜璟贤成了一只风筝,正剧烈挣扎着向那云层飞去,就快抓不住了。
一道闪电划过,她下意识地颤了下,以为会听到炸雷,但手机先响了起来,不是她的,是杜璟贤的,来电显示为“家”。
梁刻铭想了想,还是接了。
“喂,你好,我是梁刻铭,璟贤他现在在游泳。”
“哦,刻铭啊。”打电话的薛雪对此一点也不意外,“那麻烦你转告他,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回家吃饭,我们也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好啊,我让他等下回过去。”
“谢谢。”
杜璟贤一身清爽地出来,梁刻铭把手机递给他,他看一眼窗外,“哇”了一声。
“怎么一下子就变天了,还要去买菜吗?”
“不买了,今天你回家去吃饭吧。”
杜璟贤一愣,好笑地看着她,“不至于吧?没心情做叫外卖好了。”
“刚刚你妈妈来电话,希望你回家吃饭,我觉得跟杂志上登的消息有关。”梁刻铭扬了扬封面,说,“你的确应该回去一趟,不是吗?”
他沉默不语,把那本杂志放回插槽。
梁刻铭看在眼里,忽然说:“要不,我陪你?”
杜璟贤有些讶异地慢慢看过来。
“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梁刻铭拍拍他。
杜宇辰在家的时间一下子变多了,两人去的时候,他来开门,还围着围裙。
“咦,璟贤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是知道今天老爸下厨,可我没告诉谁啊!”
“杜叔叔。”
“刻铭啊,你这正牌厨师等一下要给我点意见哦。”
薛雪回到家,本来愁容满面,看到杜璟贤,先是一喜,又看到丈夫围着围裙,居然噗地喷笑。
“你看你真是的,有客人在欸!”
“不好意思,见笑。”薛雪捂住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
等梁刻铭吃到杜宇辰端上来的菜时菜理解她那高深莫测的笑容所为何意。能把鱼做成泔水豆腐的味道也不容易啊。一条大青鱼硬是用手拗成两截的,而且汤还是水油不溶的状态。
“杜叔叔,这菜可以拿去对付不肯招供的人犯了。”梁刻铭很直白地给出这句意见,“我宁肯吃筷子。”
薛雪又一次破功。
“哎,我老婆太不容易了,连璟贤都比我强。”第一次一番长叹,然后问梁刻铭,“学做菜难不难?”
“不难,我刚进学校的时候,很多同学连尖椒和四季豆都分不清。”
“那我压力小很多。”
杜璟贤始终不发一语,偶尔被注视也只是一笑带过。
薛雪把第一次糟蹋得不那么残的半成品拿来做了杂烩炒饭,四个人各端一盘,坐在沙发上边吃边聊。
“杂志上写的不必介意,那位置我早就不想待了,放心,就算现在失业我也可以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的。”第一次说着,把盘子往前一送,“至少八宝炒饭还是吃得起嘛!而且又很好吃。”
梁刻铭也觉得这盘什么都有的炒饭很好吃,一个人做出来的食物和心情有很大关系,这是家常菜和饭馆菜最大的区别,就算拿了几十年锅铲的厨子回到家,做出来的饭菜也和在饭店时不同。
只有杜璟贤那盘几乎未动,勺子在边沿划来划去。薛雪看在眼里,用膝盖碰碰杜宇辰。
杜宇辰说:“璟贤,跟我到书房来一下好么?”
杜璟贤慢慢抬起眼。
梁刻铭不知道他们在上面谈了什么,她和薛雪随便闲聊,话题也漫无边际,薛雪给她看家庭影集,说:“璟贤跟你说了他是领养的孩子吗?”
梁刻铭点点头,薛雪说:“我想也是,你是不一样的朋友,肯定知道。”
“他四岁时候的照片——不太上相哦?”
梁刻铭又点点头,“小时候不好看的,长大了才漂亮,好像是有这种说法。”
从六岁起,杜璟贤的照片上开始有了笑容,还出现过双下巴。梁刻铭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下巴,努力堆出一点肉层。
“今年我们一张照片也没照过。”薛雪有些遗憾地说,然后立即变得很振奋,“不过,春节一定会补上的。”
梁刻铭深深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盯着那个笑得很开的小胖仔。
“你喜欢?”薛雪观察梁刻铭半晌,笑了,抽出那张三寸黑白照给她,意味深长地说,“送你了,你拿着要挟他吧。”
“回去路上小心点。”杜宇辰和杜璟贤一前一后从楼梯上下来,杜宇辰嘱咐着。
“不留下来吗?”薛雪问,得到答复后把那盘炒饭放进保鲜盒,拿着追出来说,“璟贤,饿了放微波炉热一下。”
杜璟贤迟疑片刻,梁刻铭替他接过来。
她走在他右边偏后一点的位置,看着他的半个侧面。现在这种天气,中午热,早晚特别冷,入夜的温度简直刺骨,她手里的八宝炒饭隔着环保袋,散发着浓浓暖意。
她正走神,杜璟贤身体忽然歪了歪,失去平衡似的,往绿化带的方向倒去。梁刻铭一愣,飞快地抓住它,却还是被惯性拽得伏低,两个人跌在木栅栏上,起先她以为他只是没站稳,突然反应过来,意外跌倒不可能连本能的挣扎都没有!
“杜璟贤!”梁刻铭急得连名带姓叫起来,并抬起头打算大喊救命,杜璟贤一把抓住她的肩。
“没事,没事……我眼花了一下。”他的声音低不可闻,抓着她肩膀的手也几乎没有力道。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人!”
“别去!”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扯住她,哀求说,“坐一下就好,我刚才真的只是眼前黑了一秒钟。”
梁刻铭大口呼吸着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马上翻开挎包拿出保温瓶和速效救心丸,倒一小把给他。
杜璟贤看着,淡淡地笑着说:“你还当真了。”
“我含过,苦是苦了点,但是喉咙立马就很舒爽。”梁刻铭把那些药粒全部抹到掌心,放到他唇边,再托住他后脑,急声说,“先吞了再说!”
杜璟贤看她好一会儿,直到她再三催促才低头。梁刻铭手心一冰,觉得他的嘴唇像三九天在外面晾了一夜的衣服,又冷又硬。
等他把药粒都含进口中,梁刻铭扭开保温盖子喝了一口茶,还好,还是温的,忙又逼他喝了几口,抚了几十下前胸才作罢。
“还好吧……不行我还是去叫人……”
“没事,可以走了。”
梁刻铭抬起杜璟贤一只胳膊架在颈子上,扶着他慢慢走着。
“对不起。”说对不起的一向都是杜璟贤,这次破天荒换成了梁刻铭。
“怎么了?”
“是我逼你去运动的缘故吧?”
“没有的事。”他笑了笑,“你是我的福音啊,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几个月都没有头通过,还有刚才,你不拉我我可能会撞破头呢。”
梁刻铭不说话,头很低,从杜璟贤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离十亿……还有多远?”她轻声问。
他也不说话了,抬头看着下过雨的天空,心里想,也许就像那些此刻隐入云层里的星群一样遥远吧。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很远,一直走到能叫出租车的地方。出租车从金栗庵的外圈一驰而过,梁刻铭下意识地贴在车窗上,那瞬间,一个心愿瞬间成形,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向它那远去的轮廓。
她靠向椅背时发现杜璟贤正望着她,便对他笑了笑。却不料杜璟贤说:“师傅,麻烦你往回开,停在金栗庵就好。”
“啊?这个点已经关了。”
“没关系,去就是了。”
梁刻铭也不解,“你要干吗?”
“去烧柱香。”他淡淡一笑。
门外有两个铜鼎,两个香炉,大雨已经把烛火浇灭,香灰冲散,杜璟贤用打火机把烛架上几十根蜡烛一一点上,梁刻铭从隔壁小卖部买来一捆香,把香插进香炉时,梁刻铭随口问:“你许的什么愿?”
“我没有许愿。”
“那是……”
他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然后淡淡地说:“我拜父母。”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十一月底,就下了第一场,在路灯下抬头,那雪片密集得像破了的鹅毛枕头一样。
路面结了厚厚的冰,出行非常不方便。
饭店生意因此爆好,全都是叫外卖的,在这么忙的时候,梁刻铭还早退,自觉过意不去,可李时空说,只要跟阿引有关,请假不用打招呼。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好像出了交通事故,我是走回来的。”
杜璟贤对着电脑,迟迟没有反应,梁刻铭站在他背后,发现屏幕上就是个屏保,“璟贤?”
“……你回来了?”
“回来好一会儿了,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做饭吗?我给你打下手。”他合上笔记本,却把旁边的水杯带翻了。
梁刻铭按住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问:“一定有事,说!”
杜璟贤在她的逼视下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刻铭,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真的没事。”
梁刻铭狐疑地打量他一番,慢慢松手。
杜璟贤扯了几张面纸吸干那些干渍,但他的手机进了水,怎么按都是黑屏。
“笨死了,我来。”梁刻铭打开暖风机,将手机电池抠出来用报纸包好,一起放在那里烘。过了一会儿装回去,开机,果然没事了,但一条信息跳出来,来自“空”。
她知道空就是李时空,此时拇指比脑子快,竟然就打开了。“确定举报?要不要顺便爆给媒体?”
举报,举报什么?
梁刻铭还愣着,杜璟贤已经一把抢过去,看了眼,咬住唇,整个人绷紧后突然松懈下来似的,对着她,想解释。
“刻铭……”
“你们到底是干了什么?啊?不止是搞对冲基金这么简单吧?”
梁刻铭想到什么,慢慢睁大眼。
“难道你们……在做什么违法的事情?”
“绝对没有!”杜璟贤脱口而出,“做违法事情的人,是他!”
“你养父吗?所以你要去举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懂的……”
“你说了我不就懂了!”
杜璟贤愣愣地看着她,别开目光,半晌深呼吸了一下,平静地说:“我们说了一个局去试他,现在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
“你——”梁刻铭气结,她真想说,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杜璟贤了!但往昔一幕立即浮现脑海,同时有个清楚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他当然不是了,他是谭引啊。
谭之盛的儿子,那个“幽灵”的后代。他不是杜璟贤啊,早就不是了。
梁刻铭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你还说你不会骗我,你说过,你会收手,拿回十亿你就收手……”
“刻铭,”杜璟贤露出好笑的神情,反问她,“你以为谭之盛和杜宇辰他们是怎么得到那十亿的?”
梁刻铭无言以对。
“那你还差多少?”
“太多了。”
“多少总有个数字吧?”
他看着她,那神情慢慢变得温柔,他笑了笑,“我都说了你不明白的……我不会骗你,但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他笑过后,低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个键,然后收进口袋?</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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