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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这时候说道:“公公别谦虚了,也别一边笑着,一边吓我这掌柜,她是个实惠人,很容易当真的。”
白公公笑得更大声了。
站在一边的钟意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皇宫里的公公有这么洒脱不羁的吗?还是他看到了沈澈才这样?
那这个沈澈。在皇宫里已经熟络到这种程度啦?
又听沈澈对白公公说:“她除了要见我这掌柜,还要做什么。公公知道吗?”
白公公的笑意收敛了一些,眉头正了正,说道:“昨天你家主母去宫里见她了。她一直留到晚饭,宫门要关时才送胞妹出宫,想来是说了些事的。今天就赏国公府一堆东西,让洒家赶着去送,又让我找这小丫头,要宣她进宫。”
白公公看了不明所以的钟意一眼,笑容终于都不见了。“要难为她是一定的,但不会把她留下。天家哪有那么容易留人的。”
“所以小丫头,你可要小心喽。”白公公又对钟意笑了,这次的笑容却大有深意,“你这趟进宫,可有点风险呢!”
所以说虽然这位白面胖子白公公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她钟意进宫,还是吉凶未卜了?
那白公公又和沈澈寒暄几句,就告辞走了。
他是宫里当差的人,不能在外边久留。
这边钟意和沈澈也各自喝茶,一时无话。
钟意想的是明天进宫,该和那丽嫔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对自己有点好印象,而不会因为她是“胞妹的眼中钉手下的掌柜”而难为她。
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要领,前世她见过的身份最大的就是她们酒店的大老板,一个很有风度的美国人,世界富豪排行榜头几名的人物。
可富豪资本家能跟皇帝比吗?富豪资本家的老婆,也跟皇帝的小老婆不在一个层面。
在现代,富豪杀人也是要坐牢的,可是在古代,皇帝的小老婆一个不高兴,把她打杀了,估计她也没地方喊冤去。
还有今天那诡异的“王大郎告沈澈”事件,钟意还没想通,结果就又遇到另一桩奇事。
别的酒楼都以能被召进宫为荣,只有钟意,觉得前路凶险。
而沈澈也一边喝茶,一边陷入沉思。
他总觉得是王夫人有了新动作,靠的还是她在王家的关系,比如宫里的丽嫔姐姐,比如外头的大商人哥哥,可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不针对他,针对的却是白鹤楼的钟意?
有的人就是这样,即便是聪明如沈澈,在这一方面,也是迟钝得一塌糊涂,连静容都看得出来他对钟意的紧张在意。他却偏偏不肯承认这一点。
那么王夫人为什么屡屡针对钟意,他就参不透了。
这时候又是静容替沈澈揭开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这静容虽是沈澈去了国公府之后才收的小厮,还是沈沐嫌不好不要了。却没想到跟沈澈脾气相投,成了沈澈一心一意的忠仆。
那日在花街,静容就有心说破沈澈的心事,才巴巴地买一盆花,结果又遇到山寨茶事件,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闹别扭。二爷也一气之下跑松山堂,阴差阳错之间还解决了松山堂的危机。
今天静容更是当仁不让了。戏里不是有个红娘吗?那二爷和钟掌柜之间,就要靠他静容啦!
静容就笑嘻嘻地对沈澈说开了。“二爷,钟掌柜怎么被丽嫔娘娘叫去了,我看是那边动二爷不得。把主意打到钟掌柜身上了。”
沈澈还是不明就理,迟钝地问静容:“是啊,为什么总找掌柜呢。”
静容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一定是那边看二爷总来白鹤楼,钟掌柜是个女子,以为……”静容看一眼沈澈,鼓起勇气,说道,“以为掌柜和二爷。有了不一般的关系!”
沈澈还没怎样,钟意听到这儿,一口茶差点喷出去。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喂喂,静容你这小子,茶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啊!”钟意的脸红起来了,她可不要和对面坐着的沈狐狸有什么关系!
沈澈仔细地看了静容一眼,嘴唇抿得紧紧的。
静容吓得心里一个激灵。难道他多了嘴?还是说二爷对这钟掌柜根本没意思?
沈澈又仔细地看了钟意一眼,忽然说道:“你马上收拾收拾随我回府。”
钟意的茶彻底喷出去了。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白鹤楼后天就开业了,我跟你回去干啥!”钟意急了。
沈澈却一脸严肃,“你自己在外边太危险,我不能保护你。”
这话有点意思,钟意脸红了,勉强说道:“谁用你保护了?我好好地,又不缺胳膊缺腿儿,谁也不用保护我。”
沈澈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急躁,毕竟国公府里进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又说道:“你先收拾,晚上我来接你。”
又补充一句:“你放心,不会委屈你,我专拨个院子给你住着。”
“哎哎!”钟意站起来大叫道,“谁答应要跟你回去了?我哪儿也不去!”
沈澈脸有点黑了,也站起来低声说道:“你都被丽嫔盯上了,全是因为我的关系,我怎好再放你一个人在外边!”他看了一眼静容,又说道,“幸亏静容点醒了我,上次你是运气好,遇到青花会那何七和我有交情,以后再出这种事,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保护你。”
钟意这才明白,自己成了沈澈与王夫人斗法的牺牲品,连带白鹤楼总是遇到事件,也是因为沈澈的缘故。
可她怎么可能乖乖跟沈澈回府,她的大酒楼之路,才刚刚开始呢!
“我,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钟意吞吞吐吐地说,脸上越来越红,“我不能跟你回去,我还有白鹤楼要打理呢。”
“换个掌柜就是了。”沈澈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放心,府里我会让三妹妹帮你的,再说,你在我房里,没人敢动的。”
钟意被“你在我房里”这三个字刺激到了,瞬间就想到那张通房丫头的身契,嘴唇喃喃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些天她一定是过得太愉快了,还以为能和沈澈称兄道弟呢,结果这贵公子终于想起来这茬,要把她弄回府里了!
该怎么办呢?
看着沈澈已经站起身,钟意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不。她似乎是没有立场,首先白鹤楼是沈澈的,沈澈想让谁当掌柜就让谁当,其次她有一张身契在沈澈那里,她威风了一个月的白鹤楼掌柜,是个虚影,她的真实身份,不过是沈澈的一个私有奴婢罢了!
☆、077 今夜无人入睡
“你、你这样做,”钟意还是颤抖着说出了话,“我、我不会开心的。”
沈澈疑惑地回过头,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什么开心不开心,你这丫头傻了不成?我也不是没有说过我们家的事,现在王夫人盯上了你,想利用你钳制我,我怎么能把你放任在外头?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
沈澈没有说下去,因为他想说“我岂不是要疯”,又觉得他不该说这种话,他疯什么,一个玩物而已!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看到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嘴唇紧抿,身子摇摇晃晃的,就是听到王大郎告了他,听到要进宫,她都没有这样过。
她在害怕?
她就那么害怕她跟他回去吗?
她就那么害怕他?
沈澈的眉头忽然皱在了一起,脸色也比刚刚更冷了三分。
“掌柜是不是忘了,你其实是有身契在我手里的。”沈澈不得不说出本来不想说的这句话,“本公子和你有约在先,什么时候要你跟我回去,你都得乖乖跟我走。”
钟意紧紧咬着嘴唇,沉默半晌,终于说道:“那可不可以拖到开张之后?我想看着白鹤楼开张……”
沈澈点点头,“那就定在三天后的一早,我来接你。”
三天。
又是三天。
仿佛画了一个圈,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一个月之前。她和他定了三天,她挣出一两银子,他就救她。帮她赎回白鹤楼。她忙了一个月,好容易把所有事情都理顺,他却只给她三天时间,要带她走了。
“对了,进宫你不要怕,那白公公是站在我身边的,丽嫔身边也有我的人。她不会怎么样你的。你想什么就说什么。”沈澈又丢下这句话,就脸色不愉地走了。
他本以为她会很高兴呢。就算不高兴,也应该是有一些羞涩的吧,没想到居然如此害怕。
在她心里,他沈澈竟真的如杀人魔王一般吗?
沈澈走了。钟意坐在二楼包厢里,闷了一下午也没出来。
紫烟中间去过一趟,看钟意面色平静,又对她说她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就以为姑娘是要考虑第二天进宫的事,也没多想,就给她备好茶点,又去忙了。
天色擦黑时,钟意从包厢里走了出来。看着白鹤楼的一干人忙忙碌碌,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
紫烟捕捉到这个笑容,终于觉得钟意怕是有别的事烦恼。就走过来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钟意摇摇头:“没有,我看你们忙完了,好开会。”
紫烟又仔细地看了看钟意,带着一丝疑惑去了厨房,让罗成他们早点收拾完。“掌柜等着咱们开会呢。”
罗成感到有些怪,每天晚上都开会是不假。但掌柜从来不定点,有时太忙,会就不开了,只是他们几个不拘站在哪里说两句话,就完事了,今天掌柜居然特意等着他们开会?
是因为明天要进宫的事吗?
众人带着疑惑走到钟意面前。
钟意一溜看过去,从紫烟到罗成、蔡良,再到牛富贵、李小四,还有找上门来的银蝶、沈澈安排进来的安杰等人,再加上摘星阁来的蕙娘,短短一个月,她从一个光杆司令,到如今拥有眼前这些人,个中经历了些什么,只有她知道。
心头仿佛掠过一阵风,风里有钟意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种种。
和紫烟推着车赶到清心寺卖茶,那天太阳好大,她们在庙门口站了很久,看着装扮艳丽的妇人带着丫鬟袅袅走进去,有那心生同情的妇人,还会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看她,说一声“可怜见的”,吩咐丫头去她的摊子买一碗茶。
满城找面粉坊,因为想省钱,就雇那拉货用的大骡车,没有棚顶,只有一块木板,她和紫烟坐在上面,颠得七荤八素,好容易找到面粉坊,看是两个丫头,老板有时问也不问,就把她们赶出门去。
和罗成、蔡良成宿不睡觉地研究点心,怎样在没有烤箱和打蛋器的情况下,做出像现代一样的糕点,还要努力措辞让两个古代伙计明白现代技术。
第一天开窗口贩卖四样点心时的心情,现在她都记得,那种忐忑不安,生怕没人来买却要做出信心满满的样子给紫烟他们看,清楚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和富贵兄的偶遇,看到新大陆一样对待那些中原不曾有过的食材,和富贵兄面对面、跳着脚,高兴地抒发着“他乡遇知音”的欣喜。
好多好多事,跟着那风刮过钟意的心头,历历在目。
仿佛发生在昨天。
而一切的一切,要结束了。
“姑娘?”身边的紫烟轻轻提醒了她一句,应该是她愣神的时间太长了。
她转身看了紫烟一眼。
这个从一开始就忠心耿耿站在她身边的丫头,中间还因为她的多疑而被怀疑过,虽然也有一桩秘密在身,但却是她最有力的膀臂。
如果可以,要不要带紫烟一起走呢?
还是把她留下来,让她继续为她继续打理白鹤楼?
“我、我要走了。”钟意忽然就说出这句话。
眼前的人果然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包括那个一贯以冰块脸示人的安杰。
“掌柜,你去哪儿?”李小四率先问道,他的心思最是单纯,此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惊讶。
紫烟是最了解她的人,听她这样说,连忙急急地说:“是进宫的事,还是和沈二爷?”
只有银蝶的反应最符合她的心理预期。
“呀。姑娘若是走了,把点心的方子和账本留给奴婢也好。”
钟意轻轻一笑,说道:“我是说我明天要走。去宫里。”
众人松了一口气,熟悉钟意的人想到掌柜有时说话的确不着调,就不以为意了。
“紫烟,你统管着他们,我不在的时候,白鹤楼暂时交给你。”
钟意看紫烟依旧惊讶的神色,笑道:“也许进宫会耽搁。被留住呢,谁也说不好。所以我先交待一下,若是我当天就回来了,那还是我做掌柜,你要越权。我还不依呢。”
说罢钟意不顾紫烟,继续说道:“点心这块罗成负责,菜肴蕙娘负责,造酒是阿三哥管,安杰管着你的其他那些人,富贵兄还打理菜田,有什么要种不要种的,你听蕙娘的,李小四还做跑堂。银蝶是我的贴身丫鬟,管着我的首饰工钱就好。”
钟意又说道:“就是我不在了,你们也像往常一样。等白鹤楼开业后,就忙起来了,还要仰仗各位呢。”然后就做了个散会的手势。
所有人都带着疑惑走掉了,独紫烟留下来,不放心地问钟意:“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奴婢说说吧。”
钟意笑笑:“没事,未雨绸缪。你不要太多心。”
说完钟意就回房,特意交代晚上紫烟和银蝶不用管她,让她自己睡下。
对钟意来说,沈澈让她离开白鹤楼的决定,远比第二日的进宫更让她难以接受。
进宫,作为白鹤楼掌柜,那可以见招拆招,再说钟意始终觉得天子脚下礼法森严,就算丽嫔要为难她,也要避开诸多耳目。今天看来传话的白公公和沈澈那样熟稔,又看沈澈一脸笃定的样子,她这趟进宫,应该是有惊无险。
而从皇宫出来呢?
沈澈一意要她去那个国公府,她有什么能力反驳和拒绝?
再来一招撒泼耍赖?
再来一次崩溃?
钟意不知道这样的行为,若不是精神压力大到极点做出的反应,而是她刻意为之,会不会弄巧成拙。
今天若是被沈澈强行带走,她也许会崩溃,但沈澈偏偏给了她三天时间,仿佛让她交待后事一样,中间还插了进宫这样一件大事,让她有时间去应对被沈澈带走这件事。
她想了一个下午,才发现,长久以来,她居然忘记了一个现实:离开沈澈,她做不成任何事。
这个现实让她沮丧,她自诩现代独立女性,穿到古代,也没忘记履行现代女性的义务,以自由平等为己任,却早就忘了,没有沈澈那八千两,她早就成了那黑胖子牛二的一房小妾,现在估计还挣扎在正妻与其他小妾的宅斗之中。
白鹤楼,原来和她的缘分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啊……
这个夜晚,无人好眠。
“哎,你说掌柜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在厢房里,蔡良和罗成也睡不着,前者支着脑袋问罗成。
罗成仰面躺着,双手放在胸前,瞪着天花板,缓缓说道:“我听着像掌柜要走。”
“我也听着像。”蔡良翻身坐了起来,拐了拐罗成,“哎,要是掌柜姑娘走了,这酒楼干脆咱哥俩干吧!那个紫烟是个纸糊的灯笼,不顶事的。”
罗成转头看了蔡良一眼,说了一句“掌柜吩咐让紫烟姑娘管的”,然后就翻身,拿后背对着蔡良了。
“哎,番邦老牛!”蔡良不死心,又去拐睡在另一边的牛富贵,“你说呢?掌柜走了,我们合伙干吧!”
牛富贵从睡梦中被蔡良搞醒,一脸不情愿,听蔡良这样说,就说道:“掌柜不是说去宫里吗?她会回来的。”
“你傻呀。”蔡良觉得这番邦人的脑袋实在是太冥顽不化了,“她啥时候这么详细交代过,她这是要跑啦,我看八成是跟着那贵公子享福去了。”
牛富贵朦胧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她走了我就回叔叔那里了。”说完也不管蔡良,就又打起呼噜来了。
李小四也还没睡,这孩子一向精力充沛,很难睡着,看到蔡良隔老远看向自己,连忙闭上眼睛,装着沉睡,还不像样地打了几声呼噜。
“啧!一群蠢货!”蔡良自己只好躺下去,心里盘算:本来想辞工走人,这样一看,还是留下来,看怎么把白鹤楼搞到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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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 险境
安杰他们本来就睡得晚,所以十几个人在另一间屋子里也没睡觉。阿三问过是不是要把钟意的行为告诉公子,安杰沉吟片刻,摇摇头说道:“还是不了,主人自有决策,我们既然还在白鹤楼,就先听代主人吩咐。”
蕙娘和她的两个姐妹住一间屋,也没有睡。她也听出来了钟意的弦外之音,因为这位掌柜,实在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
她轻轻叹口气,才来两天,就又要走,本想跟着这掌柜姑娘一直走到底,这样一来,她该去哪儿呢?
最辗转反侧的是紫烟和银蝶,两个人想的事就完全不一样了。
紫烟担心的是钟意的安危,还有自己背负的使命。
好容易在白鹤楼找到姑娘,又看着她一步一步站稳脚跟,若是这一走,又要流离。若是她不带自己,自己又该如何找她呢?主人可吩咐过,让她一步也不能离开姑娘左右的……
银蝶想的则是:姑娘要走,那我在她走之后立刻回到主人身边,告诉他白鹤楼无主,让主人直接收了白鹤楼就是,到时候什么账本什么方子的,还不是主人囊中之物。
可这样一来,她就什么功劳也没有了,主人可如何赏她呢?
已经是入冬的天气了,晚上气温很低,外头悬着一轮明亮的圆月,白晃晃地照着寂静的白鹤楼。
那白鹤楼里的人们。度过了一个心事重重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就有太监飞马过来,教了钟意一上午进宫的各种礼仪。又从她箱子里挑出一套最体面素净的衣裳换了,看到钟意是短发,那太监一叠声地叹气,说钟意这样可是要被治罪的。
钟意没料到皇家规矩森严如此,只好让紫烟出门去买了一顶假发。在那太监的指导下,紫烟给钟意梳了一个无比复杂的发髻,显得钟意顿时老了五分不止。
忙了整整一上午。到晌午时分,才有一顶软轿过来接钟意。一个岁数不小的宫女又看了看钟意的举止礼仪。这才扶着钟意坐进轿子。
因是单召钟意进宫,所以紫烟银蝶一干人全留在白鹤楼,钟意上轿前,又嘱咐了紫烟几句。就跟着那宫女走了。
一路上众人默默,钟意几次要掀帘子往外看,都被那宫女轻轻又把帘子塞了回去,一句话也不说,阻止的意思却是很明白的。
钟意无奈,只好坐在轿子里胡思乱想。
轿子起起落落,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钟意在轿子里晃晃悠悠地都要睡着了,忽然整个身体一顿。有人把帘子拉起来,那老宫女伸手扶出宫意,又仔细端正地看了看她。帮她整理了一下发鬓和衣服,才把她交到另外一拨宫女手上。
为首的照样是个老宫女,不过比刚刚那个老宫女活泛一点,毕竟愿意跟钟意说几句话了,左右不过是不准钟意四处乱看,只低头走路。也不要随便问话,叫她下跪的时候不要犹豫。立刻下跪。
于是钟意就一点也没看到皇宫到底什么样,一路低着头光看地面了,中间还莫名其妙跪了两次,宫女解释说是丽嫔娘娘招来的民女,就又让她站起来了,大概是遇到什么大人物了吧。
这一路走下来,钟意心头的恐惧,就一点点升起来了。
前一天她还发愁要离开白鹤楼,到了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回答丽嫔的话,一个不小心,被治罪了可怎么办。别的不说,把假发给她从头上一薅,她就背上个“不孝父母,擅动头发”的罪名了。
怕是没有用的,路再远,也总有走到头的时候。
钟意一路胡思乱想的,时间过得更快,她觉得没走两步路,就到了一个无比空旷庄严的大殿里。
殿中央坐着一个花团锦簇的美人,身边围着的女子也是珠环翠绕的。人虽然多,四下里却静悄悄的,整个气场是无比的压抑沉闷。
钟意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跪下来,想起早上那太监教的话,立刻背书似的朗诵起来:“民女钟氏,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一阵沉默。
钟意也不敢抬头,就是低头看着地面,同时感受着膝盖和地面摩擦,带来的越来越重的疼痛。
古代人真不容易啊,这天天下跪的,难怪小燕子要做个“跪得容易”!
钟意正吐着槽分散内心的紧张,只听得头顶传来非常慵懒娇媚的声音,“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
钟意抬了头,一瞬间就看清这位丽嫔的容颜。
大、美、女。
三个字就可以概括了,难怪是叫丽嫔,而且深受眷宠呢。这样的美人儿,谁看见都忍不住会产生怜爱之情的。
但钟意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丽嫔的脸上,也没有像寻常人那样胆怯地向下看,她虽然被皇宫的威严气势压迫得不由自主下跪,但她毕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所以钟意的视线,是穿过丽嫔的脸,落到她后面很远的地方的。
就像在看丽嫔,但并没有看丽嫔,双眼直视,却不咄咄逼人,也不胆小怯懦,只这一种目光,就让丽嫔觉得,妹妹说的有点手腕、让那沈澈欲罢不能的小丫头,确实有两子,非比寻常。
“倒是挺水灵的一个人呢,难怪做出来的点心也那么好吃。”丽嫔发话了,但这话听上去不是跟钟意说的。
于是钟意就没搭腔,虽然她很想说“点心并不是她做的”,以免丽嫔突然高兴,让她去厨房给她做点心去,但她还是觉得在这个看起来并不像花瓶的丽嫔娘娘面前,还是安分一些好。
丽嫔身边一个低级嫔妃打扮的人接了丽嫔的话。笑着说:“可不是,妹妹觉着那玲珑饼最是好吃的。”
丽嫔和那人笑道:“史贵人,你口味一向刁钻。本宫倒是爱那样琥珀酥。”
史贵人立刻改口说:“姐姐说的是,琥珀酥才是最最好吃的,妹妹觉得玲珑饼好,不过是喜欢它的样子小巧罢了。”
丽嫔浅浅一笑,不再理那史贵人,转过头对钟意说道:“本宫问你,你这点心。是怎么做的?”
这话问得,让钟意心里一个哆嗦。
这是啥意思?丽嫔娘娘亲自出头。要帮他弟弟、玉仙楼的东家王陆直讨方子?
至于吗?
她一定是想多了,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以大欺小的意味也太明显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些事情并不是上流人物不能办。而是根本不值得他们出手。
若是丽嫔以嫔妃之尊,亲自招人入宫询问点心方子,一定会得手,但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这位丽嫔大美人,只是好奇吧?
于是顺着这个思路,钟意就简单说道:“回娘娘的话,承蒙娘娘夸奖白鹤楼点心,民女不胜荣幸。不过那点心是根据寻常点心改良,换了些材料,也没什么稀奇的。”
丽嫔点点头。转头笑着对史贵人说:“这丫头倒是会说话。”
史贵人笑着说:“要来面见姐姐,小邓子一定认真教了一上午,就怕不成规矩,污了姐姐的眼。”
丽嫔又转过头,浅浅地笑了笑,对钟意说道:“想是问你。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如这样。今天你就留在本宫这里,去后头小厨房将那四样点心做出来,芝兰。”
一个宫女出来答应了一声。
丽嫔对那芝兰说道:“你跟着这钟氏,把那四样点心的方子记下来,回头给大舅爷送过去,这么好吃的点心,理应传遍天下,只在白鹤楼独家贩卖,岂不是暴殄天物。”
芝兰答应一声,就对钟意说:“钟家姑娘,这就跟我去吧,厨房里一应物件皆足,若是少了什么,你只管跟我说。”
坏了!
钟意大惊,这丽嫔竟然真的是为区区一张方子把她召进宫的,而且居然堂而皇之地当着她的面,说出把方子送到玉仙楼的话,这是看钟意不敢反抗,摆明了在折辱她吗?
就算是天家,也不能不管商场之道,就这样为所欲为地将别人家的秘方,送到自己亲戚手里啊!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钟意特别想嚎这么一嗓子,可她哪儿敢啊。
听听丽嫔绵里藏针的话,她明知道她是白鹤楼掌柜,居然还让她做点心,而且一上去就说“做得好吃”,量钟意不敢反驳,直接就堵了她的嘴,这会儿钟意若是辩白“点心不是她做的”,丽嫔一定会说,早怎么不说呢,可见是心不诚,有心欺上,来啊,拖出去乱棍打死……
钟意所有的后路都被丽嫔封死了,无奈只得低着头跟着芝兰走了出去。
点心她是会做的,但不会比罗成和蔡良做得好,因为她不是专业干这个的呀。此时钟意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掌握全部的做点心技术,而是只会打发鸡蛋。
可话又说回来了,她作为一个白鹤楼的一把手,本来就不需要事无巨细地掌握全部技术,什么都会,那还是老板吗?
老板会管理就好了。
丽嫔想为难她,才叫她亲自上手做点心,相信不管她做成什么样,都会找茬挑刺儿吧?
钟意硬着头皮来到厨房,看到烤炉、面粉、鸡蛋等食材果然一应俱全。
看着明显是特地从点心局里拉过来的烤炉,钟意心里忍不住吐槽:这王氏一家子,做事也太小气了,太会以小欺大了,还做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气人!
看芝兰一副监工的样子,钟意叹口气,只好开始做点心。
芝兰不时地问钟意这一步是怎么做,那一步又是为什么,还让一个小宫女记下来。
虽然钟意有心将来把点心方子传出去,作为在同行中交好立足的依据,可像丽嫔这样粗暴地占用她的方子,让她一无所获地献出去,她是十分不乐意的。
不乐意又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她现在处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处境。
钟意忙了一个多时辰,将四样点心做了出来。芝兰看钟意切模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就忍不住了。
因为钟意切得实在是太差了,软玉糕和雪风糕都歪歪斜斜的。
丽嫔娘娘想找这丫头的错,实在太容易了,都不用尝那点心,只一条“切得不正,居心不恭”,就可以把那丫头打一顿关到顺天府的地牢里了。
☆、079 差点死了
钟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她毫无办法。
技术层面的水平,可不是短时间能提升的。所幸味道和罗成他们做出来的区别不大,但如果丽嫔执意要挑错,那也是回天乏力。
钟意无奈地将点心端出来,又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等了丽嫔足足半个时辰,才看到这大美人换了一身比较家常的衣服,由那史贵人陪着,走了出来。
丽嫔看了钟意一眼,还是用淡淡浅浅的口气说道:“起来吧,毕竟也是别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别跪坏了。”
钟意谢了一声,就站了起来,那边史贵人已经一叠声地拍着马屁说丽嫔宅心仁厚了。
看史贵人一副唯丽嫔马首是瞻的样子,钟意忽然想到一个自救的主意。
丽嫔的级别比史贵人高,所以习惯在后者面前做姿态,之前钟意也见过了。她有什么话要说,从来不直说,都是先问史贵人,通过后者所言表达她的想法。
这史贵人虽然对丽嫔忠心耿耿,一副溜须拍马的样子,但好像不大会说话,丽嫔爱吃琥珀酥,这种事稍加留意就知道了,可她偏说喜欢那玲珑饼,被丽嫔耻笑。
若是丽嫔想问这点心的味道,自然也应该是由史贵人说,史贵人一旦说错话,钟意可能就有机会辩解了。
现在钟意唯一的机会就是能让她张嘴,张嘴说出来“点心原本就不是她做的”这句话。她的责任就能减轻一大半。
钟意端点心的时候,特意将琥珀酥对向了史贵人的视线右上角。
人的视线会潜意识先看向视野的右上角,史贵人果然看到琥珀酥。拈了一块敬给丽嫔,自己也拈了一块,笑吟吟说道:“今儿个妹妹也沾沾光,常常白鹤楼掌柜亲手做的点心。”
一时间也无人说话,丽嫔和史贵人细细地品点心,又有宫女在一旁伺候茶水。
过了片刻,丽嫔果然如钟意所料。端了一盏茶慢条斯理喝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地问道:“这琥珀酥味道如何?”
史贵人也不负钟意所望。立刻堆起了满脸的笑说道:“果然是姐姐爱吃的琥珀酥,今儿个妹妹又细细拼过一次,味道真真是好呢!“
这可不是丽嫔想要的答案啊。
钟意看到丽嫔的漂亮的纤细眉毛果然稍微动了动,又吃了一口茶。说道:“哦?是吗?本宫吃着,却有些不对味呢。”
史贵人居然还是没有听出蹊跷,自顾自地说道:“许是咱们后厨房没有他们的厨房用的东西多。”
丽嫔微不可见地叹口气,心里埋怨身边这个史贵人怎么如此愚蠢,就只好说道:“本宫倒是觉得,是这丫头的事。”
她话音刚落,旁边芝兰就色厉内荏地呵斥钟意:“还不跪下!”
钟意扑通一声,还没站两分钟,就又跪在地上了。
史贵人这才搞明白丽嫔找这白鹤楼的掌柜。并不是要赏,而是要罚了。
想到刚刚自己说的话并不合丽嫔的意,史贵人的脸就变得有些白了。为将功补过,她连忙也跟着芝兰说道:“这刁钻民女好大胆子,居然大胆欺上,做出难吃的点心糊弄本贵人和丽嫔娘娘!到底是如何居心,嗯?”
史贵人的这个“嗯”,其实并不是要质问钟意。不过是极致地抒发胸中的恼意罢了,但钟意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这是她能够自辩的唯一机会了。
“回贵人主子的话,民女并不敢以下欺上,做难吃的点心,实在是民女虽为白鹤楼掌柜,却并不亲事点心制作,丽嫔娘娘召民女入宫,民女十分荣幸,也愿意知无不尽,将点心秘方和盘托出,只是若想在民女手中吃到最地道的白鹤楼点心,实在是找错了人。如若二位娘娘首肯,可将民女那里专职做点心的两位伙计找来,保准点心做出来的是最地道的。”
终于说完了!
让钟意逮着机会辩白了一通,丽嫔还想责难于她的话,怎样也要找点更好的理由了吧?
丽嫔的眉毛挑了挑,一张粉面上有了三分怒色,“伶牙俐齿,一张好嘴。本宫并未问你,你居然有胆擅自发话。”
钟意也豁出去了,抬着头继续解释道:“回娘娘的话,虽然娘娘并未问民女,但刚刚这位贵人主子,确实问民女是否要糊弄二位娘娘,民女万万不敢有此念头,还请娘娘明鉴!”
说完钟意揣度一下,感到目前自己处境艰险,就不要那脸皮,麻溜地给丽嫔磕头吧。
于是就忍着羞耻,给丽嫔磕起头来。
那丽嫔却看也不看钟意,也不看史贵人——她对史贵人可是失望透顶,若不是这蠢货说错话,她又怎会被这丫头逼到死角——站起来拂袖欲走。
“罢了,本宫乏了,这人就打发了吧。”
芝兰和两个宫女答应一声,就来拖钟意。
钟意大惊,这丽嫔说不过她居然玩起赖来,难不成打算随便安个罪名就把她处理了吗?
还真是她想的那样。
芝兰一边拖钟意,一边说:“进宫一场,也算你的造化,你放心,我们做这事也是惯了的,把你往后院放杂物的房里一捆,每晚上压一个黄米袋子在你胸上,不出七天你就死绝了,跟那做工死了的宫女一起拖出去,没人知道的。”
这话就在钟意耳边说得真切,把钟意听得汗毛倒竖。听起来这丽嫔是时常用这手段杀害宫女的,可她并不是宫女,而是平民!这丽嫔居然胆大至此!
“娘娘……”钟意只低呼一声,就被芝兰眼疾手快地塞了个麻核桃在嘴里。
她们见过钟意牙尖嘴利。哪肯还让钟意说话。
眼见钟意就要被拖到后边,忽见两个太监飞跑着走进来,嘴里乱喊:“德妃娘娘来了!”
使在钟意身上的力道陡然加大。芝兰立刻使着颜色令那两人立刻把钟意拖走。
但钟意也明白是有人前来,哪肯就范,死命挣扎起来。
一拨人正在大殿角落挣扎,就听到德妃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丽嫔又关起屋子教训下人了,别这么着急啊,让本宫也凑个热闹。”
钟意的大半个身子都被拖到里边了,衣衫全乱。那顶被梳得复杂无比的假发早就滚到了一边,以钟意十五六岁小丫头的身体。与三个宫女抗衡到现在,已经是生存本能的爆发使然了。
听到德妃那句话,钟意更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死抠着地板就是不撒手。嘴里也奋力发出含混的喊声。
“没听到本宫的话吗?把人给我先放了!就算是要责罚下人,也不能搞得一个个跟蓬头鬼似的,于我天家颜面何在!”
芝兰她们知道已经无法当着德妃的面将钟意拖下去了,只得松开钟意。
钟意陡然泻力,一动不动伏在地上。
“姐姐真是好兴致,隔三差五就到妹妹这里来,也不怕烦呢。”
丽嫔从大殿中央走下来,朝着德妃袅袅款款地拜了下去。
德妃笑道:“妹妹这里有热闹,姐姐当然要来看了。”说完也不理丽嫔。自顾自地走到大殿右边坐了下来,又吩咐贴身宫女,“荷珠。把那可怜见的丫头拉起来给本宫瞧瞧。”
“姐姐,”丽嫔走到德妃身边,笑道,“妹妹责罚一个犯了错的宫人,又有什么好瞧的,姐姐真是管得太宽了。”
“宫人?”德妃瞥了一眼钟意。对丽嫔笑道,“青天白日的。妹妹是睡蒙了吧,你宜昌殿的宫女,几时出来个不梳长发、一身布衣的。”
丽嫔这下无话可说,只得愤愤的坐在一边。
这时早有宫女把钟意扶起来,将她嘴里的麻核桃拿出来,让她对着德妃和丽嫔跪好。
“你不用怕,详细跟本宫说说,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触了丽嫔的霉头。”
“民女……”钟意刚要开口,发现因为麻核桃有刺,自己的嘴被刺得鲜血淋漓,开口便是一口血沫,说话也含混不清。
德妃的眉头皱了起来,又仔细看看钟意衣衫凌乱、头发不整,手指似乎也有鲜血沁出,就说道:“荷珠,你带她下去收拾收拾,好生说话,别吓着她,再带她回来。”
荷珠答应了一声,扶着钟意下去了。
荷珠将钟意扶到大殿后的一个房间,打了水让钟意漱口,重新为她换了一身衣裳,那假发不能戴,钟意头发又太短,荷珠只给她梳了一个很短的双丫髻,留下好多碎发垂在颈间,这样看来,钟意倒比刚进宫时,又小了好几岁。
此时钟意的心,才真正平复下来,她这才感到自己的牙齿在不停打战,而她的指甲开始钻心的疼,定睛一看,原来是刚刚挣扎时,早就抠掉了六七个指甲却不自知。
钟意很明白若是那德妃再晚一步,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自己就必死无疑了。
这么说来,她竟然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想到此处,钟意感到自己的牙齿,更猛烈地打起架来。
荷珠发现她的异样,就温声对她说:“钟意姑娘吧?你不必害怕,德妃娘娘是来救你的。”
钟意连忙对荷珠行礼,含混地说着感谢之辞。
荷珠将钟意按回床上坐好,说道:“你不必跟我客气,一会儿德妃娘娘要问你什么,你照直说就是。”
钟意很想问问德妃为什么要救自己,又觉得此话很不必开口。有贵人出手搭救,还不好吗?钟意知道德妃可是比丽嫔在等级上高的,有此人在,她是性命无虞了。
☆、080 天下第一酥
德妃只问了钟意几个问题,就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加上之前钟意也找机会自辩过,德妃又问一直在场的史贵人是否属实,史贵人有心替丽嫔隐瞒,可无奈钟意说得明白,又是刚刚发生不久,如果作假,实在是要顶好大厚脸皮还极易被拆穿。
两厢思考之下,史贵人只得点头称是,一边丽嫔放茶碗的手就重了一点,史贵人吓得脸一白,就开始担心自己以后恐怕是很难巴上丽嫔了。
“说来说去,还是妹妹性子太过随意了些,先不说在宫里不能为所欲为,滥罚宫人,到了外边,妹妹可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你将人召进宫里,却不把人放出,是何道理,无非是做的点心不如你意,人也说过了,那点心本就不是她所做。再者说了,左不过是市井流传的大众吃食,却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又把我天家放在何处呢?”
德妃一席话下来,滴水不漏,软硬兼施,说得丽嫔屏息敛气,唯有点头称是而已。
“好了,”德妃兴致很高地拿了一块软玉糕,吃了一口,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这丫头被你拘了大半日,早已三魂吓跑了两魂,妹妹就早点将她送出宫,让她做她的营生去吧。”
丽嫔心中恼怒无比,按照她的计划,本是先拿到那点心的方子,再凭借她在宫里的地位将这丫头秘密打杀。挫一挫沈澈的锐气,为妹妹王妙娘报那沈柳被送家庙的一箭之仇。方子倒是得到了,人她却被德妃横插一杠子。没能得手。
可她毕竟在品级上低德妃一级,听德妃发话,只有遵命的份儿,无法反抗。
这德妃想来是沈澈搬来的救兵,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如今连德妃都指使得动。皇后那个贱|人一向喜欢不遂她所愿,她想过沈澈听闻她召钟意进宫,会找皇后求救。特意找皇上和皇后一同祭天这日下手,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德妃。还是将她的计划毁掉了一半。
不过既然方子已到手,白鹤楼就不足为惧了。大弟王陆直简直是个天生的商人,当年他放弃科考,她还埋怨过他。现在想来,还是这大弟英明,手攥京城半数商铺产业,京城一半银子都流水样地进了王家。有了银子,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之前大弟要那方子,她还觉得大题小做,一个小小的白鹤楼,就算是和沈澈纠在一起,又有什么好怕的。大弟的玉仙楼,没有任何特殊珍馐,不也照样做到京城第一酒楼?
可大弟却不这么想。说到白鹤楼,眉宇间居然有一丝敬意,听闻是个小丫头做掌柜,还十分不相信。
今天丽嫔看到钟意的气质和谈吐,就知道大弟果然高瞻远瞩。这样的少年英才,就好似沈澈一般。不趁他现在羽翼未丰,急忙将他老窝端掉。他日若是一飞冲天,再想打下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丽嫔正乱纷纷想着心事,忽的又听到殿外吵闹一片,忍不住就喝道:“何人在外喧哗!”
之前两个报信的太监又飞跑着奔到大殿,喊道:“娘娘,皇上、皇后来了!”
话刚说完,就听到外边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德妃、丽嫔、史贵人领着一群人连上钟意,都纷纷跑到外边迎接,乌压压跪了一片。
礼毕之后,德妃满面春风地笑着说:“今儿个丽嫔妹妹的宜昌殿该着紫气环绕了,竟引得二圣来此。”
钟意大气也不敢喘,跪在最后边,听德妃和皇上皇后打趣说笑。
就听到一个很浑厚的声音笑着说:“是皇后撺掇我来,说是丽嫔这里招来一个什么红透京城的点心师傅,让朕也来尝尝。朕想着你们这些人,都是平日里被朕惯坏了,那点心局做的九九八十一道点心,都入不了你们的眼,要巴巴地去外头找什么点心。皇后却说朕也会派李隆盛在皇宫外找不一样的酒,却不准她们找点心,就说朕偏心。朕一想皇后竟说得有理,又想有段时间没来宜昌殿了,顺便看看丽嫔。”
最后一句说得丽嫔满面含羞,好似含苞欲放的一朵带露海棠,说不出的明艳娇嫩。
“却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皇上对德妃说道,“可是也馋那点心了?朕可奇了,倒要看看,那点心到底是何味道,竟把内造点心局都比了下去。”
德妃笑着说道:“陛下却不知,今天来的并不是做点心的人,而是掌柜,那点心一向是限量卖的,每日就一百盒,被抬到千金也难求一盒。不过丽嫔说她昨日就从白鹤楼拿回一样十盒,咱们不如一边尝着点心,一边问问那掌柜,陛下看可好?”
皇帝自是乐意,于是就让所有人平身,浩浩荡荡地来到宜昌殿。
收拾一番都按位分坐下了,又沏上茶,端上点心,皇帝吃着果然高兴,就一时好奇心起,想看看那掌柜。听皇后和德妃说,竟然是个小丫头。
于是钟意就又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一看跪在地上的钟意,大吃一惊,连忙说道:“你抬起头来。”
钟意抬头,这次她不敢像看丽嫔那样看皇帝了,只是垂着眼帘。
皇帝却犹不满足:“把眼睛也抬起来。”
众人大奇,以往皇帝要看谁,只是看看脸面已是极大的恩赐,这钟意居然得了皇帝的如此缘法?
钟意也不敢不从,只好把眼睛抬起来,将视线聚焦在皇帝的鼻尖处。
“这、这丫头竟像极了宁儿!”皇帝指着钟意对皇后说。满脸惊讶之色。
皇后也细细地向钟意看去,也点头说道:“还真有些七八分像,那时宁儿的头发因为骑马射箭。也剪得短短的,梳不成辫子。陛下跟她说了好几遍,要她留发,她也不听。”
说到这个宁儿,皇帝的神色黯淡下去,似乎是触及了什么不想回首的往事,他看向钟意。也多了几分温柔。
而钟意因为和皇帝目光接触,也看清了皇帝的容颜相貌。
明、明叔!
这皇帝太像钟意喜欢的大陆男演员陈道明了。有一个瞬间,钟意甚至以为皇帝就是明叔穿越过来的。
看这细长眉、丹凤眼、这清清淡淡的两撇胡须,这从从容容的风骨气度,眼前的人多像明叔在那些古装片里的扮相呀!
“陛下。您、您真是太英俊了……”
就这样,随时会脱线、崩溃、嘴比脑子快,容易出现突发状况的钟意,在和皇帝目光对视之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从皇后到德妃、丽嫔、史贵人,包括芝兰、荷珠在内的所有宫女、太监,全被钟意的惊人之语震倒了。
自有史以来,有人敢对高高在上的天子说这种话吗?
丽嫔震惊之后就是窃笑,这丫头真是找死。看来不用我动手了。
德妃震惊之后的反应非常迅速,连忙替皇帝呵斥钟意:“大胆!”
“哈哈哈——”
皇帝却在所有人的震惊中笑了起来,“朕已年过四十。可当不得这‘英俊’二字。不过今天听来,还是十分受用的。”
皇帝没有生气,想来是因为对方并不是宫里的人,一时也不跟她一般见识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不仅没跟钟意一般见识,还跟钟意拉起家常来。
又把所有人震惊地差点倒地。
“民女钟氏,有一小字。意。”
“你姓钟?”皇帝的神色又变得狐疑起来,又问道:“你父母是谁?你现住在哪里?”
“民女无父无母。现住东城花街上的白鹤楼,乃是民女东家兴国公府长房嫡子沈澈产业。”
皇帝捋须沉吟起来,片刻后看到案几上的点心,又问钟意:“这些点心,都是你做的?”
钟意连忙摇头,“不是民女所为,是民女和自家伙计研制出的方子,民女是做不好点心的。”
也许是看皇帝太像偶像明叔,也许是皇帝的表情让钟意放松了警惕,也许是之前对丽嫔的委曲求全让钟意感到不爽,总而言之,连钟意自己事后都搞不明白的是,在说完了上面这些话后,钟意又加了一句:“民女虽不是做点心的,却是卖点心的,还是开酒楼的,民女就是那掌柜。”
皇帝正拈了一块玲珑饼吃,听见钟意很骄傲地对自己说“民女就是那掌柜”,看到钟意留着短短的双丫髻,无数碎发垂在颈间,被傍晚夕阳照着,像洒洒金丝。有一份少女的纯真和美好,又有一份少女的英气和勇敢在里面。
像极了宁儿。
皇帝放下了玲珑饼,点点头,对钟意说:“点心做得不错,你这丫头也很会说话。今天你见了朕,也是你的造化,既然你是酒楼掌柜,那朕就助你一助,来人,笔墨。”
陛下要题词!
在所有人的震惊颜色中,最不好过的就是丽嫔。她一直想让皇帝为王陆直的玉仙楼题词,陛下总是哈哈一笑一带而过,今天却主动要给一个黄毛丫头题词!
就在丽嫔的满腔愤懑中,皇帝写好了五个大字“天下第一酥”。
咦?
皇帝陛下明明只吃了一口玲珑饼,怎么却明显是给琥珀酥题的词?
钟意感到有点怪,可她也来不及多想了,皇帝是多么忙的人,已经浩浩荡荡地走掉了,她的手上,留下了一幅京城不知多少大商家梦寐以求的亲笔御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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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不会再让你受苦
本来进宫是被丽嫔刁难,方子被强取豪夺了去,自己都差点命丧黄泉,结果峰回路转,出来个德妃救她一命,连皇帝都带着皇后亲临,不仅对她和善有加,还主动送了一幅字给她。
钟意迷迷糊糊踏出宜昌殿的时候,总觉得就像在做梦一般。
这梦好像还没完。
因为在殿门口,她看到沈澈和李绮堂在和皇后说话。
皇后笑得很高兴,沈澈穿一身靛青长袍,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即便是在皇宫,也不减他冷漠中带点轻狂的气质。李绮堂穿着官服,大红衣袍,衬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这两人怎么和皇后很熟吗?
走过去时的时候就听见皇后对沈澈说:“你得偿所愿,陛下可是好几年不曾给谁字了。”
沈澈的目光也正好落到了钟意身上,先看到她短短的头发,又看到她破裂的嘴唇,手上也缠着布,似乎是受了伤,立刻对皇后赔了礼,径直走到钟意面前。
“谁把你弄成这样?”沈澈皱着眉头,走近了他才发现钟意的确受了伤,手上的布都隐隐沁出了血。
他心里立刻就又疼又怒,有一种别致的感觉充盈在心间。
是和看到三妹妹被打时的那种愤怒不一样,那是他作为兄长对妹妹的关心,但是他看到钟意如此,心疼更甚,那愤怒也多了好几分。
钟意先跪拜皇后。皇后挥手让她平身,她又给沈澈和李绮堂行礼,然后退了几步。和沈澈保持了一定距离之后,这才说道:“劳烦东家挂心,只是掉了几枚指甲,不妨事的。”
掉了几枚指甲!
沈澈看钟意强做的笑脸,知道这岂止是她说的那样轻巧,要知道十指连心!
若不是在皇宫,他真想马上把她的手捧起来。可他看到钟意如此恭谨,又怎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和李绮堂也许是勋贵之后。对皇宫熟悉,可她却只是一介草民啊!
皇后笑着对沈澈说:“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哪里得了你的缘法,本宫倒是第一次看到沈二公子这样紧张。”
沈澈有些尴尬地笑笑,解释道:“她是我酒楼的掌柜。作为东家,自然要询问一二。”
沈澈对钟意是什么心思,皇后哪有不知道的。她又笑了笑,却正色道:“领回去暖暖床也好,却不许闹大了,又像前些日子那红绡楼似的。你们家不比别家,一言一行跟皇上的脸面有关。因为国公府最近的传闻,皇上可不大高兴呢。”
沈澈连连称是。
皇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今年十八。”
皇后点点头。又看向李绮堂,“你和澈儿一样大吧?”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与沈小旗同年同月同日生。臣比沈小旗早生半个时辰。”
皇后笑道:“绮堂这哥哥做的,倒是便宜。”说着就挥挥手,自有宫女太监扶着她上了软舆,这就是要走的意思了。
沈澈和李绮堂恭送皇后离开,刚要和钟意说话,又看到德妃从宜昌殿出来。一群人又开始磕头。
德妃笑着让他们赶快平身,对李绮堂说:“本宫今儿个要是迟来一步。可就不好跟堂儿交代了。”
堂儿?
钟意惊讶地睁大眼睛,所以说德妃竟然是李绮堂搬来的救兵吗?
李绮堂果然称呼德妃了一声“姑母”。
沈澈是国公府长房嫡子,又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李绮堂是什么李阁老的儿子,还有个做德妃的姑姑……这些人来头都不小啊!
钟意捧着手里皇帝赐的御书,忽然觉得自己接触到了很了不得的圈子。
“这丫头很是聪明,若不是她找机会替自己辩解了几句,我也不能那么容易就塞住丽嫔的嘴。”德妃说道,“难怪沈二公子对她如此上心。”
皇后这样说,德妃也这样说,沈澈又尴尬了一次,不免偷眼看向钟意,却发现这丫头正傻呆呆抱着那御书发愣,就好像一只鹌鹑。
沈澈又想笑,又心疼她受了罪,于是就不想在皇宫久留,和德妃简单说几句,送德妃离开之后,就陪着钟意,跟着之前送钟意进来的宫女,一起出了宫。
钟意在轿子里,沈澈和李绮堂在轿子外边骑马,默默地骑了一会儿,沈澈忽然扭着头,小声地说了声:“多谢三哥。”
李绮堂的眉头舒展,很不客气地接受了四弟的感谢,不过眉头很快就又拧到了一起。
“老四,你今天做的,实在是不妥。明知丽嫔针对于你,还放着钟姑娘进宫,若不是我找人和德妃娘娘通了气,今天的后果,不堪设想。你看钟姑娘的手,明显是挣扎导致,可见当时的危险。”
沈澈也皱起眉头,说道:“那白公公,和我说得好好的,会照应钟意,却没想到这一天他来个了脚底抹油,想来其实是早就被丽嫔买通了,我还蒙在鼓里。”
李绮堂说道:“之前德妃娘娘说过,皇上一直深喜丽嫔明艳动人,宠她也十年了,总在‘嫔’位不正常,只等她有一项功劳,就抬成妃了。”
沈澈说道:“那王家的势力,就更大了。”
李绮堂沉默不语。
轿子里,终于安全出宫的钟意,开始深切地感受到手疼,疼来疼去,就开启逃避模式,睡过去了。所以也没听到沈澈和李绮堂的交谈,等她醒来时,已经在白鹤楼她的房间里了。
钟意这才意识到,放下所有紧张的她,不是睡过去。而是晕过去了。
睁眼看到沈澈就在自己房里,坐在一个圆凳上,离她的床很近。钟意的脸腾地就红了。
沈澈看到钟意睁眼看到他,红着一张脸,小女儿的娇羞之态,展露无遗,自己也喉头一紧,忽然就焦躁起来了。
“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沈澈为掩饰尴尬。想对钟意说点什么,半天却来这么一句。
这句话让钟意的脸更红了。
她觉得这个房间里的气氛。太不对劲了。
像谈恋爱。
打住!
谈恋爱?
跟谁?
这个沈狐狸吗?
不可能!
钟意甩了甩头,自己一定是疼懵了,导致胡思乱想。
这家伙前天还逼着自己回府当通房丫头,她怎么能和他谈恋爱!
再说这又不是现代。这是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对方可是堂堂的国公府嫡公子,就算她想跟他谈,人家能同意吗?
钟意啊钟意,在现代活了27年也没开情窦,一直觉得男女关系太麻烦,不愿意恋爱结婚的你,怎么到了古代一个月,就跟那些只想着跟男人玩**说情话的肤浅小丫头似的了?
就算你的身体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但你的灵魂可是很成熟睿智的!
钟意在心里不停否定自己,又教训了一番自己,这才抬眼看向沈澈。
而沈?</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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