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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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意听见沈澈埋怨静容,也不理他,也不管沈澈跟在他后边,只是兴致头头地逛花市。

    别说这古代的花市还真的很不错呢,自家后院还有好大一块空地,干脆买些花种种下,开春了卖些花草茶什么的。这个时代好像还没有人把花晒干,做花茶呢,都是用鲜花泡的,只是起个美观的作用,花香是半点没有的,用错了花,茶里反而有股怪味。

    一想到生意,钟意就犯了职业病,开始带着商业眼光审视起这条花街。花街左右都是些寻常店铺,也有些酒楼饭庄,却不如花街上的规模大。今天是有花市,所以有很多摆摊的摊贩,看来若是想扩大白鹤楼的知名度,倒是可以在各个城区的市集上下下功夫,摆摊卖卖点心。

    沈澈看到钟意也不理自己,有点恼火,却又不好和她搭话。他也不是没有跟女子相处过,但不知为何,对这个钟意,他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在钟意后边慢慢地走着,看到钟意并不流连那些卖花的摊子,只是盯着酒楼饭庄和沿街的茶水摊子看,有些不解其意,他以为但凡女子,都会喜欢花呢,何况是钟意这样的容貌秀美的女子。

    想到这里,沈澈忍不住低咳一声,用扇子指了指某个摊子上的一盆花,说道:“这花可是南方专有,被送到北地,价值不菲。”

    钟意听见沈澈说话,回过头看着他。

    沈澈又咳嗽一声,说道:“白鹤楼开业在即,本公子作为东家,也没什么表示,就买一盆这金凤花,作为赠礼。”

    钟意歪头看向那金凤花,花朵大而艳丽,一片猩红,犹如蝴蝶翩翩,很是漂亮,但她还是疑惑地问沈澈:“东家不是没钱么?若是有钱,也别给我买花了,把昨天那醉心茶的银子还我吧。”

    不解风情!

    沈澈脑海里蹦出四个字,看着钟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恼意。

    静容在一边看见了,连忙说:“二爷虽然拮据了些,买盆花的钱还是有的,这花……这花怎么卖?”

    摊主早就看见沈澈有意买花,立刻说道:“公子好眼光,这花喜庆,放在你与娇妻的房间里,平添几分春色呢!”

    “瞎说什么啊你!”钟意脸红了,啐了那摊主一口,远远地走了。

    沈澈的脸色更阴沉了,静容十分怕自家二爷一个忍不住,就当场手刃这不开眼的摊主了。他以为他们二爷是什么人,能随便把正房妻子带出来逛花市吗?

    “老板真是说笑了,我家公子可并未娶亲呢,再多说一句,你这花我们就不买了。”

    摊主知道自己造次了,连忙陪笑道:“小的多嘴了,这花五百钱一盆。”

    本来静容还想讲讲价,看钟意已经走了,沈澈站在那里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就连忙丢下五百个钱,抱了花跟了上去。

    沈澈也没说要把这花送给钟意,钟意也没说要,静容抱着这盆花,倒像是自作主张了一样,神色颇为尴尬地跟在后边。

    三个人又走了一会儿,钟意在一个茶水摊子前停了下来。

    沈澈也跟着停了下来。

    因为他也看到了茶水摊子前的招牌。

    上面赫然写着:

    白鹤楼清心茶贱价特卖一文一碗

    ☆、042 山寨版清心茶

    终于出现山寨货了。

    这是钟意看到那个招牌之后的第一反应。

    她本来以为这个时代民风淳朴,不会有掺假搞杂之事呢,其实在商业一事,无论哪个时代,商人们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摊主是一个中年男子,脸长眼细,看上去很有心机。

    因为这块招牌,他的茶水生意卖得不错,好几个人在围着他要凉茶买。

    钟意买了一碗,尝了尝,立刻吐了出去。

    沈澈心思一动,对钟意说:“给我尝尝。”

    男女授受不亲,钟意立即吩咐静容再去买一碗,沈澈却摆摆手,就着钟意没碰过的那个碗边,抿了一口,也吐了出去。

    “太难吃了。”沈澈说,“根本就没有清心茶的清冽甘醇,简直是一碗浑汤!”

    不仅是沈澈与钟意,所有买了凉茶的人都说难吃,有几个摇头叹气,凑在一起说道:“还想着闲了去那个白鹤楼尝尝清心茶,结果这么难吃!”

    “可不,”另一人附和道,“茶这么难吃,点心也好不到哪儿去!”

    说着就纷纷摇头走掉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再买一碗。

    那中年男子也不着急,看到顾客都走了,眉眼间更是流露出得意之色。

    钟意走上前,直接对那男子说:“你这清心茶,与我在东城花街上白鹤楼里吃到的,味道可不同,你这是假的吧?”

    那男子横眉立目,立刻说道:“小丫头家不要瞎说,我这是在白鹤楼亲自批发来的,怎么能是假的呢?”

    钟意又问道:“你去白鹤楼批发的?你找谁批发的?”

    男子大言不惭地说道:“掌柜啊!掌柜亲自批发给我十几坛子呢!”

    钟意还没怎样,沈澈阴了半天的脸先露出了笑意。他打开扇子,慢悠悠扇了扇,对静容说:“可真是说书一样的本事。”

    静容说道:“可真是说瞎话不怕掉舌头。”

    钟意挑挑眉头,对那男子说:“白鹤楼的掌柜批给你的?本人就是白鹤楼的掌柜,怎么不知道批给你清心茶了?”

    男子上下看了看钟意,捧腹大笑起来,“别逗我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是白鹤楼的掌柜?你们不买茶别耽搁我做生意,快走开!”

    钟意眼珠一转,又说道:“谁说不买茶的?你这里所有的茶,我们全买了,给个一口价吧。”

    那男子一愣,喝道:“别捣乱!你想全买我还买不卖呢!”

    “哦?”钟意眯了眯眼睛,说道,“到底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不信我是白鹤楼掌柜也好,但是你若不全卖给我,一会儿这里就有真正的清心茶售卖,你觉得就凭你这茶难吃到死的味道,能比得过真正的清心茶?”

    男子又上下看了看钟意,开始感到眼前站着的这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不是个寻常人,他想了想,虽然让他卖茶的人让他一碗一碗地卖,可也没说不能全部卖出去不是?

    “全部的你给我五两银子吧!”男子来了个狮子大张口。

    钟意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对沈澈说:“东家,掏钱。”

    沈澈摇着扇子看钟意,笑道:“钟掌柜出来逛,不带钱?”

    钟意满不在乎地摊摊手,“自己想出门是带钱的,但今天不是有人要我作陪嘛。”

    沈澈继续摇着扇子,脸上的笑容比刚刚更灿烂了,他转过身吩咐静容,“把刚刚买花剩下的钱给他吧,然后让他自己砸了这茶摊子。”

    静容把一贯钱上剩下的五百个钱递给那男子,说道:“你这些茶我们买了也不吃,你也不准继续卖,就原地砸了吧。”

    五两银子变成五百个铜钱,男子气得浑身发抖,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公子哥儿消遣我,你可知我是谁的人?”

    静容却一点也不怕,只是把那五百个铜钱扔到茶水摊子上,冷冷地说:“管你是谁的人,我们沈二爷要你做的事,整个京城,还没有不敢摇头的。”

    “什么沈二爷沈大爷的!”男子跃过茶摊子就扑向静容,看他的身手,居然有几分练家子的样子,钟意心里一惊,感到这个男人不是个普通的卖山寨茶的。

    他一定是有人找来,特意败坏白鹤楼名声的!

    静容正要躲闪,却一下没躲开,被那男子抓住肩头,静容却也不慌,脸上竟带了几分笑意,“不是我没提醒你,你要倒霉了。”

    那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沈澈已经站在他面前,只用扇柄轻轻敲了他的后背一下,那男子就摔了出去,正好打翻了茶摊子,稀里哗啦一阵响,坛子被砸了个粉碎,流了一地茶水。

    刚刚沈澈还站在摊子外面,怎么一眨眼就贴到那男人面前了?

    钟意对这位沈二公子,有了新的认识。

    这人居然有功夫在身啊。

    看来更不能轻易得罪了,惹他不高兴了,给点个哑穴麻穴什么的,岂不是自讨苦吃。

    那男子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好像身上压着千斤大石似的,嘴里却不服输地喊着:“你们,你们——”

    沈澈抽身就走,几乎是擦着钟意的耳朵边说:“快走。”

    钟意还待在原地,发丝被沈澈带起的风吹起来,在脸颊上丝丝作痒。他怎么敢这样近的对她说话?

    光天化日之下!

    可是还没等她出口埋怨,沈澈又回身抓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带她往前跑去。

    “傻站着等被人抓到衙门吗?”又是一句贴在她耳边说出的话,声音低沉,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在里边。

    后边传来捕快衙役们的声音,“何人捣乱花市!”

    又听到那男子龇牙咧嘴地告状:“小人在这里好好地卖茶,却被不肖之徒砸了摊子,就在前面!”

    “跑啊!”沈澈对钟意喊了起来。

    钟意只好被沈澈抓着手,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两个人拐进一个胡同,看到捉人的差役们跑过去,这才喘了一口气。

    钟意四下看看,发现静容竟然没有跟上来,眼下这个只容一人进出的小胡同,只有她和沈澈。

    而且这位沈二公子,不仅依旧拽着她的手,另一只胳膊,还撑在了墙壁上。

    这是什么造型?

    这不是土豪围堵良家少女时惯用的单手撑墙,将人逼到墙角,用目光对视的桥段嘛!

    也不知道是跑得太快累着了还是怎样,钟意觉得自己的心,像在打鼓,而且是要把鼓面敲烂的彪悍节奏。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钟意鼓起勇气抬头看沈澈,沈澈比她高出一个头,她不抬头,看不到沈澈的表情,可她就是想看看……

    然后她就看到,沈澈的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像年轻野马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放、放手。”钟意努力地从牙齿里蹦出三个字。

    钟意感到自己浑身都像一块烧红的爆炭,烫得她都要爆炸了。

    她反复地对自己说:我,我这是怕的,我这是跑的,我这是,我这是……

    ☆、043 被甩包了

    沈澈把钟意的所有变化都看在了眼里。

    他在心里笑了笑:这就把持不住了?我沈澈想要捏在手心里的女人,还没有能过得去我这关的。

    可是他为什么想趁势抱住她,搂紧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他想亲吻她饱满的如花瓣般的嘴唇,还想拢一拢她腮边散乱的细发,他想,想对她好。

    沈澈吃惊于自己的心理。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自始至终,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有意思的女孩儿,极尽挑逗之事罢了。反正他也没少干过这样的事儿,那些女子看到自己对她们有意,也很少有不情不愿的,毕竟他是兴国公府的长房嫡子,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大家公子。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对这个伶牙俐齿、时不时却会发呆,偶尔精明,偶尔又很糊涂,性格像某种打不死的昆虫一样坚强独立的小丫头片子动了真心?

    不不,他不会对任何人动真心的,他的心早就死了。八年前,他被老爷接回国公府,要管那个害死娘亲的恶毒女人叫母亲时,他的心就是死了的。

    他告诉自己,从此之后的沈澈,要变成一个只知道复仇的怪物,他要忍辱负重,他要卧薪尝胆,他要一点一点品尝苦难的滋味,然后把它们成百上千倍地统统还给那些害死他娘亲的恶人!

    他避开了钟意羞涩的,像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神,松开了她的手。

    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胡同。

    正好遇到赶上来的静容。

    “喂。”身后有个声音在轻轻地叫他。

    他很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他有些后悔找她出来陪他看花,他甚至感到这几日有些放纵了,自从认识她之后,他竟像换了个人一样,正是因为他的疏忽,三妹妹才会受到那样的侮辱。

    可他还是转过了身。

    “那盆花……”她的脸依旧是红着的,像熟透的苹果,眼睛亮亮的,“落下了。”

    “你不是不要么。”说完这句话,他硬起心肠,转过身走了。

    静容看看沈澈,又看看钟意,一时搞不懂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去西边。”沈澈又发话了。

    静容明白主子要亲自去他们豢养的那些死士居住的小院了,只好跟了上去,但是心里有点糊涂:不管钟掌柜了?不是说好了今天看花吗?主子的心情一直都挺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自诩可比主子肚子里蛔虫的静容,第一次搞不懂自家二爷了。

    ###

    钟意一直眼睁睁看着沈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确信她这是被沈家二少甩了。

    我勒个去啊啊啊啊啊啊——

    要是手边有刀,沈澈又在眼前,钟意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身上挖上十几个窟窿,以解心头之恨!

    把人逼到胡同里,摸了人家的小手吃了人家的豆腐倒也罢了,刚刚还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害得她心思大乱,差点把持不住。要知道那可是一个美男子啊!钟意的审美观相当正常,被美男直视这么长时间,没晕过去就算她功力深厚了!

    为了恢复理智好不容易说出“放手”,钟意是想着两个人保持安全距离,然后再商量一下那山寨茶的事儿。虽然沈澈用一种简单粗暴的办法杜绝了花市上的这桩假冒伪劣事件,可是不找到源头,根本就不能解决问题啊!

    人家倒好,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前一秒还深情无限呢,后一秒马上变冰山,转过头就走了。

    按照钟意以前的性子,走就走呗!今天早上你不也走了,姑娘我理你了嘛,还不是你装模作样地在等我?

    可是想到人家刚刚的深情,钟意有点不舍得,又想起说是送她一盆金凤花,结果还落在那茶叶摊子前了。

    把这话当引子跟他提了吧,结果人家那是什么态度啊!

    一句“你不是不要么”,就把她打发了,就把她晾在原地了!

    早知道这样,她犯什么贱,开什么腔,犯什么花痴病啊!直接大吼一句“放手”,然后照那英俊的脸上呼一巴掌过去,才不算折了她的傲骨啊!

    会功夫了不起啊?

    士可杀不可辱有没有!

    可是后悔已经没有用了,沈澈走得都没有影了,钟意才痛心疾首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出来的时候她一文钱也没有带,紫烟也因为要照顾沈栀留在白鹤楼,眼下钟意竟然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花市还有大半条街没逛完,看差役们似乎也走得很远了,应该是解除危险了吧,继续逛街好了。

    钟意安慰着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从胡同里走出来,继续在花市上逛起街来。

    ###

    白鹤楼里,紫烟给沈栀和咏歌做了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又熬了软绵滑糯的白粥,沈栀最爱吃的琥珀酥也盛了一碟子,全都放在一个托盘里,送到了屋里。

    咏歌伤得不轻,不过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平时也是做惯了粗活的。大夫连夜开了活血化瘀的方子,又教紫烟给咏歌涂了厚厚的一层跌打膏,清早起来,咏歌居然能挣扎着下地了——不过自然被紫烟和沈栀按回到床上就是了。

    紫烟端着饭菜进屋时,沈栀和咏歌正在小声说话,紫烟隐约听到咏歌说什么“既然下定决心,吃点苦算什么,总算如意了”这样的话。

    看来主仆好像是在商量什么要事,紫烟连忙咳了一声。

    沈栀回头看到紫烟,神色温柔自然,仿佛什么也不需要避讳似的,但是咏歌已经适时地闭了口。

    “三姑娘、咏歌妹子,奴婢给你们做了点饭,粗茶淡饭,聊胜于无吧。”

    沈栀看向托盘里的精致小菜,还有两碗冒着白气的白粥,知道紫烟是自谦之语,不过一个丫头居然说得出“聊胜于无”这种话,看来肚子里也是有点东西的。

    沈栀笑着点点头,“紫烟姐姐太过自谦了,怕是除了钟掌柜,连我二哥哥都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菜呢。”

    “家常便饭而已,承蒙三姑娘不嫌弃。”紫烟和三姑娘一来一往地谦让,脸上的神情越发温柔。

    紫烟让沈栀先吃,自己坐在床头喂咏歌,咏歌十分不好意思,一定要自己吃,自然因为有伤在身,挣扎了几下就只好作罢了。

    一餐饭吃完,沈栀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又吃着紫烟泡好的热茶,夸了紫烟能干伶俐,又会说话,忽然问道:“我看紫烟姐姐谈吐不凡,以前应该也是个显贵出身吧?”

    紫烟正在桌边坐着打一个梅花结,听了沈栀问她出身,就笑笑说:“显贵不显贵的,如今只是个下人罢了。”

    ☆、044 重大发现

    沈栀也笑笑,低头吃了一口茶,又说道:“紫烟姐姐哪里像下人,简直是钟掌柜的左右手。”

    紫烟又笑笑,说道:“那是我们姑娘抬举奴婢。”

    沈栀抿着嘴继续笑,拈起了一块琥珀酥,轻轻咬了一口,回味了点心的美味,说道:“既是这样,那紫烟姐姐一定知道琥珀酥的方子了?”

    紫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沈栀笑,虽然那是个疑问句,但紫烟选择了装傻。

    沈栀不在意紫烟的反应,干脆挑明了说道:“这么好吃的点心,栀儿真的很好奇是怎样做出来的,紫烟姐姐告诉我,我不会传出去的。”

    紫烟又低下头打梅花结,说道:“不是奴婢难为三姑娘,实在是不好说。”

    沈栀的眼神亮了亮,带着点讨好的态度地凑过去,说道:“那栀儿如今在白鹤楼住着,明天掌柜做点心时,可以让我去厨房看看吗?”

    紫烟看着沈栀,这次看的时间久了一点,笑意也收敛了一点,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很温柔的,慢慢地对沈栀说:“三姑娘若是想去厨房看,还是直接问我们姑娘吧,我一个做奴婢的,也不好多嘴。”

    说完紫烟就站起身,这是要走的意思了。

    沈栀也不着急,也没感到尴尬,仿佛对刚才的行为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她笑着也站起身,拉住紫烟,说道:“紫烟姐姐这是要走吗?咏歌伤了,要静养,栀儿一个人怪闷的,留下来陪陪栀儿吧。”

    咏歌也在床上探起身子,努力说:“紫烟姐姐别走了,钟掌柜也不在,厨房又没事,你一个人也没意思不是?”

    一个国公府的小姐对一个下人如此宽待,实在是很好的涵养,紫烟不好意思说走,就笑道:“奴婢哪里是说要走?坐久了奴婢有点累,站起来直直腰。”

    说着就走到咏歌床前帮她擦了擦刚刚挣出来的汗,又替她盖好薄被。只听得沈栀又在后边说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知道那个点心如何做的,左右我们家也不是开酒楼的,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我喜欢吃这琥珀酥,多来白鹤楼就是了。”

    沈栀坐下来,又吃了一口琥珀酥,紫烟转过身想给沈栀换茶,又听到沈栀说:“我好奇的还是白鹤楼的掌柜,你们家的钟姑娘呀。”

    紫烟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震了一震,被沈栀看到了,后者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绝妙的点心,把一个濒临倒闭,债台高筑的酒楼起死回生、变成门庭若市呢?”

    沈栀站了起来,直视着紫烟的目光,说道:“我听说这家酒楼以前也是一个女掌柜,有一个侄女,自小就被当做大家闺秀养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自从女掌柜被高利贷逼死之后,这侄女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紫烟的脸色有点变了,她连忙抓起桌上的茶盏,说道:“三姑娘的茶凉了,奴婢去换一盏。”

    沈栀这次没有拦,只是在紫烟退出房间时,她又说了几句话:“我还听说二哥哥在赎你之前,还有别的人要赎你,但是你没有跟那人走,二哥哥赎了你自由身你也没有做平民,反而一心要给钟掌柜做奴婢……”

    “紫烟姐姐,你和钟掌柜,真的很让人感兴趣呢。”紫烟忙忙地关上房门时,沈栀用一种狡黠的口气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走到厨房时紫烟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这个沈栀,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

    快到午时了,气温越来越高,身无分文的钟意在花街上逛着逛着,肚子饿了。

    没有钱啊!

    因为抱着要宰东家一顿的邪恶想法,钟意没有带一文钱,她却怎样也没有料到,这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竟然约女孩逛街结果把人甩在大街上,想到这一层钟意就恨不得赶紧再穿越重活一次,真是太丢脸了太丢脸!

    饿着肚子的钟意只好往花市外边走,指望出去拦一辆不用提前付钱的马车,把自己送回白鹤楼。

    绕来绕去钟意居然在一条直来直去的大街上转向了,走了半天才发现是反方向,离白鹤楼的距离越来越远,已经要走到京城最南边了。

    秋天早晚温差大,这会儿阳光热烈,晒得钟意头都要晕了,有心买碗茶水解解渴,可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靠做凉茶起家的钟大掌柜就这样被困在了花市上。

    钟意只想着找个阴凉处躲避阳光,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个有点偏僻的地方,这下子因祸得福,眼尖的她竟然看到有人在卖番茄。

    是的,她不会认错,虽然是在花盆里当花卖的,但那红润的色泽,饱满的果实,的的确确是番茄没错!

    摊主留着大胡子,好像是个外国人,可能是语言不通吧,只是站在摊位前,也不叫卖。

    钟意连忙走过去,仔细一看,可不是个老外是什么?看这肤色和造型,有点像欧美人种啊。钟意不免感叹穿越来的这个时代还真是国富力强,居然连老外都跑来做买卖了。

    不过这老外懂中文吗?居然也不带翻译,单枪匹马就来摆摊?卖的还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除了番茄,还有圣女果,就是小西红柿,钟意还看到了很多西方用的香草,她只认得薄荷和迷迭香,但是并不新鲜,都是干的。

    钟意感到用“心花怒放”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真是有点委屈,她心里的花岂止是怒放,简直是要开烂一条街的节奏了!

    现代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妙用,怕是这老外本人,都不知道这些大大小小的红色果子是鲜美无比的食材,可是不要紧,钟意知道啊,钟意可是深切地知道番茄的美味的啊!

    如果把这些东西弄回去,白鹤楼想称霸京城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啊!

    发现食材的狂喜,让钟意早就把没钱、迷路、被太阳晒得头晕脑胀的一系列负面情绪抛到脑后了,她简直像发现新大陆一般,两个眼珠子变成了两个大大的元宝铜钱,闪着光地扑向了摆摊的老外。

    “好骂吃(howmuch)?”被兴奋冲昏头脑的钟意还没忘用她唯一会的外语说了两个单词。

    摆摊的老外从钟意奔着他的摊子来的时候就有点被吓着了,他在这站了半天无人问津,正准备把这些植物丢给城郊教堂的神父,自己在这个大而美的京城旅旅游就算了,结果扑上来个小姑娘,还会说他的母语!

    但是老外却傻愣愣地回了钟意一句中文:“妮要那种(你要哪种)?”

    ☆、045 在下李绮堂

    发现老外会中文,钟意乐得都要飞起了,她这会儿早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感谢沈澈了几次,要不是这个恶少犯神经病,她哪里会阴差阳错遇到这么好的事!

    “都要了,都要了!”钟意乐得手舞足蹈,指着老外摊子上的植物一一说道,“这个番茄,哦,你们西方应该是叫狼桃吧?还有这个,你们叫灯笼果吧?还有这个薄荷,这个迷迭香,嗯这些香草我也都要啦,你还有没?你有多少我都要!你可以给我长期供应!哦对了,我叫钟意,是东城十里花街白鹤楼的掌柜,老兄贵姓?哦,what‘?”

    如果不是还有一点理智,钟意差点把小时候学的什么“howdoyoudo”都使出来,但她生生忍住了,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像个白痴了,要是再说下去,这个老外没准会被吓跑。

    其实钟意在现代也经常会见国际友人,钟意的顶头上司就是个加拿大人,但是可能是因为穿越到了古代,乍一看到外国人,实在出乎钟意的预料,加上这老外又有钟意可以称霸京城的利器,所以钟意这一高兴,就又有点控制不住到达顶点的情绪了。

    可是老外的反应却比钟意还要热烈,这位仁兄大概是在本朝受到了太多彬彬有礼的待遇,也是有点压抑本性了,难得看到一个如此热情的姑娘,于是也兴高采烈地自我介绍起来,然后……钟意和这个老外就站在锦明街上聊起天来了。

    还好他们站的地方偏僻,不然路人看到一个中国姑娘和一个黄发洋人聊得兴高采烈,一会儿拍肩膀一会儿哈哈大笑的,非得自动站成一圈围观。

    于是钟意知道这个老外果然来自美洲大陆,但和她穿越的并不是历史存在的朝代一样,老外也并不是来自美国。钟意对他到底哪个国家的不感兴趣,因为老外坦诚自己在本国混不下去了,是来东方大陆找黄金的。不过黄金没找到,只找到一个远方叔父,还去教堂当神父了,对待上帝比对他这个侄子亲。

    老外的外国名字叫弗兰克,学会中文之后,给自己起了个名字:牛富贵。

    弗兰克表示,他可喜欢可喜欢“牛富贵”了,希望钟意以后都叫他中文名字。

    钟意抽了抽嘴角,特别想告诉他这名太像一个赶马车的下人的名字了,但看人家兴高采烈的样子,还是没说实话,只好叫弗兰克“富贵兄”。

    富贵兄表示高兴极了。

    高兴极了的富贵兄大手一挥,就说难得遇到知音,这堆花花草草——没错,富贵兄果然以为番茄和圣女果都是花——就都送给钟意了!

    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

    钟意乐得手舞足蹈,拍着富贵兄的肩膀,一定要让他去白鹤楼喝葡萄酒,富贵兄也很痛快地答应了。

    要不是在古代街头,钟意真想和这个真性情的富贵兄勾肩搭背,当个好哥们得了!

    这才是她喜欢的生活方式啊,看人家老外,多实在,就不像某些人,眼睛漂亮是漂亮,可是一眯起来,跟个千年成精的老狐狸似的,谁知道都打了些什么主意。

    钟意正要引着富贵兄坐马车离开锦明街去白鹤楼,一个街口拐角处突然冒出一群差役,这次多了一个衣着和普通差役明显不一样的打头,穿着一袭红衣,身形挺拔颀长,老远看挺像钟意小时候痴迷过的电视剧《包青天》里的展护卫展昭。

    可是这个“展昭”竟然是带人冲自己来的,因为他身边分明跟着那个摊子被沈澈砸了的男子!

    “就是她!别让她跑了!”那男子老远就用手指着钟意。

    钟意一个激灵,她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个逃犯,没想到这群差役还真是敬业,竟然一直在花市上抓人啊!

    几乎是一瞬间,钟意就被“展昭”带人给围上了。

    富贵兄夹在中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出于跟钟意的交情,并没有走。

    这已经是很大的支持了,要知道在古代,老外的待遇可不像在现代这么高呀!

    “这位姑娘,”红衣“展昭”向钟意略拱拱手,算施了礼,“这位王大郎说你砸了他的茶水摊子,可有此事?”

    得,又惹上官府了。看来还是南城这片的官府,不知道沈澈的关系人脉,能不能管到这里啊,我要是被抓了,他能把我保释出来不……

    钟意心里想着,眼珠一转,先问道:“你是何人啊?”

    立刻就有差役横过来,对钟意喝道:“看不见大爷们穿的是什么吗?我们可是官府的人!”

    “啧啧,大白天的鱼肉百姓呀。”钟意撇撇嘴,“衣着也可以仿冒的嘛。”

    红衣“展昭”略皱皱眉,钟意看着有点呆,心里又开始吐槽:怎么遇到一个沈澈帅得不像话就算了,又出现个捕快也帅得这么惊天动地的啊!我一向对眉毛像剑、浓黑如墨、一脸英气的男人没有控制力,沈澈虽然也有英气吧,但是那厮时不时地就腹黑猥琐一下,眉眼之间有英气也被他霍霍没了。这一位可就不一样了,不愧是官家的人啊,看这一身捕快制服,红色袍服,白色中衣,再加一条玄色腰带,衬得小身材要多笔挺有多笔挺,啧啧……若是放到现代,妥妥地制服系列……

    “在下李绮堂,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

    钟意被“展昭”的自我介绍拉回心神,看这位李副……算了,直接叫李指挥使吧,把“副”字去了,二把手不都希望被这样拍马屁么——看这位李指挥使神情从容、言语客气,似乎不是要捉拿她的样子,再说砸了摊子的罪魁祸首是沈澈,也不是她,她要脱罪,把沈澈卖了就是。

    钟意是很愿意卖掉沈澈自保的。但是山寨茶摊子告状,钟意却不愿意便宜了那男人。

    假冒伪劣我白鹤楼清心茶,损我声誉的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想到此处,钟意略整整衣服,给李绮堂施了标准的一礼,然后起身,朗声说道:“小女子乃东城花街白鹤楼掌柜钟氏,今日来南城锦明街逛花市,看到有人假冒我白鹤楼招牌凉茶清心茶,摊主就是站在你身后的王大郎。小女子上前理论,王大郎不肯承认自己卖的是假货,小女子为免假货流传市面,损我白鹤楼声誉,就要出钱将所有假货买下。王大郎张嘴就要五两白银,小女子同伴与他讲价,王大郎忽然心生愤怒,要扑向同伴,同伴为自保,就拍了王大郎肩头一下,这王大郎竟整个人飞起,自己砸了自己的摊子。李指挥使,事情就是如此,摊子被砸,跟我毫不相关,倒是这王大郎仿冒我家凉茶,毁我声誉,小女子却还未报官哩。”

    ☆、046 我要告状

    要概括总结,钟意是最拿手不过了。作为一个企业高管,不会言简意赅地说明白一件事,还怎么开跨国企业的各种大小会?

    这一番话讲下来,那王大郎气得只会指着钟意,却不敢说什么,因为钟意说的都是事实,他半个字也反驳不了。

    李绮堂听完钟意的话,果然问王大郎,“事情可是这位姑娘所说?”

    王大郎的后背冒出汗来,他现在真的相信眼前这小丫头的确是白鹤楼掌柜了。可是她的同伴只给他五百钱要他收摊,他哪里服气?

    想到这里,王大郎指着钟意喊道:“这小丫头身边的公子哥儿,只肯给我五百个钱,就让我收了茶水摊子。我进那批茶的钱都不止这个数,他这不是要断我财路吗?”

    “你卖假货,让吃到你的茶的人都不敢再去白鹤楼,你怎么不说是断我财路呢?”钟意飞快地回应道。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白鹤楼卖你的,你管我在南城卖什么?”王大郎和钟意吵起来。

    “你卖什么我管不着,但你不能用我白鹤楼的牌子!”钟意看看已经围成一圈的观众,说道,“你们有人吃过他的茶吗?如果不是清心茶三个字,你们会去吃?”

    有站在前排的热心人立即回应钟意,“可不,我早就听说白鹤楼的清心茶是一绝,今天在花市上看到有卖,还挺高兴,花一个大子儿吃了一碗,我呸,太难吃了!我还以为清心茶就是这个味儿呢,没想到竟然是假的!”

    人群中又有几个吃了清心茶的人纷纷回应。

    钟意咄咄逼人地望向王大郎,说道:“所以我不告你欺行霸市,扰乱商街,就不错了,你居然有脸麻烦我们李指挥使——”

    “咳,”李绮堂的脸有点微红,一本正经地打断钟意,“是副指挥使。”

    好正直哦!

    钟意对李绮堂的印象分又增加了不少。“是,李副指挥使。”钟意连忙改口,“事情就是这样子,小女子不认为犯了什么过错。”

    李绮堂点点头,转头吩咐身边的差役。两三个差役走到人群询问,看来是在取证。

    围观群众纷纷指责王大郎,王大郎怒视着钟意,拳头的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但是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他不敢动。

    钟意却没有看到王大郎的异样,她也是笃定王大郎再怎么没有脑子,也不会在官府面前动手,何况有一个看上去铁面无私、绝对秉公执法的李指挥使、啊不,李副指挥使在那儿呢!

    所以钟意正在安抚富贵兄,这位国际友人看上去受到了惊吓,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目光一片茫然。钟意看着他高大的身材,满头金发,一双碧眼,忽然觉得富贵兄……怎么这么像呆萌呆萌的哈士奇啊?

    这样腹诽人家实在是太不好了,钟意连忙用英语加中文对富贵兄讲了讲刚刚发生的事。

    富贵兄不愧是钟意的好哥们,虽然结交时间甚短,又跨越东西半球,但是伟大友谊的形成是不需要时间地点的!富贵兄听钟意说了几句,就大手一挥,说道:“不用多说啦,我相信你,朋友!”

    钟意感动得差点眼泪汪汪,只听得富贵兄忽然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绿色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呆萌状,说道:“白鹤楼的点心……”

    钟意多聪明的人啊,好哥们都卖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她也立刻小手一挥,豪气云天地说:“一会儿到我那儿去,随便吃,随便拿!吃不了,兜着走!”

    在富贵兄的“哦耶”声中,李绮堂结束了调查,走过来对钟意说:“事情调查清楚了,钟掌柜确实没有责任,王大郎假冒白鹤楼清心茶售卖,罪该没收茶水摊子,赔白鹤楼银钱。”

    钟意连忙摆手,“我看他也是受人指使,茶水摊子也砸了,赔钱就算了。经过这么一闹,我白鹤楼的名誉也算挽回一些。再说我相信清者自清,好东西,不需要解释。”

    李绮堂赞许地点点头,一直板着,显得有些严肃的脸有了一丝丝笑意,抿得紧紧的嘴唇翘起了一点弧度,但是又很快消失了。

    因为他转过身,开始发落王大郎:“你假冒别人招牌,按律该挨十板子,可这白鹤楼掌柜并无意告你,你今后好自为之,以后不得再在锦明街花市上摆摊做生意。”

    王大郎满脸不忿,他的拳头一直攥得紧紧的,看了看钟意,忽然喊道:“小人就算假冒白鹤楼家茶水,是有错在先,可是这掌柜的同伴却将我推倒在地,伤到脊背,这笔账,又怎样算?”

    李绮堂看看钟意,在这张正气浩然的脸上,钟意没敢撒谎,本来她想说“谁知道是不是你装相啊”,但是她觉得在李绮堂面前还是老实为妙,于是就点了点头。

    “伤你的人,是何样人?寻常人等,怎会拍你一下就让你跌落在地?”李绮堂的剑眉又皱了皱,之前的笑意一丝也无,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动摇的坚毅。

    “哼,他小厮说他是什么沈二爷。”王大郎不屑地说道。

    “沈二爷……”李绮堂的目光透过王大郎向前方看了一瞬,忽然想起了什么,收回目光,盯着王大郎问,“那公子,可是手里握着一把镶乌金的扇子?”

    王大郎也想起来正是那把扇子搭在了自己肩头,紧接着他就整个人飞了出去。

    “没错!”王大郎说,“他就是用那把扇子伤了我!”

    李绮堂不再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往事。钟意站在旁边看着,认定这个李副指挥使认识沈澈。

    以沈澈的名声手段,李绮堂也感到了棘手了?也是,人家可是兴国公府的长房嫡子,放在现代,那就是可以说“我爸是李刚”的官二代加富二代,一个小小的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也就相当于派出所副所长吧,能把人家兴国公府怎么样啊?

    说来也怪,按照钟意的立场,她应该希望沈澈不被牵连,毕竟沈澈是为了她出的手,但看到这位一身正气的公务员遭到了官场黑暗,钟意对李绮堂的同情,远远大过了对沈澈的担心。

    李绮堂也没有沉默太久,他很快就问那王大郎:“这件事在下已知,你现在是要状告那位沈二公子?”

    ☆、047 又丢脸了

    围观人立刻就有好心人劝王大郎不要轻易告状。

    在古代,平民告状是一件很难的事,要找人写状子,还要找状师,也就是律师。很多平民因为没有文化,连字都不识,所以很容易被状师怂恿着因为一点点小事一直告状,直至倾家荡产,这样的状师叫“讼棍”,摊上了简直是倒了几辈子的大霉。

    所以平民轻易不告状,更别说要告大户人家的公子了,那基本是没有胜算的。

    就算王大郎利欲熏心,也只不过卖了几坛子假茶,不值得为这点事毁掉一生。

    可那王大郎却咬牙切齿地点着头说:“我告!”

    “那好。”李绮堂平板地说,“你回去准备状子,投到衙门,府尹自会秉公处理。”

    王大郎狠狠地看了看钟意,咬着牙,推开人群走了。

    钟意看着这个有武功在身的人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这个王大郎一定是上头有人,而且针对的不是白鹤楼,就是沈澈。之前钟意以为针对的是她,因为卖假茶,不以盈利为目的,只以败坏白鹤楼名声为要,那一定是某个不希望白鹤楼做大的竞争对手所为。

    可王大郎居然要走司法程序,状告兴国公府长房嫡子,如果没有背景,谁给王大郎这么大的胆子?

    而且沈澈伤王大郎是一时起意,并不是提前谋划,这个王大郎要告沈澈,应该也是随机应变。这么说来,王大郎的后台,从一开始,盯的就是沈澈,而不是白鹤楼?

    钟意忽然感到有点冷,太阳正在飞快地向西天坠落,光线越来越暗,起风了,街边的落叶被吹得飒飒响。

    秋天,再怎样有正午时的艳阳高照,也毕竟是秋天。

    而且已是深秋了。

    “钟掌柜。”李绮堂叫钟意,他身边的差役,捧着一盆花,正是那盆落在茶水摊子上的金凤花。

    “街坊们说这花是你们带来的,落在了茶水摊子那里,现在完璧归赵。”李绮堂朝那差役点点头。

    那差役听了钟意的吩咐,把那盆花放到富贵兄的摊子上。钟意对那差役施礼道谢,又对李绮堂施了一礼,说道:“小女子谢李指挥使还我清白。”

    李绮堂公事公办地说:“在下职责所在,只是日后掌柜若是见了那沈二公子,还请提醒他一二,我看那王大郎,不像在打诳语。”

    钟意点点头,不再多话,转身去收拾富贵兄摊子上的花草,李绮堂也对差役们挥挥手,准备收队。

    乌金扇……他还带着啊……李绮堂正在想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女子的一声大叫。

    “什么!你也没有钱?”

    李绮堂转过头,看到白鹤楼的掌柜正在和那个外邦人大呼小叫,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表情夸张,尤其是那女掌柜,半分女子的尊严都没有,只是急得跳脚。

    “你也没钱,我也没钱,怎么把这堆东西弄回白鹤楼啊!你是怎么来的?你走路来的?天啊你可真是个战士!那好吧我们也走吧?什么?你不知道怎样去东城?我也不知道啊!我是坐马车来的……”

    女掌柜说到这里,忽然像心灵感应似的,忽的回转身,正好对上李绮堂的视线。

    一双晶晶亮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他。

    那是双好看的杏仁眼睛,带着几分天真,但更多的,是一种叫“真性情”的东西。

    “嘿嘿。”这女掌柜毫不避讳她与李绮堂视线对接,反而大喇喇地走了过来,“李指挥使、啊不,李副指挥使,听说兵马司的好汉们最是爱民怜民,最是体恤苍生,是这样的,我和这位富贵兄,也没有半个铜板,也不认识路,还带着一堆花花草草,哦还有那盆金凤花,路途遥远,实在是……”

    钟意停住口不说了。

    明白人不应该马上接话吗?就算不给马车钱,借也行啊!

    可能是李绮堂长得实在是太正义,太像英雄化身了,独立如钟意,也忍不住要向英雄求救了。

    可是英雄却指了指遥远的东北方向,干巴巴地说:“你要去的花街,沿着大路一直走到皇城底下,然后再向东,就到了,不认识的就打听一下,很好走的。”

    这是一天之内钟意第二次丢脸了。

    每次都是因为她太主动。

    所以她痛恨主动,就应该万事不求人就对了,被拒绝的滋味真是太郁闷了!

    钟意红着脸待在原地,准备认命,和富贵兄推着车走回白鹤楼,没想到富贵兄突然走到李绮堂面前,用蹩脚的中文说道:“你跟我们去了白鹤楼,点心,随便吃。”

    这句话像催化剂,居然让李绮堂的整张脸都柔和起来,他转过身看看跟在他身后的差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家母一直想吃这白鹤楼的玲珑饼,排了好几次队都没有买到……”

    差役们立刻说道:“大人,您办事一向公正磊落,属下们都很佩服,可是今天这事,你送这白鹤楼的掌柜回去,白鹤楼送你点心,是公平交易,再明白不过的。”

    刚刚听说那个小女子是白鹤楼的掌柜,很多差役就想借着这件事跟白鹤楼搞搞关系,拿个几盒点心,无奈今天出来的这个副都指挥使可是名声都传到了皇宫里的铁面无私,人前叫声“李大人”,背后可是叫外号“铁面大王”的。

    跟着这样的主儿,谁敢占便宜?

    可是人家正好有难,不认识路,结果“铁面大王”却只给人家指了路就算完了。这掌柜也是个一根筋,一次求人不行就怂了,还好她身边的外邦人机灵,知道跟他们家大人说得再直接点。

    “对啊大人,”又有差役接上了话,“咱们送掌柜回去,掌柜请我们吃茶,这是应当应分的。”

    李绮堂冷着脸扫了一眼说话的这个差役,那个差役立刻吓得不敢吱声了。

    李绮堂上下打量了一下钟意,问道:“姑娘可骑得马?”

    钟意大喜,点点头,“马马虎虎吧。”

    李绮堂向钟意拱拱手,脸上有一点点微红,神情也重新变得柔和起来,“在下送姑娘回家,劳烦姑娘的白鹤楼,卖在下一盒玲珑饼,带回给家母品尝。”

    钟意连忙说:“瞧李副指挥使说的,一盒点心而已,你送我回家,我送大人四盒点心,差役兄弟们也都去我那里常常清心茶吧,就是店小,大家不要嫌弃就是啦!”

    沈狐狸你个傲娇啊,你看,被别人抢先了吧?你再这么傲娇猫空虽然是你亲妈也不好办啊,加油啊沈狐狸!

    沈狐狸:哼,支持我的请给我投票,我不信一个刚出来的小屁副指挥使能夺走我的钟意!

    ☆、048 松山堂

    后边的差役早就想趁公去吃清心茶,听说钟意如此大方,都面带喜色。李绮堂本想阻止,但看钟意慷慨磊落,倒觉得会拂了人家面子,于是也不再坚持。

    当下有人给钟意和富贵兄牵过两匹马,东西都打包好了驮在马背后。

    钟意对骑马的经验就是去草原旅游时的那半个小时。而且前边有人牵着,马也是温驯的老母马,走得很慢。

    到了古代,钟意第一次看到军用的高头大马,先在心里哆嗦了一下。

    早先看电视剧觉得鲜衣怒马什么的好帅,走近了才发现马可真是个大东西啊!

    这么高,怎么爬上去啊……

    就在富贵兄早就一跃而上,轻松地驾着马一路小跑而去时,白鹤楼的钟大掌柜还在努力地做到一只脚站在马镫上不会摔倒。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已经有心急的店铺人家开始上灯了,钟意还在哼哟哼哟地准备上马……

    李绮堂扶了扶额头,只好走过去,轻轻一跃就跳到马背上,然后伸手一捞,说声“得罪”,就把钟意拦腰放到了马上。

    马儿轻轻地跑起来,钟意坐在李绮堂身前,紧张地脊背僵硬。她努力地保持和李绮堂的距离。她感到只要她稍微松口气,脊背就会贴到李绮堂的胸膛上。

    因为他已经清楚地感受到青年男子的热度,还有那有力的心跳,似乎也透着那洁白的中衣、鲜红的外衣,传递到了她的后背。

    李绮堂倒是目不斜视,行事十分磊落,也不和钟意说话,只是专心骑马,偶尔和富贵兄对话,但是富贵兄的中文说得太糟糕了,显然遭到了李绮堂的嫌弃,因为富贵兄说五句话,也只能换回李绮堂的一个“哦”字。

    天暗了下来,风一直也没有停,可是因为后边那个强有力的胸膛,钟意没有感到一丝寒冷。

    她感到很尴尬,很紧张,她不喜欢和一个陌生男子贴得如此近,如果是沈澈的话……钟意想到了白天时,另一个男子也曾这样近地靠近她,还是面对面,她照样感受到了他的热度,和他的心跳,但那个时侯的感受,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

    说起来,沈澈现在干吗呢?

    钟意想回头看看那盆在风中摇曳的金凤花,马跑得这么快,可别把花给颠坏了……

    ###

    “二爷,二爷!”静容在沈澈身后紧着追,纵是他把马鞭敲得啪啪响,也追不上眼前的沈澈。

    白天沈澈说要去西边,静容也不敢多嘴,就忙忙地把马车解了下来,和沈澈一人一马感到西城郊区的松山堂。

    那是一个小院子,紧挨着一个小小的田庄,是他死去的母亲留下的最后的嫁妆,在沈澈长大成人之后,从王夫人手里夺了回来。原本是四十抬的嫁妆,带着千顷的良田,十几年功夫,全被兴国公府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一点点侵蚀了。

    那里养着十几个被沈澈在各种事件中救下来的死士,命都是给了沈澈的。说是死士,沈澈却很少不让他们涉足险境。平时办事有皇上和锦云卫的人给他用,兴国公府里,还没有要让这些人付出性命的,无非是打探打探消息,散布一些流言。

    沈澈本想让静容随便找个离他们最近的死士,去给沈柳吃个亏,教训一下她完事,可是因为钟意让他心神大乱,他想也没想,就拍马来到松山堂。

    没想到这一去,真让他去对了。

    松山堂居然被暴露了,西城兵马司的人去搜查他们,说是接到线报,有人检举这里窝藏逃犯。

    确实是有逃犯没错,还有死刑犯,但是全让沈澈摆平了,走的不是官府,而是皇上的关系。皇上的意思,也是不希望让这些人暴露,这是他和沈澈的秘密,万一皇上的人和锦云卫都不行了,还有沈澈这里布置的一把利刃。

    所以兵马司的人来搜查,沈澈没办法亮出官方身份,只得拿兴国公府长房嫡子的身份去压那位指挥使。

    也好在那些死士有大部分都不在,只有几个易容换面的,指挥使带人一个个看下去,也说不出什么,闹大了他也担不起责任,毕竟沈澈的身份在。

    原本兵马司是想来个突然袭击,先斩后奏,人都抓了,兴国公府再想要人,也得费一番功夫,何况兴国公府也不是沈二公子一人的。

    没想到消息有所泄露,沈二公子居然坐镇松山堂。有这尊大佛在,指挥使也不好说什么,例行公事一番就收队走了。

    沈澈回想一番白日种种,还有那个卖凉茶的人有功夫在身,忽然明白了一切,立刻就快马加鞭地往锦明街花市上赶。

    如果针对的是他沈澈,那钟意很可能有危险!

    静容苦劝他早就派人在锦明街看住钟意,也许钟意逛累了早就坐马车回去,劝沈澈不必着急。

    沈澈却忽然对静容大吼一声:“她没有带银子!”

    静容跟了沈澈这些年,何时看到沈澈如此失态?当下也默默无语,一路跟着沈澈往回飞奔。

    而沈澈在马上,忽然意识到,钟意竟然对他信任如斯——她天天口舌逞快,和他一起出去时,竟然连一文钱都不带。

    她是从穷日子过来的,就在十几天前,她还在为一两赎身银子苦苦挣扎。可她听闻要跟他上街,精明如她,竟然不带银两?

    怕是她都没有料到,对他沈澈,竟然信任到如此地步了吧?

    还有那个胡同里的四目相对,那灿若明星的眸子,饱满如花的唇瓣,那娇俏的声音,“那盆花……”

    她在意他。

    她是在意他的。

    出门的时候,她没有理他,是因为他一开始也没理他,她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如果他不先对她张口,她又怎么愿意低下骄傲的头?

    他认识她时,她就这样了,不是吗?身无分文,债台高筑,可她就是对他闪着自信满满的光,告诉他,她能让他日进斗金!

    这样的她,他竟然把她一个人丢下,还把她置于那样一个危险的境地!

    一想到此处,沈澈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到钟意身边。

    好在松山堂离锦明街并不远,沈澈紧赶慢赶,堪堪在关城门时闯进了城。

    一路驰到锦明街,沈澈想着如何对钟意开口说第一句话,若是锦明街没有,那他就立即去白鹤楼。哦对了,还要让静容派人打探那个卖茶人的消息,府里也不能轻松,虽然咏歌伤还没有好,再歇一天就回府吧。

    他本不想让沈栀回府,可是府里那几个女人,他需要有人为他汇报动向。

    哼,要开战吗?沈澈的唇边勾起一个冷酷的微笑。

    我等不及了呢。

    早些时候就恨不得你们生死不由己,现在为了避免你们加害我白鹤楼大掌柜,少不得要为她除除杂草了!

    ☆、049 黑暗与光明

    锦明街没有钟意的影子,经过一天的喧闹,花市也结束了,街上有点萧条,到处都是残花碎叶。

    沈澈牵着马,和静容又走了一个来回,确认钟意不在锦明街,她没有带银两,也不可能在外住宿,这么说,可能就是静容说的,她一早就回白鹤楼了。

    “钟姑娘可能是走回去的……”静容战战兢兢地说,“她脾气一贯大,不然我们明天……”

    “少废话。”沈澈调转马头,拍马向白鹤楼赶去。

    天生升起第一颗明星时,沈澈追到了白鹤楼,正好看到钟意被一个红衣青年扶下马。

    看那服饰,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沈澈隐到了黑暗中,看着钟意被一群差役簇拥着走回白鹤楼,紫烟惊慌失措地迎上来,沈栀也面露担心,钟意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脊背挺得格外直。

    最后一个走进白鹤楼的是那红衣人,他仿佛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有锐利的眼神向沈澈扫来。

    沈澈一惊,那,那是……

    虽然同在京城,竟是一别八年不见,沈澈紧紧地攥着乌金扇。扇骨沉甸甸的,因为多年摩挲,在黑暗中也泛着光。

    “四弟,不要难过了,为兄虽只比你早生一个时辰,可毕竟也是为兄不是?来,这把扇子乃我传家之宝,为兄特意从老头子的百宝阁偷来的,就送你了!”

    孩时的稚嫩话语犹在耳边,眼前的人,已经成为鲜衣怒马的俊秀青年。

    李绮堂在黑暗中注视了一会儿,转过身走进白鹤楼。不一会儿,白鹤楼里穿来高谈阔笑,偶尔有女子爽朗的声音,清清脆脆,毫不拘泥。

    那是他的钟意。

    “静容。”

    “二爷有什么吩咐?”静容紧张极了,他从刚刚看到自家公子童年时的拜把子兄弟李绮堂出现,就害怕这个沈二爷一时冲动,要在白鹤楼溅出三尺血。

    他一直想着该如何劝二爷,其实当年的事,不能赖三哥李绮堂,再说当年他们五个小孩子,只剩下三、四、五三人。五弟因为家中遭变,现在还关在官奴所,其状甚惨。他家二爷虽是与李绮堂同年同月同日生,李绮堂却比他大了一个时辰,因而屈居老四,要叫李绮堂一声三哥。

    也正因为如此,沈澈一直比着李绮堂,事事都要争先。

    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从那场大火之后,除了高御史和林夫人的唯一骨血,他的姨表妹沈栀,二爷的心里,再也没有任何人。

    不,这些天,似?</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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