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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的门缝透出撕裂的阳光,夏天的灼热的太阳让雅少觉得浑身都疼起来了。
“小啸……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对不起。你记着,是我对不起你,你什麽都没错。雅少不是个好哥哥,但你是个非常好非常好的弟弟。记着,记清楚了。”雅少的手停在啸日猋头顶,但还是没落下去,最後又收回了。
啸日猋在之後才从佣人那里知道,雅少是和解语姐姐住在一起了。
果然,解语姐姐将雅少从他那里抢走了。
秋天到来的时候,那个漫长而阴沉的小学生活终於告一段落了,在几乎见不着面的大哥和雅少的安排下,啸日猋进入了市里面校风最纯良的中学。
无论是小学毕业典礼还是中学的开学典礼,雅少都没有在出现过。啸日猋曾经也有过那麽一丝丝的期盼,到後来还是认命地接受了。
雅少在啸日猋心中,或许可以算是最重要的人,但他的离去并不妨碍啸日猋活泼的天性,甚至於从某种程度上,还助长了这种天性。
大约是为了逃避安静下来不断侵袭脑海的背影,啸日猋很少让自己闲下来。
尤其是晚上,彻夜打游戏或者学习或者看书,那都是常有的事,他的生活习惯非常糟糕。於是这就直接导致他在所有早上的课堂里昏昏沉沉打瞌睡。
他易於激动,但不爱生气,毫无保留的笑脸在男生和女生之间都相当受欢迎。但他从不谈理想不谈未来,朋友谈到了,他都会找藉口离开。
没有雅少的日子是如此的黑暗,就像失去了双眼、失去了为他前行指路的唯一一盏明灯一样。而他不知道雅少是否会再回来,就目前的状况看,雅少确定是不会回来的了。所以,他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摆脱不了这样的黑暗。他惧怕再去想像。
自从搬出去之後,雅少就再也没出现过。和他相依为命的就是别墅里几个佣人,而佣人在不知道哪位兄长的调动之下,常常都在换。他总是来不及和人建立良好亲密的关系,就不得不面对别离了。
现在的他,只能借住照片将雅少的模样记在脑中。但雅少走的时候也不过十几岁,两年的时间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谁也不知道。有时候他会因为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事情而不由自主地傻笑,但回过神来时,这个几乎占据了他童年所有的悲欢喜乐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人不能一辈子都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啸日猋开始逐渐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便将精力转移到同学及所能接触到的所有朋友身上。元旦、元宵、清明、中秋,那些亲人们常常齐聚一堂的节日里,知道他情况的朋友也会邀他前往,他总是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心中难言的钝痛感觉却在披红挂绿的热闹的节日气氛中更为突出了。
他并不排斥表达出这样的情绪来,正如他很久不曾强憋着泪水不让它掉下来一样。他会拿掌心按着双眼直接大哭出来。朋友们常常拿他束手无策。但从来没有人觉得这是女孩子气的表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啸日猋神经敏感纤细,不算坚强,这谁都知道,但他至少直率坦荡,从来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他所有的情绪都在脸上,喜欢的、不喜欢的、厌恶的、深恶痛绝的、高兴的、不高兴的、悲伤的、悲痛欲绝的,这所有的情绪都很明确地表达出来,而其中往往是喜欢和高兴多过其他,所以没有人排斥和这样一个温暖明媚的人交往。
所以,他的哭泣有时候只会让人觉得遗憾心痛,有感同身受般希望代他受罪的渴望。不过这样哭泣的时候并不十分长,很快就结束了。直到啸日猋再次回到空荡荡的小洋楼里。
哭过之後,他脑子总有些眩晕,有时候会跌跌撞撞弄错了房间打开雅少的门,倒在床上,清新的洗衣液的味道浸入鼻腔,他才忽然意识到这间房早就没人住了。
那年夏天极其炎热,啸日猋一整个夏天都窝在屋子里,门一直关着,除了送饭、打扫、以及打点生活用品吃的佣人偶尔进来之外。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窗帘从来就没被拉开过,遮阳布自然也一样。
冷气和不见天日的生活让啸日猋的脸色变得格外苍白,所以进到中学第一天,见了阳光就眯起眼的啸日猋摇摇欲坠略带神经质的气息让他本身就清秀水灵的相貌显得尤其吸引人。
他惧怕放假,所以一到校就显出与他安静时截然不同的气质来,马力全开的活泼和偶尔发作的话唠癖让他很快交上了朋友。
但正如上面所说,朋友并不能给他带来最触及心灵的安慰。他深刻的孤寂感对於那些十二三岁的少年来说,是难以理解的。或许这种感觉只能跟失去父母的小孩才能说得清楚。
中秋节前夕,天气陡然下降,他染了点小感冒,整天围着围巾还不断咳嗽。树叶都还没黄,就已经有人将毛衣穿上了。
感冒到中秋节那天都没好,反而变得严重了。因为吃了药,他在课堂上一个劲儿地睡觉,从早上睡到放学。老师知道他生病,也不忍心打扰他。
醒来的时候还在上数学课,阳光透过一排排小巧的槐树叶照射进来的时候,变成了一种美妙的青绿色,慵懒的感觉让人有这是春天的错觉。啸日猋看着叶子在风中一波一波地翻腾,细微的刷刷声汇集成一片,荡进他耳中。他揉揉眼睛,忽然发现桌上放了六七个月饼。
按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些应该是同学送的。
他回头看了教室一眼,果然见到有朋友朝他开心地笑。他赶忙精神百倍地招手回应。
而後便发现後门门洞里有一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反而觉得陌生的眼睛。
那双眼的眼角微微上扬,弯弯地斜斜地遮掩着下面漂亮的黑色眼珠。眼珠有让人觉得透明的棕色边缘,其间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只透露出温和清淡的那一部分来。
啸日猋猛地收回停滞在半空中的手,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回过身来,趴到桌子上,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嗽停了,他也没再爬起来,反而继续让脸埋在臂弯里,生怕再起来的时候,方才所见的只是错觉而已。
然後他就感觉到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啸日猋,啸日猋,快醒醒。”
是数学老师的声音。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抬起头来。
“快把东西收拾了,准备回家吧。刚刚班主任过来说你哥哥要带你去看病。”
“啊?”
“你不是以前得过肺炎麽,他怕你感冒再恶化。”
数学老师是个乾脆又干练的男老师,话说完了就转身回讲台继续讲课了。
哥哥……毋庸置疑,一定是雅少……
他木讷地开始收东西,脑中一片空白,途中再往後门看了一眼,那里已经没人了。
雅少见到啸日猋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已经把你的东西都收了,以後别住那边了,到我公寓来吧,就我们两个人,不会很大,但还比较温馨。”他温和地笑着,如多年前一般接过啸日猋提在手上没来及背的书包。他考了驾照,所以能自己开车,打开副驾的门,将啸日猋塞进去之後,“啪”地关上车门,而後转到另一边上了车。
啸日猋一直愣愣地呆着,目光涣散地坐在那里,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被人绑住了手脚贴上封口胶一样。
雅少咬了咬下唇,些微疼痛的感觉让他止住了心中翻腾的情绪,而後他牵起嘴角,俯身靠过去替啸日猋拉出安全带扣上。剧烈跳动的心脏就在他耳旁,但这心脏的主人的表情仍像打了石膏一样,完全凝滞在时间的某一点上了。
当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啸日猋完全重合的时候,慢慢直起来的身体再次俯了下去。这次他扶住了啸日猋的肩膀,彻底靠在他胸前,乾涩地开口:“对不起……”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如此破碎无力。他的手慢慢下滑,最後停在了啸日猋的腰际。
啸日猋的嘴唇开始颤抖了,而後就完全止不住了。排山倒海的回忆、思念、埋怨、痛苦,以及那之後接踵而至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全部梗在喉间,连着心脏,压得他生疼。
“对不起……”雅少又再重复了一遍,脑中不受控制地翻滚着回忆里零零碎碎的片段:像是啸日猋刚出生时,他好奇地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婴孩,伸出自己软软的手去,婴孩就带着晶亮的目光准确无误地将他的食指抓在掌心里了;後来啸日猋长大了一些,他也有了足够的能够保证小孩绝不会摔倒的力量,於是便将这个一两岁的小孩抱着跑到花园的草地上打滚,小孩站不稳,趴在草地上,一个劲儿地抓起细长的青草不停地哈哈哈地笑着朝他扔来。
那麽久远的记忆,他即使不用借住照片仍然可以轻易回忆起来。甚至可以用画笔精准地描绘出一张张小巧可爱的脸。
这些摇篮上方的叮叮当当响着的玩具一般的回忆,在此时此刻蔓延至他大脑的每一个角落,想赶都赶不走。
他为什麽会丢下这样一个从小就拉着他的手不放的小孩?为什麽这麽轻易就错过他成长中最重要的时刻?为什麽……
其实他并没有如啸日猋所知那样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见面。开学不过十几天的时间,他已经来过学校五六次了,和班主任及主要的科任老师都很熟。每次都会在後门站一会儿,只是啸日猋不知道而已。小学也是如此。
上大学一年之後他就和解语分开了。那种空虚而无意义的恋爱让他觉得疲惫,他想看的不是周边不断围绕的女人,而是啸日猋,仅此而已。
雅少的温柔对解语来说就像鸦片,纵然知道这只是一种惯性,纵然知道他没事就会去看那个被藏在心底深爱着的弟弟,但比之与雅少分手来说,这些都不算难受的事。更何况,在这几年里,雅少的迅速成长几乎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年少时那种冲动直白的表述方式已经完全消失了痕迹,并蜕化成一种令女性痴迷的成年男子的儒雅气质。
然而与雅少的心智同步成长的还有他的痛苦。他已经到了无法忍受其他人深度接近自己的地步了。
那次分手并不愉快,解语一再希望他考虑一下。但毕竟他态度坚决,所以最後还是成功了。没有拖泥带水,也完全不必回头。
大学里,雅少又申请了提前毕业,今年是最後一年。
会出现在啸日猋面前,或许是因为昨夜见月光太亮云层稀薄,又或者看到了床铺另一边空空的没有人息的枕头。这样的生活只会把他逼疯,或者让他彻底失去控制,而不会给啸日猋带来任何好处。他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忍受将爱藏於心底的隐秘感觉了,只要啸日猋在他身边,一切都好。
所以他来了。然而,他忘记了思考如何解释和面对自己近四年的消失以及如何向啸日猋道歉。毕竟对於他来说,自己从没离开过,而对於啸日猋来说,他已经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了。
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成了无法出声的叹息。
车子一直停在路边。其实刚才啸日猋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下课了,铃声响了之後,大约十分钟的样子,穿白色校服的学生跟着一波接一波地勾肩搭背地涌了出来。
幸好车窗玻璃是单面的,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雅少整个人都被挡住了。学校里认识啸日猋的人很多,他直直地坐着,前方偶尔会有同学伸个脑袋过来朝他打招呼。但他的眼神依旧涣散着,什麽也看不见,所以没法回应他们。
“小啸,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过了不知道多久,当雅少觉得啸日猋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的时候,他再度开了口。
啸日猋忽然觉得眼角乾涩。以前总为这件事眼眶湿润,但临到这一刻,他只觉得难受,却哭不出来了。
他勉强地扯开嘴角,以极低极低的声音吐了两个字出来:“雅少……”而後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抱着雅少的头,断断续续地说道,“雅少、咳咳、你、还要走吗……咳咳、还是说、你,只是来、咳咳,看一看我……”他咳得满脸通红。男孩子的自尊和突如其来的坚强让他有所保留而说不出怪罪的话来。
“不,我不走了,对不起,小啸,一直让你一个人。”
“解语姐姐不要你了吗?你为了解语姐姐连我都不管了,现在她不要你了吗?”
雅少愣住了,他没想到啸日猋会这麽想。他直起身来,凝视着啸日猋潮红的脸,摇摇头道:“小啸,这和解语没关系。你不要问理由,但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也只是受害者。”
“其实,雅少,我并不害怕一个人,但你能待到我长大为止吗?你谈恋爱、结婚、生小孩,我又不会干涉你。不要再忽然不见了。”
这种略带埋怨的口气让雅少总算有一点点安下心来了。他将啸日猋拉过来,把他的头扣在自己肩上,轻声道:“对不起,我不会离开了。
【一日百合·完】
路过的人
进入夏季之後,玉倾欢就开始失眠了。每一夜都被回忆以及由回忆带来的苦难情绪所折磨着。她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为自己盖上了夏日的薄被,到三点钟的时候忍受不了而睁开了双眼,而後便一直愣愣地盯着窗外黑色的天。
当天色开始发灰的时候,她从床上坐起来,放低声音将被子叠好,从床上爬下去,洗漱乾净了,轻轻开门出去了。
这是她住在大学宿舍的第二年。而这一年就快要结束了。
学生会的工作实在没必要这麽早就去。但她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推开宿舍大楼的玻璃门室,灰红色的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她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这就是所谓“城市的声音”——公路、汽车、还有各种各样的机器和电流。
只穿了件白色的短袖体恤,让她不由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她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呆了一会儿,看着那棵长青的马尾松灰蒙蒙的黑绿色,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啸日猋以前每天晚上都会送她到这里,然後拉着她的手,眯着眼睛笑着聊天。谈了那麽多年的恋爱,虽然连接吻都没有过,这样平静安宁的接触也让她觉得非常满足。
像是清晨有大风、气温偏低略带凉意的时候,总是比旁人多带穿一件外套的啸日猋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但一想到准备外套给啸日猋的人是谁,玉倾欢立刻打住了回忆的流动。
办公大楼的保安哥哥一副刚起床的模样,直到玉倾欢踏上通往大厅的阶梯的前一刹那才把大厅的灯打开。玉倾欢出现在电梯口的时候,他还在揉眼睛,头发也乱糟糟的。
“早。”玉倾欢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对方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声“早……早”。
上大学之後,玉倾欢几乎可算作是男男女女谈论的中心了,美丽、善良、温柔、坚韧……所有能够形容女性美好的词语都汇集到了她身上。但这些除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之外,真的一点好处也没有。没有人会像啸日猋那样不顾昼夜地为她分忧。
她有时候也会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花了太多的精力在这些事实上与她不过是点头之交的人身上,才导致自己不得不面临和啸日猋分开的局面的?
答案是否定的。
“哢嚓”一声之後,钥匙转开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门。玉倾欢走到办公桌旁,将今天的行程拿出来扫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