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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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代儒是闭着眼睛说这话的,也没想过要听孟情什么感激的话语。这些日子他忙碌得有些倦了,回到方家总是冷冷清清的感觉,还不如孟情这个小院子有人气,这才闭目一会儿,就微微响起了鼾声。
孟情先是愕然,继而失笑,再来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了。方代儒的忙碌虽说大半都是为了他方家的营生,可至少还有一小半是为了她。那些个计划看上去不难,拿到她前世,也不过走走流程便能实施了。可这里毕竟是古代,没有现代化的技术辅助,所有事情都要人工去做,所有关系都需要一一打点,这其中的烦杂艰难,不是坐在屋子里想象就能体会得到的。
这会儿要是将方代儒赶回去,反倒显得她过分了,思索片刻,孟情唤来侍卫,连扶带抬的将方代儒送进了客房。
第二日清晨,方代儒醒来,睁眼见这并非自己房间,脑袋里还有些晕乎乎的感觉,双手抱头摇了摇,心里知道,这是近些日子过度用脑所致,也不急着起床,斜靠在床栏上,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悠闲。
“笃笃”声响起,方代儒有些诧异的瞟了眼,沉吟片刻便让敲门者进入。
“大哥,你醒了?我熬了些豆粥,还有些小菜,不知大哥准备何时用早餐。”
进来的是纳涵,她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隔了层纱帘的大哥。
“麻烦你了,让小福帮我打水来,稍候大哥就去品尝你的手艺。”
方代儒的声音温和厚实,带着早起的些许慵懒,顿时让纳涵的脸红成一片。
“那好,纳涵这就去准备。”
带着雀跃的心情关上了门,纳涵悬挂多时的心总算安定了。虽然今日大早孟情就告诉她让她别再不安了,说是她大哥已经帮她处理妥当。可纳涵一向跟大哥不亲,心里还是有些惶恐,想去问个明白,又没这个胆子,没奈何,才在孟情的耳提面授下想了这个法子。纳涵见着大哥温和的表情跟话语,自然知道孟情没有欺骗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庶出的女儿其实还是有娘家人可以依靠的,怎忍得住喜极而泣。
“怎么了?看你这个样子,总该信了我的话了吧?”
孟情含笑打趣纳涵,对这个女孩子,她一直有好感,顶住压力收留她,也是源于此。
“五姑姑,爹爹醒了吗?”
门里冲进来囡囡丫头,听到娘和姑姑的谈话,知道爹爹在家里,心里顿时高兴得紧。今天是庙会,早些天爹爹就答应她带她去逛庙会了,原本昨晚没见到爹爹,心里还忍不住失望,没想到一大早失望就变成兴奋了。
囡囡一个转身,在她娘的笑啐中朝客房跑去,刚过转角,撞进一人怀里。
“爹,爹,你来了,你答应囡囡的可还记得?”
小人儿娇俏的揽住方代儒的脖颈,笑得嫣然。
“爹爹怎会忘记。来,用了早餐爹爹就带你出去玩。”
方代儒抱着小小软软的女儿,踏入偏厅,就见得妹妹和孟情正含笑而立在等待,突地,一种一直未曾有过的满足感袭上心头,心里恍惚觉得,人生的乐趣也不过如此了。
和和美美的用了早饭,方代儒得知孟情纳涵二人要去庙里烧香,为纳涵肚子里的孩子祈福,恐怕得在庙里用了斋饭才得回转,陪囡囡逛街,就只有方代儒一人了。
备了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孟情纳涵直接入了寺庙后院,方代儒则与二人在街口分手,径自带着女儿很是悠闲的随意行走。
平素囡囡多是在家里学习,上街的日子很少,加之这里本就没有江南和安京一带繁华,不到赶集或是庙会,街上也没什么热闹可瞧。
“爹爹,那儿有卖虾丸的,囡囡要吃。”
小丫头早饭就喝了两口豆粥,看来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留着小肚子装零食的。
海城临海,市集上也多是海鲜和一些海里的小玩意儿,囡囡还是第一次逛海城的庙会,瞧见了这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个个都舍不得放手。
从市集的东头逛到西头,天色已临近正午,囡囡的身子虽然好了很多,可惜失去的元气却是短时间补不回来的,今儿的运动量已是有些大了,方代儒眉头微紧,上前抱起满头大汗还乐不思蜀的囡囡。
“好了,乖囡囡,爹带你去用中饭,完了咱们就回家,你还得午睡。”
看着西市攒动的人头,囡囡不由得撅起小嘴,满心不乐意。
“乖,宝贝儿,爹爹答应下次再带你出来逛好不好?别让你娘又担心了。”
听到爹提起娘,囡囡不由得小小声的叹气。自打上次她出事,娘就把她看得跟什么似的,家里的围墙三天两头就有人负责巡视,就怕她又钻狗洞溜出去。
刚窝在爹的怀里准备进酒楼,囡囡突地扯扯她爹衣袖。
“爹,你看,那个小哥哥好可怜。”
顺着女儿的手指看过去,一个半大小子正怒目握拳的面对一大汗。典型的流氓在欺负弱小,方代儒本不愿去管,天下这么大,他要是个个都管,就别想做正事儿了。
“爹,那小哥哥背后好像还有个小孩子。”
凝神一瞧,果然,那孩子不过一岁的样子,被张布巾裹着放在地上,依依呀呀的自得其乐,丝毫不懂得为他的小哥哥担心。
“小子,大爷早告诉你了,你家的东西别想放到市集上来,除非你那死鬼老爹同意将你娘休了。”
方代儒闻言一愣怔,这是什么道理?
旁边的小二眼尖,又懂得察言观色。方代儒在海城可是大爷级的人物,他只愁找不到机会巴结,见方代儒微显疑惑之色,当即凑上前去低声解释。
“方大爷,您是不知。这小子的爹头两年在出海的时候遇着风浪,被砸断了腿,虽救回条命,可惜没了下海的能力,家里也就每况日下了。他娘早前是海城出名的美人,不知怎的看上了他爹,死活要嫁给对方,还为此跟家里断了关系,在她男人受伤后也不离不弃,每日接了活计挣些零星银子给她男人看病。说起来这小子也能干,才十岁就能跟着出海捕鱼,天生神力。照说他家再挨上几年,等这小子长大,自然就轻松了。可惜半年前他娘外出时被新来的知县老爷给瞧上了,非要弄去做妾室。他娘死活不从,这不,那老爷明的不敢出手,背地里只好使绊子下阴手。”
本来这话是不能乱传的,只是方代儒是什么人,就是知县老爷也得让着三分,小二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囡囡虽然年纪小,可在皇宫里那么一遭,懂事也懂得早,听了小二的话,同情心顿时上涌。
“爹,帮帮那个小哥哥好不好?”
方代儒面上有些不豫,为这事儿和知县杠上,只怕平白填堵,可这又是宝贝女儿的要求,若是不听,又担心伤了女儿的心。
沉吟片刻,方代儒唤来身边的侍卫,让其去将那小子带过来。
得知爹爹肯插手,囡囡立时笑开了颜,方代儒见得女儿的灿烂笑容,心上一轻,暗忖,只要女儿开心,小小知县又有何惧,大不了,抽刀断水罢了。
没多会儿,侍卫带了那小子过来,同来的还有小子手中抱着的孩子。
站得近了,方代儒细细打量了那小子一番,果然容貌清奇,表情中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瞧得久了,还能隐隐见到一丝深藏的傲气。方代儒一笑,这小子看来还是个可造之才,也不枉他女儿的好意了。
随意问询了几句,末了方代儒突然问道:“你可愿到我手下做事?你已经十四了,年纪也不算小,合该为你家里考虑考虑,只要你愿意,我定然能保你家人无虞。”
“小哥哥,答应我爹爹吧,我爹爹人很好的,能救你娘的。”一旁的囡囡生怕对方反对,一个劲的劝说那小子答应下来。
“你真的能救我爹娘出来?他们今天被抓到衙门去了,那狗知县诬蔑我爹娘偷了人钱财。我爹娘是决计不会做这等事情的。”
方代儒也不答话,自叫了人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又转过头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小子。
“你且先带着你弟弟坐下,我是不是能做到,你等会儿便知。”
说完也不去理睬对方,转而好声好气的哄劝女儿吃饭。
性命垂危
“娘,娘,姑姑,告诉你们哦,囡囡今天帮了个小哥哥呢。”
小丫头睡眼惺忪的被抱进花厅,朦胧中瞄见娘的身形,一下子精神来了,很得瑟的跟她娘表功。
孟情一愣,眉间一紧,不悦的看向方代儒,“怎么回事?不是说用了中饭就回来吗,怎拖到这个时候?我正想叫人前去找你们呢。”
说罢接过女儿,拭去女儿额上的薄汗,轻摇团扇给她降暑气。
“现在虽说是夏末了,可天还是热得难受,囡囡身体虚,大夫说过要静养的。”
“无妨的,我怎会不知这点,刚才是带着囡囡在酒楼多坐了一会儿,她在回府的路上睡着了,我抱着才出汗的。”方代儒不气不恼,接过妹妹递来的凉茶一口喝下。
“娘,你听我说嘛。”囡囡见娘又不高兴了,生怕她迁怒爹爹不许爹爹过来看她,小心肝一阵乱颤,强拉着孟情往其他话题上绕。
见着娘亲的眼看向自己了,小丫头赶紧将中午发生的事儿有条不紊的说了一遍。
“你是说你央你爹爹救了那孩子一家?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爹爹让吴伯伯陪着他们回去收拾行李了,说让他们搬到咱们后院暂住。”
看见孟情继续蹙起眉头,方代儒放下手中茶盏,微笑着开口解释:“那家人很不错,既然出手救了他们,便好人做到底吧,也算是为囡囡积德。你知道的,如果我不管他们,他们的下场跟我不出手没差别。再说了,我看了看那小子,机灵有骨气,你手下的产业也该培养些人才起来,这小子是个不错的苗子。”
听到方代儒的话,孟情又想了片刻才点头默许。她信任方代儒的眼光,既然他都说是个苗子,那定然不会差的。
关于那家人的安排,自有管家去操心,孟情既然同意收留他们,他们也就算是秋宅的半个下人了,是短期雇佣,按月付薪水的那种。
这件事并没有往孟情的心里去,在她看来,知县是万万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为难她的,毕竟,她身后可是本朝第一将军在撑腰。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初秋的某一天,皇帝大诏天下,北明王终不敌天命所归含恨而终,而这里面秋家起了一定的功劳。诏书上写明,秋家平乱有功,封侯拜将世代镇守北疆,但北方军权则一分为二,皇家发下虎符令之后,北方大军才能调动,否则就是叛国。
秋家的那位大将军也天下闻了名,乃秋秉染是也,至于侯爵的位置,封侯的不是秋家嫡系子孙,反而是一直隐忍的秋秉文。有消息传来,这次平叛中,秋家也是一夜间血流成河,嫡系不嫡系,自有胜者说了算。
孟情得闻此消息,呆立在花园中整整一天。若说天下间还有能知晓秋秉文心思的,非她莫属。只是,理想和现实,总是不那么契合的,有时候,不完美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完美。
秋秉文的心很冷情,在必要的时候,他能含笑收割族人的性命,这一点,是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名声之于此人来说,那就是天边的浮云,权利和掌控力,才是他看重的。
孟情长立花间,方代儒在月门那儿也看了她一天,心终究是惶恐的,原本以为滴水石穿,可没料到对手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他的幸福,只在她一念之间。
封侯的不仅是秋家,苏五月更是被封为安平侯,连带孟情也受封为昌平郡主。一时间,可谓皇恩浩荡,满朝皆震。
苏五月这个人物,本是朝廷极力想压制的,只可惜时机不对,不但没能消减他的兵权,反而不得不依靠其保全大好江山,也是苏五月不屑于皇位,否则只需趁虚而入,这江山就得换姓了。
受封是需要去安京的,孟情对着朝廷来的人一阵冷笑,最后吐句“民女身体欠安,怕惹了圣颜不悦,还是免了吧”。
这话乃是大不敬,可惜孟情将时局瞧得清晰无比,加之恼恨皇家的无情无义,哪里有旁人受封时受宠若惊的感觉,只觉这朝廷手段贫瘠得可以,当真以为个个人都爱这虚名么。
苏五月对孟情这个女儿宠得上了天,面对求援的官员只淡淡笑:“她不愿就算了,不需强求。”
连皇帝在得知此消息后,也只能长叹一声就此作罢,于是,这件事意外的奠定了孟情一时无二的地位。
有些人总是势利的,先前孟情在海城的时候,看她笑话的人不少,可这会儿,个个削尖了脑袋都想寻个由头去拜访她,哪怕是坐片刻就走,在那些不得其门而入的人面前,也能昂着头说话。
“孟情,你倒是想个法子,再这样下去,我看生意也不必做了,每天应付这些人都能要了我的命。”
方代儒第一次有了满心满腹的怒气,临近秋获,全年的收入就看这短短两三个月了,他方家自打和朝廷撇清了关系,便是一门心思拓展商路,这会儿却因为孟情的关系,无端端被困在屋里哪儿都去不成,这焦急起来让方代儒下颌都起了两三个泡。
“这些人到底在发什么疯啊?天天候在屋子前,拜帖都那么厚一叠了,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拜访我有什么用啊。”
孟情也是不喜得很,最近管家说,连家里丫头上个街都有人找关系塞帖子,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两人相对坐着皆一副烦恼的模样,正这时,丫头来报,五小姐纳涵早产了。
惊闻这消息,孟情率先反应过来,让丫头赶紧去请早就联系好的稳婆,再让武叔去怀安堂将大夫接来以备不测。来到纳涵住的厢房处,有经验的婆子们已自动自发的开始了忙碌。连前段时间救下的那家人的妇人,也闻讯赶来帮手。
纳涵肚子里这孩子刚满7个月,在现代社会还有很大几率存活,可放医疗落后的古代,通常早产会造成一尸两命的悲惨结局。
孟情虽生过孩子,可其本质上还是个毫无经验的人,此刻也只能跟方代儒一起在门外向诸天神佛祈求纳涵母子平安。
血水一盆盆的端出来,纳涵的声音也从先前的高昂转为若久才低吼一声,孟情双眼含泪倚立在廊柱边上,瑟瑟发抖。
“没事儿的,别担心,纳涵人好又善良,老天爷不会这么无情的。”
方代儒终是忍不住心疼,伸手拥了孟情入怀,只是松松的搂着,轻轻拍打她的肩背同时低声安慰。
漫长的近四个时辰过去,房间里传来微弱的婴儿哭啼声,稳婆用红绸裹了放到纳涵身边,而纳涵此时几近油尽灯枯。
“方大爷,夫人,秋夫人生了个儿子,孩子很平安,只是这产妇,恐怕需要大夫好好瞧瞧。”
稳婆领了赏银退下,方代儒拥着腿脚已无力的孟情入了房间。大夫正给纳涵诊脉,良久,摇摇头长叹一声,孟情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大夫,我妹妹到底如何了?”
“方大爷,令妹早产加难产,身体受损严重,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便是坚强如方代儒,此刻也不禁浑身冰凉,一颗心无下限的落入深渊中去。
“大哥,情姐姐。”纳涵艰难的睁开眼,惨白的脸上勉力拉开些微弧度,“大哥,孩子,孩子好吗?”
“纳涵,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孩子很好,现在乳娘正带着。等你精神好些了,再抱来给你瞧好不好?”
生平第一次,方代儒的话音中带着颤抖。
“大哥,把孩子抱来,我想看看,我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纳涵那苍白的笑容刺痛了孟情的心,她以手巾掩口,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
“好好好,大哥这就让他们把孩子抱来,你先休息一下。”
须臾,乳娘抱着孩子来到床边,将吃饱了的小小婴孩放入半靠在床头的纳涵怀中。
纳涵的手指一遍遍描着孩子的轮廓,大大的眼里是满溢的母性。
“我的孩子,娘总算让你平安的出世了。以后,你可得听话啊,好好的长大,平平安安的生活。娘不要你功成名就,也不要你勇猛盖世,只求你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就好。”
纳涵的眼从孩子脸上移开,扫过孟情,落到方代儒面上。
“大哥,纳涵从未求过大哥,今番纳涵怕是没有这个福气瞧着我孩子长大了,只求哥哥看在妹妹的面上,照顾我的孩子,让他平安长大可好?”
“纳涵,你这说的什么傻话?你是他娘,不亲自守着他你就放心吗?你别东想西想的了,这孩子是你的骨肉,也是我方家的后人,我这做舅舅的自然会好好照顾他。你现在需要多多休息,养足精神,我已让人去请齐先生了,他必然能让你恢复过来的。”
纳涵听得哥哥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含笑点头,“我是有些累了,把孩子抱去睡吧,我也该睡会儿了。”
疲倦袭上纳涵的脸,在孟情的帮助下,她安静的躺在床上,若不是心口还有些许起伏,若不是手还是柔软而略带温度,只怕没人相信她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的病人周三就能出院了,在我濒临崩溃前,总算看见了曙光
拨得云开,未见日出
最难熬的一个月总算过去了,纳涵虽然保下了这条命,可惜身体元气受损过重,才到初秋秋便感觉身子骨冷得发颤,这还是炎热的海边,要是真到了那苦寒的北方边塞,只怕这条命就只能交代在那里了。
小小的婴儿忒懂事,成日家吃了睡睡了吃,从来不哭闹,每次喂完奶乳娘将他放到他娘亲身边,他便乐得呵呵笑,孟情和方代儒连声称奇,直到这小子是个心疼人的主。
自打有了弟弟,囡囡每到休息时间都是陪在弟弟身边玩耍,一副小姐姐的乖巧模样,某一日纳涵趁着方代儒不在,低声打趣让孟情再给囡囡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孟情只是一笑而过,纳涵眼底掠过一抹失望,但也不曾有所显露。对于哥哥和孟情之间的牵扯纠葛,纳涵唯有化作一声叹息。
中秋那日,天上圆月似银盘高悬。孟情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城中德福楼掌柜专程送来月饼,一家人连同仆佣们全聚在院子里赏月品酒。微风薰然,伴着夜来香的芬芳,只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夜色浓时,院外传来马蹄声声,紧接着便是急促的敲门声。孟情有些诧异,然心里也有几分期望。吩咐了管家去瞧瞧究竟,她则一直长身而立,站于庭院之中翘首以盼。
花厅转角处传来低沉的交谈声,那声音让孟情缓缓拉高了嘴角。
“是将军!”在孟情身后,跟随她来到海城担任护卫的侍卫们雀跃着嚷出了声。
果然,随着他们低呼的声音,那个伟岸的男子从阴暗中渐行渐近,当他出现在明亮月光下时,孟情盈盈拜倒。
“好,好,好,你没事儿就好。乖囡呢?怎不见她人影?”苏五月拉起女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孟情不但没有憔悴,反而更显丰腴,心底老怀大慰,一向不行于色的脸,终也展露了几分难掩的笑意。
“囡囡陪着纳涵回房去了。女儿这就让人去叫她。”
知道自己的情况一直都有人向将军爹爹汇报,孟情也没多事的去解释谁是纳涵,相反,纳涵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跟爹爹的立场是相悖的,在这样一个时间场合里,该淡化的一定得淡化掉。
内室,孟情给苏五月奉上香茗,乖乖的坐到一旁。而苏五月腿上,囡囡正兴高采烈连比带画的给她外公讲述这些日子以来的趣事。苏五月本身是很严肃的一个人,或是年纪渐老的缘故,对于这个外孙女简直宠入心窝里去了,他所有外露的温柔都给了怀中小小的人儿。
快到三更天,囡囡终于忍不住睡意上涌,窝在苏五月怀里睡熟了。苏五月亲自给囡囡洗了脸脚,才让孟情给外孙女换了睡衣放到床上。爷儿俩却是转到书房秉烛夜谈。
沉吟了良久,苏五月抬眼见天边已泛起一丝微红,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第一次很慎重的对视女儿的眼。
孟情的这双眼是他一直在回避的,不是心虚也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只因为,这双眼和他钟爱的那女人的眼极为相似,见之会让他心痛到无以复加。
“情儿,你和那个方代儒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是如何想的?”
“没什么想法,就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苏五月皱了眉,睇了女儿一眼,“胡说!你到底也是个女人家,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女儿考虑,我瞧那方代儒还是不错的,虽然他曾经负过你,可他毕竟也在尽力补偿了,再说你也没打算让囡囡叫其他人做父亲,倒不如服个软,还是再嫁他好了。”
孟情没有答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茶水,也不知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苏五月再怎样也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迟疑了一番后才又开口。
“当年你养母和你亲娘本是闺中密友,只可惜她们俩遇到了我这个愚笨的人,最后两人落得那般境况,这是我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听得苏五月这样说,孟情讶异的抬眼瞧了瞧,很识趣的没去接话打断苏五月倾诉的欲望。
“年轻的时候,我坚守着自认为的完美,到了中年才发现,坚守的不一定真的是完美,而失去的,却是此生都难再寻回的真心。情儿啊,爹本没有资格教你这些,在感情上来说,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是,爹的失败可以给你提个醒,让你不必去重复爹的失败和遗憾。”
苏五月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坦言自己的失败之处却让孟情升起了钦佩和同情。这个年代,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十分的严重,绝没有哪个男人会在女儿面前坦诚的承认自己的人生是失败的,苏五月的勇气果然如他的人品一般□。
“爹,你为何不去找娘?”
苏五月没有回答孟情的问话,而是拉开了一抹带着些许哀伤的笑容,默默看着西方,良久后,在孟情已经放弃寻找答案后,他才幽幽说道:“我醒悟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找到属于她的幸福。”
有的时候,一时错过,便是一生的过错。孟情咬唇低头,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考虑自己的将来到底该如何。
原本的她,是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在过日子,也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需要别人来负责,但自打上次囡囡出事,她便开始反思,毕竟这个社会不比她前世的社会,单亲家庭子女所背负的压力,足以让人陷入绝望的泥沼。囡囡是她的宝贝,也是她的命根子,所以她现在必须得为囡囡考虑,而不是凭着自己的个性生活。方代儒的确有很多毛病,但有一点无法抹杀,那就是他毕竟是囡囡的亲爹,而且一直以来对囡囡也还是挺不错的,更重要的是,囡囡这丫头也黏他,虽然嘴里没有说,可明眼人怎么也能看出她的小心思来。
只是,孟情有些为难,就算她同意也得对方提出来才行啊,总不能让她主动提及吧。苏五月左盼右盼也不见女儿点头,只得再次无声叹气。他终究是个武夫,又没有与家人子女相处的经验,根本没想到并非女儿十分抵触这事,只是需要找个由头提起罢了。
这样一来,阴差阳错下,方代儒的心愿达成依旧遥遥无期。
第二日临近午时,方代儒从本家大宅赶了回来,同行的还有方二少和云峥釉。
德福楼上,方代儒设了宴,宴请权倾一朝的苏大将军,作陪的还有本地各级官员。孟情等女眷皆在内室,低声笑语说着女人们的话题。
孟情自来到海城,这还是第一次在宴会上露面,不知是有意或是无心,安排的位置竟然是女宾的主位,不过从她爹的身份上来说,也约莫说得过去,但左右两边都是方家的人,这就不能不让人联想翩翩了。
另一方面,海城的诸位夫人第一次有了集体的迟疑,为的是这个称呼,到底是方夫人还是秋小姐,这问题实在太为难她们了。称方夫人吧,人家两口子是离异状态,称秋小姐吧,这囡囡又在众人前把方代儒一口一个爹爹的叫着,为难啊,着实有些为难。
云峥釉是个机灵剔透的人,知道有些东西适可而止最好,该逼的逼了,该做的也做了,剩下的就看当事双方和老天爷的态度了。
“秋姐姐,这次将军回转南蛮,你可会跟着回去?”
“不会,囡囡不适应那里的气候,再说,我也比较喜欢海城这地方,也打算在此终老了。”
孟情淡淡的笑道,她如何不知方家人的心思,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好,过犹之不及。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云峥釉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反倒是旁边方家另一支的女人脸色有些僵硬,却又不得不笑着应和,让在座的其他人心里隐约明白了几分。
原本事情顺着这样发展下去,孟情和方代儒也就顺理成章的破镜重圆了,可惜,老天爷是见不得方代儒如此轻易就抱得美人归的。
阻拦从那日清晨马蹄踏破了海城的宁静开始,一波接一波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周三该顺利出院,结果……果然心脏病手术充满意外跟风险
牵挂,终可放下
“赐婚?这皇上到底是发哪门子疯啊,怎的突然想起赐婚来了?”
苏五月抱着囡囡喂她吃果子,眉眼都不抬的回了孟情一句,“皇上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叛乱初平,朝野上下正需整理一番,提携新人打压权贵旧臣,这也是他正该做的事。至于给你赐婚,一是想以你来掣肘我,二么,也是一番讨好之意。皇上提到的那些人选,看上去个个都比方代儒要强,而且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你未来的婆家都不敢得罪于你。”
孟情“嗤”的冷笑一声,就算她不怎么待见方代儒,也不代表她就会喜欢这些人。皇上的意思她多少能猜着几分,无非就是想借由她未来的夫家牵制她和她爹而已,殊不知,要是她爹真有野心,她未来的夫家也决计无法阻挡她爹的行动的。
只是皇上这突然横插的一笔,让孟情着实有些为难,虽然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这样一来,只怕所有人都会猜疑不定,平白添了麻烦。可要说接受,她也是万分不愿就此受控于人。
“行了,别想那么多,不喜欢回了就是,皇上难道还能押着你出嫁不成。”苏五月大手一挥,赐婚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她这边倒是平息了,方家却正沸腾着。
“代儒啊,这皇帝赐我方家为皇商,到底是存的什么心哪?”方家的族长家长和宗族长老们齐聚一堂,面对那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圣旨发愁。
方代儒没有说话,双手负于身后长立窗前,半垂着眼睑不露半点心思。
在皇位之战中,他方家选择了明哲保身,原本以为皇上不追究就是好事了,没曾想反倒得到皇商称号。这皇商可不得了,专做朝廷生意,想不发都难,只是,机遇也伴随着风险,特别是这种送上门的好东西,往往里面有着深藏的陷阱。
“皇命不可违,这圣旨已经接了,就派人去安京领取印册顺便登记注册好了。”
“代儒,这事儿恐怕还得你……”
“不可,代儒先前就曾说过,领得族人安居沿海之后,便不再负责族中事物,这事儿还请族长另作安排。”
此言一出,满室静默。方代儒在商业上的天赋是方家几代都无人可比拟的,在这个机遇与危险并存的时候,方家需要一个坚强有力充满智慧的人来带领,这人非方代儒莫属。
“族长,我已经为方家付出很多,而现在,我有我想追求的人和事,所以,恕代儒不能为家族放弃自己了。”
这话说得三族叔不乐意了:“代儒,你怎么说也是方家的人,为家族做事是你应尽的本分,也没人叫你放弃你所追求的,二者并重难道不可以吗?”
“熊掌与鱼岂可兼得!恕代儒无能无力。”方代儒对着族中长辈一揖到地,显示了他心已决。
“哼,你如此念着她,殊不知人家是怎么想的,据我所知,皇上可是有为她赐婚的意思,我方家,怕是入不了她的眼。”另一位族叔冷笑。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此事本来就无法强求,只不过代儒认为不去争取一番便放弃,实在不是代儒的性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族里长辈再生气再无奈也拿他没有办法。
自这日起,方代儒更是全心全意打理他和孟情共有的生意,进行曲线救国的计划。苏五月只管含饴弄孙,对于两小辈之间的你来我往全当无聊时的耍把戏看待。
纳涵是不遗余力的促成孟情跟方代儒之间的好事,可不知为何,孟情总是下不了最后决定。直到那日,那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出现在了孟情面前后,她才明白内心中一直存在的牵挂是何。
从来没有想见过这样的场面,两个名义上的哥哥也有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的时候。秋秉染的脸上多了几道细细的伤痕,也多了几分沉稳大气。而秋秉文则一敛往日的阴霾,眉宇间有着拨云见日的爽朗神色。
“大哥,二哥,没想到我们兄妹也有这样平和相处的一日,真是世事多变半点不由人。”孟情给两位哥哥斟了茶,坐到一旁。
“来到海城还习惯吗?”秋秉文率先开了口。
早前应是秋秉染跟孟情要好得多,现在经历了囡囡的事,秋秉染在孟情面前总是有着浓重的愧疚之情,连话语也少了很多。
“还不错,这里气候虽不若江南四季如春,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常看看大海,人的心胸也会阔朗很多,对囡囡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也只能渐渐淡忘,毕竟回不到最初去了。”
这话一出,秋秉染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抿紧了唇半阖星眸,掩在衣袍下的躯体僵硬涩痛。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孟情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所以,大哥,你就别多虑了好不好,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妹子,囡囡也还是你外甥女,除非,你不要我们了。”
孟情慧黠的掩唇,这也算是小小的报复了一下吧。
天色多云转了晴,秋秉染看着妹妹的眸子良久,终于放松了身体,勉强的展颜一笑。
“此番我就要和秉文回北疆了,日后怕是难再来海城,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我们一起回去,再怎么说,哥哥也不会不要你们的。”
孟情惊异:“你们不过是镇守北疆罢了?难不成皇上还不准你们入中原?”
“呵呵,丫头,你寡闻了吧。须知镇守一词,便是日日监视敌情保一方安宁的意思,皇上让我秋家世袭爵位,便是猜忌我家,如未宣召便离开北疆封地,只怕会被人安上些莫须有的罪名,所以……”秋秉文朗朗一笑,未尽之意众人皆知。
夜宴上,苏五月为尊,两旁分别坐下秋家兄弟,方代儒也来作陪,算是一场践行的家宴了。
席上,纳涵几次想开口,终又咽下,只是那食不知味的模样大伙儿都看在了眼底。
“弟媳莫焦,三弟此番是要协助边疆官员肃清,所以无暇□,再说你才生产不久,怕你动了身子骨,所以才不曾决定让你跟着我兄弟前往北疆。待过些日子,三弟自然会亲自来接你母子。”
此言一出,纳涵总算消了眉间轻愁,温婉的笑意重浮上了她嘴角。
吃完了饭,苏五月带着囡囡和纳涵母子出门溜达,而秋秉染转眼便找上了方代儒,两人去了后院,隔绝众人,也不知谈了些什么。
另一边,秋秉文细细的打量了孟情一番后,笑着开口:“见你这样,我便放心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顿时暖了孟情的心。对于这人,从最初的怨恨到后来的纠结再到现在的平和,孟情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变化的,可是,就这样静静的相对而坐,却觉得温馨平和。
“你在北疆还好吗?现在的秋家,应该是你说了算吧?”
“大概吧。以前很渴望这个位置,可现在才明白,我得到的比起付出的,要少很多很多。”秋秉文的眉低沉了一下,继而又扬起,“孟情,我,要成亲了。”
心一紧,又缓缓松开,孟情勾起唇角,眸子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女方是谁家的小姐?能得你厚爱,必是绝色佳丽才华倾世吧?”
“是北明王的孙女。”
“北明王?不是说他满门被……”
秋秉文竖起一指,封住了孟情的唇。
“你知道就好了。我这一生做了很多事,就算下十八层地狱都够资格了,原本我可以无视的,只是,她的眼像极了你。”秋秉文的笑容很灿烂,孟情却读出了伤悲,看来,这其间的故事只能待日后再做打探了。
“什么时候行礼?或许我能去北疆观礼。”
“不必了,北疆的气候太恶劣,不适合你跟囡囡来住。再说,我娘要是见了你,或许会……”
有些话秋秉文实在无法说出口,他娘的心结他明白得很,秋家名义上是封侯拜将了,但实际上,若不是秋秉染,若不是苏五月,或许现在也跟北明王一样被抹杀。照说他娘应该感激的,可惜,人心的狭窄非言语所能表述,他娘不但不感激反而觉得要不是这两人,他秋家必能成为北明王新政权的权臣,得享一世荣华而不必苦守北疆。
孟情多少能猜到一些,只得闷闷点头。
“对了,江南那座园子皇上还给秋家了,爹做主,将这座园子当做你的嫁妆送给了你,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本来就是你娘娘家的产业,如今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拉拉杂杂的,秋秉文和孟情谈了大半宿,直到秋秉染和方代儒推门进入才停下。
孟情抬眼看去,两人的面色如常,可敏感的她,就是觉得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是当着哥哥的面,不好去逼问而已。
终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送走秋家兄弟后的第三天上,苏五月大将军的马车缓缓驶离了海城。临分别时,孟情无端端冒起了心酸之感,总有些不太美妙的感觉,就仿佛,此生一别相见再难了。
“我爹临走前跟你嘀咕了些什么啊?”
方代儒面上虽神色不变,可敏感的孟情还是捕捉到了他掩藏在平静下的焦虑,于是一反平日的沉稳开始追问起方代儒来。
方代儒转身正视孟情,眉头微蹙:“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了。”
语气之沉重,还是孟情第一次见到。
书房内,檀香炉上薄烟袅袅,方代儒坐在案前手指轻叩,脸色凝重。
“你爹和你大哥应该也跟你提及过,目前形势看来虽还不错,但有一点值得注意。皇家这次吃了大亏,虽不得不借助你爹的实力,但功高震主,皇家势必会想尽办法铲除你爹,而你爹只有你一个女儿,他们自然就将主意打到了你头上,还有囡囡也在他们算计之列。秋家是无法依靠的,不说你跟秋夫人关系如何,就秋家本身来说,也无法因为你的缘故而跟皇上交恶。就算秋秉染秋秉文兄弟愿意护着你,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孟情点头,这些问题她也思索过千万遍,早前跟父亲交谈时,她曾提及让父亲解甲归田颐养天年,但是苏五月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在这位置上,皇家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交出兵权,只怕他父女俩死期也就到了,再说还有跟了他十多二十年的兄弟们,他不能不为他们考虑。
“这些问题跟你又有何关系?”
孟情抬头看向方代儒,着实有些不解。
“前几天皇上下了圣旨,赐我方家为皇商这事你不会不知道吧?”方代儒冷哼一声,目光投向安京的方向,“皇上打的什么主意我多少也能料着几分,这皇商不过是给的一点甜头甚至说是一点诱饵而已,他的目的在于方家的产业。国家动荡不安之后,国库肯定空虚,他才灭杀了世家集团,但为了江山的安宁也不敢对所有世家赶尽杀绝,自然就将主意打到了我们这些商家身上。据我所知,被赐为皇商的并非我们一家,蜀郡的王家,漠北的刁家还有江南老牌商家德祥号也没逃掉。迟早,皇上会一分一厘的挤干我们这些商家的家底去充斥他的国库,而且,首当其冲的只怕就是我方家了,谁要当初我在关键时候退出了那个漩涡,若不是你爹出手,这江山,哼哼,恐怕也不是他家的了。”
孟情默然点头,又道:“那你是如何想的?我听说你家已经派了你二叔去安京登记领册,会不会皇上直接对他下手?”
“那到不会,安京毕竟是目前焦点聚集之处,皇上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我们这些商家出手,我在想,这皇商皇商,估计到了最后,皇商们的产业都成了皇上的,而我们,不过是帮他跑腿的下人而已。”
方代儒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而后仿若下了决心一般转身面对孟情。
“咱们离开这里吧,我会尽快将所有产业暗地里转卖掉,然后咱们就带着这笔钱离开大乾,不管是去西域也好,还是去海外的岛国也罢,总比在这里整日惶惶不安的好。”
“离开?!”孟情惊了一下,愣愣的抬头看着烛光摇曳中神情有些焦虑的方代儒,“为什么?应该还不到这一步吧?”
“事情应该防患于未然。孟情,我知道,对于我这个人,你并不怎么放心,但是我方代儒敢对天地和祖宗发誓,此生此世对你和囡囡绝无二心。”
方代儒的话音铿锵利落,孟情抿了抿唇,有些迷惘不定。
倒不是她不相信方代儒的话,这近一年的交往,从商业品德基本就能看出人品来,方代儒虽然可以称为奸商,但他还是非常有原则的,为人处世也是极讲信用,这样的人,就算再差劲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真要跟着他离开吗?从此背井离乡与亲人再难相见?
“我,我需要考虑考虑,等我想好了再谈好不好?”
“孟情,你并非优柔寡断的人,我希望你能尽快的做出决定,毕竟变卖那些产业还需要一些时日来进行,而皇上随时可能抓住机会出手。再说,你和囡囡安全了,你爹也就没了牵绊,真要出些什么事,他也能迅速的做出决定。我话已至此,你好好想想吧。”
方代儒说完退出了房间,留下孟情一个人对着烛火独坐到天明。
帮助孟情下定决心的,是突然到来的梁王爷。这位王爷没了往昔潇洒倜傥的英姿,藏在厚厚斗篷下的他,脸上多了几许沧桑痕迹。
和孟情隔着案几相对而坐,梁王爷沉默了几乎有小半日后,才哑着嗓子开了口。
“孟情,你还是带着囡囡离开吧。”第一句话,就叫孟情惊讶不已。
瞧见了孟情的讶异,梁王爷泛起一丝苦笑,“你们这次的无疑是狠狠扇了我皇兄一记耳光。我皇兄那人,看上去宽容大度,实际上,能坐上皇位的就没几个是吃素的。我是早早就对那位置断了想念,当初选边站选得早,才能有今日的风光,否则,只怕早如我那些兄弟一般,不是早夭便是行差踏错被人踩了。”
转着手中杯子,梁王爷的眼光有些散,“染这次虽然帮皇兄稳定了江山,甚至策反了秋家,但是,当初他怒闯金銮殿的事,还是让皇兄掉了面子,现在一是要靠他稳定北方大军,二是在这关头他也不能立时处理那些功臣以寒了臣子的心,所以才封了你大哥为镇北元帅,不过,迟早他会对染出手报复的。”
“那你怎么做?这跟让我离开有何关系?”
孟情不懂了,为啥个个都要让她离开,难道她就这么重要?重要到皇上会那她开刀?
“怎么会没有关系。不说你亲爹苏大将军的事,就说你这两次的抗旨,还有逼太后入了庵堂的事,都让皇兄恨上了你,一旦有什么事,必然是那你开刀。而你的身世复杂牵扯极广,你生母本是我朝人却又嫁到了西域小国,她现任丈夫还身居要职,就这一点,皇上就能拿你说事儿,所以,你将会是一系列事件发生的导火索。你可以怪我有私心,我真的不想染出事,至少,在我还没有安排好退路之前他一定不能出事。”
梁王爷直勾勾的看向孟情,神情坚定,仿佛孟情不同意他就会强行出手将之送离大乾一般。
“我明白了。”孟情闭目颔首,“给我些时日准备,总不能就这样离开。”
“孟情,对不起。”梁王爷深深的叹息,朝孟情一揖到底。这声对不起包含了众多的意思,孟情也能明白梁王爷的心情。
“梁王爷,孟情可以将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但是,你得向我保证,一定会保护好我大哥,否则,不管孟情身在何处,也将向你讨个说法。”
“那是自然,染是我唯一想爱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半个月后,秋三少从北疆赶来,接走了纳涵母子。临行前,给了孟情一封秋秉文所写的密信。信中只有寥寥几字:望卿此行多保重,盼得来日再聚首。
原来,所有人都看清了形势,只有自己还懵懂无知。孟情慨然一叹,再回首安京方向,心里却无悲无喜。
肩上传来温热,抬眼,望进一双黝黑眼瞳中,里面映着自己的面容,有且唯一。
初冬的时候,海城显得有些热闹,原因无他,秋孟情终于答应了方代儒的求婚,两人将赶在年前完成婚礼。说起这求婚来,还是海城一大话题。当日方代儒提亲的行动可谓是浩浩荡荡,女方出面的是苏五月以前的亲卫军官顾叔,当着海城民众的面大大的为难了方代儒一番,亏得方大少有恒心有毅力坚持不退缩才终于抱得美人归,让那些未出阁或刚成亲的女子们大大的羡慕了孟情一场。
婚期定在腊月初八,苏五月和秋家兄弟虽不能亲自前往,但都派人送了贺礼过来,特别是苏五月,虽然孟情没有认祖归宗,还是顶着秋家的姓,但是他所给的新婚贺礼,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给女儿的嫁妆。
皇家自然也不会不闻不问,派了礼部侍郎前来观礼,送的贺礼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照说孟情下嫁方代儒是有违皇家规矩的,不过两人的情况很特殊,原本就是夫妻,也育有一个女儿,再说孟情也不算是皇家血脉,因此皇上就是再不乐意,也没法阻止这桩婚事进行。
流水席摆了整整三天,整个海城的人都见证了新郎对新娘的爱意,直到年关将近还在津津乐道个不停。
与众人的欣喜不同,方代儒的爹娘和弟妹们齐聚在方代儒所住宅院中,泪汪汪的看着收好行装的三人。
“代儒,此番出去可得万事当心啊,若是有机会,还记得回来看看爹娘和你弟妹们。”
方夫人拉着方代儒的衣袖哽咽,她不舍得让孩子离开自己,可是在明白其中详情之后,也只能同意他们的决定。
“放心吧娘,这次出门咱们对外说的是去游玩,谁也不会知道咱们真正的目的。等找好地方安顿下来,儿子就立刻赶回来接你们。”
安慰了娘亲之后,方代儒转身拍了拍二弟墨棋的肩。
“二弟,以后家里的事你可得多照看点。你夫人聪慧伶俐,凡事多和你夫人商量着办,最多两年为兄必会回来接你们,这期间你们尽量韬光隐晦,做事低调一些,让那些暗中监视的人放松对你们的注意力,也方便日后顺利离开。”
“哥,我懂。你和嫂子还有囡囡这次出海可得当心些,据说海外很多吃人的蛮族,你们……”
话还没说完,被孟情“噗嗤”一声给打断了。
“行了二弟,这海外的情况我可比你知道得多,还吃人的蛮族呢,以后啊等你们出海了就会明白这个世界的奇妙的。”就这一点来说,见识过各色人等的孟情的确比方家兄弟更有话语权。
此次的行程也是孟情策划的,本来照方代儒的意见,是借行商西域的理由离开大乾投靠孟情她娘。可孟情一口就否决了,原因很简单,他们前往西域一定会途径安京,只怕到了安京就再也离不开了,因此还不如乘船出海,一来是开开眼界,二来也是抢占有利位置。
孟情猜测只要朝廷局势稳定下来,必然会打开海运这一块。虽现在的海船无法进行远海航行,但周围的那些小岛国还是能顺利抵达的,她有一大堆的计划想要开展,这广阔的天地正好可以提供她足够大的舞台,等她夫妇站稳了脚跟,那大乾的皇帝也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到时候,亲人团聚以享天年岂不乐哉。
告别了亲人,趁着天色将明,方代儒和孟情抱着囡囡登上了早已准备妥当的大船,迎着海浪缓缓驶离了大乾的疆域。同行的只有两个贴身婢女和苏五月派来的护卫。
孟情站在甲板上,她身后是抱着女儿的方代儒。回首已经渐渐消失的陆地,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从重生于这个世界到现在,不过短短六年的时间,却过得比她前世那二十多年还要紧张刺激,而以后,说不定会遇到更多更难的事情,不过她相信,凭着努力,总有一日会达成自己的愿望,能和爹爹和兄长再叙天伦。
对于方代儒,她现在说不上爱,但也不排斥,或许有了同甘共苦的共同经历后,她最终会接纳也说不定,毕竟,维系婚姻的,不完全是爱情。
“娘,你看,太阳从海水里升起来了。”
睡眼惺忪的囡囡,不懂她娘在想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在海上看日出,被那奇妙的景色给惊喜得瞬间消退了睡意。
“是啊,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孟情揉揉女儿的发顶,绽开温柔的笑颜,回报她的,是丈夫跟女儿一大一小的两张灿烂笑脸。一家三口,迎着朝阳踏上了通往幸福人生的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这文写到最后,也只剩一声叹息……
另外还有一篇番外将在下周一发上来。
新书还在存稿中,我有两个计划,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古言,一个是都市奇幻,看大伙儿更喜欢哪个吧。(编编和一些作者朋友认为我更适合写奇幻一些……⊙﹏⊙b汗)
为了避免断更的情况发生,估计要先预存一部分稿子后再发表,免得再像这篇文这样,遇到事情只能不定时更新。
希望大家能收藏意的作者专栏,这样意发了新书大家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了。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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