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

字数:8019   加入书签

A+A-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第3章 纠缠

    酒在手,鬼方赤命却道:“饮完这一杯,三贝,再陪我唱一段《斩龙》吧。”赑风隼没有拒绝,他垂首敛眸,应道:“好。”于是酒入喉,功元尽散!匍匐在地的赤命,仰头看著高高在上的赑风隼。

    “你真要害我?”“王曾私底下告诉我,他意属我继任为下一代的平朔王。只差几步,王位就是我的了,但后来你来了……我十分后悔将你找到我的身边来!现在,我要将你这个恶瘤拔除!”

    鬼方赤命不惊不惧,只是直直的看向神色夺目的人:“我们曾立过共生同死的誓言,有明月为记!”赑风隼轻声道:“所以我会将你带往妖市,以妖市特有的献刑,为你送行!在亡海之中,你头不顶天,脚不履地,不见日月星辰,这样的死法,也不算违背誓约了。”

    额前一刀,破了他为王的命格,颈上一刀,断了他的兄弟情义。“三贝啊,没想到你的心,这样狠。”“人的心,是会越来越硬的。赤命,你讲,你与我,最后是谁斗赢了?”

    “天数有定,吾赤命,是未来的红冕边城之主。”“好!我们就看你的未来在哪里!”赑风隼拂袖而去,被割了喉的赤命,与其他一同行以献刑的七名死犯,同乘亡船,送入死亡漩涡。

    赤命一死,赑风隼又重复荣耀,只是娶公主的事,一直搁置,无人再提。赑风隼亲自带人抄了鬼方赤命的府邸,他房中布置简洁,案上隐秘一处,放着发黄的《斩龙》戏折。

    那一日,赑风隼将那本戏折,烧成了灰。满目火光,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泪落不止。自他来到新月城,这是他第一次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赑风隼大位在即,自深海复生的鬼方赤命却回来了!他找上赑风隼,欲夺他身躯转生,却又在功成一刻抽身。戴着面具的鬼方赤命语带轻蔑:“三贝啊,你看,天命酒是属于我的!”

    他带领红冕之人,屠杀平朔新月城,改名红冕边城,自号红冕之王。魔婆之泪海滨,昔日兄弟,如今深仇的两人对立,鬼方赤命换了形貌,幽幽的说着深海转生之秘。

    最后他道:“三贝,为什么背叛我们的友情?我做王,不好吗?”赑风隼嗤笑:“那我做王,不好吗?”鬼方赤命叹道:“你却用毒酒害我!”赑风隼直直的看着他:“我不过是,比你先一步罢了!”

    “想我们转笔抄书几度春秋,如今吾践红尘,只愿此去功名有准,早开阁画麒麟。”“兄弟,你稳登前程,早过了五里这座杏花村。”“我若得官,必保举兄弟同享富贵。若不如此,天厌其命,作马为牛,如羊似狗。得了功名宣你来,得了富贵同你享,你用甚做回报,白眼狼啊,吾悔与你推心过命一程!”

    “我们是同心共胆的好兄弟,你却是骗口张舌,我问你三回两歇,你怎送我一命魂归?”“无我,你不成气候,怎可欺我头前上位,阻我万里鹏程?”“那里自推自跌,从此恩断义绝!”“从此恩断义绝!”

    一声恩断义绝,鬼方赤命笑得大声:“赑风隼,你说这一局,我们谁赢了?”不等回答,他亲自割下了那人的头,眉眼若画,却带着锋利的勾刺,“我要你亲眼看着,我鬼方赤命是如何称霸天下的!”

    赤命削下他的面孔,以异法困住他的魂,他生,赑风隼之意念便不死。于是赑风隼将他的怨念与恨执,都寄在一本琴谱之上,辗转落进唤作琴缺的琴师手上,他越是练琴,越是让赑风隼这份执恨,注入他的脑识。

    最后,赑风隼也回来了!带着滔天的恨意,势要将鬼方赤命置于死地!除了恨,赑风隼一无所有,这份恨,除了鬼方赤命死,无法可消。

    叠叠风,叠叠云,叠叠万里见劳君。一弦思,二弦思,三四激奏跳文武,弦弦拨里破相思,忆来当年岂相知,丹心赤诚歃血誓,漉漉一刀断魂诗。一刀死,二刀死,如今还魂讨命迟。是郎讨命来!

    他连同山龙隐秀与商清逸,处处布局,欲杀鬼方赤命,只可惜,却不敌赦天琴箕阎王三更响,惜败于此,他只好诈死以避过鬼方赤命的耳目。

    受到阎王初响琴声扫荡的竹林,放目一片狼藉。倏来一双又深又浅的脚步。深者,深恨深怨;浅者,浅心浅情。当年结义又绝义,今朝何种面目向当年。鬼方赤命缓步而来:“我们,又要见面了!”

    等待已久的相逢,脑中百转的思虑,这一刻,尽数空白。一张平凡的面孔,似是斩去过往记忆的利器。一声轻笑,包含着太多意味,“这样平凡的眉目,平凡的面貌,怎会是与我宿命交缠的你!怎会是你!赑风隼!”

    扬笑的背影,噙着强烈的讽笑。讽笑中,有一丝淡淡释然,与失落。离开的人,带走了逼人的杀气,只留下一地落叶,缱绻着一名犹似未似,是谜是题的人,在杀劫后,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为了对付赦天琴箕,赑风隼前往找到御清绝,御清绝却说他心魔难医,要他放下仇恨。赑风隼抚琴笑答:“恨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失了恨,这条生命,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若是能轻易放下,又怎会是刻骨铭心的恨呢?他若不恨,又拿什么与鬼方赤命斗呢?因爱生恨,往往才是最可怕的!不知何时起,他发现了自己对鬼方赤命异样的情愫,然而,鬼方赤命的背叛,打碎了赑风隼唯一剩得的感情。

    为功名利禄,赑风隼做过亏心的事,愧对过别人的信赖,但唯独,赑风隼没有对不起鬼方赤命!即便争锋相对,他也不曾想过要害他!是鬼方赤命先害他出了错,夺了他的权利地位!

    誓约树毁,恩断义绝,既是如此,又有谁能怪他是先下手为强?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人。

    御清绝不肯助他,赑风隼败了!他败得不甘,败得怨恨!鬼方赤命抓起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视自己:“你永远只能屈于吾之脚边,永远!永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琴缺风隼别开头:“杀了我,我会再回来。只要你赤命不死,我赑风隼的魂,就永远与你如影随行!”

    只剩下恨的纠缠,再怎么,也生不出爱来。“以后,你就只能是吾赤命,所养的一只狗。我要你的眼睛看着我,记住我辉煌的一刻。”“我的眼,也会记录你的衰败,我这双眼,要看到你的死亡,才会真正合眼!”

    第4章 结束

    鬼方赤命特地命人造了斩龙戏台,与昔年妖市的影戏台相差无几。他将赑风隼锁在戏台,互相折磨着彼此。变了,都变了,鬼方赤命这样对他,只会让赑风隼更恨他!而鬼方赤命要的,是赑风隼的屈服。

    鬼方赤命幽幽道:“这样论戏的日子,很使人怀念,也使人十分痛恨。你说,我该如何凌迟你,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赑风隼虽是受辱,却始终不曾放轻傲骨,他心中的恨不允许。“我们不是一直拿着刀,割对方的心吗?唯有你死,恨才能消!”鬼方赤命笑了起来,神情莫测:“你说的没错,唯有你死,恨才能消!”

    有人上前禀告说鹤白丁前来寻衅,鬼方赤命化光而去,独留戏台上,一人失神。他起身,唱起了戏,“丹心一幕戏,碧血洗春秋,沥血肝胆都入酒,记他个千古绝义仇。”对战归来的鬼方赤命咿呀一声,接过口:“日月悬朝暮,天涯问魂苦。人通鬼神掌生死,愚贤枉天一笔作。”战中受的伤势爆发,赑风隼笑了,鬼方赤命亦勾唇:“看来,我为你带来欢喜。”

    赑风隼扬眉,“你的伤是我的喜,你的死,是我唯一的爱。”鬼方赤命抚摸着他的脸,似笑非笑:“你的伤,却是只能我给你。你的死,也是只能由我来。在你死亡前,我要尽情伤害你。”

    他催动赑风隼体内咒术,赑风隼瞬间疼痛难忍,紧皱眉头。见他痛苦,鬼方赤命似乎十分愉悦:“我心口的痛,就由你来一同感受。从今以后,你的心,将被我永世掌控,直到你死,方有解脱!”

    昔日的情早已扭曲,赑风隼不肯进食,几近虚脱,鬼方赤命拽起他的头发,“几天不吃不喝,又能宣誓什么。或是,你想以此搏得我的同情?”赑风隼脸色苍白,却不减他话中刀刺,“是你的东西,我就全然不受,你不杀我,就只想用这种方式折辱我。”

    鬼方赤命转而捏住他的下巴,含笑道:“但我很享受这种,我为王、你为奴的相处方式。你不想让我如愿,我却要你认命,这盅药,是我命下人特别为你煎熬。现在,我要你吃下去!”

    药顺着下颚流经白皙的脖颈,打湿了赑风隼的衣衫,却平添几分艳丽。鬼方赤命盯着他,静默半响忽然道:“赑风隼,你不该娶新月城的公主,你不娶她,该多好!我做王,你为相,不好吗?”

    蓦然,他倾身吻了上去,赑风隼瞪着他,却挣扎不开。这是第一次,两人如此亲密,唇舌相接,隐有淡淡的苦味!赑风隼扭开头,咬得两人满嘴鲜血,鬼方赤命却不肯放开他,按着他的后脑勺,加深这个满是血腥味的吻。

    许久,鬼方赤命放开他,赑风隼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心下千涛百浪,霎时又归于一声嗤笑。他轻淬一口血水,眼角眉梢都是讽刺:“鬼方赤命,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折辱我的?来日,我一定加倍奉还!”

    而后,阎王趁机带走了赑风隼,两人联手,欲除鬼方赤命。鬼方赤命却又赦天琴箕相助,两人落败而走。鬼方赤命笑得张狂:“赑风隼,你一次又一次的反叛,我誓将你千刀万剐!”

    他算计鬼方赤命,鬼方赤命也在算计他!赑风隼欲先除赦天琴箕,却又落入鬼方赤命的算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赑风隼,你永远输我一截!”阎王败逃,赑风隼再度败于鬼方赤命之手。

    鬼方赤命拖着他,带往顽白沙岸,“海,对我们两人有特别的意义,我就在海声的伴奏下,斩除自己的心魔,一点机会也不给你了。赑风隼,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弃我!”

    赑风隼挣扎着站起:“你能将我抛下吗,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就算我死,也要纠缠你千年万年,你欠我的,用命也还不起!你永远欠我赑风隼!”前尘往事太久远,人心亦是变了好几遍。

    鬼方赤命提刀,“要说欠,我只欠你一次次饱尝千刀万剐的滋味。现在,我要偿还你了!”千刀、万刀,是恨意不能消失的印记,回身一劈,又是万刀、千刀,恨中由来,最是人情错。

    赑风隼伤重倒地,鬼方赤命收了刀,走近他几分:“我想杀你,却总是在临到关头又踌躇。前次如此,这次又是如此。上回已杀掉你,但你又回来了,那这一回,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改变结局。只要你立下重誓,至死不再反叛我,我就饶你一命,让你跟在我的身边。”

    有那么一刻,他希望赑风隼能够答应!但是他没忘记,没忘记赑风隼不是个心思纯良的善人。“当初是我提拔你,将你召到新月城,给你官位,但为何到最后,你却成了我的阻碍。甚至,刻意让我在平朔王面前出错,官位被黜,而你,上了位了。我一直在你之上,是我要为王!”

    鬼方赤命提起他:“为了做王,你便不惜娶公主是吗?可是三贝啊,你不该对我这么狠心,更不该跟我抢王位!我们两人都有梦,但可惜,想要的位置,只有一个。”

    赑风隼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欠我的,永远都欠我。只要你在,我就会一次一次的回来找你。你,永远摆脱不了我!”

    鬼方赤命亦笑:“我就等你再回来,再来与我纠缠,而我要一次一次的杀你,将你杀死。”他倾身,再度吻上了眼前之人,带着最后一丝缱绻,两人再度满嘴的鲜血。

    一吻罢,掌至,人死,赑风隼再次死在了鬼方赤命的手上。他再度被剥下了面皮,鬼方赤命敛目,收起了破碎中最后的一丝丝情意:“三贝啊,你不该挡了我的路,更不该用娶公主这样的方式,来挡我的路!”

    他帮深海主宰收复妖市,却也失了红冕众人,成了一个孤寡的王。他在空荡的大殿上,忽然就想起口口声声说要与他纠缠不休的赑风隼,“赑风隼,你不再恨鬼方赤命了吗?”冷风簌簌,吹得王座之上的人,红衣猎猎。

    第5章 曲终

    赑风隼死了,可他却入不了轮回,因为他的恨,太强烈,强烈到仙山都无法化解他的戾气。仙山之主是位看着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白衣赤足,明眸皓齿仙姿绰约,眉间一朵雪莲花钿,腕间一串银铃清响。

    她道:“你执念太深,难上仙山,更难入轮回。更何况,你身上,还欠了琴缺一条命。”赑风隼看着她:“要如何还?”以他本性,其实并不在乎多一条命债,可琴缺确实是他亲手杀的,为复仇所杀。

    仙山之主只摇头轻叹:“你恨意太重,束缚了你自己,也束缚了他。”赑风隼却道:“要我放下恨,除非我灰飞烟灭。”仙山之主一点他眉心:“你以魂灵之姿,常伴鬼方赤命左右,看着他的下场,可会解恨?”

    于是他似一阵清风,看着鬼方赤命最后落得孤寡。空荡的戏台,只剩回风细吟,不成调的风声,如同已散的不成章回的故事,任凭台上如何翻舞,风云已变。

    鬼方赤命起势,咿呀的唱起了戏,“织履编席,能勾做大国皇帝,惜运命难理,终是百将身死,独遗孤身一战江湖。我披茸茸蓑衣,浑染的赤,变做通红狮子毛衣,杀的他敢血淋漓。千秋帝王业,焉得双卧榻,天涯马疾蹄,方有并肩者。哈哈哈哈谁与并肩!”

    他笑着笑着,竟留下泪来,这是赑风隼第一次看见他流泪。赑风隼稍愕,仙山之主悄然而至:“看他孤独至此,你可解恨?”赑风隼摇摇头:“他的孤独,咎由自取,我的仇恨,唯他死方消。”

    赑风隼一直冷眼看着,看着他沉溺孤独,看着他受异识入侵,也看着他在异识入体时,陷入幻境。幻境中,是他与鬼方赤命恩断义绝,他听见操纵异识的人道:“将你自己交出吧,我们会为你抹除最痛的这一段记忆。”

    赑风隼微怔,原来,这段记忆,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痛,原来,鬼方赤命也会觉得痛。沉思间,鬼方赤命口现朱红,后猛然睁眼:“赑风隼要永世纠缠,谁也不能干涉!”

    死寂的心仿佛不经意间跳动了一瞬,赑风隼怔愣许久。他明明恨不能立刻杀了鬼方赤命,却又在此刻心生犹豫。当年之事,是他做得太绝,但显然,是鬼方赤命先背叛的!

    他一直纠结于鬼方赤命欠他,原来,他纠缠不休,恨意滔天,最想要的,竟只是鬼方赤命的一声道歉!只可惜,鬼方赤命不会说出口,他太了解了,所以他才会恨,只有他们一起入黄泉,这恨才会消。

    而后,他看着赤命陷危,看着他沉寂后重新思索自己存在的意义,看着他为了偿还过去自己愧对苍生的错误而一起对抗幽都。这些时日,赑风隼一直待在他身边,也看着鬼方赤命改写他留下的《斩龙七段律》结局,看着他在醉酒后,一声声唤着沉沦王“三贝”。

    只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赑风隼明白得太迟了,鬼方赤命醒悟得太迟了。赑风隼知道,他快要等到鬼方赤命的那声抱歉了。

    君临黑帝诱骗魔息大帝签订和平条约,却又同时派幽魔琴、应无骞前来索命,以剧毒削弱赤命的力量。那坛酒,赑风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仙山之主翩然而至:“就算你开口,也改变不了将要发生的事。”赑风隼不答,只沉默的听他咿呀唱起了改写的《斩龙七段律》的结局。

    “路途迢遥,趁西风斜阳古道,几催鞭行色劬劳,恨不一时古城到。冬残哓日三阳气,拨尽寒垆一夜灰。我贵我荣与君享,快马红尘衔花回;收鞭缓蹄结义树,兄弟衣紫执玉穗,高举庆酒唤兄长,再把前尘想一回。”

    仙山之主收回他额间灵光,道:“去吧。”赑风隼站上戏台,起袖,声乍起,“唤兄长,想蛟龙未得风雷信,定是泥蟠无日上青云;唤兄长,他国风光可曾好,可是持钵乞行沿路摇?”

    鬼方赤命稍愣,眼前幻相迭起,长年相索的魂魄,今朝相对,迷梦交迭,竟是他内心深处,最奢望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