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允许的这短暂的快乐还能持续多久？凭直觉洛克相信，哪怕只是在肉体相触的意义上，伯爵现在的确是“喜欢”他的。这个事实

    足以减轻许多白天的痛苦，因为洛克深深知道他倾慕了十几年的那颗心有多么难以捉摸，即使有人能抓住它，那个人也很可能不是自己。考虑到作品将与之较高下的对象——西瓦利耶的那位著名的主人，大家普遍认为他终将在开战时奔赴前线，洛克加快了作业的速度——一旦开战，夏马也必将回到帝国首都，洛克希望在那之前

    将作品交给他，好尽早结束这折磨人的隐痛。

    作坊就在城堡的冶炼车间，洛克使用了比自己工房更大的炉子和冲压机械。手工锻造在大规模制造中已经落伍，也只有西瓦利耶的作者、皇储戴塔亲王这样兼有才能、闲暇和兴趣的人物会钟情，臂力不如他的洛克选择以机械做出粗坯后手工修改。他为自己限定的时间只允许完成两到三具粗坯，剑柄和装饰镶嵌等等细活更费工夫，夜里亲热时夏马注意到他两手磨损的痕迹，会不动声色地手下留情。

    “你说他会喜欢我这模样吗？”

    拐角处已听到熟悉的声音，怀抱图纸的洛克默默露出笑容；下一刻走廊那头出现了身穿圣都风格服饰的莱尔&8226;戴&8226;夏马清秀俊俏的脸，一愣后他扔下跟随的管家跑向这边：

    “洛克雷恩！”

    喜悦溢于言表，高兴得脸都红了的美青年试图拥抱他，洛克腾出一只手敲敲他额头：

    “难得一副博学者打扮，你不会表现得适宜些吗？”

    “连你也这么说！”莱尔笑着握住他的手，“我真高兴！”

    芦苇般淡淡青色长发的青年接着要他暂停工作，亲热地拉着他走向自己房间，为他展示从圣都带来的礼物。索亚市集的名产、散发香味的木刻装饰各样一个，在圣都见习礼仪、满二十岁却童心未泯的莱尔特意为洛克带来一大包，上面还贴着他自己制作的小诗笺，洛克好笑地把它们排起来：

    “这个穿长袍的叔叔是你。”

    “哈！那这个大肚子铁匠就是你。”

    两人笑了半天。莱尔为他装好木刻，温和地说：

    “你有些变了。在城里过得好吗？”

    “……除了工作忙。”

    “毕竟哥哥很挑剔。”莱尔淡淡苦笑，“我没想到他会抓住你。如果当初不是我劝你留在这儿……”

    洛克握住他的手：“不该那么说。我永远记得你那么真诚地帮助过我。”

    为在圣都的公务回家一趟的莱尔并不情愿提及兄长，看来甚至没打算在致意以外和他说话；这对洛克来说是件好事，毕竟他对莱尔比夏马了解得多，知道外表纯真文静的好友有多敏锐和顽固，说不定言行之间会被他察觉某些事实。任务在身、也许还因为不愿和兄长照面，莱尔白天经常外出，赠送礼物后与洛克只交谈过一

    两次。

    “——因为他从来不听不想听的话。”

    做哥哥的若无其事评价，尔后吻一吻正骑在腰上努力动作的洛克。弟弟的到来似乎也不对夏马有太大意义，仅仅偶尔以此捉弄情人——莱尔就在同一座建筑里，在意的洛克有时浑身僵硬，加倍克制声音，每当这时夏马就故意刺激他，让他在愧疚和快乐中沉溺得更深。

    一个雨天，放弃外出的莱尔忽然拜访了关在车间里的洛克，让卷着袖子的他费了点工夫才在附近找到茶和茶具招待客人。炉子烧起来不久，车间里幸好不热，莱尔得以凑近机械：

    “那是什么？”

    “打磨模具的轮子。这儿的机器非常好用，不像我的动不动就坏。”

    歪着头听的友人看上去像小学生那样好奇和不解：“哥哥到底要你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

    “我只听说他欣赏你的技艺。”

    “……当然是让我锻造剑。”

    “嗯，可他为什么特意要你？”

    洛克过一小会儿才笑着说：“我生活在夏马城，他就是我的领主大人。”

    “说得是。”莱尔也一笑，“我从来不懂他的想法，却总不肯吸取教训想要揣摩。”

    “……”

    “最近他好像常去种紫藤的地方。”

    洛克心里咯噔一跳。紫色花园现在已是夏马白天最常选择拥抱他的地点，友人一句话就令各种狂乱的记忆复苏，他及时转过脸对着火光：

    “紫藤？”

    “对他是个特别的地方。紫藤是现在的公主殿下和……已故皇后陛下的花。我想他只在心情平静时才去。”莱尔无意地轻点额头，“大概又在谋划什么事……”

    洛克尽量自然地笑着打岔：“听上去像在说一个阴险的坏人。”

    他难道不是？莱尔闹别扭似地看他一眼：

    “他的每个举动都让我觉得有目的，有这样的哥哥真教人没法过日子。这次也是，他出使圣都为卡塔斯坦的小姐做媒却没完成任务，竟然就自己把婚事应承下来——”

    努力以冷静的步伐迈进房间，莱尔在办公桌前安静站了片刻。夏马迅速审批着一叠文件，不时伸出笔蘸墨，对他视而不见，莱尔终于失去耐性：

    “请告诉我您对洛克做了什么？”

    夏马不慌不忙放下笔：“你要问哪方面？”

    “他……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莱尔捏着衣袖难过地整理词句，“没想到他是……而您竟然……”

    “没人教过你话要说完整？”

    莱尔对早已听惯的、兄长的冷冷挖苦不作回应，此刻更多占据他脑海的还是对发现事实的震惊：“您……您让他做了您的……情人？”

    那个并不新鲜的词汇弟弟也说得如此艰难，夏马在内心叹气：“我只满足了他的愿望，既然我有事要他帮忙。”

    “愿望！”莱尔惊讶地抬起眼睛，“难道不是您……您强迫他？”

    “你认识我和他都至少十几年了。”夏马面无表情，“你觉得我会强迫他，或者他会被我强迫吗？”

    莱尔咬住嘴唇。洛克并没对他吐露一个字，一切结论来自他敏感的猜想；听到夏马订婚的消息，尽管有炉子火光掩饰，莱尔还是发现洛克脸色立刻变了，至此莱尔怀疑的许多细节被联系起来，并在夏马的回答中得到证实。

    “……这么说他是自愿的。”莱尔勉强微笑，“他爱着您，甘愿被您玩弄，而您连有未婚妻的事也不肯告诉他！”

    夏马一言不发，拿起笔重新开始工作。这是他不屑继续交谈的信号，莱尔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我从来无法理解您的思维——但这不意味着我没有力量反抗。我要带洛克去圣都。在那儿他一样可以脱离家庭做他想做的事。”

    “你可以试试。”

    这是头也不抬的夏马的答复。

    关于婚姻的插曲没能改变什么，莱尔沮丧地回了圣都，临行赌气地不和洛克辞别。白天和夜晚的情事也一如往常，越来越习惯的洛克的身体开始展现渴望和积极，寂寞的神情却逃不过夏马的眼睛；青年从不对他提及婚约，作好准备解释一两句的夏马反而没有机会。洛克向他请求几天假期，最后完成了剑的一切修正和装饰，夏马要他带着作品到紫藤花园来。

    时间正是黄昏，洛克打开剑匣时花园中却亮了起来。细看不过是普通的、提炼恰好的合金，大小适中的剑身却在最后的阳光中安静燃烧般发光，夏马的视线一时被它吸住。剑柄与剑刃浑然一体，光泽稍深的护手处镶着漆黑光亮的大粒宝石，成为整把剑唯一醒目的装饰，立刻让他想起一双坦然凝望自己的眼睛。

    “……看样子会赢。”

    提起来挥舞几下，重心位置精确，不考虑洛克不了解使用者习惯的因素，夏马找不出缺点。听到这简短的褒扬，洛克一笑：

    “明天白天您再看时，它的光芒会改变。我想这是切合那位大人的。”

    无言点头，夏马握着剑出神片刻，转头打量他：

    “你把握得很准。怎么做到的？”

    “想象。”洛克望着他，“一种抓住您心的、灵魂的力量——一种我想要却没有的理想。”

    他看上去平静而并不悲伤。夏马无意识地捏紧剑柄。

    “您说过希望这把剑和西瓦利耶成为一对，然而同时您表现得并不为之高兴；您说您不会把它送出去却很想赢；您出使圣都回来后做了这个决定；莱尔说您出使圣都是为了撮合一桩姻缘，还说您失败了；失败后您决定自己抓住这桩姻缘。”

    “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