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冯玄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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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药下肚,躺卧下来,铁心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渐渐恍惚起来,那一朵浓烈盛开的栀子花,也幻化成了缤纷的万千花影。

    天似乎暗了下来,夜色如洗。

    那宛若蓝宝石般的迷人夜空里,一切都在沉醉,星星在调皮地眨眼,林子间,也飘荡着袅袅的雾气,一切都仿佛进入仙境里。

    在这水一样的夜色里,一个飘逸的身影,青衫道髻,右手持连发强弩,左手持一个梭形玩具,背跨宝剑和箭囊的少年,骑着一只背生双翼的庞大怪物,在幽蓝的月色中,向山下飞驰而去。

    山下的集镇,灯火通明,店铺前,有人三三俩俩地交谈着,一个女孩,身穿碎花裙,身姿窈窕,在灯笼下舞姿翩翩,沿街有一家铁匠铺,炉子里正冒出熊熊烈火,一个肌肉健硕的中年人抡起大锤,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火星四溅。

    旁边的酒肆里,一桌桌的男女宾客,衣香鬓影,在喝酒、吃肉。

    一个装潢高雅的厅堂里,十数个女人,都穿着锦衣华服,恭敬地聚在一个鼓着肚皮孕味十足的女人前,高声道喜,祝贺她早生贵子。

    “我的孩子!”

    突然,景象一晃,大街上一个行走的妇人似乎感应到什么,丢掉手里的包裹,浑身颤抖地望向虚空,向那个庞大坐骑上的少年哭喊起来。

    “孩子,快下来,你好狠心……”

    那坐骑上的少年听闻,心神俱乱,热切地往下一看。

    岂料,一只怪兽猛然从黑暗中杀出,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把他吞入肚里,少年猝不及防,心慌分神,一下从坐骑上跌落,呼啸着摔进了山谷……

    “抓住他,他偷走了国宝,杀死了国王。”山谷里呼喊声又起,四处亮起火把,包围圈越缩越小,少年咬牙,左手把梭子塞进腰间,接着从肩后抽出十数枝连弩,放进连弩机括,右手持弩,嗖嗖嗖,一阵呼啸声,兵士全部中箭倒地。

    少年刚想逃走,那领头的将士,却从黑暗中拔刀冲了过来,少年慌了,他匆匆从背后拔剑,但剑身太长,久把不出,他只好回手把梭子从腰间拔出,一运腕力,梭子在空中回旋自转,避开敌将刀锋的交击,路线诡异地杀向敌将,瞬间寒芒一闪,在高速的回旋中,锋利的边刃瞬间将敌将颈项砍断,一股股的血污,喷洒出来。

    敌将的身躯僵持了半天,倒了下去,但那双恐怖圆睁的双眼,还是死死盯着梭子。

    呼呼呼,梭子虎虎生风,疾速回旋,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阗静无声,一切都像没发生过。

    少年经过搏斗,身体乏力,脚步虚浮,饥饿难忍,又向山谷深处走去。

    一个茅舍越走越近,他推开门,只见一个白髯老者躺在床上。

    “我饿!”少年道。

    老者也未说话,兀自躺在床上。

    少女也不说话,四处踅摸走到里屋,把蒸笼里蒸好的东西拿出,狼吞虎咽起来,这蒸笼里的馍馍个头不大,和丹药差不多,还带着他熟悉的栀子花香,少年一口气把蒸笼里的东西吃个精光。

    许久,老者似乎被惊动,挣扎着从床榻上起来,见少年正狼吞虎咽,一时又惊又慌,立马喝道:“且慢。那蒸笼里是大毒之物!”

    果然有不对劲的地方,少年的喉咙又干又紧,口渴难耐,他不假告辞,就直奔屋外的山涧,借着夜色,急切地捧起了甘洌的山泉。

    “此乃阴间黄泉水,身死之后,才可以喝!”一声怒喝,一个身穿盔甲的阴间魔王,手持法器,从地下现身出来。

    少年迟疑了一下,但腹中如同毒药焚体,火急火燎,急切间,他也不计较,捧水便喝。

    那阴间的魔王,居然迟疑了一下,接着手中的法器铺天盖地地向他招呼起来。

    “且慢!”,一个肌肤胜雪,短裙如莲叶的女孩,突然从天上降落下来。魔王再次迟疑了一下,但手中的家伙却不减其速,少年和少女对望一眼,纷纷向魔王亮起了手中武器。

    魔王哈哈大笑,瞬间将少女击翻在地,铁心亮出了梭子,那魔王似乎忌惮万分,惊恐连连,接着,魔王连同那阴间黄泉水,瞬失不见。

    “渴,渴”,少女重伤之下,居然跟他一样,叫唤起水来。

    少年的心情更加急切,他四处奔跑,找起水来。

    “跟我来吧,孩子……”那茅屋里的白髯老者再次出现,身穿道袍,面带慈祥,给人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孩子,能告诉我你的姓名么?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老者飘飘地走着,一边带领少年向茅屋走去,一边打听他的身世。

    这个老者慈祥的声音传来,竟然像极了身边最熟悉、最亲近的师傅,少年顿时满腹委屈,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这个茅舍里,有我采摘的山果,可以解渴,你自便吧……”。

    老者飘渺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回到了茅舍,站在柴门前,向铁心挥挥手走远了。

    少年踅进屋,只见屋里陈设一变,到处都是鸡蛋大小的丹药,堆满了屋子,一颗颗,颜色诡异,让他不敢触摸。哪里有什么山果。

    “我渴,我渴”

    少年昏倒在地。

    他虽然渴了,但没有渴死,他的意志力在坚持,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更渴的女孩,等待他去救援。

    一天,两天,少年躺在地上,腹中如鼓,中毒已深,黑黑的眼圈,触目惊心。他的眼神从渴望转为绝望,焦灼的嘴唇,像焦土般龟裂,一群秃鹫,闻到了死亡的气息,盘旋在他的上空。

    “呼呼啦啦”。

    三三两两的秃鹫,迫不及待,纷落在少年的身体周围,探头探脑,不怀好意。

    他终于闭上了双目。

    ※※※※※※

    像是一天,更像是一年,时间缓缓流逝。

    一滴滴的晨露,滴落下来,垂死的少年抿着嘴,本能地吸吮着,他似乎渐渐的恢复了神识。

    就在他恍惚之中,忽然,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似乎从遥远的天际奔袭而来,少年惊慌,但他难以动弹,额头被重重击中。

    他打个激灵,应激地坐了起来。

    铁心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袭击他的东西滚落到床榻上,他揉揉眼睛,发现竟然是个栀子。

    铁心哑然失笑,他揉揉酸痛的脖子,抬起头,但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遭到雷击,完全呆住。

    在如血的夕阳下,那颗栀子树上,果实累累,花儿早已没了影儿。

    “记得是满树的花蕾?”他挠了挠头,惊讶无语。

    曾几何时,那满树千朵万朵的花蕾早已不见了,树身上赫然挂满了栀子果,又大又红,轻风拂过,浓郁的果香之气,一丝丝的飘到了他的鼻子里。

    铁心的鼻子痒痒的,再也忍不住了,痛快的打个喷嚏。

    “爽”!

    终于回过神来,这一觉,他竟然不知睡了多少天!

    “难道已经消化了丹药,那师傅肯定高兴的不得了!”铁心一阵欢喜。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见到师傅,醒来没有见到师傅,铁心不踏实,心底还隐隐约约的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师傅去哪儿了……”,他爬起来,环顾左右,感觉院子里有一种异样的冷清,冷飕飕的。

    铁心忍着空腹的饥饿感,咬着牙,摇摇晃晃的从榻上起身,岂料四肢酸硬,一个趔趄,又扑倒在地。

    趴在地上,铁心终于看到师傅,他盘坐在床榻后面靠近院墙的一个小角落里,身上厚厚的灰尘,像穿上了灰色的厚袍,半透明的脸庞上,有着灰败之意,没有一点血色。

    铁心呆呆地望向师傅,那种不祥的感觉更重地袭来。

    赵玄机盘膝端坐在那里,还是一副平日修炼的模样,但铁心从那熟悉的躯体上觉察到一丝异样。

    那是一种僵硬的感觉。

    “师傅……!”

    铁心如遭重击,趴在那里,许久,终于回过神来,他伸出右手,向师傅狠命招着,嘶哑哭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爬到师傅的跟前。

    “师傅!”

    铁心颤抖的手,抚摸着师傅全身,那端坐的肢体,虽然触感依然柔和,蝉翼般的皮膜下面的筋脉,似乎还带着一丝红润,但在铁心的摇晃下,身形纹丝不动,脸色枯槁无华,脸皮皴裂像一片片的干橘子皮。

    师傅死了么?在少年的眼里,看模样师傅已经死了多日。

    铁心扶着师傅的尸体,无力跪下,无声地抽咽着,泪水颗颗滴落。

    “嚎,嚎……”某一时,铁心猛然抬起头,向着苍穹怒吼,风儿悄悄收敛,云儿悄悄荡开,只剩下栀子树叶在枝尖瑟瑟发抖。

    低沉的轰鸣声,从山谷回响,飘散的乌云,也越来越低,越来越暗,笼罩出大哀的气息。

    纵然是一代宗师,功参造化,渡劫功成,但在升仙之气,也不过是可怜的待死之身。

    ∷∷∷∷∷∷∷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栀子叶零落满地,那个倔强的孩子,还跪伏在老者身边,身影被月亮拽的很瘦长。

    铁心久未进水,身体虚弱,再也哭不出声来。

    他勉强站起身,想把师傅抱回屋里,一张素箴从师傅的道袍里飘了出来,铁心一怔,赶忙捡了起来。

    “师傅给我留话……”

    热切的眸子盯着那张麻纸,惨白的月光下,在粗涩的纸面上,是师傅熟悉的苍老笔迹。

    冯玄在临死前,感觉到大限将至,把他要交待的诸般事宜,都写在了那纸箴上,当然,以冯玄渡劫后的实力,记载信息完全可以通过留影或留声的方式进行,但现在实力不济,再加上铁心接收不了,所以他还是选择纸箴留言。

    冯玄留言,言谆谆,情切切,概括为四个字,那就是“进德修业”。

    “……我儿切记:修身,须‘正道直行,不负于人’;修仙,须‘薪继火传’,他日,‘仙运,仙运,或许可转’”。

    “仙运可转,仙运可转……”看到这儿,铁心木然地念叨着,心里却像打翻了酱坛子,五味杂陈。

    颓然坐在栀子树下,铁心手捧信箴,借着月光,继续往下看,“……为师心迷仙道,愧离娇妻,恐其早已殒身,如知墓冢,可代步祭洒,师徒之情,可寄于此。”

    难道师傅也像那些早逝的高修,也有着心酸的尘世往事?

    他的妻子,少年的那位师娘,在哪儿呢?

    我的父母又是谁?

    月光下,铁心热切的目光追随着师傅的笔迹,小脸变幻不停,神色愈加凝重。

    某一刻,铁心的面部五官抖动不停,面庞愈加扭曲,他猛地抬起头,眼色一厉!

    他已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似乎被雷击一般,他目光呆滞,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脸腮上涌现狰狞的潮红。无限的恨意澎湃,充斥胸臆!

    “扑”,一口热血,从少年的口中狂涌喷出。

    踉跄了几步,这个刚刚苏醒过来就又承受了太多太多的少年,终于坚持不住,脚下一软,身影一斜,栽倒在地。

    第二日清晨,一道熟悉而倔强的少年背影艰难地从地上站起,伫立在秋风里的身影,愈发孤单。

    一夜之间,丧师之痛再加上生母遇害的刺激,让少年承受无尽,但他深呼一口气,坚毅的神情又浮上面庞,咬咬牙,转过身来。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铁心醒来后,又把师傅的遗箴看了一遍,根据遗箴后半页所述,师傅在渡劫之后失去法力,虽然青冥的丹药苟延生命,但铁心尚且年幼,不放心他独自留守道观,冯玄也就难以再入世俗,去一一兑现诺言,将道友骸骨送还桑梓之地。

    冯玄告诫铁心,他可以暂将十位骸骨存放于道观,或就地掩埋,留个标记,待他日成年后,再奔走千山万水,替师傅践诺履约,了却心愿。

    “还是把师傅土葬吧,沾染地气,生生不息”。少年叹了口气.

    于庭院中,铁心略一施法,清空一个仙囊,又临风一抖,大如一室,先将师傅的其他道友的骨骸置入仙囊一侧,再于仙囊正中位置,放好蒲团,将师傅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安放于蒲团之上,依旧是打坐的模样。

    铁心于师傅身旁,供上丹药等贡品,又从树上摘下几个栀子叶,敷在盘上,再以栀子置于盘上,做成果盘,也放在丹药旁边,作为贡品,一切收拾停当后,铁心跪拜,再拜。

    起身,凝望师傅一眼,铁心缓缓转身向仙囊外走去。

    突然,一丝渺渺的异响,募然募然从身后传来。

    “难道师傅活了!”他身形一颤,激动的浑身发抖,急转身向师傅看去。

    一切如故,师傅还是纹丝不动。

    “是错觉,我听错了?”不死心,铁心轻轻走回,手一探,师傅依然没有鼻息,身上冰冷。

    他如何懂得通过真气输入来探测他人生机的功法!

    “师傅,我知道你已经死了,但我还会再来看你……”铁心鼻子一酸,强忍住泪水,轻轻地走出仙囊,他右手一引,将仙囊收缩至半丈大小,模仿师傅土木之术的手法,将仙囊置于庭院地下十丈深许,再一挥手,把浮土回填整平。

    铁心站在道观门外,手决一引,把道观下了重重禁制,立刻无力的跪下——“师傅,我一定还会再来看你!”言毕,已是泣不成声。

    他伫立良久,又茫然四顾一番,闷声向山下走去。

    少不经事的少年一人走入世俗,前方是福?还是祸?

    【铁心的这个梦,似乎有点长,也有点荒诞,但却藏有伏笔,像一个谶语,整书的框架,和这个梦,都有暗合之处,慢慢找哦,呵呵。月票!月票!给点写下去的动力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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