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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子青沉默片刻,吸了吸鼻子,才道:“我不想说……”

    方游心疼之余又十分无奈,只好安慰道:“那便不说了。”

    艾子青又“嗯”了一声,转过身来钻到他怀里。方游白日忙活许久,其实现下已是累极,不愿多言,只抚着他的背,劝道:“乖,快睡吧。”

    第十九章

    酷暑难耐。艾子青性子本喜热不喜冷,但现下一个人的身子承着两个人的热量,纵使是身居庄中山里,地处阴凉之带,也是日日汗流浃背,怕热得很。方游跟着他,基本上也是羽扇不离手。

    天热加之有孕在身,胃口自然不好,一日三餐本都是拣着清淡的吃。这日中饭,单枞却忽然端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说是夫人送过来的,让少爷和方大侠一定得吃。

    方游心下有些疑惑,望向坐在旁边的艾子青。

    艾子青只无奈笑笑,解释道:“长寿面。该是我娘亲自做的。”

    “……怎么不提前说呢?”方游先是愣了愣,又伸手揉了揉人发顶,“生辰快乐。”

    艾子青又笑了笑,道:“这又不是七老八十,要摆大寿了,也就我娘还年年都要记着过生辰,我自己都不过的。”

    “过,当然要过。”伸手将人手掌握在手心内,方游望着他的眼神却很是笃定认真,“以后我陪你过。”

    艾子青未曾料到他会作出如此承诺,顿时呆滞,反应过来后又有些情难自控,回望向他的双眼里眸光微闪,胸口仿佛有千情百绪在汹涌,但最后都只成为微微一点头。

    回茶庄月余,期间艾老爷和艾夫人虽不时有来探望,但除了刚回来那一日之外,并没有谈及太多庄内的事务,皆只是神色淡淡地说些套话。方游只道是他们顾及艾子青的身体,毋须他这个少爷去操劳。但艾子青自是有自己的打算,寻了感觉精神尚且不错的一日,在白日里往艾老爷书房去了,没让任何人跟着。

    “我还寻思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来见我。”艾老爷隔着半个书房,眼光却直直地落在艾子青的肚子上。

    艾子青被他看得不自在,只轻抚着腹底,一时之间难以作答。

    毕竟独子,眼下又是这样的情况,艾老爷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你私自从家里跑出去这么久的事,现在就算了。我只问你,你现下究竟如何打算?”

    艾子青稍稍坐直,答道:“我还欠着他钱,日后仍是要回去的。”

    “钱的事,要解决有何难?”艾老爷敲了敲桌面,道,“问题在于,你要是跟他去了,那是要把整座茶庄拱手让给他‘朱碧双折枝’吗?”

    “不会的!”艾子青急道,“他已经决定要退出江湖了。”

    “退出江湖,呵!”艾老爷冷笑一声,“他若是退出江湖了,他那个酒楼与普通市井酒楼有何异?你身为茶庄少庄主,跟着去当个伙计,于我们茶庄有何益处?”

    艾子青仍想分辩几句,艾老爷不等他开口又是打断:“眼看着艾家百年传承就要断在你手上了,你无心承担责任,还惹出这些事端来,你就一点也没想过将功补过?你在方游身边这么久,就一点作用也没有?”

    艾子青一言不发,只暗自捏紧了拳头。方才仍安安分分的胎儿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在腹内烦躁地挣动着,搅得艾子青喘气都觉有些不顺起来。

    艾老爷见他无反应,又叹气道:“罢了,罢了。先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若是个男孩,留在茶庄,我们养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即便方游愿意,我也不会愿意的。”艾子青终于是听不下去了,甩下一句话,不顾腹底胀痛,起身就走。

    艾子青本意是想和艾老爷好好商量商量孩子的事情,想看看能否找到折衷的法子,让他和方游既能回厦玉楼继续过日子,又能让孩子名正言顺地有茶庄后人的身份。可惜他既无资格替方游作主,在艾老爷跟前也仍无自己的话语权,不欢而散其实也属正常。

    气冲冲地出了书房,往自己房间拐了,却瞧见方游站在前方不远处等着,脸色也不大好看。艾子青猜得到,多半是因为自己今日一个人跑过来,没让下人跟着,也没提前告诉他。方游在这茶庄里呆得不痛快,艾子青是明白的。不像白铭,给了他一个工房可以任他自己忙活,方游在茶庄里,与艾老爷艾夫人话不投机,终日无事可做,还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受家里的气,无能为力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方游早年也吃过不少苦头,所以才养成了现在这般性情,只在乎想在乎的人。于他自己,这种处世态度是大有益处,但也因此,现下自是难以理解艾子青被家族事务千扯万拌的心境,也搞不明白自己在艾子青心中,到底是多重的分量。看着他自踏上归途之后就终日愁眉苦脸,方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透顶的伴侣,有时候甚至想开口,让艾子青直接和他一走了之。

    就这么走到彼此跟前,两人皆无好心绪。

    “你同你爹说什么了?”方游问道。

    艾子青不答。

    方游想起他方才走来时脚步甚是虚浮,便抬手向他身侧探去,想要扶他一把。

    没想到艾子青一个挥手,却是直接将他手臂挡开了。

    方游一愣,强压下怒意,又问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你放心,没问厦玉楼,没问陈风,没问你师门的事,”艾子青开口果然就是烦躁,“就算问了我也不会说的。”

    方游眯起双眸,淡淡道:“你觉得我就是关心这些事?”

    你不关心这些,难道你会关心我吗?

    艾子青咬紧牙关,终是将胸腔深处翻滚的情绪压了下去,没有将这句话讲出口。良久,生硬地挤出一句:“都是我的家事,你不必关心。”

    此话完全点燃了方游的怒火。他怒极反笑,冷冷开口:“那我为了你,抛下自己的生意和太平日子,跑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你既要处理你的家事,那我便不多打扰了。”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出庄的方向走了。

    艾子青站在原地,望着方游的背影,只觉得被强收在心底的绝望,一瞬间顺着身体里的血液,统统漫了出来,将他整个人缠得死紧。

    如同我的每一个噩梦一般,他终究会走。

    风亭。

    艾子青终究是独自推开了房门,重新踏入三年前的旧居。

    如艾夫人所言,房间收拾打扫过,那些属于他的物件,都原封未动地呆在原地。挂在墙上的壁毯和兽皮,摆在条案上的琉璃杯和小匕首,专属于某个人的玉茶具……

    艾子青缓缓走到桌前,手指颤抖地伸向抽屉,听见拉开时,那一声熟悉的木料相蹭的声音。抽屉里头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进入视线,一封封的书信,墨迹已有些模糊,只有每一封都相同的落款名字,龙飞凤舞的两个字,仍然可辨分明。

    “安洛”。

    艾子青指尖伸向那些信件,却在触碰到纸张的那一刻,仿佛被什么极烫的火焰灼伤了一般,猛地往回缩了。由回忆带来的巨大痛苦逼得他连连后退,支撑不住向后跌倒在地。那些曾经得到过的温柔,都在失去之后化为全然相反的利刃,在此刻穿透时间纷纷向他划来,刮蹭得他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当方游在时,艾子青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借着他的肩膀,倚靠着支撑自己不去崩溃。如今方游走了,未曾完全被掩埋好的过去,又再度统统破土而出,将他拉向并不陌生的黑暗。

    已分不清是心中的绞痛,还是腹中一阵一阵紧缩的抽痛,哪一个痛得更甚。艾子青伏在地上,任由泪流满面,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

    “为什么……都离开了……呜……”

    第二十章

    那日的风波似乎很快就过去了。方游照旧忙里忙外,艾子青则变得乖巧又听话,除了偶尔和白铭两个人似乎暗中在商量些什么,一副神秘模样。

    “这药见你连续喝了大半个月了,到底是哪儿不舒服?”又见艾子青捏着鼻子给自己大口大口地灌汤药,方游忍不住发问。

    艾子青蹙着眉一口灌完,又用清水漱了漱口,才答道:“就是安神的药,这是最后一剂了。白大哥给的。”

    “嗯,你确实夜里经常睡不好。”方游不作多想,又埋头继续算账,“不过你可小心点儿,别被那家伙骗去试什么奇奇怪怪的药。小时候在山里,他经常让我给他试药,好几次被他弄得拉肚子。”

    艾子青闻言不免心虚,忙托着腮转移话题:“你们小时候在山里,是什么样子的?”

    方游打算盘的指尖顿了顿,淡淡道:“不就是山里该有的样子,没什么特别。”

    “告诉我嘛,”艾子青又往他跟前蹭了蹭,一脸好奇,“你从未和我讲过你以前的事情。”

    “都是正常的日子,日日练功,没什么好讲的。”方游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若是闲着,不如来帮我算账?”

    “不要。”艾子青白了他一眼,干脆拒绝,知道他是无心和他聊往事,也就不再追问,径自出去了。

    后半日,艾子青就一直不见人影。一直到入夜,晚市快要收了,方游把事情都交待好,难得提前回了后院。

    走到院门,便瞧见房里亮着灯,猜到是艾子青回来了,方游加快脚步走近。

    像是听到声响,房门被推开,艾子青从里面露出半个身子来。

    方游定睛一看,不由得挑高眉毛。他身上只披着一件属于自己的外袍,腰带松松垮垮的没有系完全。自己身材比他高大不少,这外袍让他穿在身上自是不合身,现下耷拉着垂下,露出他大半个雪白肩膀,细腿也从衣摆下伸出,赤着脚,脚尖踮着,引人遐想。

    艾子青见了方游,只抿嘴一笑,伸手把他直拽到里面。动作虽不大,但仍惹得本就坠着的宽松外袍更往下滑。

    方游随他入屋,大手一揽便环着他的腰将人圈入怀里,低头埋进肩窝,鼻尖沿着颈线锁骨蹭过肌/肤,嗅到点沐浴过后的淡淡水汽,料他是精心准备过了,碎吻着肩膀,间隙含/糊道:“做什么亏心事了么?”

    艾子青伸长手臂攀上他肩头,闻言有些不满地抬膝顶顶他小/腹,撅嘴回道:“如果我不主动,我看你这辈子都不会想再碰我了,怎么成了我做亏心事了?”

    听他这么说,方游才定神一想,似乎是从陈风回来之后,两人就没有再有过此事。先前是怕这小孩心里头有气,不敢乱来,后来又顾及他差点走火入魔的身体。当即不再多想,只低头吻住,吮/紧人唇舌反复撩/拨,将他抱到床上。

    【此处省略r18约660字,图片链接见评论】

    一时欢情暂歇,方游将艾子青揽在怀中,两人静静躺着。时候还早,虽然都累得不太想动,但也还未到睡觉的时候。

    听着艾子青轻微的呼吸声,方游心绪渐平,忽然想起白天的事情来。思量再三,他抚了抚怀内人光滑脊背,缓缓开口:“我和白铭都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和师娘收养起来。于我们而言,他们二人其实和父母没有太大差别。”

    艾子青没有作声,窝在他怀里凝神听着。

    “我师父是曾经的江湖霸主‘花前月下’花之泉,师娘是萧小河,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他们觉得我练武天资比白铭好,所以我跟着师父习武,白铭则主要跟着师娘学医。

    “我和白铭被收养时,他们其实已经年事颇高了,所以在我们十来岁的时候,二老就直接扔我们下山,让我们自己去闯荡江湖。那时候我还没参加过朱碧大会,等到我们终于闯出了点名堂,可以重新上山,他们二老却已经仙去了。我下山前,我师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对我很失望……”

    一阵夜风从窗户吹进,吹熄了摇摇晃晃的烛光。

    艾子青向方游怀内缩了缩,轻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够狠。师父还在的时候,偶尔会带我们到他的江湖旧友处拜访,多是一些隐士高人,或者各大门派的前辈,通常底下都有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弟子,免不了会让我们切磋一二。我与其他人切磋的时候总是会输,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因为我始终无法下狠手去伤害他人。我虽有师父口中的,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天赋身骨,但我始终不是热爱杀戮之人。所以有的时候,我很羡慕白铭,他可以救人,我却注定需要杀人。”

    “你没有错,”艾子青收紧揽着方游腰身的手臂,“武学易得,武德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