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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抹了抹眼睛,小声地数起数来。

    被关进来前,在等待室看过表,刚过下午六点。

    从傍晚六点到次日清晨的七点,一共是13个小时,合计780分钟,共46800秒。

    在昏暗寂静没有任何变化的房间,对时间的感知被扭曲,成才害怕自己无法分辨时间的进度,怕一不小心发了呆,或是一不小心睡过去,就错过了那个最终的结点,从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要自己清醒着,等待着那一刻到来,等到确切的结果,而不是在那之前就把自己逼疯。

    于是,他一刻不停地数着,蹭着已经磨破的额头,掐着掌心让数字一个个增加,从一,到一百,到一千,到一万……

    因为停车场上的突发事件,三中队的出发时间推迟了半个多小时,车辆最终于傍晚六点一刻驶出基地。

    因为之前的事,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低落,路上没人说话,战士们互相挤靠在一起,发呆或是闭眼休息。

    袁朗则坐在军车的副驾驶,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路途遥远,下了汽车要搭乘飞机,最后还要上舰船转小艇,整整一个夜晚,都会在交通工具上渡过。

    那南瓜崩溃的表情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揪着心。

    于是袁朗试图再往前回溯,追寻线索。

    一直到这个周末之前,似乎都没什么不对劲。

    一个话不多、技术过硬、脑袋灵活的南瓜,或许时刻自律把握分寸的习惯有些生分,但能看出他与大家并没什么隔阂。包括对自己,虽然称呼到现在都一直是“您”,却没有任何刻意。

    在这个基地,他很安静,也很稳定,并且,是自在的。

    然后,初现端倪的时刻是周六的早晨。

    他先是在球赛中请假,理由是胃痛。

    这样一场事关裸奔与否,好事的吴哲和具有集体精神的三多都参加了的比赛,按理说身为主力后卫的成才,一点儿胃痛根本就不是缺席的原因,更何况后来见到他时,根本没有任何生病的样子。

    然后是下午……他在靶场的枪声听起来和平时略有些不同。

    现在想来,似乎刻意卡着节奏,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

    而他见到自己时的那句“队长,您来了”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这南瓜正在守株待兔……也许,那直觉是对的。

    从不抽烟的狙击手开始抽烟,沟通的态度比以往稍显放肆,他无所谓谈话如何开始,只想引出他的话题。

    “如果人生只有4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该怎么办?”

    ……

    再后来,在接到任务即将出发之前,他做下了惊人之举。

    如此的不计后果,却只想要任务延迟,不多,三小时就可以。

    袁朗再次想起成才提起那个4时的话题时所限定的时间:从周六早晨起床的那刻起,再到两天后的同一时间……

    如果起床的那刻是起床号吹响的时间,那应该是在六点五十到七点之间,而两天后的同一时刻,按照登岛侦查任务的行程安排,如果没有耽搁的话,整个中队应该在那之前大约一个多小时就已登上岛屿,正在岛上执行任务。

    那么,如果推后三个小时的话……大家则应该还在舰艇上,尚未转乘去往终点的小艇,距离那岛屿也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这个时间差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座岛,你们不能现在去——”那小子撕心裂肺的呼喊似在耳畔响起,袁朗用手指捻灭了烟头,揉了揉眼睛。

    现在考虑什么都已没有意义,他们已到达中转站,该上飞机了。

    舟车劳顿,只差一人的三中队全体,最终于清晨6点前,登上汪洋中的陌生小岛。

    碧海无垠,风平浪静,岛上植被茂密,在温和的天气中休养生息。

    队员们分为六个小组,前往不同的方向侦查。

    小金猪取代成才成为d组的组长,带着他的人深入岛屿中心;吴哲当然还是放下了不属于的自己的狙击步,佩戴着不久前才劫持过队长的手枪,跟在了自己的队伍里。

    各组都顺利地在推进,无人遇敌,暂时也未发现可疑的地点。

    只有袁朗不断地看着表,他必须承认,自己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忐忑不安,仿佛面对着未知的强大力量,一不小心就会被摆弄于股掌之间。

    六点五十顺利度过,a小组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处看起来像是已被废弃的建筑,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依然没发现任何埋伏,袁朗派了四人包抄建筑进去探探,自己则带着剩余两人在外面继续侦查。

    他们发现了一个低矮的水泥台,其中似乎有个井洞,里面填了土长了草,被个钢筋焊制的盖子盖着,上了锁。

    旁边的队员开枪爆锁,袁朗又看了一次表。

    差两分钟七点整。

    暂时除了没有成果,一切并无异常。

    掀开井盖的战士,用脚踏了踏其中的土地,撇嘴道,“啥也没有。”

    “最好这样”,袁朗毫无表情地轻声道,他已盯住表,开始倒数。

    但愿一切都是自己多想。

    但愿这趟登岛任务能顺利进展,侦查出真实的情况。

    但愿所有的队员都能安全地坚持到最后,全须全尾地活着回去。

    但愿任务结束后还来得及把那个兵捞出来,搞清楚他脑子里都藏着些什么。

    但愿……

    忽然之间,脚下的地面似乎抖动起来。

    袁朗心中一紧,他抬起头,先于震耳欲聋的轰鸣到来的,是爆闪的强光,紧接着带着烟雾的火柱在东南方冲出海面,升至天空,炸开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原来如此,原来……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胸口像被重击般钝痛,然而还来不及后悔或痛惜,下一秒就在烈火中失去了知觉。

    第32次

    成才又重新开始计算数字,之前恍惚度过的那些就大概记个数,全当这次就是第32次吧。

    第二遍起床号吹响的时候,一件t恤落在脸上。

    “两遍哨了”,伴着吴哲的声音,上铺的狙击手睁开了眼睛。

    这是进入无限循环以来,他真真正正睡醒的一次。

    存在于脑海中关于禁闭室的记忆,最后的数字似乎停在了一万三千多,确切是多少已记不清。

    虽然万分害怕睡过时间的循环点,想要清醒地等待结果。

    但他实在太累了。

    恐惧与疲惫轮番轰炸,枯燥的数字数着不敢停,其中断过好几回,一晃神就忘记自己到底数到哪里,只能从记忆中最后的一个数继续,反反复复,终于所有的脑细胞都放弃运转,整个人就蜷缩在门前的地板上,陷入了不自知的深眠。

    幸好,之后就听到了唤醒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熟悉。

    幸好。

    “成小花”,锄头已伸手去拉他的被子,紧接着就被爬起来的室友吓了一跳,“卧槽,你这是……?”

    狙击手一脸恍惚,面颊上爬着泪痕,他看了看吴哲,然后猛地从上铺跳下来,一把将人抱住,“太好了,你回来了。”

    ……

    锄头僵硬了三秒,然后把他一掌劈开,“你妹啊”,他不自在地抖了抖臆想中的鸡皮疙瘩,脑内了一番,“不要告诉我,你梦到我是你上辈子的恋人转世,现在终于找回来了……”

    “是什么都好”,室友的回答则更加惊悚,“你回来了就好”,而后他不管不顾地又把锄头搂得快断气儿,甚至在脸上亲了一口才松开。

    “卧槽,成小花你这个疯子”,吴哲蹦起来,拼命地擦着脸,“你这个变态狂!”

    然而被骂的人毫不在意,他已钻进洗手间,对着镜子用冷水抹了把脸,再出来速速套上了衣裤,就朝着门口走去,“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儿操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