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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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日本大使馆再 三致意,说要请主席特别谅解。”

    “外电报导,日本是在发动攻击以后,才把停止交涉的备 忘录送交美国政府。这样的作风,只有激起美国及同盟国方 面的同仇敌忾的情绪,加紧团结。日本这样做,自己注定了 失败的命运!日本军阀这样愚蠢地蛮干;日本的元老重臣,全 坐视他们的军阀横行,而无所匡救,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聚 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汪精卫用双手使劲搔头,连连问说:   ”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于是,正好由上海到了南京的陈公博说道:”日本一采取 ‘以战养战’的办法;这个办法,今后势必扩大实施。据说偷 袭珍珠港很成功,照形势判断,日本是准备的,初期战果会 很可观;这一来,军部的气焰更高,我们的处境将更困难,特 别是对日军搜括物资,应该预先筹划一个对抗的办法。”

    “现在还谈不到办法。”周佛海接口说道:”我们只有坚持 一个原则,随机应变,为国家保存元气,替百姓解除痛苦,能 做得一分是一分。”

    汪精卫用失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大家,”尽其在我!”他 叹口气,”只好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会议就在汪精卫的叹息声中,不了了之;但与会人员之 中,很有些人浮现着闪烁不定的喜色。这只要多想一想就能 明白,是出于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日本人自讨苦吃,抗战 至今四年五个月,终于露出来一线胜利的曙光。

    沦陷区内持着这种想法的人,不知道多少?同时,短波 无线电中,也传来了许多令人兴奋的消息;大家最关心的,当 然是来自重庆的广播;领袖约见美、英、苏三国大使,提交 书面建议,表示中国绝不避任何牺牲,将竭其全力,与友邦 共同作战,建议采取联合行动,美国对德、对意;苏俄对日 本,皆须同时宣战。

    国际上的反应,恰如中国所期待,英国、加拿大、澳洲、 荷兰、希腊、戴高乐所领导的自由法国,以及海地、萨尔瓦 多、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哥斯达黎加这些中南美的国家,都 发布声明,对日本及德意宣战。侵略中国的日本,一夕之间 成了世界公敌。

    从七七事变以来,中国一直是抗战,日本则是不宣而战; 到了这时候,中华民国终于正式对日宣战,并声明对德、意 两国,处于战争地位。同时分别照会罗斯福、邱吉尔及斯大 林,建议由中美英苏荷五国,订立联盟作战计划,由美国领 导执行。邱吉尔复电赞成;美国则不但同意,而且认为这是 “至为切要”之举,希望12月17日以前,在重庆召集联合军 事会议,彼此交换情报,并商讨对于东亚如何采用最有效的 陆海军行动,去击败轴心国家。虽然苏俄还未迅速作出反应; 但是,中华民国已处于对付世界公敌日本的关键地位,在世 界舞台上,与美国、英国同为要角。自鸦片战争至今中国的 国际地位,提高到第一级;是沦陷区的百姓,最感到骄傲兴 奋的一件事。

    因此,无线电中不断传来的坏消息:日本进攻泰国,兵 不血刃而下;越南属于维琪政府的法军,与日本订立军事同 盟;日本在马来西亚北部及菲律宾登陆;日本占领美国的属 地威克岛、关岛;以及英国的主力舰”威尔斯皇子”号、”却 敌”号为日本飞机炸沉等等,所予人的感觉,并非沮丧,反 是兴奋。

    因为,大家对美国的国力是有信心的,日本不过乘美国 不备,取得一时的胜利而已;等到美国正式动员,日本一定 不是她的对手。此刻美国吃的亏愈大,将来报复的决心与力 量亦愈强。这就是大家兴奋的缘故。

    但是,对于日军进攻香港,大家就不能以隔岸观火的心 情来看待了,因为香港有许多对国家有关系的重要人士;特 别是金融家在内。

    15明珠失色

    “十二·八”以后,香港高等华人群像。

    东京时间12月8日上午3时许,大本营接到第25军司 令山下奉文中将已开始登陆马来西亚的电报;随即在10分钟 以后,将预定的电报发了出去,只有3个字:”花开矣”!

    这个电报分致中国派遣军司令畑俊六、驻华的第二十三 军司令酒井隆中将、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驻汉 口的第十一军司令阿南惟几中将、驻上海的第十三军司令泸 田茂中将、驻台北的第十四军司令本间雅睛中将。这”花开 矣”三字,是预先约定的密语,表示已在马来西亚登陆。

    在南方军的初步军事行动中,有3个必须占领的据点:新 加坡、香港、菲律宾。此三地的作战计划,原则上是先为其 难;马来西亚作战,成败难决;所以必须二十五军在马来西 亚奇袭登陆成功,第十四军及第二十三军,才可以用”正攻 法”对菲律宾及香港开始进攻。

    进攻香港的主力,是隶属于第二十三军的第三十八师团, 另外配属步兵联队及炮兵队各一;当然也有轰炸机及兵舰分 自海空支援。   12月8日清晨,九龙半鸟的餐厅内,绅士淑女正悠闲地 在进早餐,一面饮果汁,一面看报;报上并没有日本奇袭珍 珠港的消息——因为同盟社的通讯稿送到,报纸已经上机器; 总编辑也在看完大样后,回家睡觉,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 条超级大新闻。

    突然之间,传来巨响,震得门窗戛戛作响;于是大部分 的客人都奔到窗口去观望,但一无所见。有人指着《南华早 报》上的记载说:”是英军在试炮。”

    这个说法很快地被否定了,电话中传来的报告是:启德 机场被日本飞机所轰炸;日本已经对英国宣战。街上人来人 往,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尤其是家住香港的,更为焦急,因 为香港政府在毫无任何通告或暗示之下,停驶了香港、九龙 间的渡轮。

    这突如其来的大变化,引发了一连串的恶性反应,商店 关门;公共汽车停驶;电话有时通、有时不通;而整天空袭 警报不断,以致于香港到九龙,或者九龙到香港的人,如果 当地没有亲友可以投靠,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

    最狼狈的是短期逗留的旅客,无端成了断梗飘萍。刘德 铭就是如此:从离开上海到香港,辗转到达内地,那知运气 不好,跟”组织”上联络的两条线,阴错阳差,都没有能接 得上头。于是东飘西荡一年多,终于在昆明”归队”;立即领 受了一项任务,重回上海。三天前由昆明飞到香港,要等候 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同志”到达,扮成夫妇,一起坐船到上 海,不想失陷在香港。

    他住在九龙半岛酒店;旅客都是高贵的绅士淑女,但大 部分已失去了平时雍容优雅的风度,一个个愁眉苦脸,神情 惶惑,到处打听局势。据说日本陆军已经由深圳向新界进攻, 英军设了两道防线,第一道在边境;第二道在沙田,那里群 山屏障;山上分布了许多炮位,可以长期坚守。

    “香港是英国的东方之珠,不会轻易放弃的。”有个坐在 刘德铭身旁,神态非常乐观的洋人,说得一口很流利的上海 话:”上个月,有大批英军,从加拿大派来增援;据所知,停 泊在新加坡外海的’威尔斯皇子’号跟’却敌’号,已经决 定移防香港。海陆两路的防守实力,都很坚强;香港九龙,起 码可守半年。”

    正当他高谈阔论时,大厅上扩音其中播放的轻音乐已经 停止,到了播报新闻的时间:第一条就是”威尔斯皇子”及 “却敌”号为日本飞机炸沉的消息。

    那洋人的脸色很难看,有点坐不住的模样;刘德铭伸过 一只手去,亲切地按在他的膝头上,”不要泄气!”他说:”日 本人是一时猖狂;最后胜利属于你我。”

    刘德铭的友好态度,对于解除他的难窘,极有帮助;他 从皮夹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刘德铭说:”通常英国人是不作 自我介绍的。”他说:”不过,这一次是例外。”

    刘德铭接过名片来看,一面中文,一面英文;中文上印 的头衔是:”英商卜内门洋行视察”;中文名字叫做”费理陶。”   ”你叫我费理好了。”   ”我姓刘。”刘德铭已改名刘汉君,掏了张在香港新印的 名片;又看着费理陶的名片上的地址问:”你一向住在上海?”   ”我是生在上海的。”   ”怪不得说得这么好的上海话。”刘德铭问道:”到香港几 天了?”   ”前天才到,我是陪我太太来度假的。”费理陶问:“你呢?”   ”我从昆明来,预备回上海。”刘德铭说:”看来仍旧要回 昆明了。”

    刚说到这里,一香风扑袭;刘德铭转过脸去,顿觉眼前 一亮,站在面前的那妇人,年可30,长身玉立,艳光四射,费 理陶为刘德铭介绍,是他的妻子苏珊。

    刘德铭起身招呼;听她口音带些南京腔,别有一种他乡 遇故的亲切感。苏珊的感觉,亦复相似,开口问道:”刘先生 是哪里人?”   ”南京。”   ”果然!”苏珊笑道:”口音总是改不了的。”她向她丈夫 说:”我跟刘先生是同乡。”   ”这样说,更有缘了。可惜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否则可 以好好庆祝一下。”

    话虽如此,费理还是叫了威士忌,举杯定交。然后,谈 到彼此的处境以及今后的动向。   ”我已经失业。”费理陶说:”今天中午听到广播,在日本 势力所能达到的中国地方,英美的产业,都为日军所接管了。”   ”还好,你们夫妇并未成为俘虏。”刘德铭说:”费理,请 原谅我,对于香港的前途,我不像你看得那么乐观;既然已 经幸免作为日军的俘虏,应该珍视这份运气,想法子离开香 港。”

    “离开香港到哪里?”费理答说:”整个南洋,都在日本军 阀疯狂地攻击之下,没有一平安乐土。”

    “那末到我们的内地去。”刘德铭说:”你们不是有分公司 的在重庆?”

    “我也在这么想,不过不容易。机场被炸,民航机根本无 法起落。”费理陶忽然问说:”你们有许多政府所重视的闻人 在香港,怎么办?你看,在这座大厅中的,我就认识好几位。”

    刘德铭环目四顾;目标显著,首先入目的是,仪表魁伟 的外交界耆宿颜惠庆;巧的是,他的隔座,便是他当年奉使 苏京,在民国24年重返莫斯科时,同船赴俄的电影明星胡蝶, 依旧梨涡生春,风华绝代。

    与颜惠庆相映成趣的,是瘦小精悍的林康侯;与他同桌 的另一位清癯老者,刘德铭也曾识面,是北洋时代段祺瑞一 系的要角,当过财政总长的李思浩。

    再过去一桌,是广东的精英,资格最老的许崇智、”天南 王”陈济棠;还有李福林、陈策。这些人如果陷失在香港,为 汪精卫拖下水去,足以增加”南京政府”声势;不知道重庆 方面有什么办法,援救他们脱险?

    转念到此,刘德铭灵机一动;细想了一会,问费理陶说: “你们夫妇是不是真的想到重庆?”

    原来刘德铭的想法是,香港不但有好些政要闻人,而且 因为这是国民政府涉外事务方面一个主要的据点,无论国际 贸易,情报联络,都在此进行;有许多要员派驻在香港、九 龙,政府是一定要想办法援救他们脱险的。

    脱险唯一的途径是空中航路;即令日本轰炸机不停地空 袭,但必有重庆派来的民航机,乘隙冒险下降。时逢下弦,上 半夜星月微茫,不宜空袭,若有来自重庆的民航机,这时候 是降落的理想时间。费理陶如果想离开香港,不妨到机场去 等机会。

    这个想法,非常合理;仔细想一想,重庆方面,似乎除 此以外,别无可以接运的办法。费理陶欣然接受,深深道谢; 接着跟苏珊商议行止。   ”最好是一起走,只怕办不到。”他说:”我是做’黄鱼’, 一个人能挤上飞机,已算很幸运了。苏珊,你说呢!”   ”你一个人去好了!我先留在香港。”苏珊答说:”好在我 是中国人。”   ”可是,谁照料你呢?”

    说到这话,费理陶跟他的妻子,不约而同地转脸去看刘 德铭——刘德铭当然不能毛遂自荐;而且,他有任务在身,只 要有机会,立刻就要离开香港,事实上也不可能给苏珊多少 照料;因而装做不懂他们的意思,保持沉默。   ”刘先生,”终于是费理陶开口,”你是热心的人;倘或苏 珊需要你帮忙,你一定不会拒绝。是不是?”   ”当然,只要能力所及,我一定效劳,不过,我不能作任 何承诺;这种乱世,谁都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些什么。”   ”当然,当然!这一点我充分理解。你们中国人不是有两 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语出不祥,刘德铭心中一动,倒有些懊悔,替他出了个 到启德机场去等机会的主意。   ”费理,”苏珊问说:”你预备什么时候走?”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必迟疑,我今天晚上就走。”费理 陶站起身来,”请你帮我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写几封信给有关 方面,报告我的行踪。”

    苏珊点点头,向刘德铭嫣然一笑,”刘先生,”她问:”今 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好!”

    于是费理陶夫妇相携而去;刘德铭目送他们的背影,不 由得想起一个从未识面,而却与他有极”亲密”的关系的人, 就是”组织”上分派给他作”妻子”的女同志,化名杨凌。   ”杨凌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他在想,”能像苏珊这样就好 了。”

    入夜灯火管制。”东方之珠”的香港,本以灯火璀璨的夜 景出名,这天却是黯然失色了。

    外面一片漆黑,里面是以烛火照明;每张餐桌都点着彩 色的蜡烛,光晕摇曳,明暗不定,反倒出现了神秘而温柔的 情调。

    可惜,炮火给人带来的生活,乃至生存的威胁,已很深 刻地反映到餐桌上——昨天的一汤两菜,还有沙拉与尾食的 正餐,此刻已缩减为一汤一菜。

    这使得许多人想起一个从未注意过的问题,人口密度最 高的香港,不生产粮食,盘中之餐,大部分来自广州;小部 分来自美国、澳洲等等农产品丰富的国家。如今水陆两路都 已阻绝,香港的居民,岂不要活活饿死?   ”日本军阀实在很愚蠢!”费理陶说:”他们其实并不需要 对香港发动军事攻击,只要封锁水陆两路,断绝外来的接济, 就可以使香港不战而溃。”   ”不!”刘德铭说:”香港对日本人有特殊的意义,在香港 的要人,以及香港各银行保险库中的财富,都是日本人急于 想掌握的。所以日军不但会对香港发动攻击,而且必然会发 动猛烈攻击;希望像希特勒横扫东欧那样,取得闪电战的效 果。”

    这番见解,加强了费理陶尽快离开香港的决心。饭后携 着简单的行囊与爱妻吻别,向刘德铭郑重表达了托妻之意,离 开半岛酒店,踏上一辆预先约定的出租汽车,直驶启德机场。 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苏珊很高兴地说,刘德铭的计划实现 了。如今她得为自己打算,问刘德铭是住在九龙好,还是香 港比较安全?   ”就目前来说,香港比较安全。九龙是半岛,日本陆军可 以到达;香港隔着大海,成为天然的屏障,不过,到头来是 一样的。”刘德铭说:”一动不如一静,我预备在九龙等机会。”   ”我想到香港去。在香港,我有一个最好的同学,我想找 她。”苏珊又说:”刚才我听广播的,在青年会临时设立了渡 海通行证申请处;不知道能不能请刘先生替我打听一下?”

    意思是要请刘德铭替她代为申请。这是义不容辞的事,刘 德铭要了她的身份证明文件,步行到达青年会,只见排队的 长龙已绕过一条街了。

    这一景象,令人品馁;但脑中一浮起苏珊的笑靥,勇气 与耐心都有了,静静地排在末尾。很快地,他身后又出现了 一条长龙。   ”如果日本军攻占了港、九,当然要组织维持会。”在他 前面的一个中年人,问他的同伴:”你看,会请谁出面。”   ”那还用说,自然是何东爵士。”   ”何东爵士不在香港。”另有一个人搭腔,”到澳门去了。”

    从这两个人的交谈中,刘德铭知道了何东爵士去澳门的 原因,是为了答谢澳门总督特地到香港来贺他们夫妇的钻石 婚,恰好逃过了这一劫。

    对啊!刘德铭在心里想,澳门属于葡萄牙,而葡萄牙是 中立国,所以她的首都里斯本,才会成为情报贩子的集中地。 必要时想法子偷渡到澳门,倒不失为一条可进可退的好路子。

    正在这样转着念头,发觉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转脸 看时,不觉一喜,”裁法,”他很兴奋地说:”我听说你在香港; 怎么样,混得很得意吧?”

    这个人是刘德铭在上海认识的朋友,名叫李裁法;出身 不高,却很重江湖义气;最难得的是,颇有力争上游之心。刘 德铭心想,此时此地,能遇到这样一个有用的朋友,运气总 算不坏。   ”马马虎虎。”李裁法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香港来的? 上海一批老朋友怎么样?”   ”来了没有几天。”刘德铭说:”我是从昆明来,在香港过 境。”

    “原来你在内地!”李裁法问道:”你排队是领过海的通行 证?”

    “是替我一个朋友来领。”

    “朋友?”李裁法想了想,开玩笑地问:”女朋友?”

    “女是女的;不能算女朋友。”

    “不管你是不是女朋友;来,来,不要排队了!”李裁法 拉着他手说:”我想法子送你的朋友过海就是。我们先找个地 方聊一聊。”

    于是刘德铭退出了行列,跟着李裁法想找个咖啡馆歇脚, 却未能如愿;因为店铺都关门了。最后,是刘德铭提议,到 半岛酒店去叙契阔。

    据李裁法自己说,”混”得还不错;开了一间”吧”,专 做”烂水手”的生意,地点是在香港的北角,那里是上海人 的天下,另成一个”帮口”。刘德铭听得出来,李裁法在”上 海帮”中,是首脑之一。

    “刘先生,”李裁法还保持着在上海时对刘德铭的称呼, “你现在不论过境要到哪里,一时都走不掉了,能不能帮帮我 的忙?”

    “喔,”刘德铭问道:”帮什么忙?”

    “九龙,香港是一定保不住的了。我还听到一个说法,邱 吉尔打电报给这里的总督,香港如果守不住,不妨向日本投 降;不能让我们在广东的游击队攻过来,更不必向中国政府 要讨救兵,他说:香港在日本人手里,将来可以要得回来;给 中国人一占领,将来就要不回来了!”

    “他妈的!”刘德铭不由得骂了句,”这个家伙真是老狐 狸。”   ”不管他是不是狐狸,话是实在的。等日本人一来,地方 上要出面组织维持会;北角方面,我想来搞,不过大家都没 有什么经验。你是见过日本人的世面的;我刚才看见你,心 里在想,我的运岂不错,居然能遇见一个有用的朋友。

    刘德铭很惊异于他的想法跟自己完全一样,也认为是遇 见了有用的朋友;可是彼此都错了!李裁法不能用他;他自 然也就不能利用李裁法了。   ”裁法,”他率直说道:”搞维持会这一套,名声太难听; 我只好敬谢不敏。”   ”不错,搞维持会就是汉奸。不过,刘先生,你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李裁法问道:”你认不认识一条腿的陈将军?”

    刘德铭知道他是指的陈策。此人是广东琼山人,辛亥革 命以前,在广东海军学校当学生时,即已加入同盟会。民国 11年做广东海防司令,适逢陈炯明叛变;保护中山先生登上 永丰舰避难的,就是他。

    抗战发生时,他正担任虎门要塞司令。平时绿林出身,修 成正果的”福将”李福林,解甲归田,在香港新界办农场,题 名”康乐园”,广植时花鲜果,收获甚丰,真是优游林下;不 道日本海军知道他在粤军中人缘极好,拥有很大的潜势力,便 以重赂请他策动广东的海陆军作内应。李福林表面唯唯,暗 中派人到广州,向行营主任余汉谋告密。

    余汉谋便跟陈策定计,通知李福林,尽不妨答应日本人 的要求。于是李福林收受了一笔巨款,约日本军定期来攻;到 得日本海军进入珠江,伏兵齐起,吃了大亏。但陈策亦于此 役中受伤,在香港割掉了一条左腿,才得保住性命。

    陈策人虽残废,雄心不减;现任国民党驻港澳总支部主 任委员,兼国民政府驻海军事代表,刘德铭听李裁法提到他, 心知必有说法,点点头答说:”我虽不认识他;不过他在香港 的任务,我知道。”

    “你知道就再好没有了。”李裁法说:”你倒想,我们多少 人在这里?一时哪里走得完!而且别的人,譬如财政部、交 通部、国防部派在这里办事的人,都可以走;中统、军统的 人,能走也不能走,走了哪个来做’工作’?所以陈将军关照 我,要搞维持会做掩护。”

    听他这一说,刘德铭才知道李裁法是在陈策指挥之下。既 然如此,自不妨表明自己的身分;但转念一想,俗语说得好, “逢人只道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至少对他的话,先须 求证确实,才谈得到其他。

    于是他问:”陈将军住在哪里?”

    “他住在胜斯酒店。你要不要见见他?我带你去。”

    他敢这样说,可见陈策要他组织维持会的话不假;刘德 铭想了一下答说:”我老实告诉你,我是要到上海去的。现在 情况大变,去上海是不是还有必要,我得打电报去问一问;如 果上海不必去了,我一定帮你的忙。”

    “好极!”李裁法又说:“你要发电报,可以用我们的电台。”

    “不必!”刘德铭说:”你请坐一坐,我先替你介绍一个朋 友。”

    接着便是李裁法为刘德铭解决问题,他有办法将苏珊送 到香港;但苏珊却又变了主意,觉得跟刘德铭在一起比较安 全。   ”苏珊小姐的想法不错。”李裁法是抱着所谓”胡调”的 心思,直觉地认定他们应该是一对情侣,想替他们拉拢,”跟 刘先生在一起最安全;一定能照顾得你很好。如果有用得着 我的地方,请你告诉刘先生,打电话给我好了。”接着,他在 纸餐巾上写了九龙与香港的两个电话号码递给刘德铭。   ”多谢李先生。”苏珊含笑致谢以后,视线转向刘德铭时, 忽然脸上微有忧郁之色,”有件事,我很不放心,费理跟我约 定的,他一到了重庆,第一件事是打电报通知我;到现在没 有消息,不知道他搭上飞机没有?”   ”当然搭上了,不然应该回来。”   ”就因为没有回来,我才不放心。听说,启德机场让日本 飞机炸了好几次,死了好些人。”

    很显然地,苏珊是担心她的丈夫,飞机不曾搭上,性命 已经送掉。刘德铭想了一下,觉得这个不幸的可能性,是存 在的;为了安慰她起见,应该立刻澄清她的这一忧虑。

    于是刘德铭将费理陶接受他的建议,到启德机场等机会 飞重庆的情形,告诉了李裁法;问他能不能设法打听一下,费 理陶究竟搭上飞机没有?   ”那容易。我马上打电话到机场,找中国航空公司的人问 一问就知道了。”

    李裁法去了好久才回来,告诉他们说,昨夜有一架飞机 降落,要接许崇智、陈济棠、颜惠庆等人到重庆;结果一个 都不曾接到。当时秩序很乱,挤上飞机的人,有的登记了,有 的未曾登记。而在已登记的名单中,并无费理陶仆人。   ”那末,轰炸机场,伤亡的名单呢?”刘德铭问:”应该到 哪里去打听?”   ”这要到警察署去打听。”李裁法站起身来说:”我再去打 电话。”

    对于李裁法的热心,苏珊颇为感动;因此,对刘德铭也 增加了好感,觉得他有这样的朋友,证明他也是个好人。   ”我问过了,死亡名单不全,没有费理陶的名字。受伤的 名单是全的,可是也没有,”李裁法说:”看起来是上了飞机 了。”   ”但是,没有费理从重庆来的电报。”苏珊答说。   ”你不会打电报去问?”刘德铭说:”费理到了重庆,当然 要到公司去报到;打电报到重庆的卜内门洋行一问,不就有 了确实信息。”   ”对!”苏珊说:”立刻就打。”

    半岛酒店就有邮电代办所;重庆卜内门洋行的地址虽不 知道,却也无妨,重庆电报局自能”探投”。苏珊又付了回电 的费用,预计5个小时之内,必有回音。   ”希望5个小时之内,有好消息。”李裁法说:”我要走了, 明天上午9点钟再来,不但希望听到苏珊小姐的好消息;而 且也能听到我自己的好消息。”

    最后这句话,苏岂不解;等李裁法走远了,她才向刘德 铭动问,什么是他的好消息。   ”告诉你也不妨。”刘德铭将李裁法邀他帮忙的话,约略 说了一遍。   ”那末,你作了决定了没有呢?”   ”还没有。”刘德铭答说:”我要等一个人;等那个人来了, 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静。”   ”那是个什么人?”   ”工作上的伙伴。”

    苏岂不作声,只见她长长的睫毛,不住闪动;是落入沉 思中的模样。刘德铭恰好乘她不注意时,恣意平视;一时遐 想升腾,连香港传来的日机空袭的爆炸声都听而不闻了。”   ”我怎么办呢?”苏珊突然这样发问。   ”不要紧!”刘德铭答说:”我那个朋友办法多得很;一定 可以把你送到重庆,与费理团聚。”   ”就怕费理的行踪成谜。”   ”不会的。重庆一定有好消息来。”

    消息是来了,却并不好;费理陶并未到重庆卜内门洋行 报到。苏珊的话说对了,费理的行踪,真个成谜。

    这灯火管制,一片漆黑的漫漫长夜,在苏珊真是在受熬 煎;到了天色微明时,她再也忍不住了,用内线电话将刘德 铭从梦中唤醒,带着哭声地说:”我怕!我睡不着!”

    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她需要安慰。刘德铭只好这样答 说:”你别怕!有我在。”   ”我也知道有你在。不过,是这时候;而且只听得见你的 声音。”   ”这不成问题,两三分钟我就可以到你身边。”

    电话中没有声音;刘德铭心里很矛盾,希望她拒绝,但 又深怕她拒绝。

    终于电话中又有了声音,”刘先生,”她说:”我到你那里 来;请你不要锁门。”

    这个回答,大出刘德铭意外;正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时, 苏珊已经收线。刘德铭只好起身,打开了门锁;穿着睡袍坐 在沙发上静等。也不知是天气冷,还是兴奋得不能自持,身 子在发抖。

    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刘德铭不免疑惑,想拨电话去催, 似乎不妥;而不问个清楚又觉得放心不下。绕室徬徨之余,听? 得身后轻响,急急回身去看,方始明白她迟迟起行的道理,原 来她是化了妆,而且穿得整整齐齐来的。   ”啊!”刘德铭说:”倒是我失礼了,穿着睡袍招待你,不 成体统。”   ”不!刘先生,我这样子是有道理的。”说着,她将开司 米大衣卸了下来。

    刘德铭上前接过她的大衣,抱在手里问道:”请你先说道 理。”

    其实,苏珊盛装而来的道理,亦是可以想像得知的;拂 晓时分,穿着睡袍经过甬道,进入另一房间,为人发觉,何 以自解?同时,要离开他的房间时,如果是穿着睡袍,他人 见了会怎么想?

    想通了这个道理,刘德铭对她的看法不同了,这是个有 头脑的女人,是缓急可恃,能共患难的伴侣,”你请坐;要不 要来杯咖啡?”

    他提起保暖的银咖啡壶说:“在内地想喝一杯来路货的咖 啡很难,所以一到香港,大喝特喝;现在看样子,恐怕又要 喝不成了。”

    “你是说,日本人来了,由英美进口的东西会断绝?”

    “一定的。”刘德铭倒了两杯咖啡;递一杯给苏珊,”喝下 去会使你舒服。”

    “不!我想要一杯酒。”

    “我只有当酒精用的’琴’,喝得来吗?”

    苏珊想了一下说:”可以。”

    于是刘德铭从箱子里找出来一瓶”琴”,倒了小半玻璃杯; 她接过来倾入咖啡杯中,仰头一饮而尽,颓然倒在椅子上。

    “苏珊,”刘德铭不安的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费理 一定不要紧,吉人天相。”

    这泛泛的安慰,连他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果然,苏 珊摇摇头,表示听不进去。

    “你心里有什么疑难,说出来大家商量。”

    “我在想我的命。”苏珊自语似地说:”看起来不能不信。”

    “怎么样?”

    “刘先生,你知道不知道,费理是——,”她双目灼灼地 望刘德铭,终于很吃力地说了出来,”他是我第三任的丈夫。”

    刘德铭倒吃一惊;但他很快地想到,不宜有任何惊异的 表情摆在脸上,所以只淡淡地应一声:”噢。”

    “我母亲从小替我算命,说我克夫。为此我跟我表兄的婚 约取消;结果,我的表兄,还是死在一次车祸中。”

    “那,”刘德铭说:”足见得克夫的话靠不住。”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我母亲更是这么想。可是我从 ‘金陵’毕业以后结婚,不到3年,就做了widow。去年有人 说,嫁的是外国人就不要紧;因此费理追求我不过两个月的 工夫,我就作了很重大的决定。那知道,结果还是这样!”   ”苏珊,你把你的结果判断得太早了一点。”

    一语未毕,隆然声响;不知何处发生爆炸。刘德铭看她 脸色苍白,急急坐在她身边,捏住她的手说:”你别怕,有我 在这里。”   ”是,我不怕。”苏珊勉强报以微笑。

    两人侧耳静听,除了酒店中的旅客梦中惊醒,出现了骚 动的声音以外,爆炸声却未再起;苏珊的脸色,慢慢恢复常 态了。   ”我没有想到,你这样摩登而且洋派的小姐,会相信看相 算命。”   ”那是因为我母亲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