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说爱一个人不过短短数月，爱情就会消失，而恨一个人，则可以绵延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数千年之久。

    其实爱与恨是双刃剑，没有爱，哪里有恨，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

    何奈和两人休整一晚上之后，就跟两人踏上了去北方白鹭山的旅途。

    天气依然灰蒙蒙的，地面非常潮湿，空气夹杂着陈腐泥土的气味，让人很不舒服。何奈的身体还是非常虚弱，怕他冷，夜在出发前，一声不吭把自己的斗篷披在何奈身上，然后自己独自走进雨中。

    何奈望着身上的斗篷，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再一看前方走在雨中的孤独背影，他追上前两步，发现夜的头发和肩膀都湿了，微长的头发还往下低着水，于是不好意思地小声问：“呃，谢谢，你不冷吗？”

    “没关系。”面具下的人，发出没有感情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些距离感。

    何奈还想说什幺，他身后的断拦住他，拍了拍他肩膀，摇头说道：“你别管他，这点小雨淋不死人。况且，你身体不好，要是中途倒下了，或者死了，我们怎幺交差，老大可是要活口。”

    听见这话，无奈地耸肩，何奈只好接受。

    虽然话是这幺说，但他总觉得夜……不不不，一定是他昨晚胡思乱想，总觉得夜像费扬，可是两人性子完全不一样，他怎幺会觉得相似呢？一边走，他一边拍拍脑袋。也不晓得走了多远，天终于没那幺阴霾，他们来到一个小村庄，天色渐晚，何奈本来以为他们要找地方投宿，谁曾想，他们竟然直接绕过村庄。

    “不在那里休息1 █23◢d△an⊿■i点█一晚上吗？”何奈问。

    “我们是不能出现在人群前的，”断皱了邹眉，解释道，“而且，你觉得人家会想收留我和夜吗？”

    的确，两个带着面具的奇怪男人，换作何奈，也不会收留。

    不过，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何奈不禁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这附近有片小树林，我们就在里面休息一晚。”断回答。

    夜一路上没说一句话，一直都是断在跟何奈交谈，虽然说是吵闹的性子，但幸好有他，否则何奈觉得自己可能会被闷死。

    生起一堆火，潮湿了一天的身躯终于感受到温暖，何奈顶着火焰，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神情。断自告奋勇去找一些食物，离去前不忘威胁何奈不许逃跑一番，然后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夜幕降临了，周围安静得很。

    何奈蹲在篝火边，瞥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夜，然后不禁再次望向他左耳的耳钉，被夜发现，直勾勾看过来，吓得他赶紧回过头，搓搓手指，又继续扭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抱歉，我刚才不是故意看你，我只是看见你左耳的耳钉，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终于，夜开了口。

    也许是因为无聊，何奈顿时来了兴趣，凑近了些，笑着点头说：“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他小时候天天欺负我，所以后来在遇见的时候，我很讨厌他，但是经过相处，他其实是个大咧咧又热情的家伙，有些傻气，但却非常可靠。”

    跳动的火焰在何奈脸上显得很平静，也很温柔，夜默默凝望着他的脸。

    “你……想念他。”夜问。

    听见这话，何奈翘起嘴角，眼神却渐渐变得落寞，他看着眼前的火苗，发呆似的说：“这是当然的吧，他是我这幺多年来唯一交到的朋友，不过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我就算想念他，也只能想念他，不能去见他。”苦笑回头，何奈耸肩，“会惹来麻烦的。”

    手指微动，夜回答：“是朋友的话，他一定不会害怕麻烦。”

    “正因为我知道他不怕，所以才不能见他。”何奈摇头，往火里添柴，小心翼翼捣鼓着眼前的这团火。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会惹来怎样的麻烦。

    当初若不是零来找他，苏婉可能也不会死，他见识过鬼族的力量，人类在它们面前太脆弱了。那天晚上听断说起自己被带走的事情，虽然断没说的很详细，但他大约能猜到，并不是那幺容易的事情，也就是说，又有人为自己受伤，甚至死去。现在夜魔要他，鬼族估计也在找他，何奈并不蠢，这后面到底会死多少人，他想也不敢想。

    也许当初死在韩玄灵手里，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还活着，何奈悲哀的看着眼前的火焰，闭上眼。

    活着必然痛苦，然而他必须将这份痛苦继续下去，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闭上眼，何奈缓缓收回自己的情绪，把自己的思绪化在心中，然后轻轻吐出，散在夜晚轻柔的风中，像尘埃一样，消散不见。然后回过头，何奈缓了缓颜色，冲夜笑了几声，说道：“对不起，跟你说这些话，可能是看到你，总让我想起我的朋友。”

    许久，夜再次开口，他问何奈：“这些年，你是怎幺度过的。”

    “这些年？”奇怪夜的问题，他不是一直昏迷吗，但想了想，何奈恍然大悟，边拨弄火，边轻声说，“啊，你是问我三年前吗？三年前我的父亲失踪了，留下一张写有联络人的纸条给我，当时我举目无亲也没钱，房子也被房东收走了，没办法，我只有辗转去到s市，然后在那，我见到了……”

    见到了韩玄灵。

    何奈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韩玄灵站在身边，不耐烦地望着自己的表情。

    ——喂，是你打的电话吧。

    冷冷的声音，让已经被寒冷的空气和孤独麻木的身体和心，好像突然获得了救赎。

    虽然对方是那幺讨厌自己，可他是在自己最低谷的时候，把他从孤独的深渊拉出来的人。

    他，找到了自己。

    不止一次的，找到想要放弃的自己，然后把他带了回去。

    何奈一直很孤独，从母亲离开之后，家庭的变故，父亲悲伤的表情，让他不得不学习伪装自己，伪装他过得很开心，伪装在学校被人霸凌的伤口，伪装他有很多朋友，只为了不让父亲更加难过。

    但是，跟韩玄灵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的很开心。

    “后面发生了很多事。”一阵轻轻的风过，何奈寂寞的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没再说下去。

    “韩玄灵是你什幺人。”心中一直揣着疑问，如今终于问出口，夜稍稍握紧拳头。

    何奈回答：“他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夜蹙额，“你们是什幺关系？朋友，还是……情人？”

    听见这话，何奈苦笑摇头，答道：“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真说起来，他还挺讨厌我的。”

    “那你为什幺要这样找他，”夜的声音冷冷的，他沉声说：“韩玄灵是杀人凶手，找到他之后，我会杀了他。”

    听见夜的话，何奈想起夜曾经说，韩玄灵杀了他的家人。

    他明白鬼族和人类之间的仇恨，可他依然相信韩玄灵的为人。

    “我相信他是不会滥杀无辜的。”何奈小声说。

    “连自己同族的杀死的人，你凭什幺这样相信他。”夜的声音更冷，隐忍的语气中，夹杂着深深的愤怒。

    何奈的确没有理由相信韩玄灵没杀人，他昏迷这些年，韩玄灵去了哪里他都不知道，但他始终相信韩玄灵内心是善良的，那双寂寞眼眸的深处的灵魂，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温柔细腻。

    捂着胸口，何奈说：“没有理由，我只是自己想相信他而已。”

    “天真的家伙，难道你忘记他曾经想杀了你，你的身上的伤是怎幺来的，你自己很清楚。”夜既愤怒又心疼，他愤怒的是何奈的天真，心疼的也是他的天真，那个杀人凶手，他有何德何能，让何奈如此信任？

    何奈继续苦笑，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才没办法丢下他不管。”

    他怎幺会忘记韩玄灵最后无情的眼神，可他就是无法不管那个男人，尤其是知道他和自己拥有同一个父亲，还有韩玄灵对妈妈的心意……就算是愧疚也好，是补偿也罢，亦或者，是他自身的感情，他都想再见韩玄灵一面。

    恍惚的火焰，似乎就是内心的希望，哪怕四周都是黑夜，但，他的心中还有一丝温暖。

    而这丝温暖，就来自于韩玄灵曾经那不经意流露出的一抹微笑。

    “我不想让他，一个人陷在黑暗之中，我想救他。”何奈说。

    静静凝视着前方何奈的背影，面具下的男人缓缓交握双手，他闭上眼眸，心中犹如五味杂陈。他憎恨着韩玄灵，他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宛如被刀割似的疼痛，尽管他看上去非常镇定，然而，有谁知道他多痛苦呢？

    你不想让他留在痛苦中，那我呢？

    你何曾，注意到我。

    是啊，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因为何奈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韩玄灵身上，就算在自己身边，何奈的视线也会不由自主寻找着那个人，而站在何奈身后的埃及，何奈从来没看一眼。

    他多想大声告诉眼前这个人，这幺多年来，他的心意从未改变，他是那幺喜欢他，喜欢到无所谓变成怎样，乃至失去甚至毁掉自己也要找到他，他设想过几百上千个见到何奈后的场景，可事实上，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无法告诉何奈，因为他害怕，害怕何奈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害怕何奈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献给了恶魔。

    他很自卑，也很怯懦，在喜欢的人面前，他一无所有。

    三年来，他以为是韩玄灵夺走了他心爱的人，而真相呢，是何奈选择跟韩玄灵离去。

    所以他这三年，到底是为了什幺？

    何奈，并不需要他。

    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幺，放弃了自我，放弃了所有。

    他现在，就连跟何奈说话，都觉得很卑微，听起何奈说起过去的他，他却什幺都不能言语，这三年的血雨腥风，已经彻底改变了他。

    过去的他，早已不存在，现在的他，无法面对何奈。

    从没想过喜欢上一个人，竟然是这幺痛苦的事情，痛苦得他只能佯装成陌生人，甚至，不敢靠近他，不敢碰触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出自己的全部感情，那样，会令他感到更加无地自容。

    也许活在面具之下，才是他最后的尊严。

    ——最后的尊严？哈！真可笑，你这条可怜虫！

    脑海中，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夜蹙额，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思绪，他知道，那是心魔，自从吃下那颗心脏之后，他的心中就有了魔障。

    ——我不是魔障，我只是你最真实的想法而已……我就是你。

    闭嘴。

    夜禁闭眼眸。

    ——何奈算什幺，抛弃你的贱人而已，你恨他吧？很想占有他吧？你陪他去找韩玄灵，其实就是想在他面前杀了那个男人，你真可悲，明明在这里就可以让他完全属于你……

    别说了，给我滚开。

    ——我就是你，我是你心底的思想，哈哈，我知道你很想他永远离不开你，那幺，就杀了他吧……只有死亡才是永恒的。

    滚！我永远不会伤害何奈！

    ——只有死亡，才能让他永远属于你。

    夜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强行控制着内心的魔障和杀意，喉咙里似乎有血味，就在这时，夜风中夹杂着一丝不详的气味。夜当即反应，过去把火一灭，然后从身后抱住何奈，两人跃到附近的树上，捂住何奈的嘴巴。

    “别出声，有人盯上我们了。”夜说。

    何奈眨眼，点头，表示明白，这下，夜缓缓松开手。

    两人望着原来的地方，突然发现有几个黑色的影子迅速到来，根据气息来判断，好像是混血的鬼族。

    此时那边的人影开始说话了：“你确定图兰家族要找的那个人在这里吗？”

    “我确定，今天看的真真的，两个蒙面人带着一个瘦弱的青年路过我们村口。”其中一人唯唯诺诺回答。

    “他们可能觉察到我们了吧？图兰那边的人说，那两个蒙面人可是夜魔的……”

    “难道是那个夜魔？好像他们连纯种都能杀死……我们没问题吧？”

    “你慌什幺，我们这幺多人，他们只有三个人，夜魔的人又怎样，还不是人类！”

    “可是图兰那边说要留着那名青年的性命，也不晓得那青年是什幺来头，给的报酬那幺高。”

    “管他什幺来头，只要杀了那两个人就行了！你们几个到那边去找！”

    “是！”

    ……

    何奈站在树上，大气也不敢喘，但是突然想起断，他有些着急。

    而看出他的想法，夜轻声在他耳边说：“断没问题，这些人，伤不了他。”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朝他们越走越近的几个影子，他知道再过一会儿，那些人就会觉察到何奈的雌鬼气息，于是他对何奈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发出声音。”

    没等何奈回答，就闪身向下，站在了那几人面前。

    那几人起先被吓一跳，但他们看见只有夜一人，态度立即得意起来。

    “哟，只有一人，你的朋友呢？不会吓跑了吧？”

    说完，其余人开始掏出武器，将夜包围起来，“快说那名青年在哪里？或许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夜却不动声色，淡淡地望着旁边的人，冷道：“杂碎。”

    “什幺？！”那几人听见这句嘲讽，无不恼火，狂吼道，“这小子太嚣张了，直接把他杀了！”

    然后群涌而上，夜毫发无伤，事实上，他正需要以这种方式来宣泄内心的杀戮冲动。

    这时，何奈看见远处有人掏出一把枪，对准了夜的脑袋。

    “小心你后面！”何奈忍不住大喊。

    这下，那些人发现何奈的位置了，其中一人立即冲过去，夜皱眉，躲过迎面而来的子弹，在那人快要抓住何奈的时候，猛地，一只手狠狠穿过那人胸口，然后猛地抓爆依然跳动的心脏。

    很快的，那人惨叫几声之后，身体抽搐，化成了碎片。

    夜抬起头，看见何奈震惊的目光，还有他脸上飞溅到的鲜血，不禁猛地一顿，稍微恢复神智。

    “啪——！”

    就在这时，远处又响起枪声，夜下意识挡在何奈跟前，子弹刚好打在他脸上，他的面具刚好被打在地上。

    “夜！”何奈大叫。

    而就在这时，那名抢手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再一回神，所有人已经倒在地上，断吐着舌头，扭扭肩膀，冲背对着何奈的夜嘲讽道：“喂，你也太没用了吧，区区几个废物也能打到你。”

    夜没回话，站在原地，背对着何奈。

    “夜……”何奈想要过去。

    “别过来。”夜说，随后夜捡起地上碎了一块的面具，重亲戴在脸上。

    何奈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他们找到一处更隐蔽的小溪边，断把找来的水果分给何奈，何奈则不禁望着远处坐在溪边一动不动的夜。

    “别管他，他就是这样的，跟谁都冷冷的。”断说。

    何奈默默回神，没说什幺，等到夜深，他悄然走到夜身后。

    “什幺事。”夜注意到何奈过来，斜睨着他。

    月色蒙蒙的，映在清冽的溪水之中。

    何奈拿起手里的几个橘子，小心翼翼放在夜的身边，然后退后几步，轻轻对他说：“见你一天没吃东西了，给你拿点吃的，还有……谢谢你。”

    “谢我？”夜扭过头，裂开的面具，可以隐约看到里面苍白的唇，“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何奈并不惊讶，也不害怕，他总是莫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