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在地狱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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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伯努特的声音。

    亚伦回头,看到他干瘦的身子从腰椎骨一分为二,花花绿绿的肚肠流了一地,在滚烫的沙砾上很快被烫熟,泛着一股焦臭味,但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心脏缓慢地跳动。

    不愧拥有稀薄的高原兽人血统,拦腰斩断,内脏都被热熟,伯努特竟然还能说话!

    亚伦的脸上无悲无喜,一片平静,不过左手却有些颤抖,抚摸着光秃秃的右手腕。

    “说吧,是谁想害我,沙狼可不会平白出现在沙虫的领地!”亚伦语气淡淡的,他抬头,夕阳印入眼中,照出一片血红。

    生命力的流逝快速得不可思议,伯努特咳嗽了一声,一颗染血的牙齿混在内脏的碎片中,从喉管里吐出来。

    “比利.....是比利...是他.....是他让‘小伶俐’做的!我..我看到了....”

    “你....你会去复仇的,是吗?”伯努特那难看的老鼠头蓦然抬起,那双眼睛迸射出生命最后的光辉,怔怔地瞪着亚伦。

    亚伦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将死之人的目光。

    少年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仿佛一颗颗钉子从嘴里吐出,狠狠钉在沙地上。

    “你在地狱等他!”

    那抬头瞪眼的动作耗光了伯努特最后一丝力气,一个诡异的笑容呈现在因失血而变成灰白色的脸上,从喉管倒流回的血液和内脏碎片盖住的嘴巴如被沙风吹过的草尖般轻轻摇动,吐出几乎为不可闻的声音。

    “很好,你去复仇,去复仇,比利..比利会杀了你,我...我在地狱等你...等你....”

    亚伦不去理会临死者妄想的呢喃,仅剩的左手操起伯努特的骨刀,他站起身,品味着背部肩胛骨的伤痛,享受着剧烈战斗后身上的汗水刺激满身的脓包带来的剧痒。

    他曾经痛恨这一身脓包,直到他意识到——

    能感觉到痛,感觉到痒....证明还活着。

    而倒在他身后沙地上的三个奴隶,却永远也没法体验这令人着迷的痛和痒了。

    “你在地狱等我,或许有一天我会下地狱,但有一个人绝对在我之前!”亚伦拿起一根沙草绳,把骨刀绑在背上,抬头看着天边仿佛逐渐接近中的一抹黑色,认准营地的方向快步走着。

    (小伶俐连手艺人都不是,战斗力只是0级,只是身手敏捷点,随手就能杀了。)

    可比利....

    营地里唯一的自由人,伤害到自由人的奴隶会被绑到柱子上烧死,而杀死奴隶的自由人只需要赔偿奴隶主一些沉甸甸的华纳斯铜币就够了。

    而且,他是三级的战士,拥有一套全身铁甲,一把铁质重剑,一根倒钩铁鞭,一块镔铁盾牌,穿戴这一套超过三百磅的装备后,他奔跑的速度仍是和沙狼一般快!

    他身上的是闪金镇铁匠铺锻造出的盔甲和武器,有炭和火煅烧的焦味,亚伦简陋的骨剑根本划不破那千锤百炼的金属盔甲,然而只需一剑,那饮足了奴隶和沙狼血液的重铁剑就能让他他瘦弱的小身板一分为二——就和胆小鬼伯努特。

    迎着渐渐暗沉,如凝固的血液般变成黑红色的残阳,亚伦心思深沉地快步走着,在塔拉干沙漠那一望无际的沙丘之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沙蚁,艰难跋涉,但却顽强地在这一片古老的沙漠中生存,和被沙风吹干的时间共呼吸。

    亚伦一般不会停下脚步,他能轻易绕过沙虫和大沙虫的巢穴,从沙风吹来的气息中分辨出沙狼身上的骚臭,他知道如何避开剧毒的大蜥蜴,怎么从沉睡的沙漠巨蟒身上悄然走过不被发现。

    他必须一刻不停的赶路,每一次停止都意味着离黑风暴带来的死亡更进一步。

    侧耳倾听,耳边仿佛响起天边扬起的无数黑色沙子那阴沉的咆哮。

    可在此刻,亚伦不得不停下来。

    十三岁的少年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几乎攫去整个心脏的好奇心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三码多高的黑色裂缝,竖着立在沙丘上方,细长,黑得纯粹。

    亚伦看到有黄沙被风吹起,从裂缝中穿过,变成一粒粒黑色的沙子升空而起,那熟悉的黑沙让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升起了挥之不去的冷意。

    小奴工想到了塔拉干的许多传说,那是自古以来流传在沙漠居民,奴隶,贵族,冒险者之间的传说和故事,他疯狂地搜索着自己可怜的贫乏知识。

    是的,塔拉干沙漠位于华纳斯公国的最南端,而华纳斯公国则位于科瓦雷大陆的最南端。

    塔拉干,在古老的波西米亚语中是‘苍天的最南’。

    这或许真是世界的最南,传说在塔拉干沙漠的深处,青色的天如碎步般裂开,有无数撕开天穹的大裂缝,从这些裂缝发散出虚空的辐射,让沙子都变成了黑色,毁灭一切的黑沙暴就是证据!

    小奴工并不知道‘虚空裂缝’和‘辐射’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影响他对面前这个黑色裂缝的判断——黑沙暴是恐怖而危险的,这可是能制造黑沙暴的东西。

    绝对更加危险。

    亚伦瞬间给这裂缝打上了极度危险的标签,娜塔莎叮嘱过他——躲避所有可能的危险!

    小奴工悄悄后退,他必须远离这危险的裂缝,不要让变黑的沙子碰到自己的身体。

    他刚刚退了两步,就霍得一下停了来,死死瞪着前方的沙丘上空,那条黑色的细长裂缝猛地一张,把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吐了出来,而后快速弥合。

    亚伦眯着眼睛看去,沙丘上哪还有那只诡异裂缝的痕迹,只留下一片黑色的沙砾,和这片黑沙里半截十分显眼的白色,为方才惊鸿一瞥的空间裂缝提供了存在的证据。

    亚伦犹豫了一下,危险的裂缝已经消失,带给他的压迫感逐渐消去,十三岁的少年的好奇心终究占据了上风,他缓步爬到沙丘顶端,身前一码远处就是变黑的沙砾,腰间的沙虫牙还剩下三枚,他仅剩的左手在腰带上一抹,一根沙虫牙出现在消瘦而修长的手指中,而后那细得可以看到骨节的手腕一抖。

    嗖的一声。

    沙虫牙准确地击中黑沙中的那块白色,撞击力让虫牙掉落下来,深深埋在黑沙中,而那块白色的东西,则被撞出了黑沙,滚落到沙丘的另一边。

    亚伦绕着沙丘走过去,从黄沙中捡起了这白色的东西。

    入手的沉重感让亚伦心中一惊——这东西比一整块沙虫脑壳都要重!

    待到看清楚手中的是何物,亚伦的目光忍不住凝了起来。

    一只手掌

    洁白的右手手掌。

    亚伦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白色,在沙漠中,如此温润和柔和的白色,在一片暗黄,枯黑,血红的沙漠里,显得是那么动人心魄。

    小奴工并不觉得这是谁的断掌,因为手掌的下端没有伤口和断裂的骨茬,而且人的手掌不可能这么沉——它甚至比一块人头大小的沙漠风化岩都要重!

    (这或许是一个艺术品。)

    亚伦对这只手掌下了定义,工艺品,他搜肠刮肚地拼凑出了这个并不熟悉的词汇。

    他关于这个词汇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一些曾经当过自由民的奴隶,他们曾经是农民,猎人,士兵或者牧羊人,因战争,意外,犯罪,或者得罪了贵族而成为奴隶。

    亚伦从他们口中了解沙漠外的知识和信息,他学会了一些新鲜而不常用的词汇——比如‘工艺品’。

    外表华丽,造型别致,更重要的是——价格昂贵。

    以上就是亚伦对工艺品的定义。

    亚伦需要钱,他需要那沉甸甸,雕刻着华纳斯大公半身像的华纳斯铜币,只需要三十枚,他就能在闪金镇购买一把用金属锻造的武器——熟铁剑或是镀铜弯刀!

    只有金属武器才能对抗金属武器,他拥有的虫牙和骨刀,在比利的铁剑面前支撑不了几个回合。

    (一定要把它带到营地里,等下次放风可以去闪金镇的时候把它卖掉!)

    亚伦将这沉重的白色手掌放进背后的木箱子里,心情颇为愉悦地往营地走着。

    (要加快脚步了,天黑前必须抵达营地。)

    (黑沙暴快要到了!)

    ..........

    灰岩营地大门口。

    奴隶工头比利正满脸堆笑地弯着腰,恭敬地看着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营地。

    “我的乖乖!这马都有两码高了,膘肥体壮,身上的鬃毛这么干净,不知道是哪个牧场的战马,竟然用来拉车!真是浪费,这匹马要是能给我,就职见习骑士就有指望了!”比利的眼底满是贪婪,不过待他看到木质马车上那精美的青色藤蔓徽章,顿时吓了一跳,把头缩进脖子里,打了个寒颤!

    青藤花家族的家徽!

    这马车属于青藤花子爵!

    奴隶工头心中泛起的一丝歹意瞬间被掐灭,要是青藤花家族的人在这儿出了什么意外,为了平息子爵的愤怒,闪金男爵绝对会眼睛不眨一下地把自己推上断头台——哪怕他这个得力手下已经为其卖命了二十年!

    “这儿就是灰岩营地吗?果然不怎么样,又脏又乱的,不过闪金男爵说这儿能吃到最新鲜的金缎带,很好,我一定要连吃十个!。”

    清脆的少女声音钻入耳中,比利赶紧走上前,却不敢仰头看那辆马车,只是恭敬道:“尊贵的客人,这儿就是灰岩营地,我叫比利,是这儿的奴隶工头。”

    没有人理睬比利,只有一个苍老而略带奇异颤音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十个金缎带哪够吃呀!小姐呀,你不知道青藤花城堡里的金缎带都是用盐水泡胀的,虽然便于储存,但体积变大了三倍多,而且吃起来远没有新鲜的有嚼劲。”

    “非常好,那我必须吃二十个才行!否则岂不是白来一趟!”少女的声音越发愉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