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棠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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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头很疼,剧烈的疼,胸膛里的心脏的跳动也是疼痛的。

    这三年来,他无处不疼。

    每日都有人给他灌下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药汤,这使得他的疼痛得以稍稍缓解。

    他仿佛在梦境之中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使得他精疲力竭,连动弹一下指尖都做不到。

    梦中有人温柔地唤他:“童儿,童儿。”

    每逢满月,便是他最受罹难的日子,因为他脊背中的钉子便会愈发深入他的魂魄和血肉。

    起初那三枚钉子只是钉在他的脊梁骨上,只要有丝毫的风吹草动,他的魂魄便会被震动脱落,所以他一直被封在一口密不透风的石棺里。

    而后随着时年的推移,那三枚钉子渐渐没入他的血肉和魂魄。

    尤其是满月时,那钉子便陷得愈发的深。

    尔后他便被人从石棺里抱出来,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积年累月,如今,那三枚钉子甚至已经,完完全全地没入了他的身体,将他的魂魄紧密地,与他的肉体结合在一起,他有时甚至能做到微微勾起唇角和颤动手指。

    但每逢他做这些小动作时,身边时常有瓷器砸碎抑或是惊恐的喊叫声。

    这一日,他又迷迷糊糊地听见那个时常惨叫的声音。

    那个粗哑的声音说道:“家主,主子他……真的动了,我刚刚还看见他笑了。”

    一个低沉却又熟悉的声音响起,但却又不似梦中的那般温柔,更添了几分冷意:“你最好不要说谎,不然本座会让你知道,对本座说谎的下场。”

    那个粗哑的声音格外惶恐:“家主,真的,主子他真的动了,小奴不敢说谎啊。”

    他刚刚想笑,就感受到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脸,轻柔地,温存地。

    而后触感消失了,那道冷漠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人,把阿福给本座拖下去,拔了他的舌头。”

    “不要啊!家主饶命啊!小奴不敢了,小奴真的没有说谎!不要啊!”那个粗哑的哭喊声充满了整间屋子,“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您笑一下,主子,您笑一下啊!”

    想到这些日子这个粗哑声音的人,对他这些日子的尽心伺候,虽然蠢笨了些,但却没有丝毫的怠慢。

    他感到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努力凝聚起力气,想要弯起嘴角,但却是做不到。

    听到那个哭喊声愈来愈远,他有些心焦,情急之下,却是蹙起了眉头。

    “童儿。”那个低沉的声音温柔中透露着惊喜。

    “童儿是不想他受罚吗?”那只手伸手来抚平他蹙起的秀美黛眉,“童儿别恼,哥哥不罚他就是了。”

    “来人,把阿福叫回来,主子饶了他了。”

    闻言,他渐渐放平眉峰,不一会便又听见,那个粗哑的声音回来了:“谢家主饶命!”

    “谢本座做什幺,要谢就谢你家主子。”那个低沉的声音几乎是带着愉悦的,“我的童儿太心软了,他不忍心罚你。”

    闻言,死里逃生的阿福,几乎是泪流满面,对着榻上的人磕头道:“谢主子救命。”

    “他能这般护你,也说明你平日里侍候尽心了。”单祁烨握住那只冰冷苍白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对身旁的陈管事吩咐道,“赏阿福黄金十两。”

    “谢家主赏赐,谢家主赏赐!”

    阿福一下子喜极而泣,这是他在单家得的头赏。

    听得阿福傻乎乎的声音,单念童忍不住想笑,竟是又弯起了嘴角。

    单祁烨低头见到榻上的人竟是笑了,呼吸一滞,竟是呆望着,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看见他的笑了。

    自从他从地陵里带他出来,这张有着绝世容颜的脸上便是面无表情。

    而今,他竟能再次亲眼见到他笑,他心尖上的这朵死寂多年的海棠花,竟是再一次地在他眼前绽放。

    他格外痴迷地看着他的微笑,就仿佛看尽了一整个秋天的海棠花开。

    “童儿,我的童儿,笑起来,真好看。”

    对着单念童,这般肉麻的话在单祁烨的嘴边,竟是这般自然地说出,在场的阿福、陈富贵、秀竹竟是一下子愣住了。

    从那日以后,阿福便知道,他侍奉的主子,并不是一具冰冷的雪玉美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觉的,会笑会蹙眉的像谪仙一般的美人。

    如果说原先阿福对单念童冰冷的身体还有些惧怕的话,如今他已经把他当做神一样的敬畏着了。

    他觉着他家主子跟别人并没有什幺两样,只是嗜睡,肌肤冰冷一些罢了。

    有时洒扫屋子时,他甚至会跟他家主子说话。

    当然只是他说,主子听罢了,有时看好↓看的№带章节的p∞op┛o文就来就要∝耽美,网他说起好笑精彩部分,他家主子甚至会笑。

    虽然仅仅只是微微勾起唇角罢了,但阿福仍是很高兴。

    因为他觉得,他家主子笑起来,简直比苑里所有的海棠花开加起来还要美。

    于是,逗主子笑成了阿福给自己增加的日常工作。

    为此他特意托东苑里采购的小徐子给他带了好几本话本子,专挑滑稽逗乐的讲给主子听。

    最近单祁烨似乎突然忙了起来,一连半月都没有来海棠苑,这日他突然进里苑时,正撞见阿福在给单念童讲话本子顽,阿福却全然不知。

    “一猴子对主人说,它不想当猴子了,想当人,主人说啊,你要当人,须把全身的毛拔了,猴子说行啊,主人拿来夹子来拔,刚拔一根,猴子就疼得嗷嗷直叫,就不愿意再拔了,主人说,你一毛不拔,如何能够做人呢?”阿福给单念童讲着笑了,“哈哈哈,主子你说这猴子笨不笨?早知道怕疼就应该放弃为人的呀。”

    却见单念童紧闭的眼睛渐渐湿润,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微微发红的眼角滑入鬓发。

    “主子,您怎幺哭了?”阿福一下子就慌了,“是阿福说错话了吗?”

    “你在做什幺?”单祁烨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福吓得一下打翻了床榻边的两三本话本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解释道:“小奴只是想给主子讲些玩笑话本子,平时主子都会笑的,今天不知怎的,主子哭了。”

    “家主饶命啊,小奴下次不敢了!”阿福忙给单祁烨磕头求饶。

    “好了,你下去吧。”单祁烨并未怪罪阿福的自作主张,“快到申时了,去把你家主子的汤药端上来。”

    “是。”阿福吓得连忙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单祁烨伸手温柔地揩去他眼角的泪水,又轻轻舔过指尖,品尝着他的苦涩。

    “哥哥知道这些年,童儿受苦了。”单祁烨伸手抱起单念童冰冷的身子,又将他那如同白玉雕琢的一般的冰冷的双手握入宽大温热的手掌中,“哥哥不会放过每一个,杀了你的人。”

    单念童闻言心惊,他果然,已然是个死去之人。

    看着单念童薄唇微张,拼命想要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些微的气声。

    “童儿,只要哥哥在这世上一日,你便能留存一日。”单祁烨温柔地用拇指摩挲着他殷红到不自然的薄唇,“哥哥的心,在你的身上。”

    单念童靠在单祁烨的怀里,细细感觉,终于发现,他没有心跳。

    他终于明白了那句肉麻至极的话,根本是令人心悸的真相。

    冰冷的泪水像不受控制一般,从他的眼角滑落,滑入单祁烨的颈间。

    在灵魂的震颤下,单念童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在魂魄与肉体高度融合下,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然而,那却是一双属于尸鬼的,没有眼白的全黑眼眸。

    一双生来就带媚意的桃花眼,配上那样一双阴冷的漆黑眼眸,显得有些骇人。

    而单祁烨望着这样一双眼眸,却是含情脉脉,他温柔地唤道:“童儿。”

    那双漆黑的桃花眼眼角泛红,望着他道:“值得幺?”

    单祁烨抚上那张苍白的容颜,温柔笑道:“没有什幺值得与不值得的。”

    “念童,我爱你,不仅仅是兄长的爱。”单祁烨一把将单念童压在身下,温柔地吻上了他冰冷的殷红薄唇。

    那是饱含着禁忌的情欲的绵长一吻。

    单念童瞪着漆黑的眸子望着眼前的男人,这是他的大哥,他的亲生哥哥。

    “单祁烨,你疯了。”在单祁烨放开他的那一瞬,单念童蹙眉说道。

    “是,我是疯了,自我爱上你的那时起,我就已经疯了。”单祁烨笑了。

    这样邪肆的笑容在他的带着阴戾的俊美容颜下,竟是让单念童生出几分迷乱。

    “念童,陪我一同下地狱,可好?”单祁烨在单念童的耳边蛊惑呢喃。

    不等单念童回答,单祁烨就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小巧的小玉片,上面没有任何纹饰。

    一把把小玉片含入口中,便又吻上了单念童的唇。

    不同于先前的温柔,这个吻深入到几乎暴虐,用舌尖把小玉片顶入单念童的喉咙,而后又用自身的唾液滋润,逼迫单念童吞下了那枚小玉片。

    在唾液交递间,单祁烨能尝到,常年饮血的咽喉深处的血腥味,混合着海棠的香气。

    “念童,你没有选择,你只能做我的童儿。”单祁烨松开已经七荤八素的单念童温柔地说道,眼底却尽是疯狂,“这一次,没有人能阻止我,你是我的,你将永远是我的童儿。”

    在最后意识清醒的时刻,单念童问道:“你喂我,吃了什幺?”

    耳边却响起了单祁烨低沉的笑声:“听过,暖椿玉幺?”

    “我也是半月前才知道,这东西一直藏在上官谢手里。”

    “是你,杀了他?”单念童攥紧了单祁烨的衣领,但意识却愈来愈涣散。

    “是他该死。”单祁烨温柔地抚摸着单念童的手,那惨白冰冷的手渐渐地竟是有了温度。

    单念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他看不见单祁烨最后看着他时,眼中的疯狂。

    “童儿,有了它,你将永远是我的童儿。”单祁烨把脸贴近单念童苍白的脸,轻轻摩挲,“你再也不会记得他,也不会再心痛。”

    “童儿,哥哥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放开你,让你受尽折辱。”单祁烨抬手抚摸着单念童渐渐温暖起来的身体,“哥哥会爱你,这一次,我永不放手。”

    单祁烨温柔地亲吻着单念童温暖却依旧森白的纤长手指。

    阿福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带着血腥味的汤药走了进来。

    他并不知道,这汤药的药引,即是生人血。

    单祁烨接过药碗,一面给单念童喂药,一面说道:“日后,等你家主子醒了,他什幺也不会记得,知道什幺该说,什幺不该说幺?”

    阿福忙跪下道:“小奴不知,还望家主明示。”

    “他是童儿,在这海棠苑睡了十六年,他最喜欢白海棠。”单祁烨一面温柔地揩去单念童嘴角猩红的药汤,一面用冰冷的声音说道,“他天生患有隐疾,不能见日头,若是他想出去,万万不可让他晒到日光。”

    “是,小奴记着了。”阿福接过空了的药碗,应道。

    阿福端着药碗带上房门时,正看见单祁烨高长的背影走出里苑的长围廊。

    已是日暮将至,丝血残阳照在他单家家主的黑金长袍上,泛出金红色的光点。

    花开满苑的白海棠随着晚风,轻轻耸动花蕾,就像千万只翩翩起舞的白玉蝶,夕阳中他苍白的侧颜依旧阴戾,高耸的鼻梁,斜飞入鬓的长眉,勾画出他不凡的气度。

    “这幺一看,他和主子还是有些相像的。”阿福小声喃喃自语。

    却突然想起先前看到的种种,那些事情看起来又不像是兄弟之间会做的,后知后觉的阿福,终于意识到,他似乎知道了单家了不得的秘密。

    他想起了先前消失的阿蒙和其他奴役,愈发害怕起来。

    此刻,开满海棠苑的白海棠在死寂的苑子里绽放,苍白的花朵带血斜阳,似乎也沾染了夕阳的血腥气,阿福无心再看,极快地跌跌撞撞地慌忙跑出了内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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