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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因为袁司马一番正气凛然的话,堂上之人的目光几乎都被他吸引了去,这时众人听了莫绍轩的话,才又将目光移向了堂上跪着的那个汉子。这一看,果然发现他抖如筛糠,而且原本直挺挺跪着的身子也已经歪斜了,往袁司马相反的方向,仿佛在尽量远离他一般。
在场之人都不是第一次开堂审案,见着汉子这般反应哪里看不出有问题?再联想到他此刻的姿势和袁司马出现的契机,不少人便将隐晦的目光投向了昂然立于堂上的袁司马。
袁司马自然有所察觉,可他低头看了旁边那汉子一眼,眼中却是不解。
莫绍轩没能等到那汉子回话,于是又拍了一记惊堂木,说道:“本官问你话呢,你抖个什么?!”
袁司马有些不满莫绍轩刻意忽视自己,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便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那汉子被这一吓,却是陡然哭嚎了起来,他四肢着地向前爬了几步,直到被旁边的衙役拿着水火棍拦住,方才凄声道:“大人救我,那银子我不要了,状我也不告了,您救救我啊救救我!”
这一下堂上众人都被闹得一头雾水了,连莫绍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奇道:“你告你的状,若是诬告自有律法惩治,本官救你什么?”
那汉子却是双手扒着拦路的水火棍,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昨晚我听到有人翻进了我家院子要杀我,我从家里跑出来在外面躲了一夜,今早才来衙门自首的!”
莫绍轩闻言也是一愣,问道:“是什么人要杀你?”
汉子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公堂上缓缓滑过,最后竟是抖着手指向了堂中穿着官服的袁司马,说道:“是他,是他,他的声音我认得!昨晚我恰巧起夜不在屋里,就听见他和另外两个人说要杀了我灭口,嫁祸给醉风楼的人,到时候死无对证,也不必怕我改口或者说漏嘴了!”
这一语落地,顿时引得满堂哗然,原本肃穆的公堂都差点儿变成了菜市场。
袁司马一脸的不可置信,首先指着那汉子斥道:“胡说八道!本官根本不认识你,更何况你个小小农户,本官堂堂司马犯得着与你为难?!”
然而那汉子却是一口咬定了就是袁司马昨夜要杀他,神色凄惶不似作伪。至少就连堂上不少专精刑狱的差吏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破绽,再联想之前袁司马对醉风楼一案的态度……不自觉的,许多不信任的目光便投向了袁司马。
公堂之上,反倒是莫绍轩心里并没有怀疑袁司马,原因很简单,就像袁司马自己说的那般,犯不着。他是司马,就算这案子真是他买通人诬告的,想要灭口也犯不着亲自动手,派人解决就是。更何况袁司马年纪不小了,若是大半夜跑到城外去追杀一个庄稼汉,今早不可能是如此精神抖擞的模样。
当然,心里明白归心里明白,莫绍轩面上却也露出了和旁人一般狐疑的神色。
袁司马的脸彻底黑了,因为堂中众人不信任的目光,他转身冲着莫绍轩拱手道:“大人明鉴,下官昨夜一直待在家中,我府上家人仆从皆可为证。”
莫绍轩点点头,刚道了一声:“袁司马的为人,本官自是……”
还没等莫绍轩一句客套话说完,旁边那汉子便又喊道:“大人,大人您信小人的话啊,小人说得句句属实!那银子我还没动,全部用陶罐装了埋在我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您派人去挖吧。那么多银子,那么多银子,小人一辈子都赚不回来,您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莫绍轩眨眨眼,虽不明白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银子挖出来至少能证明一件事,那便是醉风楼一案真是被人诬告的。这原是他从京城来的目的,所以他看了一眼自己从京城里带来的亲信,便吩咐左右道:“来人,去挖。”
几个衙役领命而去,莫绍轩的一个亲信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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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接你回家
一个时辰之后, 被派去挖银子的几个官差毫无意外的带回了一个装满银子的陶罐, 里面的银子倒出来, 足足有五百两。对于莫绍轩这般出身的人来说, 这银子完全不够看,但对于堂下这个庄稼汉来说, 就真如他所言,是他一辈子也赚不来的。
接下来的审讯且先不提, 有了这一陶罐的脏银为证, 醉风楼的案子却是轻而易举就被推翻了——人命案还是要查, 醉风楼被人陷害,自然和这案子也脱不开干系, 但终究不是主要嫌疑了。
值得一提的是, 区区半个月时间里,醉风楼的人身陷囹圄,死了三个, 残了两个,其余人等几乎全都脱了一层皮, 就连醉风楼的主事张管事也没能幸免。这般结果一出来, 含冤而死的三人家中自然不肯轻易罢休, 他们被文丞相放了出来,直接抬了尸体在府衙外闹了起来。
当然,这都是后事了,眼下这正在审的案子却还没结,因为那汉子见到官差果然把银子挖回来后, 就更一口咬定袁司马要害他的事了。
昨夜的事大概是真把这人吓坏了,眼下再看这些曾经宝贝万分的银子,也是心惊胆战。他一手指着被放在堂前的银子,一手还立在公堂里的袁司马,便冲着莫绍轩激动道:“大人,大人,您看啊,这些银子就是他给我的,他让我诬告醉风楼,他还要杀我灭口……”
要说这人生得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其实也不傻,他知道官官相护,更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如果眼前这知府大人不是新来的,他是断然不敢敲这鸣冤鼓告状的,多半便是寻个机会挖了银子,然后直接背井离乡逃命去。可如今看来,袁司马会想杀人灭口,想来也是境况不佳。
袁司马却是没想到连个小小的庄稼汉都敢算计自己,寻常的好涵养荡然无存,当下气得脸红脖子粗,便瞪着那庄稼汉斥道:“胡言乱语!你之前还说不知道是谁收买的你,现在倒好,什么都敢往本官身上栽了。你可知诬陷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汉子被这一怒斥,顿时怯懦的缩了缩脖子。然而他抬眼一看,却发现堂上的知府大人正一脸兴味的看着自己,并没有发怒的模样,顿时又有了底气一般,梗着脖子说道:“我之前说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可你昨晚都带人来杀我了,说得明明白白我都听到的,现在当然知道了!”
袁司马更气了,两人你来我往的争了几句,那汉子却是死不松口。
莫绍轩听得好笑,也不知袁司马当初让人收买这汉子诬告时,有没有想过对方会是这等难缠人物。他听了半晌,眼看着两人越说越没谱,终于拍了拍惊堂木,问那汉子道:“一家之辞不足为证,你可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言非虚?”
那汉子愣了愣,指着堂上的银子说道:“大人,这些银子不是证据吗?”
莫绍轩却是摇摇头,说道:“这些银子上面没有标记,不能证明什么。”
汉子脸上顿时一白,想要争辩又很快意识到这公堂上并非他可以胡搅蛮缠的地方,之前种种,不过是因为莫绍轩纵容罢了。所以他只能惨白着脸垂下了头,仿佛无话可说一般。
袁司马见状也是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却见那汉子陡然抬头,说道:“大人,我想起来了,我昨晚逃跑之前看见了一个人的脸,身高七尺,络腮胡,下巴这里有一颗肉痣……”他仔细将那人容貌描述了一番,末了一口咬定这人定是袁司马手下。
这一回他倒是误打误撞了般,不等袁司马开口,莫绍轩便幽幽道:“袁大人,我记得你府上护院,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吧,本官上任那日,正巧见过。”
袁司马一时无言,等到莫绍轩派人去袁府传人,却发现那人早已不见踪影后,袁司马和这事儿似乎便越发脱不开干系了。他满腹冤枉,却是有口难言,好在还有府上仆从证实他昨晚真在府中,不曾离开,才没有被莫绍轩下令当场拿下,只不过嫌疑在身却是再难洗净。
退堂之后,前一日才赶到洛城的师爷忍不住问道:“大人今日缘何不继续审下去?依在下所见,袁司马与醉风楼的案子脱不开干系,大人收拾了他,也好尽快将这洛城的权柄收到手中啊。”
摩挲这手指轻笑了一声,莫绍轩答道:“袁司马此人不足为虑,就这短短十几日的功夫,落下的把柄实在太多了,什么时候都能收拾,今日且不必纠缠。”
莫绍轩是个君子,可步入朝堂之后没有人能继续单纯,他能为红颜千里赴任,可不代表他看不清形势。端看文丞相这几日展露的手腕就知道,这位已致仕的丞相大人可不止是在修身养性和养老,他要玩死袁司马也是分分钟的事。这样的人,他可得罪不起,自然更不敢轻易拂逆对方的意思。
至于文丞相是什么意思?端看今日这堪称迫不及待的一出就知道了,对方可是很看重那身陷囹圄的女婿啊,这时候早一刻放人才是要紧,袁司马什么时候都能拿捏。
念及此,莫绍轩心里便有些抑郁,可转念想到了那日牢狱中文璟晗从容淡泊的模样,那些抑郁顿时又化作了一种难以言述的莫名情绪。
……
原告自首撤案的当日,醉风楼诸人便被放了出来。
自文璟晗入狱,秦家对于这件案子自是格外关注,府衙和大牢时时都有秦家的家丁守着,自然很快就得了消息传回秦家。堂审的热闹秦易并未凑上,却是第一时间跑到了大牢外等着——堂审的具体消息还未传出,不过她相信文璟晗的判断,也因此断定文璟晗今日能够出狱。
这一等,便从清晨等到了晌午,连一旁跟随是秦安都忍不住劝道:“少夫人,您要见少爷就花些银子进去见吧,在外面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秦易却是斜睨了他一眼,说道:“今日她就能出来,我要在外面看着,进去作甚?!”
秦安便噎了一下,悻悻的不再多言,只是心头腹诽:也不知少夫人哪儿来的自信,听到衙门审案就断定少爷今日就能出狱?
这念头刚落,却见一个差吏匆匆而来,从两人身边行过时也只往秦易身上瞥了一眼。他似乎疑惑这时候大牢外怎么还有人等着,还明显是个富贵人家的夫人,可脚下也没停留,很快便往大牢去了。
秦安对此没太在意,秦易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
果然,不过一刻钟,几道身影缓缓从大牢门里走了出来。不同于身着皂衣的狱卒,这些人身上的衣衫颜色各异,兼且脚步虚浮,出来时神情还格外激动,明显就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
秦易见此,比刚从牢里出来的这些人还激动,立时快步迎了上去。
醉风楼这回是全被抓了,连掌柜带伙计再到厨子,林林总总三四十号人。当日入狱时个个齐整,今日出来却大多伤痕累累,许多人还是被人扶着甚至是抬着出来的。可再凄惨,终于摆脱了那可怖的牢狱,他们仍旧激动,一出来就大哭大喊的也大有人在,状若癫狂。
秦安都没见过这般场面,眼前这些人乍一眼看上去简直比难民更可怕。他被唬了一跳,连要去拦秦易,口中说道:“少夫人,少夫人您先等等,这时候不好过去啊。”
可秦易早才不理,她就想让文璟晗出来时能第一眼看见自己,于是自顾走到了距离大牢门最近的地方,然后不错眼的盯着每一个从大牢里走出来的人。
三四十个人也不是一起被放出来的,一个牢房一个牢房的开,也是分了五六拨出来。
秦易耐心的等着,直等到所有人都出来了,最先被放出来的人甚至都已相互扶持着离开,她才看见那熟悉的单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但见对方缓步从那黝黑的牢狱中走来,渐渐步入光明,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步子,透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特意,文璟晗是最后一个被放出来的,她从黑暗的牢房里走来,远远就看见了牢门外那一片明媚的阳光……心里多少有些激动,毕竟这般的牢狱之灾没有人会真的不在意,而她此刻的从容也只是刻入骨子里的习惯罢了。
一步踏入牢门,文璟晗顿时被外间耀眼的阳光刺了眼,于是抬手遮了遮眼睛。恰巧一阵微风迎面拂来,裹挟而来的是清新的空气,鼻息间萦绕的再不是牢狱中从不消散的血腥气……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却是让人觉得身心都跟着舒畅起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副身躯撞入了她的怀中,脑袋埋在了她胸前,双手紧紧扣住了她的腰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文璟晗一跳,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又在下一瞬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于是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用力眨了眨眼睛,缓和了久不见阳光的不适,她低头看向怀中人,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秦易把脑袋埋在她怀里,蹭了蹭才抬起头看着文璟晗道:“我来接你回家。”
文璟晗微怔,心头又软了几分,她轻笑着应道:“好,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不好,一更写了三个多小时,所以二更是没有了,歇一天吧
第158章 一场闹剧
身陷囹圄十来日, 文璟晗吃了不少苦头, 但和醉风楼那些人一比, 吃不好睡不好甚至因为身份的缘故提心吊胆什么的, 就都不算什么了。
秦家因为文璟晗的归来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秦安虽然一开始不相信文璟晗今日真能出狱, 可在见到人后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他吩咐同行的小厮回了秦家报信,因此等到文璟晗和秦易等人稍晚一步回到秦家时, 整个秦家都已经得到消息, 也做了诸多准备。
秦夫人等在了门外, 老远看见文璟晗回来,便是直接迈步冲了过去, 然后拉着文璟晗一阵打量。末了, 她一把将人抱住,眼中泪光点点,口中喃喃着:“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吓死为娘了。”
文璟晗还是很不自在, 因为对于秦夫人她实在有些亲近不起来。于是挣扎了一下, 等到从秦夫人怀中挣出来后, 她方才轻声道:“我在狱中半月,身上实在有些不好闻,还是莫要熏着您了。”
这不算假话,十几日未曾沐浴更衣,就算文璟晗本身没有汗臭之类的味道, 可那牢狱里的气味儿哪能好闻?如今她身上沾满了挥不去的血腥气和独属于牢狱的腐臭味儿,连她自己闻着都觉得有些作呕。但话说回来,这般的推拒其实也是疏离,因为之前秦易的亲近她就未曾避讳过。
秦夫人虽然糊涂,可在有些时候也不是真蠢,就如此刻她便是察觉到了文璟晗表露的细微疏离。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想想自己这些天来做的糊涂事,又觉得有些无颜面对女儿。于是只好悻悻的松了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你这回吃了不少苦头吧,咱们还是先回家再说。”
文璟晗这回是真遭了无妄之灾,再加上入狱本就是晦气的事,所以秦家的仆从早早就准备好了火盆在门口,这会儿进门,便是要先跨过火盆去去晦气。
对此,文璟晗自然没有异议,事实上她这会儿只想早些回去秋水居。旁的不说,赶紧沐浴更衣一回才是正经,出来之后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了自己身上那股味儿,也亏得秦易之前不嫌弃,还往她怀里扑。
秦易今日也很兴奋,拉着文璟晗就到了秦家大门口,然后指着备好的火盆说道:“快,跨过火盆去去晦气,我之前还让心涟心漪准备了柚子叶,一会儿你再洗个澡。”
文璟晗闻言眸光微亮,点点头,掀起衣摆长腿一迈便跨过了火盆。
秦夫人见状,之前的那点儿感伤也散了,在旁边连声笑道:“好好好,去了晦气,今后时事顺遂,这般倒霉事儿就再也找不上阿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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