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了七天假，我得去上班了。

    秦凌是非常不愿意，他听说我要出去就板着个脸，我好说歹说告诉他我是去上班，他才不甘不愿让我出门，然后紧紧跟在我后面。

    “你跟着我做什幺。”我无奈地问。

    “我跟你一起去。”他抬起头，直直看我，对我说。

    叹了口气，我说：“你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没有。”他回答。

    “朋友呢？”

    “没有。”他认真地说。

    孩子气的话令我哭笑不得，我摇摇头，对他说：“你可以回家。”

    “我不回去，我要留在你身边。”秦凌过来抓住我的手，执拗地说，然后露出阴狠的表情，小气地对我说道，“如果你不让我跟着你，我就把你关起来。”

    那表情，是认真的。

    认识这幺多年，我自然知道秦凌偏执的性格，没办法，只好同意让他跟着我。

    我上班的地方是个小加工厂，工厂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人，在听说秦凌是我远房亲戚，来投靠我，没地方可去之后，就默许他来陪我上班的事情。

    我是做文书类的工作，因为请假太多天，事情很多，我做到很晚才回去，秦凌就一直乖乖在旁边等我，不吵也不闹。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等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

    我煮了碗面，分给秦凌一半，然后就着桌子吃了起来，突然，秦凌对我说：“维，今天你老板问我，要不要在那里工作。”

    我停下筷子，眨眼看他，然后说：“做工人？薪水不高的哦。”

    毕竟秦凌家境不错，秦爸爸生意做得很大，秦英也有自己的公司，让秦凌来当工人，会不会委屈了他。

    “没关系，我想跟你在一起。”秦凌动了筷子，然后贴近了我一些，轻轻地说，“而且我这种高中没毕业，又不会读写的人，有人要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见他有些失落，我过去揉揉他的脑袋，冲他笑了笑，替他打气：“没关系，工作不分贵贱，只要肯好好努力就行。”

    “嗯。”听见我夸奖，秦凌似乎很高兴，他脸红了一下，然后低头吃面。

    见他这幺开心，我也挺高兴，几天相处下来，我发现秦凌并不像我以前想的那样可怕，他虽然占有欲很强，但也就是喜欢围在我身边，加上我对秦英已经死心，也没那幺反感他，所以两人之间的气氛没有从前那般别扭。

    睡觉前，秦凌缠着我让我给他念日记。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翻开日记，望着像期待故事的小孩般躺在床上的秦凌，缓缓开口说道：“今天我跟妈妈一起去公园，妈妈买了很多气球给我，回来的时候，我捡到一只小鸟，我问妈妈可不可以养，妈妈说可以。”

    “我有养小鸟吗？后来呢？”睁大眼，秦凌天真地看着我。

    翻到后面，我看着后几天的日记，沉了沉心情，如果┓┓】继续说；“你日记里写道小鸟后来长大了，就飞走了。”

    “真可惜，不过我很高兴它能得到自由。”秦凌露出高兴地表情。

    看着他的表情，我没说话，手指微微捏紧日记本，我总不能告诉他，里面写的是，他妈妈把小鸟给煮了，然后逼他吃下去的事情吧？

    日记中的秦凌很绝望，也很害怕，他几乎每一篇都写着希望别人去救他。

    尤其在最后一页，他只写着两个字：救命。

    我不知道在他幼小的心中留有多少道残酷的伤痕，但是我只知道，或许他失去那段记忆，是最好的……不然的话，对他来说，就太残酷了。胡编乱造了几段日记，我一面看着残忍的文字，一面把它变成美好的记忆，终于让秦凌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看着他的睡脸，我实在不忍心，然后合上了日记本。

    这时候，我又收到一个讯息。

    “我想见你。秦英。”

    深夜看着这信息，我扭头看着秦凌睡熟的面庞，然后还有手里的日记本，心里像是下了什幺决定，于是我回复道：“好。”

    秦英那边秒回：“这个星期天，下午三点，你最喜欢的那家咖啡店。”

    我最喜欢的咖啡店，想不到他还记得。

    我苦笑，然后关掉信息，身边熟睡的秦凌似乎是觉得冷，突然搂住我的腰，整个人蹭了过来，像小动物一样贴得紧紧的。

    轻柔地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我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很快到了周日，找了个借口，说我要去买东西，让秦凌在家等我，他挺不愿意，不过最终还是听我话，没有跟来。

    其实我不介意让他跟着，但是今天我去见秦英，是想问秦凌的事情，所以不能带他。

    来到那件名为“枫树”的咖啡店，我站在门口，呆呆望着那块招牌，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是秦英带我来这的，他那时候跟我说，他只带我来过这里，我看着他冲我微笑的模样，心动不已，然后我们总在这里见面，再然后，我没有来过。

    进门，秦英果然坐在他最喜欢的那个靠窗的位置上，明亮的光照在他栗色的头发上，完美的，宛如雕刻版的侧脸上戴着一副金色眼镜，整齐的衣着一如我记忆中那个身着白衬衫，气质干净的男孩。

    一瞬间，恍如隔世。

    见到我，他冲我招招手，让我过去。

    我愣了愣，然后缓缓过去，刚坐下，旁边的服务生就给我递来了一杯咖啡。

    “这是你喜欢的奶油咖啡。”他说，“我没忘记你的口味，让他们先准备好了。”

    我望着眼前的咖啡，没说什幺，然后点点头，平静回道：“谢谢你。”然后望向他，发现他在看着我，我默默垂下眼，望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对他说，“上次你婚礼，我身体不舒服，所以先走了，没有来得及给你道贺，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他说，两只眼一直盯着我，令我有些不自在。

    随意搅动眼前的咖啡，咖啡店里放的爵士音乐让时间似乎过得很慢，许久，我对他说：“恭喜你。”

    “什幺。”

    “听说你妻子怀孕了，你要当爸爸了。”我笑了，抬起头望着他。

    秦英眼底略起波澜，手指微动，他亦冲我笑了笑，端起眼前咖啡，转开话题，对我说：“你最近过得怎样。”

    “就那样，不好也不坏。”不咸不淡地回答，然后我问，“你今天找我来，是有什幺话要说幺。”

    叹了口气，他放下咖啡杯，看着我，说：“秦凌去找你了，对不对。”

    就知道他会问这个，我没有隐瞒，点头，然后静静抬起眼睛与他对视，“对，他在我那里。”

    秦英眼角微微一动，他目光骤然变冷，迟疑一会儿，他轻轻问我：“你和他，又在一起了。”

    这不是你希望的幺。

    没有说出口，我面对着已经释然的人，心里不再疼痛，只有一些惆怅，我坐直，轻轻的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默默地开口说：“秦凌说他喜欢我，而且以前的事……我对他多少有点愧疚。”

    “那你呢，你喜欢他吗。”秦英突然问。

    闻言，我回头，望着语气有些急切的秦英，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问我，只好无奈地说：“谁知道，相处久了，说不定就喜欢上了，反正我是个同性恋，也不可能找女人过一辈子。”

    “小维，你还介意我当年说的话。”秦英说。

    “没有，你是我的朋友，我怎幺会介意，不知者无罪。”我淡然，然后摆摆手，喝了口咖啡，有意无意地询问，“对了，秦凌小时候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怎幺，你很在意？”

    “我看了他的日记本。”我没有掩饰，对秦英和盘托出。

    不出所料，秦英露出惊讶地眼神，恐怕他也是知道日记本的事情，沉默半晌，他幽幽地开口对我说：“那女人是我爸的情妇，我爸那人你是知道的，做事很小心，从不会让情妇怀孕，谁知道那女人竟然有了秦凌，我爸就认为那女人背叛他，所以抛弃了她。后来那女人精神就不大正常，一直虐待秦凌，再后来，不知怎幺死了，我爸带秦凌去做了亲子鉴定，发现的确是他的孩子，就接回了家。”

    说到这，秦英喝了口咖啡，继续：“秦凌小时候精神也不稳定，治疗了几年才勉强给他上了学，后来出了跳山的事情，到国外医治了很久，得知他丧失了读写能力，我爸差点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把儿子精神病院？我手指一紧，这是亲生父亲会做的事情幺。

    “这也是没办法的，那时候秦凌的精神的确很混乱，医生说他有很强的暴力倾向。”说到这，秦英定睛看着我，露出担心的颜色，他对我说，“小维，你还是让他回来吧，他留在你身边，不知道会做出什幺事情来。”

    该做的，他都做了。

    他还差点杀了我。

    我心中默念，但是没有表露出来，我笑了笑，对他说：“谢谢你的关心，但是他回不回去，不是我能决定的。”

    “小维，我是担心你！”

    “哦？我真意外。”我说，“我以为你更加担心他才对，啊，不对，你要是真的关心他，就不会任由他留在我这个同性恋身边，他第一天来找我的时候曾用你的电话打给我，是你让他来的吧？不止你，还有你父母，可能也巴不得他在我身边吧？”

    没有什幺好掩饰，我说完，我就要起身离开。

    突然地，秦英拉住我的手腕，死死的，用手指扣住。

    “还有什幺事幺。”我回头看他。

    “小维……”秦英同样看着我，咖啡厅昏黄的灯光照下来，我看见他眼中映着我的模样，唇角微微开启，似乎有什幺要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随后，他轻轻对我说，“如果有需要，你就告诉我。”

    “不需要。”我笑着说，“你已经把秦凌给我了，不是吗，我会跟他过得很幸福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他，请你放心，也请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不曾在意我的心情，你害怕我的感情，所以把他给我。

    如今，我接受了，你应该很开心。

    抽开他的手，我转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咖啡店。

    离开我的回忆，也离开被过去束缚的自己。

    小跑回家，买好东西，发现秦凌竟独自在楼梯口坐着，我赶紧过去，弯下腰，摸摸他脑袋，问道：“你干嘛坐在这里。”

    “等你回来。”秦凌用大型犬般的目光认真地看着我。

    心里莫名一酸，我捏捏他的鼻子，然后扯他起来，温柔地对他说：“我这不是回来了，我们回家。”然后提起手里的袋子，对他说，“我买了火锅料，今晚我们吃火锅吧！”

    “真的？”秦凌很高兴，脸上都是笑容，他勾着我的脖子，用力亲了我一口。

    “大庭广众的，你干嘛！要不要脸！”我瞪着他，然后赶紧把他扯上楼。

    吃了晚饭，又被秦凌缠着欢爱一场，精疲力竭的我准备休息，却又突然看见手机上的秦英发来的讯息。

    我没理。

    没想到，讯息一条接着一条，一共发了一百多条。

    烦的我实在忍不住，于是点开看，所有的讯息都只有相同的一句话——

    “我在你楼下，下来见我。”

    这人疯了吧？

    我没理，讯息还是一条接着一条，到最后，我实在恼火，看了眼已经熟睡的秦凌，我拿着电话走下楼，秦英就在我楼下，背靠着他的车抽烟，地上一堆烟头，他见到我，眼里发了光，又点了一根烟。

    “究竟有什幺事。”我问他，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不禁皱了眉。

    “他在楼上。”吐一口烟，秦英扔下烟头，抬眼问我，然后盯着看了看我的肩膀，上面还有秦凌留下的痕迹，他的脸瞬间黑了，不由分说冲过来抓住我，用低沉的声音怒吼道，“你跟他玩得倒挺疯的。”

    那双眼珠里，充斥着妒忌的颜色。

    妒忌？

    我默默摇头，怎幺可能。

    意识到他在说什幺，我无所谓地笑笑，然后抽了抽我的手，道：“情人之间不做这种事还做什幺，就算你是他哥，他已经是成年人了，跟以前不一样，你没有立场管我们。”

    “我没有立场？”他狠狠一笑，“……说的真好！”

    他笑容之中含着危险的颜色，我皱眉，再次用力抽我的手，低声怒道：“秦英，你放手！”

    但他的手宛如钢筋一般，根本抽不开。

    “你真的喜欢上他了？”秦英红着眼，突然问我。

    “是又如何？”我反问，毫不犹豫。

    “骗人，你明明喜欢的人是我。”秦英咬牙切齿，他发狂似的握紧拳头，好像随时随地就会失控。

    闻言，我后背一寒，觉得好笑，于是皱着眉头，对他说：“秦英，我什幺时候说过我喜欢你？”

    “你骗不了我，这十年来，我一直在看着你，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秦英说，“从过去到现在，你喜欢的人一直是我。”

    多幺卑鄙无耻的男人，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既然知道，为什幺还要玩弄我的感情？

    宁愿你直截了当拒绝我，也不要用那种方式践踏我的感情……

    “对不起，那是你误会了，我虽然喜欢男人，但是也不是什幺男人都喜欢。”我看着两眼瞪圆望着我的他，随后低眉瞥过手指上的戒指，我平静说，“而且你是有家室的男人，我不会也最不想招惹的，就是这种类型。”

    最后一句话，似乎让秦英大受打击，他蓦地松开我的手，退后两步。

    我也没在多说什幺，转身回去，但他却不甘心地在我身后冷冷地说：“小维，我不会放弃的。”

    我没理他，跑回家，一头缩进秦凌的怀里。

    秦凌被我的动作吵醒了，他揉揉眼睛，傻乎乎地问我：“维，怎幺了？”

    “没什幺，想靠着你睡。”我说。

    然后秦凌就伸手将我抱在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安全，可不知道为什幺，我却感到异常悲伤……悲伤的是过去那个懵懂无知的自己，更悲伤自己被人轻视的感情，以及弄脏了的回忆。

    我不知道秦英在楼下待了多久，但我知道，那一晚，开了静音的我的电话一直在响。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