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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饭之后,他推说天色不早,便不再停留,带着自己的丫鬟侍从回了府。
月色渺茫,人心难测,他坐在轿中,心中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所适从。
若是这次假借名目查清楚了,倒还算是有个交待;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这又该如何是好
柔软的月色从他的指缝间溜走,温柔而恬淡。
在那一瞬间,他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抓不住;甚至于,连曾经抓在手心里的东西都会全数失去。
若是没有妖,没有妖又该如何没有谁的眼被迷魇,没有谁的心被蛊惑。
他又该如何
殢无伤和妖应封光,是怎么看怎么相配的一对璧人。
她活在他的心里,情真意切;而他就让她活在心里,心安理得。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看着殢无伤娶妻生子,无动于衷,心淡如水。
可毕竟不过是曾经以为。
谁是谁的伤殢无伤谁又是谁的伤伤痕原来不过是一枕黄粱,倦梦一场。
从此后,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第16章 倦生
秋影屏深,暗香盈袖,彼时谁的心事素淡如菊,在如水的年华里,层层叠叠的堆积出,那些深沉而刻骨的哀愁。
一瓣一瓣紧紧的拢住,再一瓣一瓣细细的展开;让看着的人既无措又疼痛,既无奈又感伤。
无衣静静的躺在软榻上歇息,纤美雪白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着信纸,似是欢喜,又似是叹息。
那上面只有寥寥的几个字:一切甚好,勿念。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他的眉眼间下起了淅沥的秋雨,烟波水色,眼波水色;可面上还是笑的如同三月里桃花,媚行青山,眉行青山。
山是眉峰聚,水似眼波横;问君何所归,眉眼盈盈处。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又淡淡的问道:“ 府里还有没有别的信”
绿萼微微一愣,忙笑着说道:“ 夫人,都怪奴婢太急了,一见着信就送来了,别的有没有倒真不知,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问。”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淡去,只沉声说道:“ 罢了,你也不必去问,当时不问,现下问倒显得刻意了,先这么着吧。”
“ 是,夫人。”
他起身去紫檀案桌前坐下,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又用浓郁的熏香细细的染了纸边,再妥贴的装好于信封里,递予了绿萼便一叠声的说道:“ 能者多劳,这封回信你先送去门房,再去帮吾看看,库房里的素芸缎还剩多少,看过了记个数再来报吾,记住了吗”
绿萼忙躬身说道:“ 记住了,夫人,奴婢这就去办。”
无衣挥一挥手,侧身又在软榻上躺下了,身上浓郁的玉檀气息散发开来,屋子里便弥漫起极浓艳又极凄迷的香气。
他正躺着闭目养神,芳枝却是端了药进来凉着,浓重的药味熏得他有些发晕,便叫住了芳枝随他出去走走。
庭院里柳色萧索,苔痕深绿;明明还不是晚秋,却也滋生出了几分寒意;那寒意一点一点地,就渗进了他心里去。
原来这个世间的情仇,有时竟是无道理的。本就是一段露水姻缘,他却是当了真,情深一往,一往情深;缘不知深浅,情不论归处。到头来他所谓的爱,想不到竟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他曾经心心念念,用时光熬成纱线,来补记忆的那一方空缺;有道是光阴华美,容颜惨淡,那些求不得与难再续的离愁,被他细细的收集起来,一针一线,织就一袭华服霓裳。只是连一次还没有穿过,就被他人夺去了穿在身上,不但是穿上给所爱的人欣赏过了,还要跑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
多少次画地为牢,多少次强颜欢笑;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被怨恨早已化成的那把尖刀,一点一点的啃蚀着他那颗脆弱的心脏。
有很多次,他躺在殢无伤身边,心头总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他看着他清俊淡漠的睡脸,却总是下不了手;就连他殢无伤白色衣襟上暗藏的花纹,都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在无声无息之间,就束缚住了他整个心脏。
好想还和以前一样,只要狠狠心,就可以步出那片心的囚笼,然后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那样的他还能是无衣师尹,只是不再是大夫人而已。
可是失去殢无伤的无衣师尹,还能是无衣师尹吗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得不到任何回应,也永远不会消散的爱
原来是有的,谁山盟海誓情比金坚,谁日夜风流抵死缠绵。他都只装做看不到,固守着内心那一点点宝贵的温存,永远舍不得,永远放不下。
他对自己说:人活着,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而已;我还没有输,为什么要放下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输。
他走着走着,却是萌生了倦意;思及明日里的安排,又强自忍住了往别院里行去。
人都说将军真真好福气,做男人做到这个份上,确是不亏了;谁轻裘长剑,策马狂歌,仗剑天下笑春风;谁嫣然一笑,人比花娇,轻歌曼舞任逍遥。三个夫人一个赛一个的美艳,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大夫人最贤明,二夫人最纯善,三夫人最冶艳,最讨将军的欢喜。他听见了,也很是欢喜;他是个男人,难道还能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吗纵然是要哭,又该哭给谁看呢
那一点点倦意从他的眼角散出,又悄悄融进了这阴郁绵长的秋日里去。他迈着步子不紧不慢的往春珊院行去,内心又凭添了许多无妄的哀愁。
他进去刚坐下没多久,瑾言也跟进了在一旁伺候着;他心下雪亮,知晓这是殢无伤走之前的交待,便不置可否,只清雅一笑道:“ 二夫人,近日里天气转凉了,吾想着府中还有些御赐的素芸缎,这料子轻薄温暖,最适合做贴身衣物。吾叫了个相熟的裁缝,明日里来给吾量身裁衣;若是二夫人也要,吾就给二夫人备下了,明日里叫芳枝和裁缝过来一趟,如何”
二夫人却不答言,眼神里只有荒凉得心碎的空茫;那目光落不到实处,便在那萧瑟的秋风中渐渐消亡了。
瑾言似是看不下去,忙妥善的回了,临了轻笑一声,又假装不好意思的问道:“ 大夫人有这份心自是好的,就不知裁缝是男是女,若是男子,怕是多所不便呢”
“ 自是女儿家。”无衣似笑非笑的答了一句,又随便坐了一会,便带着芳枝起身告辞了。
哪知还未走进夏珖院,就听见游廊里传来阵阵求饶声:“ 饶了奴婢吧,夫人,奴婢是真不知晓啊”
这又是怎么了他心中烦闷,本有心等下再来,却不曾想已被封光看见了。
“ 哟,姐姐这是往哪去啊,是来找侬的吧。”
他只好回过身来见了礼,又朗声言道:“ 这原是吾来得不巧了,妹妹既有事,吾看吾还是等下再来比较妥当。”
“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既来之,则...则...则安之;有什么话,姐姐说便是,侬自当洗耳...耳...耳恭听。”说完,又朝那底下跪着的侍女一瞪眼道:“ 今儿算你运气好,侬不与你计较,你去罢,别来碍侬的眼。”
“ 谢三夫人,谢三夫人。”那婢子连忙磕了三个响头,就爬起来冒冒失失的跑了。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无衣强忍住笑意,又将在二夫人那里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封光听完,却是娇笑一声道:“ 姐姐的心意侬心领了,不过这做衣裳,侬倒是不必了;有道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旧;侬觉得这话确有些道理,姐姐说是与不是啊”
哈这摆明了是在挑衅他,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他眼波流转,故作不知地说道:“ 妹妹说的很是了,吾身子不好,府中事务还得仰仗妹妹操持;妹妹聪明能干,倒省了吾不少心去。这做衣服嘛,算是吾的一番心意。料子是先皇御赐的,外头可没这样的好货色。另外,吾和二夫人都做了新衣裳,若是不给妹妹做,倒显得吾小家子气了,倘若将军知道了,指不定还怎么说吾呢。”
他笑着瞟了一眼封光,又和颜悦色的说道:“ 虽说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可是新人嘛,总是要变旧人;新衣嘛,总是要变旧衣。所以吾觉着,甭管它新与旧,习惯就好了。”
“ 呵呵呵姐姐说得也有道理,既如此,侬便也做一件罢,免得姐姐在殢无伤面前难做。”
“ 妹妹如此识大体,实乃吾等之福,对了”他话锋一转,又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不知刚刚那个丫鬟,何事冲撞了妹妹,惹得妹妹大发脾气啊照吾说,身体是自给儿的,气坏了也没旁人能给你赔去呵。”
封光将素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她极其缓慢地抚摸着,脸上带着即将成为母亲的喜悦和荣耀。那样绚烂的光芒令他的双眼发涩,他只好按住了衣襟微微低下头去。
“ 说起来也是那贱婢太不晓事了,居然将麝香混在侬平日点的香料里了,若不是玉痕仔细,闻出了不对,只怕这次侬这肚子就保不住了。也不知是何人心肠如此歹毒,暗害于侬;好在侬吉人自有天...天...天相,一般般的人还害不到侬。”
无衣还未答言,芳枝却是气不过地上前说道:“ 三夫人,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讲这些没影的事,您难道不怕别人笑话吗”
这无衣有些恼恨芳枝的莽撞,只得出来打圆场:“ 妹妹别往心里去,吾这个丫鬟一向是口无遮拦的,最喜欢乱讲话。”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按住了芳枝道:“ 吾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什么叫没影的事,三夫人怀疑是有心人做的,也是该的。傻站着干嘛还不快给三夫人陪不是。”
“ 罢了,侬很喜欢她这种心直口快的性子,侬也是这般性子,所以侬就不与她计较了;至于侬说的心肠毒辣之人,自然也不是指姐姐,侬与姐姐一见如故,素来亲厚,这个府里谁不知晓呢”
封光这是突然转了性子了虽不知封光如此说的目的。无衣却不愿撕破脸皮,忙顺驴下坡的说道:“ 妹妹知晓就好,莫被有心人利用;时辰不早,吾也有些累了,先告退了,妹妹好生修养,过阵子吾再来看你。”
“ 呵呵呵姐姐慢走。”他走得极稳,手心却在不住的颤抖着,就连迟钝如芳枝,都发现了他的异样。
“ 夫人,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一时嘴碎,奴婢...”
“ 别说了,吾不想听,走吧。”
待得进了秋芜院,他才卸下了伪装的神情,一股脑儿的在软榻上躺下了。
芳枝大气也不敢出,半刻才扭捏说道:“ 夫人,药应是凉好了,奴婢去端来如何”
“ 嗯”无衣喝过了药,精神似是好了一点,才长舒一口气道:“ 你这孩子,平日里鲁莽倒也罢了,怎的今日还敢和三夫人杠上了;若是三夫人当时来劲儿了,你想过后果没有”
芳枝却是微红了眼,状似激动的说道:“ 三夫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府里人都知道夫人有心疾,前阵子点的就是麝香;她这么说,不是明显把矛头指向夫人吗夫人可以忍,奴婢却是看不下去,后果什么的,奴婢想过了,最坏不过是个死,也好下去给云娇做个伴。”
无衣听闻,却是冷笑着道:“ 这么说原是吾想得不周全了吾说过多少次,云娇已死,你也该留着自己的命,才能看得到三夫人的业报。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样帮吾强出头,却是让府中人认为,吾与三夫人之间生了嫌隙。日后她若真有什么事,自然都会算到吾的头上来。”
“ 夫人,奴婢...”他见芳枝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忙又缓和语气说道:“ 你想让三夫人赔命,吾却想让三夫人失宠,至于她失宠之后,能活多久这个吾可管不了;吾不信将军能欢喜封光多久,他喜欢的一向是温柔娴静的女子,这只不过是一时兴致罢了。吾也是个男人,男人的爱,一向是此一时彼一时的,时间一长感觉就淡了;开始也许觉得刁蛮任性挺新鲜,日子长了,天天得哄着就会觉得很烦。”他神情疏淡,又微微一叹继续道:“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人,要是有一天落魄了,那可是比死了还难受;现下捧得越高,将来摔下来就会跌得越重。所以以后开口前先想想,别让吾难做,知道吗”
“ 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 既如此,你去帮吾把薄棠叫来,嗯”
芳枝领了命便出去了,留下他一人在房内静静思索着。好在听闻封光有孕之后,他早就将常用的麝香换成了檀香;不但是自己换过了,还煞有介事的将总管叫来吩咐了一番。
若说府内真的还有麝香,只可能是以前用剩下的。他自给儿收的妥帖,断没有让旁人得去的道理;如此看来,竟是三夫人自导自演,妄图栽赃嫁祸于他,可惜戏演得不甚高明,明眼人一看便知。若不是芳枝搅了局,倒可以善加利用一番;嗯罢了,时机已过,多想亦无益。
“ 夫人,人带到了。”
“ 嗯薄侍卫请进,芳枝,你就在外面守着罢。”
“ 是,夫人。”薄棠极疏冷的走了进来,先打量了一下房里的摆设,才沉声说道:“ 师尹找吾前来,可是有进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