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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一霖挑了挑眉,表情疑惑。

    秦兆煜道:“那会你看我是很可笑吧?”

    二十多岁的秦兆煜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生活能过成这样!一天就着饭吃药,能吃的东西比忌口的还少,一丁点响动就能惊醒人,发起病起来皱着眉咬着唇抓着被子只往床里躲,似乎这样就能避开点那折磨的病魔,叫他少痛些。

    属于秦二少的那些痛苦,在这人面前像是蜉蝣对着大树叫嚣自己体大。他那会还是帅府的公子,在外人看来应该是意气风发的。而哪怕是奔逃的如今,他还拥有体魄康健这人生最可贵的宝山,他豪富而不自知,还徒自羡慕着许一霖手里的那点彩珠。

    无病而呻吟。

    自轻且不知足。

    秦兆煜回望那个曾经的自己,只觉得羞耻之极。

    许一霖偏头想了想,道:“可那些都是真的……”

    他犹犹豫豫着道:“你是真的觉得很苦恼……难道因为你身体比我好,所以你就不该对自己的生活不满?”

    秦兆煜一愣。

    许一霖看着他,面容疑惑。他那颗有病的心脏是如此的柔软和稚嫩,泡在苦汁里的生活,没有教会他侍病而娇,也不能叫他对其他人的痛苦麻木,哪怕与他比起来,那些烦恼真的不足一道。

    秦兆煜苦笑道:“不是……只是……”

    许一霖没有等到他回答,他突然揪住了被子,手上的经脉一根根的凸起。开始他还想强撑着无事,可到后面他的身子都发抖了。

    秦兆煜抱住他:“怎么了?”

    许一霖看着他,他凑到秦兆煜耳边,断断续续地道:“我怕冷……要是……醒不过来……别把我埋在……”

    秦兆煜打断了他:“你死不了!”

    他抬起许一霖的头:“有我在!我看哪个鬼敢来拘你!”

    许一霖勉强扯出个冷汗淋淋的微笑。他忍无可忍,一口血吐在秦兆煜怀里,然后倒了下去。

    许一霖一连病了半个月。

    当初胭脂盒当出的一百五十块钱叫秦兆煜花了个精光。或许是钱花到位了,请来的大夫里有一位的药奏了效,或许是这地方没水,应不到许一霖的劫数。

    他到底活了下来。

    之前许一霖在他病时从他换下来的衣服上找到了钱,然后垫付的房钱已经没了。明早的口粮也不知道在哪里。他们一个大伤初愈,一个直接缠绵病榻,无论怎么看都是大不妙的节奏。

    但秦兆煜却觉得很安心。

    好歹,许一霖活下来了。

    好歹,他们都活着。

    秦兆煜握着许一霖的手坐在床边,听着许一霖的呼吸渐渐平稳。屋外的北风呼啸着,屋子里是如此的静寂,昏暗的烛火一点点地燃着。

    四周又冷又静,只握着的这双手,柔软而有温度,让他生出了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前途茫茫,举世无亲。

    可还有一人相依,就算不得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13

    从川清往南,奔走金陵,依山而建的傅县便是这打头的第一站。

    此地地处关卡,货物往来,人口迁徙,倒衍生出一两桩一般乡镇没有的生意。

    比如说当铺。

    傅县县城只一家当铺,做得是迎来送往的客气生意,吃的是吃贵吐贱的救急买卖,入这当铺来的什么人都有,当地的落魄家门,过路的难民商旅,林林总总练就了铺里掌柜、朝奉的一双双好利眼。

    只是今天铺里来的这位客人,有些不同寻常。

    来人的衣服上还带着清晨的雨露,可见行色匆忙。他的脸色苍白,但身量高挑,背脊笔直,进来时眼风扫过大厅,竟看得人心里一寒。

    黑色的中山装穿在他身上,显出的不是君子端方,而是一股子生冷硬倔的杀伐气。

    他走到柜台前,把手里用布帛包裹的东西往柜台上一摆。掌着这门柜的朝奉心里嘀咕着,把包袱拆开了一看心里便是一蹬。

    一把闪着寒光的勃朗宁。

    那人道:“美造勃朗宁,小口径,13发,可拆卸式双排弹夹,原本连子弹重900克,只是被我打了两发,估计不到这个数。”

    那朝奉脸都黄了!

    柜后坐着的掌柜一听那青年的话,就忙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这人间凶器,又看了一眼柜台前的那人,心里犯疑这人是来砸场子的。

    他推了推吓木了的朝奉,自己坐了上去道:“这位先生,我们铺小,从来只做小买卖,这东西只怕是收不了。看您的模样,必是大家公子,如果是一时来我们这地方野游,短了手,小店倒是有些流水……”

    那青年觑了他一眼,冷笑道:“放心,爷不是来抢劫的,也不想寻事。”

    他道:“这东西算是我抵在这!当初五百入的手,只问你借一百大洋。”

    那掌柜的犹豫道:“这……”

    那青年道:“不过当你这是个保险柜,十天……我按你们行里的息一起给你。这个买卖,你是空赚利钱。”

    他抬头看着当铺高高的柜台,那双凤眼上挑,黑色的眼珠,颜色极深,瞧得人惊心动魄。

    那掌柜的闹不清他的来路,但这要命的凶器就摆在眼前,这要是不受,万一这人拿了枪,直接往这柜上一扫……

    他认命地取了一百块银元,摸不着头脑地做了这单子强买强卖的买卖。

    秦兆煜就着这一百块,现在县里买了一把铁制的小弓和箭矢,然后回把金罗旅店的账给结了,买了两人所需的药和粮食,还余下几十块,他又去买了些手套、绳子和麻袋。

    许一霖好奇地看着他买来的这些东西。

    “这是要做什么?”

    秦兆煜摆弄着那把弓道:“等伤好一点了,去捉旱獭。”

    许一霖问:“那是什么?”

    秦兆煜道:“就是土拨鼠。”

    许一霖仍是不明白,秦兆煜看着许一霖那满眼疑惑的表情不由地笑了笑:“等捉到了我先让你看看。”

    许一霖点点头,又问:“什么要捉它?要吃吗?”

    秦兆煜道:“杀鼠取皮而已,那东西不能吃,怕有鼠疫。早年有一种新工艺,用这东西的毛皮可以加工成貂皮,非行家不能辨识真假。”

    许一霖犹豫了半响,道:“危险吗?”

    秦兆煜挑眉道:“捉个老鼠而已。”

    许一霖松了口气。

    秦兆煜微笑着看着他。其实还是有危险的,入林捕猎,危险的不是被捕猎的对象,而是森林本身,和在它里面休憩的大型动物,不过这些东西没必要说出来。

    秦兆煜计划还再休息三天。

    于是他们在金罗又呆了三天,秦兆煜养着伤,他一边适应着那铁弓,一边摆弄着防备用的几个陷阱夹。

    许一霖坐在他身边,新奇地看着他摆弄这些东西。

    屋内的烛光随着窗口吹来的微风,一晃一荡,光影摇曳间,那抓着小铁夹的手,修长有骨,许一霖看入了神。

    秦兆煜摆弄了一会,抬头就看见许一霖神色倦倦,他站来,伸手去摸他的脉搏道:“要休息吗?”

    许一霖摇了摇头,他抓住秦兆煜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低头道:“指甲长了。”

    秦兆煜一愣,笑道:“都没留意。”

    许一霖道:“你等等。”

    他站起来,倒了一点热水,让秦兆煜把手放在温水里捂软了,然后再借了把剪刀,把秦兆煜的手搂到怀里,给他剪指甲。

    许一霖小心地顺着拔那手上的倒刺,他做得极其认真,火光在他眼里一跳一跳的,像是在发光。秦兆煜突然有了一丝恍惚,眼前的人那俊秀的眉眼渐渐模糊起来,变成他很久之前幻想过的一个模样。

    他幻想的母亲。

    在他幻想中的家里,他的母亲低眉为他剪着指甲。

    许一霖朝他手上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秦兆煜被那口气电得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