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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一霖是许家的独子。

    他的父亲一共娶了五房太太,只许一霖的母亲有了孕。当许一霖还在他娘亲肚子里时,那叫一个千娇万贵,许家全家紧巴巴地盯着这个肚子,什么都要小心,绝不能冲了这个宝贝;什么都是最好的,保胎用的金银票子流水一样的花。

    桃花坞里,谁都知道世营水粉的许家是五代单传,盼子嗣盼疯了。

    可等许一霖一生下来,许老太爷一看这孩子就急得两眼一昏,当家的许老爷当晚就去了小妾房里继续奋斗。

    许一霖是个天阉。

    而且还不仅仅是个天阉,他生下来时不时就脸皮紫红,哭着哭着就不能喘气,他母亲央了许老爷请来大夫一看,说是心窍有缺,按以前的病例,这辈子怕是活不过25岁。

    许一霖的娘这下算是绝望了,她一边哭自己命苦一边对这个孩子又气又怜,撑不过三年就抑郁着去了,不到三岁的许一霖就被许太太抱到屋里养着了。

    许太太倒是很着紧这个孩子。

    他不是个健康的孩子,这不要紧,好歹是许家的血脉不是。有了这孩子,就不怕许家的旁枝来图谋丈夫的财产,等将来老爷去了,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嫡母;没有了他,许老爷万一真生不出了,到时候族长一声令下,从隔着十八个弯的旁枝亲戚里过继一个,她这个没生恩没养恩的嫡母哭都没地方哭去。

    许太太后半辈子的优游富裕可全在挂这个孩子身上了,因此从小就把许一霖看得死紧,出去玩?不行!就得在院子里,还跟着三五六个丫鬟小厮。长大一点了,要读书了,就专专地请了师傅进门。以这孩子的身体,是不指望他继承家业了,所以学业上从不拘着他,想读什么读什么,想看什么看什么。

    许一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因为生着病的关系,他从小就不是个活泼的孩子。每日里最重要的任务是吃药,吃得舌头都尝不出味道出来了。稍长了几岁,他还可以趁着天气好的日子去院子里强行走几圈。

    等到开蒙了,就在家里看书,习字。偶尔会有来往商家和亲友的孩子到家里来玩,许太太一开始还担心许一霖被其他孩子带坏,到后来就放心了。许一霖的性子极内向,其他孩子也不爱带这个病秧子玩。再说了,小时候他的身体真是破得不行,为顺喉间的这口气,他已经废了大劲了,再也没精力折腾。

    若说他在这苍白得都算不得是过日子的生活里,有什么带着鲜活气的,那就是戏剧了。

    许一霖爱戏。

    真爱。

    这点其实不难理解,在他这一方天地里,他被允许做得事一个手就能数出来,不过是吃饭,吃药,看书,走路。

    对于他爱听戏、爱看剧这事,许太太乐见其成。毕竟没危险不是,也不费力气。

    许一霖从小就学着桃花坞的戏班唱,到后来,家里有了留声机,就跟着唱片唱。桃花坞里要是有什么戏开演了,下面的桌子上一定有他。

    等许一霖长到十多岁,许老爷还是一无所出。这时许老爷已是五旬的人了,也就断了再生个儿子的念头,许一霖真正成了许家最后的血脉。

    许一霖是跟着父亲到的川清。

    许家做着川清戏班的胭脂水粉生意,这算是许家的一个大单子,所以每年都是许老爷亲自过来送货。今年他出发前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到底不甘心,想把这孩子带出来到大地方来看看病,赌得就是一个“兴许呢”。

    许一霖在洋医生那被摆弄了许久,只得出来一个结论,要动手术。当然动了手术也不一定能好,而且他的身子太弱了,要是手术有个万一,一下子就能去了,因此要许老爷签保证书。

    许老爷怎么可能签!他到底不敢赌,只能带着儿子又回到他们在川清的宅子里。

    许一霖看着他父亲坐在那生闷气,其实想说,他愿意试一试。反正都是要死的不是吗?他对自己这条命真没什么顾惜的,他已经二十二了,最多也就两三年的光景了,何不赌一把?他也不贪心,不要长寿,只求老天垂怜,能让他给两老送个终。

    他们养了他二十多年,他很想为他们摔个盆。

    但他知道许老爷不会肯,至少在他成家生下一个儿子之前不会肯。许老爷知道许家的子息会很艰难,但还是自欺欺人以为他这天阉到底还是能办事的,只他知道不行。

    是真的不行。

    那晚他的父亲呆在房里,许一霖被以前来家里玩过的一个同年带去了戏楼,说是让他开开眼,见见世面。许一霖以为他是说川清里有大家的班子,欣欣然就去了。

    等到了地方,许一霖才知道原来开的是这种眼,见的是这般世面。他低着头,听着那并不出色的唱腔,窘迫得恨不能钻桌子底去。因他本身的缺陷,他对这样浓艳的曲目从来不感冒,而且对“性”极其敏感。好不容易等他撑过了这一场《戏牡丹》,他逃命一样的拉着同伴出来了。

    同伴忍不住抱怨他,许一霖又羞又臊,忍不住分辩了几句,没想到就撞上了前面唱戏的正主儿。

    许一霖当时就觉得脑子里轰了一声。

    那人就那么站在楼梯上,他眉宇盛怒,一双眼睛眯着,威势赫然。许一霖觉得他二十二年生命里藏的那些颜色,跟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一下子就哗啦啦地倾倒了出来。

    他到后来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被同伴拉出老远了也还在盯着那人在看。

    从那以后,许一霖每天必去那戏楼。

    许老爷一直在忙着生意上的事。他也知道许一霖的爱好,想着不过是城里的戏楼,听戏看戏能出什么事,就只叫了家人陪着少爷就再没管过了。

    但许一霖很少遇到秦兆煜。

    秦二少的活动丰富,想起来就来一趟戏院,想不起来,一两个月都未必会来。许一霖不管这许多,他天天来报道,天天问一句,那个唱吕洞宾的今天会登台吗?

    等过了一周,全戏楼了都知道秦二少有了这么个追捧者。

    又过了三四天,秦兆煜终于有了兴致,临幸戏楼了。他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堂下的许一霖,顿时皱眉。明玉芳看他来了,笑着迎上去,指着许一霖道:“我的二少,你可算来了,你的戏迷在这里等了你十天了。”

    秦兆煜冷冷看了眼那个青年,依旧是一袭蓝衫,仪容整洁。他坐在那里,入神地看着台上的戏,台上正是热热闹闹的《群英会》,小锣声急,台上的戏子威风凛凛正过招。那人看得眉眼弯弯,连那苍白的脸色都似乎被这台上的热闹所染,有了一丝红润。

    明玉芳在他身边道:“二少,下面是一折《武家坡》,怎么样,有兴致没?”

    《武家坡》是一折文戏,讲的是王宝钏和薛平贵的故事,这里面有大段的唱词,唱起来有难度。要是寻常,秦兆煜不一定会上,但是他性子极拧,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现如今堂下坐着一个真懂的,而他偏对这人有个心疙瘩在,这反而激起他的性子。

    秦兆煜道:“你去准备吧。”

    明玉芳笑道:“哟,真上,这小戏迷还真没白等。”

    秦兆煜在心里冷冷地笑,戏迷?这堂下坐的都可能是他的戏迷,就这人不可能是。秦兆煜长相清俊,身量修长,加上他的家世,这川清内从来不乏爱慕者,他久经风月场,弄起手段来,男女不忌,他当然知道那天这人看他的眼神是个什么意思。

    有意思。

    他心里想,倒也可以玩一玩。

    《武家坡》一开演,许一霖就知道他到底等到了。还不等薛平贵的西皮导板唱起来,他脸上就已经有了笑意。

    秦兆煜的老生今天发挥得异常的好,许一霖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那个人,听着那唱段字字清楚气韵绵长,与那天听得《戏牡丹》全然不同,不禁瞪大了眼,身子前倾。

    那台上的秦兆煜已经完全入戏了,白粉胭脂下的薛平贵身段潇洒,形容俊俏,他几试王宝钏的唱段被他处理得异常的精彩。

    他看着面前的妻子,他和她只有数年夫妻之恩,这个人为他守了十八年的寒窑,但他见到妻子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试探。以往的薛平贵演得非常正气,但秦兆煜却演出了一种光明正大的无耻。

    他是如此自傲,他是如此自负。

    秦兆煜的唱腔从西皮导板到西皮流水,再到西皮摇板,间插着西皮快板……他看着台下的那个青年,那白皙俊美的容色上一片红晕,他心里一阵冷笑。

    这一折《武家坡》,堂下叫好声络绎不绝,等秦兆煜从台上下来时,还可以听到那雷动的呼喊。

    明玉芳一下来都顾不上卸妆,他惊讶得上下瞧着秦兆煜,仿佛都不认得这个人了。

    秦兆煜的戏服下已是一身汗,自唱戏以来,他从未试过今天登台时的境界。唱完后神思都是恍惚了一阵,一下台只觉得全身畅快淋漓。秦兆煜转头看到明玉芳的眼神,回了个轻佻的笑意。

    他将这汗淋淋的戏服一脱,洗干净脸,然后套上自己的衬衫,大步流云地走出了后台。

    薛平贵的魂仿佛还在他身上,他就站在一楼大厅的回廊处,他看着堂厅里的那个人。他就像一个已经躬起了身的豹子,眼睛盯着它的猎物。

    那个青年立刻就看到了他,他站起,走了过来。

    秦兆煜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近,最终走到这灯光照耀不到的最暗处。他听见自己轻笑了一声,然后一把把那个人拉了过来,扳住他的脸,去吻那无辜的嘴唇。

    他看着那人的形状美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却丝毫没有反抗。

    “名字。”秦兆煜低低地道:“你的名字。”

    “许一霖。”他轻轻的回应,声音悦耳至极。

    秦兆煜低低的笑了声:“喜欢我?”

    许一霖的脸已经能掐出血来,但他仍强迫自己直直地看着秦兆煜,然后斩钉截铁地道:“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3

    秦兆煜放起胆来,何止无法无天。

    许一霖被他压在门上,包厢外铜声、鼓声、锣声、琴声、博彩声跟着《夜奔》的声浪一波波地震动着背后的这扇门扉。秦兆煜一把将他抱起,抵在门板上,动手解那衣裳。

    许一霖惊得连心都不敢跳了。

    他身子抖得厉害,皮肤被搓揉得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脸跟身后的门窗上罩的白纱一个色。身上像是着了火,他靠着门,躲着秦兆煜的手,恨不能退到那门木头里去。他快要喘不上气了,被弄到了这份上,许一霖像是被吓傻了,连抗拒都不会。

    他抖得根筛子一样,怕到一丝气儿也不敢出。

    可他越是怕,越是抖,秦兆煜就越是有兴致。

    他低头咬着那瘦得突出的锁骨,一手托着许一霖,一手从长衫下摆伸进去,顺着嶙嶙的背脊一路向下……

    “不……”许一霖颤颤地求:“别……别这样……”

    秦兆煜脸上浮出一个冷笑,他贴着许一霖的耳垂,吹着气问:“哦?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