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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孟敖放下了筷子,“你说这些什么话?”他环视了餐桌一周,确定这件事情又是所有人都知道,偏偏都瞒着他,“你要去哪儿?”

    没有人回答他,他自然就明白了。

    “都走吧,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好没意思,留在这儿,也没有去处。”顶上的吊灯很亮,方孟敖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要道歉。”方孟敖提高了音调,“不是你的错的时候,就不要道歉。”

    “本来……”方孟敖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本来一切都可以不是如今的样子的。

    吕昇的发难来得很迅速。

    深夜12点,中统的人迅速地包围了方家的住宅。

    明诚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看着吕昇独自一人地走进了客厅里。

    客厅的顶灯开着,亮晃晃的,昂贵的水晶灯啊。

    方孟敖晚饭之后被军营里的小兵叫走了,唯一的炸药不在了。

    吕昇颇有些玩味,却也觉得明诚实算个真男人,“看来明副官对在下的来意已经很清楚了。”

    “来意?我可不知道你的来意。”明诚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交握着手指,“吕站长,上一个围了我方家的人,如今坟头草都很高了,吕站长不长记性。”

    吕昇大笑了几声,“同样的办法,不能救两个人。上一次明楼不惜把你老底都掀了也要保他的宝贝弟弟,我倒是很想知道,明副官在明长官的心里,到底是心腹,还是心腹大患呢?”

    他将一个文件袋拿了出来,打开,里面的东西全都倾倒在了茶几上。

    一个胶卷。

    几张照片。

    上面赫然是谢木兰。谢木兰瞪大着眼睛,一脸的惊奇和欣喜,背后,就是方家的客厅。

    “女共党夜莺,中共南方局的间谍,赫赫有名的猎手。”吕昇拿出另外一张夜莺照片,“在她身上的胶卷里,有谢小姐的照片——”

    “更让我好奇的是,这个,好像是军统的胶卷啊。”

    明诚不为所动,冷静异常。

    “我知道,谢小姐早就被你们送走了,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吕昇抱着手臂松散地站着,“走一趟吧,明副官,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或许上面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还能留你一命。”

    他一直试图从明诚的脸上看出一丝慌乱来,然而明诚让他失望了。

    吕昇不信,铁证如山,只凭这个证据,明诚就会万劫不复,可是明诚的脸上没有一丝变色,军统确实培养了许多特工精英,然而吕昇坚信,是人都会有弱点,越是地位显赫的人,放不下的东西就越多。

    明诚真是个悖论。

    “希望吕站长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明诚站了起来,脱了西装外套,脱了马甲,解开了领带,他清楚逮捕人的程序,不劳吕昇动手。

    “明副官真懂规矩。”

    方步亭从楼上大步走下,谢培东在身后疾步跟着。

    “如今我方家也是要倒了,上次来抓我的侄女,这次来抓我的儿子?”

    吕昇早就想到了方步亭会为难,不慌不忙地把逮捕令递到了方步亭的面前。

    方步亭纹丝不动,吕昇只能上前几步,递到方步亭的手里,“您看好了……”

    方步亭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吕昇的脸上。

    吕昇被抽得后退了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方步亭,对方一脸不屑,“你算什么东西!”

    “你个老不死的!”吕昇抽出了腰间的枪,指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迎面顶上吕昇的枪口。

    “父亲!”明诚上前,卡住了吕昇的保险,“我不会有事的。”

    谢培东用力把方步亭朝后扯开了一步。

    方步亭几乎咬碎了牙关,然而他知道,他如今什么都不能做,可是一个父亲的本能,无法抗拒。

    “你不敢开枪。”明诚把吕昇的枪夺下,拆了弹匣,扔在地上,“吕站长,我是不是共产党,这个确实难说,但是我父亲,你觉得就凭你,能动么?”

    “明副官,请吧。”

    吕昇嘴上说着,却步伐不动,双眼里都是燃烧着的愤怒的恨意。

    他紧盯着明诚。

    明诚漠然,面无表情,从领口,袖口,胸前的纽扣底下,划出了三片刀片,刀片泛着冷峻的金属的光芒,掉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数声脆响。

    “明副官,你最好清楚,自尽和逼我杀你,都不会有任何好处。”

    “哪里,我得活着,才能看你的下场不是。”

    没有人押着他,他独自大步走在前方,白衬衫,黑长裤,仿佛褪去了所有的伪装。

    方步亭坐在沙发上,捏着手杖的手一直在颤抖。

    谢培东波澜不惊,泡着茶。

    “明先生的话,你觉得可信吗?”方步亭似乎在问谢培东,但是马上又自己回答了,“坚持三日,不出三日,他能把阿诚一切的嫌疑和之前的身份洗干净,好好地把阿诚送走。”

    “阿诚是他明家养大的,他对阿诚的感情,不会比那个明台浅,上次能保下明台,这次自然也能保下阿诚。”

    “还有呢?”

    “我不明白行长的意思。”谢培东低垂着眉眼。

    “他说,这次只是政敌的栽赃。上海军统在抗日战争期间,出于一些困难,不得不和共产党合作过几次,留下了一些痕迹,对方以此发难,想要咬死阿诚共产党的身份,扳倒明楼。”方步亭任由茶汤的热气上冒,在眼镜片上凝了一层薄雾,“你觉得,明先生,会不会是共产党?”

    “共产党不会这样做事情。”

    “你不了解共产党,”方步亭放下茶杯,“我也不算了解,但是我觉得他像。他做事看似不择手段,但是至始至终,都在维护某一样东西。”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他若是共产党,阿诚也是了吧。”方步亭喃喃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

    “您真的觉得不重要?”

    “早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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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统,地下审讯室。

    明诚再次来到了这个地方,上一次来,是给了崔中石一枚速死的刀片、

    屋子里只有一盏白得晃眼的灯泡。

    他并没有坐在审讯椅上的待遇,这位赫赫有名的军统特工,待遇自然不同一般,特务迅速地将明诚的手反铐在身后,一条长长的铁索从上而下,穿过手铐,将明诚的双臂从背后牵了起来。

    明诚被迫保持着上半身前倾的姿势,艰难地站在地上。

    吕昇搬了张椅子,坐在明诚的正前方,翘着二郎腿,眼神里具是冰锋,“听说当初在军校里,你的成绩很优秀啊。不过明副官位居高位也多年了,不知道如今的刑讯,能受得了几种?”

    明诚木然着一张脸,“你做的每一件事,最好想清楚后果。”

    “后果?”吕昇仿佛听见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你是共产党,你的老子别说是个央行北平分行的经理,就是傅作义,是李宗仁,都救不了你了。”

    “吕站长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明诚带着戏谑的语气,嘴角弯了弯,“还是少点历练。我老子是谁,不重要,我死与不死,也不重要。你打了那么多人的脸面,中国人,最爱的就是脸上的那张皮,到时候,无论我是不是共产党,你还跑得掉吗?”

    旁边拿着皮鞭的特务劈头盖脸地就抽了明诚一鞭子。

    鞭痕从明诚左边的锁骨而下,贯穿了上身,衬衫划破了巨大的口子。

    吕昇知道,简单的刑讯对明诚不会有任何作用,但是他就看不得明诚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睥睨他的样子——

    他比明诚还年轻两岁,已是北平中统站的站长,他明诚是什么东西?明楼又是什么东西,一次次掣肘他,一次次地威胁于他?

    不久之前,方步亭那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不就是看不起他么?他吕昇不是东西,那方步亭又算什么东西?

    他默认了手下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