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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床上,声音和藏在阴影中的表情同样黯淡,高俊甚至听出了祈求的意味。
高俊忽然十分心软,“大人,你不能着急,你伤在肺腑里总是要好好养的,否则以后留下病根后患无穷啊。”
尉迟重重叹气。
使节被杀虽然棘手,但新罗国现下与大唐交好,倒也不至于由此便引出两国纠纷;太后给的十日期限也已经不是最紧要的,大不了带着伤去跪个一天一夜,他知道太后仍然对自己留有情分在,横竖都不会直接丢了命的。
最恐惧的,却是被自己击杀也同时击伤自己的那个怪物。
那怪物不怕痛也不怕死,即便是伤愈后再交手,自己也不见得能占到许多便宜,如今身体这样,再次相逢只能坐以待毙。此案交由大理寺查处,邝照功力平平,薛勇也不像是能打的,其余的众人只怕绑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健全的自己。高俊曾说怪人不止一个,倘若真有五个、十个这样的人忽然偷袭,大理寺众人又该依 靠什么迎敌?
高俊继续劝道,“大人,养伤之人,最重要便是踏实,现在裴公子同邝大人一起查案,每日已经很是忙乱,你再不安静养着,他也会更加担心。”
最重要还是东来,尉迟真金心中默念。他莫名其妙便被卷了进来,甚至还吃过了皮肉苦,早已身心俱疲,这么几天下来,只有昨夜两个人同塌而眠后见他笑过。东来武艺虽不及自己,却比邝照薛勇要好上许多,是神都中难得一见的高手,大理寺必定会在这一案里重用他,他是好强之人,有了危险势必自己先上,如果这 样出了什么事……尉迟想到这里已经心乱如麻,胸膛中擂鼓作响,完全无法体会养伤的安静。
“喂,小胖。”他忽然开口,打断高俊,“本座听你的,好好养着就是了,但你也需要答应我件事。” 高俊不解,疑惑地抓头,“大人你竟然还有需要求我的事情。”
尉迟招呼他走近自己,低声说道,“东来同邝照现在不把查案的进度告知与我,我要你去做探子,将他俩商量的事和你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回来给我听……” 高俊才听到一半,已经满脸难色,眼角都垂成了八字,“大人啊……”他求道。 “本座已经很是忍让,你不要再同我讲条件。若是不听我的,我就……我就……” 他忽然见到了高俊手中端着的药碗,随即眉梢挑起,右手伸出在那碗沿轻轻一弹。 “锵”地一声。“我就不吃药了。”
邝照仔细端详裴东来面色,疑惑地说道,“东来,你不对劲。”
裴东来愣愣,“邝叔叔,我怎么了?”
“曾经我们办过件案子,自西域流传进来一种奇毒,中毒者毒发前都会脸部抽搐,看上去像是一直微笑,直至身亡。” 邝照十分担心,“你看你,刚才又忽然地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不对,快叫你家的胖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裴东来大窘,急忙摇手道,“邝叔叔,我真的没事,只是开心罢了……你不要瞎想。” “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你一早便笑个不停?”邝照不解,“真是怪了,从前我怎么不觉得你这么爱笑。”
高俊敲门进来,给裴东来回话,“尉迟大人吃过药现下已经睡了,情况比昨天又好些了。” 裴东来向他点头,再转回,便见到邝照紧紧盯住自己,一脸的猜不透表情。 “你这孩子,究竟是昨晚遇了什么好事,一早上都这般开心。随便点个头也能乐成这样!” 高俊回了话后就自觉站去一旁,并没出去。裴东来和邝照对他没有提防,仍然说着自己的话。
“那怪人的画像已经叫许多人看过,并不是哪门哪派的高手,也不是能叫得出名的庐陵王党,甚至不是近两年内神都的失踪人口,倒像是没有来由,凭空蹦出来的一般。” 裴东来回道,“但眼下必须立即找出他们这伙人的藏身之地,否则……恐怕他们会再次行凶。” 邝照点头,“薛大人也是这样说,太后生日及封王庆典就在十日后举行,若是想搅得神都大乱,这几日里歹徒必定会有所行动。现下朝廷已经秘密将多位拥立太后的大人保护起来,加派人手在他们府邸及必经之地来回巡查。” “但即便这样,也难保怪人仗着武力高强,强行突入杀人。”裴东来声音冷静中略带几分天生的沙哑。他抬起眼睛,望向邝照。
“正是这样,况且防护做的再严密,终究不会面面俱到。现在不知道他们下一个目标是谁,只是盲目撒网,除非运气好,否则很难钓到大鱼。”
“与其这样,倒不如主动出击,为了钓鱼而布下诱饵,等鱼自己上钩。”
邝照点头复议裴东来,“正是你说的这个意思。用他们杀的人来引诱他们杀人。” 他两人同时看向高俊。 高俊一愣,食指指向自己,“你们都在说我?”
“不成。”裴东来先否了这个想法,“他不懂武功,如果在这里发生冲突,我只能先保护师父周全,顾不上他。”
邝照笑笑,“你倒是说话实在,薛大人也同我商量过,不能盲目引战,他不会武功,如果真做诱饵自然十分危险,尉迟大人受伤,也应该远离战斗。但咱们别忘了,胖大夫的师父太医王溥当年便是易容术高人,可以使人五官轮廓甚至性别都变作另一个人,相信这门功夫,胖大夫也很是精通的吧。”
高俊客套道,“精通不敢当,但化作另个人的话,这本事确实还在。”他想了想,“只是化成另一个人,仍然有别的重点,例如身材以及身高骨骼,只是脸变像了,身材不改还是瞒不过去。普通人倒还好说,我这个身材想要伪装……”他说的很不好意思,“如果不会缩骨功,大概还是有些难度的。”
邝照笑起来,“这不难,我们正好有个同你身材相仿,会武功又参与此案的人,做你的替身倒是合适。” 裴东来闭眼回忆起在大理寺见过的各色人,思忖一会儿,终于张眼问道,“这个人莫非就是……”
邝照点头,“还不就是我们现任寺卿,薛勇薛大人。”
第十七章
裴东来对尉迟真金说道,“师父,你先回家去好不好?”
尉迟真金佯作全不知情,沉着应对,“我本身就在自己家里,还要往哪去?”
裴东来十分耐心,“你先离开神都,等过几日这边的案子结了,我就也会回去了。太后那边,薛勇大人说他会去说情。”
找太后说情?尉迟心中暗笑薛勇果然是新官上任,他做大理寺卿的日子比薛勇长了许多,与太后相处的日子还要更久。太后面前,从来只有她主动给予的情谊,没有他人靠说和祈求得来的情谊。 裴东来不知他心中所想,接着道,“让小胖同你一起回去,正好我不在你身边,他心细医术好,可以先照顾你。”
尉迟真金侧头瞥了一眼裴东来,“怎么叫同你一样照顾我?难道是同你现在这样,陪本座睡觉吗?” 裴东来被他这一句噎的几乎呕血,“师父,我和你讲认真的,你不要说笑。” 他们两人并排躺在大床上,屋里油灯已经熄灭,四面八方都是失去温度的一团漆黑。两人在黑暗□□同盖了一条被子,体温凑在一起聚融交汇,让那被窝里暖到不成样子。
裴东来手掌盖在眼睛上,似乎对师父所说的话十分无解,但再挺不了多一时,忽然又笑了出来。他翻身侧卧,单手支起头来看着师父,“师父,你答应我,咱们两个相处中做的事情,你都不可以同别人再做,好不好?”
“比如呢?” “就比如你不能同别人这样并排而卧。”
“这可不一定能做到。”尉迟慢慢说道,“在大理寺的时候,大家都是男人,外出查案条件不讲究了,还不是没上没下随便就寝的,早上醒过来腿都能横七竖八地缠在一块,不要说是并排挨着睡,就是人叠人搭着睡又有什么奇怪?你以后要进入大理寺,也得习惯这一些事情。”
裴东来惊讶,“大理寺竟然是个这样的地方?这习惯太不讲究了,以后我若是进了大理寺,必须整改一下。” 尉迟回他,“你要是进了大理寺,我得让薛勇给你做出许多调整,至少外出的时候得有个人随时伺候着打伞,否则想要劳动我的徒弟,门也没有。” 裴东来笑道,“这样子劳动人家,恐怕也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的徒弟,就是大唐最勇猛、最有名望的武士,什么奇珍异宝和你比都是粪土一样,找个人打伞又算得了什么?”
裴东来被两人这一场卧谈说的心中极其愉悦,面孔上尽是喜色,“师父,你对我真好,我真的舍不得跟你分开。” 尉迟真金忙回道,“那我就先不回去,待到案子查明,我们两个再一起回家。” 裴东来摇头,“那可不行,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会来马车,接你和小胖回乡。”他身体拱了拱伸头探出,一手去轻轻托起尉迟的下巴,将他的脸侧过来对着自己。 “大理寺里乱一些,和谁的脚缠在一起也没法计较,只好算了。不过这件事咱们两个说好了,谁都不能再同其他人做,师父总可以答应我吧?” 裴东来趴在尉迟真金面前,脸庞在暗夜里白到发亮。他见到师父纤长微卷的赤色睫毛上下扇动,似乎是在对自己方才的提议点头复议。
裴东来心中尽是甜蜜,他面上带笑,凑近过去,静悄悄地亲吻了自己的师父。
邝照同薛勇在夜色里快速前进。 薛勇仍不放心,同邝照反复确认,“确定查明了,周围没有异动,我们的行动完全没有他人知道?”
邝照压着声音答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白天里在这附近布了多个暗哨,确保没有可疑人员接近,行动在寺里也严格保密,各处暗哨互不相通,避免出现内线问题。”
他们行至尉迟家后门,薛勇上前正准备依暗号叩门,身旁邝照忽然架起唐刀身形一窜,向着街角一处疾步而去,薛勇追着望去,正见到一个黑影自墙角处一闪而过。他也瞬间警惕,手掌按上兵器蓄势待发。
不消一会儿功夫,邝照便自远处走了回来。薛勇急忙上前询问,“如何?”
邝照摇头示意无事,“是附近一个姓张的花子,他在这一带游历有阵子了,邻里间都认得。今天大概是从哪偷到了钱,喝的烂醉,我追上去老远就闻到一股酒味,再走近了看,他已经在墙角睡得人事不知了。”他对薛勇解释道,“那花子长得一脸癞疤,平日里都没人愿意接近,兄弟们便也没去沾惹,如果大人觉得他碍事,我就再回去把他撵走。”
薛勇摆摆手,“我们办案只求低调,这种地头蛇少去沾惹,放走便好。”
他们连夜赶来布置易容调包,裴东来和高俊早已守候多时。高俊取出长针药水,在薛勇脸上及穴道上摆弄多时,东拉西拽一番,一炷香后薛勇抬起头来,果然同高俊已是一样面孔。他继续换衣,吃了变声药物,这下即便是裴东来这种与高俊相处多时的人,也无法看出其中破绽了。
邝照赞叹道,“果然是太医王溥门下弟子,这易容术真可以以假乱真。”
“如今敌暗我明,仍然不能掉以轻心。”薛勇指导,“你自己也易容一下,不能留下任何破绽。”
高俊小心翼翼地问,“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易容为大人?”
薛勇瞪起被药水缩小一半的两眼,“易容成我,难不成还让你去统领大理寺?”他略想了想,“我看你就易容成个妙龄丫鬟,贴身跟着尉迟真金伺候,也说得过去。”
第十八章
张花子知道邝照已经看到自己,正悄无声息地追赶过来。
他并不慌张,也没有逃跑,反而是停下脚步,直接坐下躺靠在了自己方才现身的街角。 邝照赶来,被他身上的酒气冲到,禁不住一阵嫌恶。
他用脚去拨弄张花子,稍微使点力气,花子就坐不住了,身体像团稀释的烂泥一样滑溜下去,瘫在地上。
邝照俯下身去,用刀柄挑开花子脸上油腻腻的头发仔细观察,花子打出一个酒嗝,嘴里呢喃着些听不出字句的呓语,对身边发生的事浑然不觉。
邝照并非好杀之人,但在大理寺时日久了,见过奸贼悍匪无数,信奉的已是大理寺里自有的一套正义。他不知张花子有几分清醒又到底看见了多少,即便察觉对方不懂武功,心中仍然起了杀意。
邝照手中唐刀一翻,锋刃在朦胧月色下映出幽黯蓝光,他将刀尖对准花子咽喉,手中暗自蓄力。那花子在阎王面前浑身罩门松散大开,不但对危险没有丝毫防范,反而面带喜色,似乎还沉浸于什么美梦之中。
邝照举刀矗立片刻,终于决网开一面,他将兵器回鞘,悄无声息地转身跑了回去。
张花子在那墙角继续睡了过去,个把个时辰后,天边微亮,他才朦朦胧胧地爬起来,伸个懒腰。 街上已经偶有行人,早起的商贩也陆续出摊,正是一天将要热闹起来的时刻,洛阳匆匆忙忙地,谁也不屑于停下来多看个叫花子一眼。
马车已经停在尉迟真金家门口,尉迟本人仍对要将自己送走这事颇有抱怨,两手抱胸立于马车前,神色十分不耐。
裴东来在他耳边低语,好言劝说。他虽舍不得同师父分开,却更不愿意将师父留在这个危机四伏充满杀机的神都。王溥一门易容术高深莫测,无论是薛勇易容后扮成的高俊,还是高俊易容后的丫鬟,都可以算是天衣无缝,不知内情绝对无法参透,薛勇又安排了大理寺两名暗线扮作车夫一路保护,这样全部计算下来,裴 东来终于可以勉强放心,同意师父和高俊一起离开。
尉迟真金即便身上有伤仍然气场凌厉,面色黑下来后旁人都不敢接近,眼看就要误了时辰,扮作高俊的薛勇终于忍耐不住,走过来用高俊的口吻劝道,“大人,神都的事你不要挂心了,先回去养好身体,裴公子这边有我和大理寺……”
尉迟眉毛一竖,不等他说完就抢先接道,“如何放心的下?全大理寺加在一起都不如东来一个厉害,先前还错怪好人害他挨了顿鞭子,等案子结了以后我还得亲自找薛勇讨回来!”
他自己做寺卿时也没少动刑罚,也曾打错好人,但私心发作起来就丝毫看不见薛勇的难处,一心一意要向薛勇讨债。薛勇尴尬又为难又自己理亏,只好闭嘴听着。
“小胖你把东来照顾好了,若是之后他少一根头发,你和薛勇就一个下场。”
尉迟真金警告似地,使劲在薛勇肉呼呼的脸颊上拧了一把,薛勇眼泛泪光,还得继续学高俊的样子赔笑脸,将他送上马车。
裴东来掀开帘子,不舍地拉过师父的手,“师父,你一路小心,回家后好好静养等我回来。”他笑笑,再压低声音补充两句,“还有师父答应我的事,千万记好了。东来在神都,每天每夜都会想着师父的。”
他声音已不似小时候那么清亮,低沉中捎带几分沙哑,磨的耳廓都跟着发痒,尉迟真金心中一热,伸出手去,指头轻轻擦过徒弟雪白的腮。
他在裴东来圆润的下巴上勾了一勾,“你放心,为师什么都记得。”
尉迟真金对高俊挥挥手,“你挪的远些,本座见了你这脸,头疼。”
高俊吃了变声的药物,一张口就是甜腻腻的少女声音,“大人,马车一共才这么大,还能让我躲哪去啊。” 尉迟紧皱眉头,“从前我觉得美丽女子可怕,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如果天下女子都如你一样的外貌声音,我就带着东来隐居起来,这辈子也不见人了。” 他一路不时掀开帘子向外张望,见高俊贴过来还去将他推回,“你进去些,不要让外边人看见。” 高俊就着方才的话题,以为尉迟是怕自己样貌丑陋吓到路人,立即勇敢抗议,想要讨个公道,“大人,你这样就伤咱们的情分了是不是?裴公子回来前就只能咱们两个一起对着过日子了,你再嫌弃我这张脸,也得先忍着。” 尉迟回头看他,“咱们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