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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嘲讽。

    蔡仲早就做好了众叛亲离的心理准备,父亲看他时的目光像一道闪电,把阴霾划破,加以更深的黑暗。他怎么能想到,向来乖巧的儿子骨子里留着烈士的血,不谙世故的强出头,陷他于不义之中。

    离场时蔡仲绕开熟悉的人,到门口等待隋愿。须臾,两名刑警在门里给他解开手铐,他的双手自然下垂,目光里毫无生气。

    他的黄马甲被收回,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病服,蓬头垢面,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街头浪人,但一点也不幽默。

    隔着晶莹的落地窗,两人四目相对。就像蔡仲第一次见到隋愿的场景,他坐在学校图书馆里,倾盆大雨敲打着低矮的窗,他回首苍穹,看到落汤鸡一样的蔡仲。

    那不是蔡仲最成功的落汤鸡,却使他最感觉狼狈。他躲在屋檐下不安的跳窜,用手把紧贴皮肤的衣裳拧干,用余光悄悄注视屋内的隋愿。

    他尽量显现自己最得体的微笑——当隋愿发现他的造作,不屑一顾的别开头。

    容易自尊心受挫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自尊心特别容易爆膨,在跌宕起伏中尝尽人生喜怒哀乐。

    自从有了这次不愉快的经历,他成了隋愿的专属狗崽,回想起来都觉得搞笑。

    一晃就过了两年,他还是没有一点长进,笑起来和初见时一样刻意造作,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隋愿没有停留,径自走出去。蔡仲连忙相迎,殷勤的跟在他身边。

    昭光旖旎,和风将两人吹近,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隋愿披上,他的脸色蜡黄,整个人像套在模子里重塑过,瘦了一圈。

    隋愿溜肩抖落背上的外套,在蔡仲身边停下脚步。他抬头注视着蔡仲,并不出于各种目的,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仿佛陌生人的关照,令人手足无措。

    “怎么了?”蔡仲笑着摸摸自己的脸颊。

    隋愿冷冷的说:“别笑了,很难看。”

    他像读旁白,垂眼无神,驾驭文字时不蕴丝毫情感。但蔡仲觉得这不是重点。

    康明宇曾充当神秘学家,用心理学的皮毛横行众人的眼球。他最具争议的言论是:“当两人对视时,第一个闪躲的人永远出于心理因素,跟任何外在因素无关。”

    因为这句话,他被网上真正的心理学家诟病多日,好在他脱了马甲没人认识他。

    蔡仲只能分析他为何闪躲,因为他的言辞几乎是凭空乍现出来的。

    他重新给隋愿披上衣服,这一次隋愿老老实实的配合他,把衣服裹在身上。

    拦下出租车,他首先给隋愿打开车门,自己则坐在前面。

    司机是个帅小伙,两人对答地理位置时蔡仲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的眼睛很大,标准的一字眉整齐无瑕,穿着一件棉白色长袖衣,因为平视的关系,没能休息到他的下半身。

    隋愿投身于窗外迤逦的风景中,渐次推远的行道树平静如画,鳞次栉比的商业街和整齐的公寓,人行道上急行的过路人,红黄绿匆匆交替,仿佛置身在城市规划的宣传片中。

    司机在御景园对面的马路边停下,隋愿跟在蔡仲身后,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方。

    他把自己想象成盲人,过马路时拉着他手的蔡仲大概就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导盲犬。盲人信赖于他的引路者,愿意把每一次出行都全权托付给它。狗显然不懂得自己已经肩负重任,他像往常一样出示门卡,在自动门打开时走进小区,踏上特意为之的羊肠小道,路过臻臻树荫和盛开粉红月季的花坛,喷泉中心——石头做的自由女神像和白鸽周围,清清澶湲安流。

    而蔡仲已经在进门时不好意思的松开了隋愿的手。这样沉默的隋愿,冷漠的,空洞的,让他莫名感到失落。

    乘电梯到达房门,他从垫子底下摸出钥匙,这才骚着头说:“额…你不回家吧,离的也挺远,就是…还有九天就开学了嘛,所以我想着你可以来我这里住一阵子。”

    一路上,他都准备好了台词,期待隋愿能问一句,“我们去哪?”

    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邀请他来家里住,然而他现在却像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隋愿什么也没说,自觉的走进去。

    蔡仲撇嘴蹙眉,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两个呆子

    他进到客厅,里面的摆设和康明宇来时一样,现场没有被改动过。蔡仲这些天除了在此睡觉,没有多余的心情打理房间。

    地上有稀碎的灰尘,一个黑色易拉罐孤零零躺在橱柜边。橱柜上陈列的玩具——发光水晶球、粉色左转木马、俄罗斯套娃、蒙奇d路飞的石膏像。

    正南方有两层刀剑架,雕刻繁缀,上有雌雄双剑竖向并列。仔细看去,原来上面是一把日本□□。

    这大概是房子里唯一具有阳刚之气的证据。

    蔡仲穿过客厅,去浴室放洗澡水。临走前指着卧室门说:“去里面换套衣服吧,我整理一下浴室。”

    可以想象,一个能在盗窃现场一般的房间里睡觉的人会把浴室装扮成什么。

    “你怎么又回来了?”

    蔡仲在浴室里弯腰打扫,回身和隋愿撞个满怀。隋愿隐晦的说:“你还是自己去找吧。”

    蔡仲回想,自己的衣柜是电子密码锁的,当然要自己去才行。

    “那你把这里扫起来,我去给你找新的浴衣。”

    一片狼藉的浴室现在就只剩下隋愿了,地面上全是包装纸,浴缸里躺着一池脏衣服。

    他不禁觉得,富家的流浪汉真可怕。

    除了感慨,他还对自己充满诘问。在看守所里,人生终于触碰到无形的牢笼,那么真实。

    每个人都住在笼子里,从一个笼子般去另一个笼子,如若不喜欢,还可以造一个笼子,囚禁着自己。

    茫茫少年时,回想起来,脑袋里居然一片空白。温柔的抚爱,亦或者残忍的虐打,连片段都没留下。

    孤独的他,像空投战场的补给,被人们利用又丢弃。

    他把自己的名字和“之墓”连在一起,便觉得很安稳。大概,行尸走肉比骨灰好不了多少。

    看守所里同样等待开庭的有一名中年男人,假释期间第二次作案被捕,他拍胸脯跟隋愿说,“这一片监狱我都熟。”

    如果换了一个世界,可能强者都是他那样的。他在监狱里蹲了八年,原因是连环盗窃案和故意伤人。

    隋愿当时没做任何表态,他以为这种人肯定会被枪毙,但法盲的认知显然太过肤浅。

    他滔滔不绝,讲述监狱里的朋友都被定了什么罪,讲述洗冷水澡和每日学习的弟子规。从新闻联播和孔子学道里改过自新。

    如果这个人还期待自己可以获得无期徒刑,那他就无药可救了。最后一次犯案的过程中,他用铁锅打死八旬老妇人和她的一只缅甸猫,仅仅偷走两万块现金和几个翡翠首饰。

    当她的儿女回到家,看到曾经养育自己的母亲惨死在地,会是怎样的情绪。

    男人居然还亲口告诉他,“那只缅甸猫到死都狠狠瞪着我,它的头骨被我砸碎了,眼睛里全是血。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猫。”

    隋愿不断地审问自己,和这种人同在一个看守所,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糜烂到和没有自尊的杀人狂同吃同住的地步了吗,他活过的二十一岁时光哪去了?

    那段日子里,他时常想起蔡仲,想起他们一起共餐的那家西餐厅,那里曾是上帝的伊甸园,然而撒旦诱惑了他,让他万劫不复。

    和古神话剧情不同的是,撒旦和创造伊甸园的人都是蔡仲,所以是隋愿曾信赖的神明变了,而并非自己变了。

    他以前可能根本不认识蔡仲,此时的蔡仲就像解剖过的小白兔一样一览无遗。他都不知道蔡仲洗澡的时候喜欢吃零食,真会享受。

    他把脏衣服捞出来,放进门边一个天蓝色塑料盆,盆里还有一只小黄鸭塑胶玩具。

    蔡仲拿着浴衣跑进来,搭在墙壁挂架上。

    “我来弄,你先把衣服脱了。我看到这病服就膈应。”

    病服本就单薄,迎风时跟没穿差不多,可真要在他面前脱掉仍觉得不妥。

    蔡仲把垃圾收起来,打开花洒直接冲洗地面,懒惰的人在思维节俭上总是别具一格。

    很快,腾腾热气迂回萦绕,四周玻璃上皆是凝结的水珠。蔡仲撸起袖子把衣服转移到洗衣房的全自动洗衣机里,回来时隋愿已经□□现在水中,头顶像满了的漏斗,不停溢出水花。

    他侧着身,看到蔡仲时立刻紧张的浑身绷紧,缓缓背转过去。

    他背上有一条蜈蚣,约摸半尺长。经年以后,缝线的痕迹仍然斑驳可见。仿佛时光倒流过去还能见到血淋淋的大拉锁。

    “你背上的伤怎么弄的?”

    隋愿明显怔住了,好半天才轻描淡写的说:“我爸打的。”

    “我去!是不是亲爸,为什么啊!”

    “我跟同学打架。”

    蔡仲无厘头的毛病又犯了,啧啧称奇:“想不到你年轻的时候还是古惑仔。”

    “我现在也不老。”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果要他讲述这个故事,必须在开篇写上“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孩”。

    曾经耿耿于怀的往事已经被丢弃进旧日仓库,长大以后,很多事就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