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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寻想了一下陶施的狼狈样,一时心情大好,犒赏了来人,并让他带话明日去拜访,慰劳伤势。
回到院落,见房中似有人影,惊慌地原地转了一圈,镇定地拉拉衣裳向房间走去,边走边道:“今日回来的时候可不对,你”声音卡在喉咙发不出声。
莫怀似笑非笑地看着僵立在门口的裴寻,颌首道:“傻站着干什么?坐。”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是你啊。”半晌裴寻才反应过来,慢慢挪步到凳子上,尽力远离那人坐。那天在山洞里因为昏暗的光线,再加上心绪不在他身上,所以不曾特别注意他的样子,如今发现,那人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夕阳斜斜透过窗子打在二人身上,裴寻只感寒意上涌,猜不透来着心思如何。
莫怀看出他的戒备,为二人斟上茶,道:“别紧张,圣令我已经拿到手了,不会再劫持你,不过是路过,为你省去邀请之言,径自来了。”
裴寻扯出一抹笑道:“那你还真是贴心。”
莫淮像是真的得了赞赏般勾起桃花眼,浮出笑意道:“过奖,要说贴心比不得云不固,以找寻狼魂为由废止圣令号召之用,费了那么大的力,结果竹篮打水。”
裴寻道:“劫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确是费力够大。”
莫淮挑起眉毛道:“我本是想给他找不痛快,谁知让他太不痛快,结果被他摆了一道。”
裴寻突然感觉眼前的人并不那么危险,稍稍放松下来道:“他现在在哪里?”
莫淮眼中有调笑之意,裴寻突然感觉热得不行,口干舌燥,拿起茶杯大口喝了一口方才好点。
“他啊,正在应付美人儿呢,狼魂应该是被人用阵法封印了,所以我们都感知不到,要想突破封印,必须要求得我们姬女的帮助,很巧的是,我们姬女倾心于他。”
裴寻手颤动一下,开口道:“是吗?那他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被拿下是迟早的事。”
黑暗完全笼罩天地,裴寻没有要点灯的意思,静坐在黑暗中。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说过了,想给他找些不痛快。他已经因为上次的事情警告过我了,我不会对你在做些什么,不过其他的人可不一定,你以后可要小心点。”完全是幸灾乐祸。
“你和他是敌是友。”
“我和他啊,”莫淮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是敌友吧。”
裴寻在莫淮走了以后,坐着直到破晓,下人的呼唤声将他从思绪中唤醒,让人侍候过洗漱后,想起今日和陶施有约,但以提不起兴趣,只让人送了些伤药聊表安慰,即使身为将相世家的施家并不缺少伤药,但心意不可少。
云不固这次很久都没有出现,裴寻由原来的急切慢慢变得失落,某一刻突然发觉他并不想质问些什么,因为没什么可质问的,他是他的劫数,从来就是如此。
又过了些时日,父亲突然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见他,裴寻到了前厅,见到父亲和他的同僚尚书安靖聊的火热,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见到裴寻后招手让他过去,恭敬立在一旁后,听得安靖夸赞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令郎如传言般气度不凡。”
裴博远谦逊道:“安大人过誉了,这孩子心不定,实为作难。我听闻令千金那才是大家闺秀,好涵养啊。”
安靖笑道:“小子心不定是常事,成家方能立业,裴国公过滤了。”
裴寻立马明白这次是为何,作为话题中心,他却如局外人插不进去一句话,听他们互捧互吹,来回试探,盘算各中利益,突然察觉他的婚事根本与他和那名女子无关,只有在最后礼成,才是他们自己的路,而那些促成此事者,大都一拍两散,留下他二人被绑定走过一生。若他先走了,那名女子就为他立碑,写上未亡人。未亡人,多么残酷的话。在揭开盖头才知道和自己相携一生人的样貌的情况下,那名可怜的女子变成了他的附属物,他死了,她哪怕不死,在世人的看法下她不得不死一半。未亡人,明明是鲜活的人却要被不被完整看待。而她死了,他还可以再寻一个可能的未亡人。原来男人的婚礼便是寻找一个又一个未亡人,女人的归宿要么作为附属物死去,要么成为未亡人,
待送安靖走后,裴博远与裴寻回到前厅。裴博远见裴寻半晌不语,虽心有不满,还是开口道:“安家嫡女我是见过的,知书达理,相貌姣好。安家礼教甚严,与我们裴家也算门当户对。今日你也听到了,安靖对你也算满意,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母亲不在了,这事我会找你姐姐商讨一番,请皇上赐婚。”
“我拒绝。”
裴博远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幻听,怔愣片刻方才继续道:“你也要为以后的路打算,早早致士才好。”
裴寻坚定道:“我可以致士,但婚事我不同意。”
裴博远惊讶道:“为何?安家嫡女为大家闺秀,况且安家出身不错,对你以后官场只有益无害。”
裴寻道:“我不会娶任何人。”
裴博远满脸不可置信,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裴博远完全怒了,但裴寻平静无波的表情使他也冷静下来:“发生了什么?”
裴寻躬身跪下,似是酝酿一番才开口道:“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心之向往。”
“向往什么?”
“终其一生,孤苦无依。”
裴博远气的浑身发抖,来回踱步,突然想到什么,猛然停下脚步,盯着他道:“你还在为我当年丢下你而怨恨吗?”
“不敢。”
“看着我说!”增高的语调令裴寻心颤动不已,抬起头来确是一脸坦诚。
裴博远语气缓和道:“寻儿,食君之禄,当为事君。你和皇子之间,为父不得不丢下你来保全皇子。为父知这有失人伦,却也不得不为。幸好老天有眼,让你毫发无损,这么多年,为父的心无时无刻不心痛。”提起往事,语气中透露丝丝颤抖。
裴寻想压下笑意,笑意却冲破五官涌出,嗓子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前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父亲大人,你是心痛我没死在那里吧。”
裴博远脸色一变,声音喑哑道:“逆子,你”
“我当然理解你的赤子忠诚,我也试图理解你如何面对一个厌恶的人脉脉含情。”
黑暗中,无论怎么呼喊,想着的人始终没能遵守诺言来救他,被撕裂,被拖入黑暗,父亲的话犹言在耳:“寻儿,为父必须将皇子安全送回皇宫,请你理解父亲取舍两难,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骗人。没有人来,四周根本没有人的气息,因为狼根本没有提起警戒心。不会有人来救他,不会有人来。上天似乎不想让他就这么死去,最后意识朦胧的那一刻,一抹白出现在月光下,变成了他的救赎,也变成他这一生都无法逃离的魔咒。随随道人为了救他,将狼魂注入他体内,形成劫难。可在裴寻看来,最大的劫难是见他平安回来后父亲那复杂的眼神,以及无意间听到的锥心的话语。父亲看来与以往别无二致,可裴寻不再是从前的裴寻了,他学会了伪装,辨不出真心,只好不付出真心。
“父亲,寻儿对你,究竟是什么?”裴寻笑出了泪,将背挺直,“我一直扮演着好儿子,只有这一次,还望父亲成全。”
裴博远佝偻了背,语气中说不出的沧桑:“寻儿,那只是一时气话。”
“可那是你的真实心意,气话,是气自己说出真心话吗?”
裴博远摇头道:“这么多年了,我的怨也消了,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当年我无意间得知你母亲竟有意中人,我一心对她,可她却思念旁人,甚至在有你后还是思念不休以至郁郁而终。你的眼睛太像你母亲了,说实话,以为你死了确实让我不必日日暴露在那眼神下,可也让我煎熬了不少。那晚我只是想与过去做个了断,将心中的郁结倾吐而出,却不想被你听去。寻儿,你问我你是什么,你是我的孩子。”
“与尚书联姻,你就能得到一名强有力的盟友,再加上与我交好的陶施,父亲在政坛上可真要呼风唤雨了。我记得,与陶施相识还是你安排的。先是搭上陶家这条线,然后用我作饵得了封赏,还不忘把姐姐送进宫。父亲,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你的筹码。”
裴博远恼羞成怒道:“真是家门不幸,竟出了你这个逆子,满口胡言乱语。来人,请家法。这门婚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裴寻眼中仅存的光彩淡去,身体塌了下去。
戒尺一下下打在身上,将最后的天伦梦打碎,没有委屈和愤恨,什么都没有,才察觉自己的自欺欺人。赌气和什么人有用?和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人赌气,截断了快乐,破碎了生息,才发现原来都是自己的独角戏。
罢了,都结束了。
“父亲,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此后我们断绝情意罢,也算为对方留下一点体面。”
裴博远夺过戒尺将戒尺打断,看趴在地上的人毫无悔改之意,恶狠狠道:“你生是我裴家的人,死是我裴家的鬼,想和你母亲一样要逃,别做梦了,化作灰也是我裴家的香火。”
满目的红,渐变成黑暗。
再次醒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这里曾是母亲留给他的一方天地,不知母亲最后是否明白,她的逃最后不过是转了个圈回到原地。屋内伺候的人全是陌生的脸庞,身体已无大碍。在十岁死里逃生后,他的身体恢复力特别强,一觉醒来便好的差不多了。为不使下人发觉异状,他还是在床上多躺了几天,并坚决要求自己换药,丝毫不顾下人怀疑的目光——在他们眼里裴寻还不能动缠。
逃出去。某个晚上这个念头强烈的令人心底发寒,这个将母亲困死的小院,此刻看起来处处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人吞噬。住了十多年的院子,竟是吃人的妖怪。下人们不预期他以行动自如,再加上对小院的熟悉,裴寻终是逃离了那里。一时冲动离开牢笼,却不知该去往哪里。漫无目的随处乱逛,夜色下的京城寂静地如同死城,只有报更人按时报更,还有一些巡城兵。京城安逸了太久,所谓的巡城变成一种心理上的悠闲散步,竟也让裴寻躲过他们,最终到河边杨柳旁,依偎着看月色悠扬。
蓦然破风声袭来,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落入一个怀抱,在失落下熟悉的令人想要依靠。
云不固将裴寻安置好,快速上去与一黑影缠斗,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有诡异的风动告知他们的位置。虽然看不到,但危险的本能令裴寻戒备起来,回身挡住又一黑影的攻击,虽有些吃力,犹能自保。月色下看不清那人面貌,只觉得眼神绿莹莹的令人胆寒,手上不敢疏忽,渐渐攻势变强,裴寻被他抓住破绽一掌拍下,心口猛然顿疼,一口鲜血喷出。云不固原见裴寻尚能招架,只想赶快结束这方战斗,再一回眼,惊见裴寻被打伤,惊愤不已,一个掌式打出,接下裴寻几个起落消失,黑衣人见状急忙去追,却不见人影。
云不固将他带到城外一草房内安置,刚想帮他疗伤,却见他体内流淌出白光,瞬间和云不固形成共鸣,云不固一脸惊愕,脸色变得阴沉。
耳边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听在裴寻耳里吵闹不已,睁开眼睛发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昨晚情形映入脑内,猛然起身寻找云不固的身影。
“躺下。”声音从头顶传来,裴寻顺着声音看去,发现云不固就站在床头,脸色不虞。
裴寻笑道:“多谢你救我,昨晚那些是什么人?”
“与我争夺狼王之位的外人。”语气干巴巴的。
裴寻注意到他很不对劲,皱眉道:“你怎么了?”
云不固突然发出笑声,里面却没有愉悦感:“我找到了狼魂,只要我把它带回去,我就能成功继位。”
“那样不好吗?”
“好,很好,怎么不好。”云不固烦躁地来回踱步,猛然停下,盯着裴寻道:“你被一只黑狼袭击,奄奄一息时又被很快救活痊愈。”
“怎么了?”裴寻一时没能理解,问完后才想起什么,“师父从狼身体中取出的东西便是狼魂!”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那个令自己和常人不同的救命之物竟是云不固一直寻找的东西。
“你要怎么办,把它取出来吗?”
云不固气恼道:“我试过了,它已经和你的魂魄融为一体,一旦取出,你就会魂飞魄散。”
裴寻看着他,不想错过他一丝表情变化:“那你想怎么做?”
“若是没了狼魂,狼族运势将会衰弱。”
“那就取出。”
云不固没有否定,只是不语,裴寻突然觉得很安心,他的一生,都是如此。
“我只有一事,我的师父曾无意间和我提起,陶施运贵命浅,年过二十会有劫难,我只望你能助他一把,你不想欠人人情,这个人情你便还了吧。”
“裴寻,只要你说,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帮你重新封印狼魂。人一生短暂,狼族不差这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