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阵布置起来的时候，灵光照亮虚空，洞彻三界。众仙无不沉迷其中，不仅仅是他们，哪怕槐序自己，也无法自拔的沉溺其中。

    这是一座大衍阵称得上是前无古人——此前从未有过如此多的地仙参与其中，此后就不知道会不会再遇到这种天地劫难，能将诸仙拧成一股绳。

    诸仙枯坐四十九日，直到镇南王祭天登台，建国为楚，定都庆元，改庆元为幽都，取年号为天序，使得龙气蒸腾，白蛟化作白龙，天机震荡，才惊醒了诸仙。

    诸仙清醒之后，便发觉大衍阵中已然有了结果。二十七位地仙，加上槐序、白献之，共二十九人，二十九个元神推演智慧，把整个大衍阵都照得如同琉璃一般，但四十九日，过程或许困难，但结果却是好的。

    槐序捧起大衍阵中的灵光，将灵光传于众仙，众仙方知，大衍阵推衍出了祭天之台、道兵之术。

    祭天之台乃是对抗神国之法，以规则对抗规则，天地对抗天地。道兵乃是训练兵马，以仙道法力成就黄巾力士，以此对抗净世天兵。

    楚王在幽都城外建造仙台——说是楚王建造，其实乃是各个宗门弟子参与其中，整座仙台都是道法痕迹，更是连通虚空，通往各个宗门，可以时刻撤退或者支援。众地仙坐镇仙台，帮助楚王练道兵，准备随时北伐。

    这个当口，槐序又悄然失踪。这一次失踪的，还有白献之。

    当然不是无故失踪，而是应邀到了阴土。这次有大判官背书，为他们开后门，槐序和白献之的待遇便和以往大不相同。

    槐序上次沦陷阴土，险些连命都丢在那里，而白献之上次来，还是元神踏入此地，为黄九郎招魂而来。这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但这一次大判官为他们准备了令符，便可暂时隔绝阴土的压制。

    阴司之中，大判官并十大阴帅俱在其间。大判官将槐序和白献之引荐给诸位阴帅。这其中，其实已经有几位熟人。黑白无常、日夜游神，他们与槐序和白献之也是老朋友了。

    大判官道：“这些时日我们出动无数阴差，监管各地鬼城，均未发现鬼王冲击鬼城、掳掠阴民之事。拂镜所知的那些确为饿鬼属下的鬼王被重点监察，也一无所获，直到昨天，我们发现其中有几个鬼王消失了。”

    夜游神道：“我兄弟俩天赋便是监察，发现不仅仅是鬼王消失，山中所有鬼物也尽数消失。”

    白献之思忖道：“看来那饿鬼准备撤出阴土，所以将所有手下都收走了。”

    “那就意味着，他已经准备开辟阴土了，不然没道理这时候把手下都撤走。”槐序立刻意识到：这是他们夺取阴圣炉最后的机会。因此次之后，阴圣炉必然不会再现世。

    大判官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把他们俩都召来阴土相助。

    “大判官可有什么对策？”槐序问道。

    大判官道：“我亲自出手，将一个鬼王以摄魂术镇住，偷了出来。阎君说兰若王擅长虚空匿形之法，不知道可有办法打入其中？”

    若是其他法子，槐序可能还会有些苦恼，但论化身附体、匿迹藏形之法，槐序已然是信手拈来。自天魔阻道，无端领悟了天子魔身，他化自在的大神通，他应缘而起，随缘显化的法身神通和因果报应的报身神通更是日益增强。

    当下也不推辞，摸了摸光洁的下巴，道：“大判官将他请出来吧。”

    大判官伸手从袖子里抖出一个迷迷糊糊的痴呆魂魄来，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槐序也是精通此道的大行家，识得大判官这一手的厉害。这鬼王显然是被种下了地尊法印，为了避免惊动地尊，大判官以摄魂之术将他全部心识拖入环境。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招，此刻还不知还在做什么美梦。

    槐序移步，蹲在那鬼王之前，看着他的眼睛，双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碧色的瞳孔仿佛两面镜子，照在鬼王的眼睛里。鬼王瞳孔里倒映着这两面镜子，青光一闪，这镜子就消失在他的眼睛里。

    槐序化作一点心光落在鬼王的心识里，须臾间就把光芒染开，化作光明种，长出一棵七宝树，垂下千千万万面形式各样的镜子来。轮回镜照在他的心识之中，便将他混沌的记忆窥视得七七八八。

    槐序万万没有想到，这鬼王还是熟人，唤作檀治。虽不曾见过，却从拂镜口中听说过。

    “那饿鬼三日之前发下号令，要众鬼王收拢所有人手，但不仅仅是要撤退，还要在撤退之前再捞一笔。”

    槐序皱起了眉头，道：“大判官可有阴土地图？”

    大判官将地图展开，槐序伸手指了一下一处冥河汇聚之所，问道：“这是哪里？”

    大判官脸色一下子阴了下去，道：“九幽狱。”

    ☆、第一百六十六章、雪童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判官知道这些恶鬼无法无天, 却仍旧对他们的肆无忌惮感到心惊。九幽狱并非绝地，困在其中的恶鬼绝无可能脱困而出，但从外部却可以打开九幽狱，释放出这些恶鬼，且地尊已有前科。

    数百年前地尊便做过这等事，率众攻打九幽狱，引走了镇守九幽狱的幽泉狱主, 再偷偷摸摸潜入其中，将其中厉鬼凶魂放走大半。这些厉鬼凶魂后来便在阴土占山为王，变着法和阴司作对, 这是阴司的奇耻大辱。

    若这次还让地尊成功了，阴司不仅是颜面扫地，恐怕连统治都要动摇。

    大判官道：“有劳兰若王了。”

    槐序点了点头，檀治鬼王已经占了起来, 离开了阴司。

    “师兄，一切小心。”白献之叮嘱道。即使知道不会有太大的凶险, 白献之也依旧会担心。

    槐序点了点头，道：“你守住我的肉身。”

    白献之只是笑，在他流干最后一滴血前，没有人能越过他的身体。槐序失笑, 眼中的神采便消失，气息渐渐沉寂下去。虽然行走坐卧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心念已经不在了——但还记得跟紧白献之，不能离开他的身边。

    大判官给他们安排了静室, 为了消遣，静室中还有从阎君书房取来的书籍。送走了檀治鬼王，大判官点了点头，十位阴帅便消失在阴司之中。

    法有千万，总有殊途同归之处。槐序可以化身入体，大判官也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混进鬼王当中。阴司建立多少年，不会连这点本事也没有。十位阴帅也混进鬼王的下属当中，时刻监视着鬼王的动向。

    要和地尊交手，槐序有足够的重视和耐心。虽与其化身交手两次，他的化身并不强大，但这不代表着地尊就不强大了。

    天、地、水三尊当中，水尊屈居末席，便有无上神威，槐序百般布局，才取了水尊性命，而排在水尊之上的地尊，又有怎样的神通法力。

    槐序可没有忘记，此獠乃是真正的地界饿鬼道当中逃出来的凶徒，先后有攻打铁围山、偷渡九幽狱两个战绩。即便此界的阴土只是投影，阎君只是一缕幻影化身，但阎君就是阎君，此獠若没有足够的能力，也不可能逃出有阎君镇守的阴司的追捕。

    槐序知道，轻视此獠，一定会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因此他本可化身占据檀治鬼王的身体，却不得不慎重，将全部心力用在化身上，以免露出破绽。

    檀治占山为王，麾下有五千精兵，时常被他驱使着掳掠鬼城，增加山中人口。此世山中已有数万游魂。这些游魂受其奴役，满足他的种种欲望，稍有不顺心，便从奴隶贬成魂猪，成为鬼军的口粮。

    槐序回到石檀山的时候，就有鬼姆献上九阴汤，请槐序品尝。九阴汤，便是要取九个阴时出生，阴时死亡的鬼女，剖其心肝熬煮而成。这道汤品的讲究便在于要在鬼女极尽恐惧之时，将其一身阴气精元锁在心肝当中，瞬间取出。鬼女越是恐惧，这道汤品的滋味便越浓烈，越滋补。因此死去的鬼女都要遭受非凡的折磨，这一锅九阴汤槐序不曾品尝，就已经知道必是鬼姆精心秘制——其中浓烈的恐惧、不甘、怨愤几乎凝成实质。

    槐序微微一笑，夸奖道：“你做得不错，这个赏你了。”便将一枚黑晶递给鬼姆，这黑晶是有修行的阴鬼精元所聚，对于其余阴鬼便是大补。

    鬼姆大喜，连忙叩谢，欢天喜地的退下来。

    槐序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虽在当年，槐序也是劣迹斑斑，但和这些真正的恶鬼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说什么九阴汤、圣婴丸、血魂丹，便是槐序脚下的石室，也浇透了怨气。

    对于恶鬼来说，怨气凝聚阴气，乃是大补之物，但槐序如何忍得下这等炼狱般的景象。他不动声色的将九阴汤中的怨气取出，一碗漆黑的汤便化作清水。随后行走在石檀山各地，将所有怨气深重的地方的怨气都以独特的手法触摸了一下，将一缕地藏花种在其中。

    等到时间到了，地藏花就会盛开，这里的怨气也会渐渐消失，那些死去的阴魂也会因此而得到超度。

    因地尊要聚兵攻打九幽狱，好捞一票就走，槐序很快就收到指令，要他聚敛所有阴魂，等候地尊使者前来。

    地尊法印根植在鬼王脑后，发来的讯息也落在鬼王的心识当中，自然被槐序掌握。槐序依言而行，未有多久，便有使者西来。

    这使者乃是一个少年，白眉白发白衣，嘴唇乌青，肌肤惨白，仿佛是被人从冰雪深处挖出来的人偶。槐序不识得此人，但却听拂镜提到过，地尊麾下十王，其中有一个便是雪妖。横死于冰雪之中，魂魄化作雪妖，亦妖亦鬼，实力极强。

    槐序虽不曾见过，却一眼看出此人必是雪妖，在槐序的感应当中，他的气机不下于温姆。

    “你是檀治？”雪妖问道。

    槐序垂首答道：“正是小人。”因实力相差巨大，强大的鬼怪对弱小的鬼怪有极强的压制，面对毫不掩饰的雪妖，檀治除了臣服，什么也做不到。

    “我是雪童子，现在要将你们摄入阴圣炉。”

    雪妖点了点头，将双手捧着的香炉高高祭起，香炉上烟气缭绕，所有的阴魂都被雪妖收入其中，因檀治乃是鬼王，他没有强迫，而是指了指，道：“你也进去。”

    槐序盘算了一下借助檀治鬼王的身体从雪童子手中强夺阴圣炉的可能性，无奈只能放弃，也投入阴圣炉当中。靠近阴圣炉时，他鼻尖一动，嗅出来阴圣炉上焚起的香烟乃是兰若居的特产——凛月：倒是与雪童子的气息十分相近。

    雪童子收起阴圣炉，转身前往下一山。

    槐序落入阴圣炉，随后便在其中瞧见了牛头和马面两位阴帅，虽然他么该换了面貌，但槐序还是循着感应发现了。三人对视一眼，又将目光移开。粗略一看，阴圣炉中聚集的鬼王接近五十，气息有强有弱。其中有九个与雪童子不相上下，几乎可以媲美牛头马面。

    檀治鬼王在这其中位于中游，鬼王统领者麾下的兵马，排兵布阵，只能一声召唤就冲杀出去。而普通阴魂则被送去阴圣炉深处，不知道最后是会成为地尊的口粮还是会成为阴圣炉的养料。

    槐序约束着檀治鬼王的手下，目光却已经投向阴圣炉深处。这并不显眼，很多阴土里的鬼王都是头一次进来，对这里好奇的并不少。只有槐序眼睛里闪烁着似有似无的镜光，将阴圣炉中的虚空看了个通透。

    凭借眼睛看来，阴圣炉确实有着开辟成为阴土的资本。铁围山即是阴山别称，其中蕴藏着阴土规则的奥秘，只是比起真正的阴土来说，不够广大。但虚空本就无垠，芥子须弥乃是常见的道法，只需开辟足够的空间，这确实可以成为新的阴界。

    只是槐序十分怀疑，即便这新的阴土，最终只会成为地尊的饲养场罢了。

    槐序安心等待，精神却已经高度凝聚，因为随着鬼王和阴民不断投入，阴圣炉中渐渐苏醒了一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魔念。这毫无疑问时地尊的魔念，在阴圣炉中，他确实无可匹敌。

    冥河交汇之处，便是泉眼。越往下，冥河水的颜色越来越深，最后便称之为黑河。镇守九幽狱的幽泉狱主已经站在冥河上，长风猎猎，吹得他的战袍和铁甲都散发出一种血腥味。

    大判官与他并肩而立，道：“有劳幽泉狱主了。”

    幽泉狱主历来寡言，说起话来，声音也如同粗粝的石头：“都已经埋伏好了，只等鱼儿上钩。”

    大判官道：“那便好。只盼那孽畜胆子大一点，真的降临下来才好。”

    提起地尊，幽泉狱主眼睛也眯了起来，道：“他若敢来，便把他沉入冥河之底，好让他明白，哪怕是此界，也不是他可以猖狂的地方。”

    幽泉狱主看了一眼冥河上战船中的活人，有些好奇道：“这两个活人是你请来的帮手？”

    大判官点了点头，道：“阴圣炉对阴兵克制太大，需要他们帮忙牵制。”

    幽泉狱主道：“我从他们身上嗅出了大劫的气味。”

    大判官笑了笑，道：“幽泉狱主镇守阴土，对人间之事所知不多。如今人间正面临大劫，这二位乃是人间正道领袖，自然避不开劫难。”

    幽泉狱主深吸一口气，道：“令人怀念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