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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山之上已渐隆冬, 霜侵雪染,苍松翠柏之间覆盖着一片洁白。天朗气清,让人心旷神怡,这样的好天气,山上的小家伙们也忍不住活跃的心,在山林间奔跑嬉戏,或是挖掘雪中的果实, 或是收集山间晶莹的雪花,兴致来了,又互相仍起雪球, 怡然自得。

    相比小家伙们的无忧无虑,大人们远没有这么轻松。隆冬时节,本不是用兵之时,但一切却如白献之所料, 王廷秘密靠巫术邪法培养的魔兵在这个季节里四处征伐。这些魔兵——他们自称净世天兵——力大无穷、刀枪难入、不惧寒暑,攻破一城, 只需大肆杀戮一番——他们称之为肃清寰宇——就能从血与灵中获得力量,因此越战越强,很快就已成无敌之军。

    这些魔兵出京都之前有三千,练练征战之下, 也还有两千余人,后来又从京都补进来三千,人数逐渐稳定在六千左右。三千魔兵就已经杀得北地血流成河,六千魔兵就已经平定了北方的局势。各门各派在地仙的看护下时常去北地救援, 和白莲教以及妖魔邪道交手不下数十次,各有损伤。

    北地的流民和无孔不入的白莲教众时刻威胁着江南,黑山上的大小妖鬼也被派出去援助镇南王,这里面,就有重羽、琥珀、白吉和白喜。经历过战争,这些他们非常迅速的成长了起来,让为人的修仙者侧目。他们身上不仅有潜力、智慧、力量,也承载着槐序的道理。此后,拜往黑山的妖鬼和修行者日渐增长。

    这个时候,槐序才真正称得上是大宗师。不仅仅是道法通玄,更重要的是道统。他不再是先人道法和道理的继承者,而是已经开创了新的道统,成为了新的宗师。

    黑山本并不是什么福地洞天,只是略有些灵秀的矮山罢了。但是槐序和白献之一路造化,如今的黑山虽仍旧不高,但已经并不逊色一般福地了,甚至在灵性上,还要胜过一般但福地。

    投奔来的妖鬼和人类渐多,黑山便显得有些拥挤。执掌山神印的白献之悄悄拔山造势,把主峰附近的山峰拔高了几个,形成七星耀世的格局。只是槐序不在,否则按照白献之的打算,都想要把黑山阴界转化成福地了。

    阴界介于阴阳之间,与福地的区别在于阴盛阳衰,靠近阴土而不是人间。如今阴界中流淌的灵气充满着灵性,不论阴阳,都在造化的可能中。只是阴界当中,不方便活人入住。妖鬼可以白天黑夜出入其中,人就只能在夜晚才能进入。

    白献之有山神权柄,转化阴界并非不可行,但他迟迟不曾动手。一来阴界所属在槐序手中,二来这是他们的根基,转化成福地不难,但从福地转化成阴界就不可能了。

    “若是师兄在,兴许能找到更好的法子。”白献之把目光从林中收回,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自槐序离开,他接收山中事务,从无措到熟稔,也不过月余。他的心情也几经变幻,曾经一段时间,他都想强入阴土去寻找槐序,却因为槐玉的阻拦留了下来。

    留下来是煎熬,等待也是煎熬,无所适从还是煎熬。但苦痛显然没有击垮他,反而让他成长得更加迅速。

    槐玉一直在青槐中注视着他,古往来今,多少仙侣都折在修行路上。情使人强大,也使人懦弱。情催人奋进,也诱人沉沦。修行本就是一种向上但过程,一旦失去了前进的能力,那么就只能堕落下去。

    情有万般好,也有万般恶。情能让人成为圣人,也能让人成为魔头。这是所有仙侣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要么同修共济,要么就只能拉着对方一起死。

    槐玉注视着白献之,目睹着他经历短暂的焦躁和颓唐之后迅速沉淀下来,她不知道是白献之对槐序的信心还是什么,但心里却明白,横在他们情中的劫数已经不可能危及到他们的性命——若非因爱而痴,谁能在他们清醒的时候害死他们?

    此刻,白献之坐镇兰若寺,这片重整过的废墟有着自然而然的野趣,槐序和白献之都没有破坏这里的风貌,只是在周围扩建了所需的建筑。白献之就在莲池边见了黄大郎,大郎接替了泉上人成为山中的大管家——泉上人则成为黑山神在人间行走的使者,教导黑山神和神木的巫祝,把黑山神和神木的信仰扩散开。

    在战时,泉上人主持着神事,也防止白莲教渗入。白莲教的祭祀在北地遍地开花,若是蔓延到南地,只怕流毒无穷。为了拔出南地对白莲教,泉上人亲自参与的战斗也有数十场,毁掉祭祀无生老母和三尊的祭坛无数——这些信众并不知道三尊之一已经死在白献之手中。

    黄大郎拱了拱手,到:“山君,今年冬天奇寒无比,即便是龙神相助,只怕也不好过。镇南王虽提前囤粮,要撑过这个冬天也不容易。”

    因为苍灵龙君作祟,今秋就没有什么收成,流民遍地,南地尚且如此,何况北地。饥饿、寒冷、兵祸,倒悬之苦,日甚一日。这种乱象和惨象,白献之也心中不忍。

    白献之道:“战乱一起,兰若居的香料生意就难做了。何况现在有银子,也难买来粮食。我想着不若通商南疆,我们同毒龙神有几分交情,若是请他从中主持,不知可不可行。”

    黄大郎想了想,道:“南疆物产丰富,但耕作却不如我们这边,粮食只怕有限。”

    白献之道:“只需熬过今冬,来年有诸水之神庇佑,必是大丰之年,你先遣人去谈谈看。”

    黄大郎应了,又道:“重羽传来消息,最近汉水关有许多白莲教的探子出现。”

    白献之眉头一皱,道:“让他们都撤回来吧,在北地接应流民,被白莲教发现是肯定的,他们深入北地,太危险了。”

    黄大郎应了声是,便退下了。这次偷渡汉水关去接应流民的,是岷山剑派和青城剑派的人,重羽则是作为信使,同两方剑派和水神交涉。走水路把南方的船舶开往北地,没有水神相助,根本瞒不过白莲教的眼线。

    一旦把流民接走,汉水水神也要封锁神域,离开北地。随着天尊扫荡北地诸侯,白莲教祭坛遍地开花,整个北地都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大势之下。这是白莲教企图建立的地上神国的规则,这种大势现在还没有太大的作用,但等天尊将北地完全平定,整个北地都会笼罩在这种规则之下,所有现有的仙神,都会被排斥和压制。

    最近从北地南迁的门派和神灵也不少。若是不南迁,就只有封锁福地洞天,等待战争过后天尊的大势被打破,才能重新出世。

    但封锁福地洞天就失去了所有主动权,被动的等待命运降临。若非真的食古不化或者无能为力,谁会选择这么做?正阳宫早在一个月前就把福地封锁,门人尽数南下,在西南与蜀中剑仙比邻而居。

    白献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不论南北,虽有争端,其实都还在小范围内。不论是天尊还是地尊,或是五位莲堂的堂主都没有公然出手。地仙偶有出手,也未有生死相搏都场面。不仅南地在积蓄力量,他们也在继续力量。

    “希望师兄早些回来吧……若非天尊身陷于建造北地规则,只怕没人能挡得……”话音未落,白献之便猛地朝山后青槐之处看了过去,整个人更是风一样冲了出去。

    青槐所在之处,一座石雕门楼在虚空中若隐若现,门楼上用鬼文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

    两篇大门打开,槐序光着脚,穿着一身风化缺角的中衣从门里走出来。还没有见到阳光,便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结实的双臂把他紧紧箍住,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勒进身体里。

    槐序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但下一刻,就放松了下来。他听到了白献之鼓动的心跳,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暖意,听着他在他耳边叫着:“师兄……”

    “师兄……你哪去了。”白献之把头埋在槐序的肩窝,用脑袋抵着他但脑袋。两个月来但情绪在这一刻化开,在他胸中激荡,他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想要责备他太大意,想要表达这段时间的担忧,但最终,也只有一句:“你哪去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你知不知道我快要疯了?

    槐序搂着他但腰,摸着白献之但后背,轻声道:“我回来了。”

    他感受得到白献之所有但不安和恐惧,感受得到他所有的担忧和思念。槐序轻轻抚摸着白献之的后背,他感觉到白献之到身体微微颤抖,他感觉到肩上有一点湿意晕开。

    那是白献之的眼泪。

    ☆、第一百五十八章、温酒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空澄净, 令人心醉的蓝色渐渐褪去,只有天边浮动着几许绛紫的云霞。天降欲晚,但山间的皑皑白雪却照映着四周,一片通透。

    白献之站在屋顶,看向寺庙后的青槐。槐序正端坐在青槐之下,天之清气垂下一片青碧,有如飞瀑;地之精气涌起遍地昏黄, 恍若磐石;而他的气血如同绽放出一片赤色,好似红莲。槐序回来之后,将拂镜和秦山鬼王托付给白献之, 便在树下入定了,甚至来不及与白献之好好密诉衷肠。

    他体内亏空太久了。阴土并非生人久留之所,槐序在阴土待了两个月,更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 一身法力十不存一,全靠自长春观三元丹法修成的羽仙之体撑着, 锁住精气神,方能支撑到现在。故而回到人间,槐序便要将一身法力补足。

    外取天地之精,内炼精气合神, 化以光明之性,恍惚之间,白献之仿佛见到一株参天碧树。这树贯穿了三界,扎根于无尽虚空, 无穷的光明从树上流淌下来,汇成青色的海洋。

    白献之明白,这是槐序道行又有精进,在别人眼里,只能看到槐序汲取元气时的壮观景象,但白献之与他心意相通,能看到槐序的本质——超越地仙的“神”的本质。

    白献之看起来就有几分愁眉苦脸,道:“师兄走得怎么快,我要不加把劲,赶上就很难了。”只是虽然有些苦恼,但心里其实美滋滋。一则为槐序欣喜,而来也是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玄阴秘录包罗万象,其中不乏速成之法。只是当初入道之时,槐序指他以广寒阙为基,这一路修行最是堂堂正正、中正平和,以太阴相修玄阴法,不仅最稳妥,也是前路最广的。只是缺点在于修行会相对而言没那么快。便是这种相对的“慢”在其他人看来,已经是快得骇人了。

    白献之细细问了拂镜和秦山鬼王,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槐序在阴土的经历,听着他们说起槐序遭遇的艰险,虽明知事情已经过去,却也不由得揪着一颗心。末了,白献之将秦山鬼王编入黑山鬼城,成为鬼将,将拂镜编进大郎手下,打发他去善堂做事。

    拂镜如何能同意,嚷道:“为何他便能统领鬼军为将为帅,而我却要和凡夫俗子打交道?”

    白献之看了他一眼,道:“等你将心中光明种种下,能开出光明花来,才算立下根基,黑山鬼军乃是事杀之事,你要是想破戒破到一道法力也修不出来,我自然也可以安排你进鬼军。”

    拂镜悻悻不言,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相比修不成佛法,不能进鬼军算个屁。

    拂镜没有异议,白献之便先带二人进入阴界鬼市,只是眨眼之间,面前便景色大变,烛火通明,与天上流动的星屑和月华相映成趣。熙熙攘攘之间,万家灯火一般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秦山鬼王和拂镜先是一怔,但眼中倒映着整个鬼市,身体便渐渐放松下来。

    白献之带他们来的地方,乃是兰若居的屋顶,这座石楼似乎与阴界一同成长,如今已经有二十多层了,仍旧是阴界最高的建筑,能俯瞰这小天地。

    白献之道:“这就是兰若鬼市,下去看看吧。”白献之微笑着,带着两鬼从兰若居走下去,兰若居中另有乾坤,沿着楼梯,拂镜和秦山鬼王感受到种种气息。有些是神,有些是仙,有些是鬼,有些是妖。

    当然越往下气息越弱,渐渐便融入整个鬼市了。两个婴灵提着灯笼飞来,坐在秦山鬼王和拂镜的肩上,道:“二大王,就交给我们吧。”

    白献之点了点头,道:“去吧,不过早些回来,大王今天回家,也许会有空来一场盛大的烟火。”

    婴灵眼睛一亮,笑眯了眼睛。

    鬼市的“烟火”其实是槐序和白献之汲取日精月华和虚空元气凝结的灵光,灵光降落不仅是瑰丽,同样也充满了生机和灵性。但凡有灵众生,都无法拒绝这样的美丽。

    槐序睁眼从定境中醒来时,一身亏空的法力已经补到起七七八八。已经深夜,明月皎洁。白雪映明月,只见得一片通透。槐序轻笑一声,为人间的美丽而感动。从树下起身,槐玉出现在树头,光洁的脚丫在空中晃荡。

    两个人对视一眼,槐序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自他跨过那一层门槛,摩耶三相便产生了奇妙的变化。比如现在他看槐玉,便明明白白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明明是一体三面,如今竟有了各自独立的趋势。这是道行精进,涉及到了摩耶三相的本质。是我却又非我,其中道理,难以言明。

    槐序从槐玉那里知道了自己离去后发生的一切,槐玉和白献之代他与众仙商议大事,耗费许多精神,在他离开之后,除了地尊几次试探被惊走,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天尊此刻抽不出身,地尊仅仅化身,也不能掀起什么浪花,但这始终是个极大的麻烦,迟早需要解决。

    好在,机会已经近在眼前。

    白献之来接他。

    其实只有几步路罢了,却总不厌其烦。没离开之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嫌短暂,以至于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槐序轻轻笑着,任他抓住自己的手,知道他贪恋自己的温度,却也在心里贪恋着他的气息。

    鬼市里盛开了烟火,无穷无尽的灵光从天而落,仿佛置身星河之中。白献之不惜血本,将安置在阴界深处灵池中的元气鼓动,化作漫天飞舞的灵光。许多小小的精魅在空中舞动,追逐这灵光。

    美丽而温和的灵光在槐序身边转动,照亮了他宛如春池一般的眼眸。白献之并肩站在他身边,道:“欢迎回家,师兄。”

    槐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情意,道:“我回来了。”

    这一夜格外的宁静。

    鬼市里其实喧嚣,但槐序偏偏觉得心中安宁,胜过以往任何时刻。冬雪暖酒,佐以小食,兰若居的后院里挤得满满当当。槐序挨个叫着他们的名字,夸奖了这些时日来他们为兰若寺所做的一切。留在山上的妖鬼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都下山去了,或明或暗,抵御着白莲教的入侵。留在山上的孩子们接手了鬼市中繁忙琐碎的工作,他们敬过茶,见过礼,便又各忙各的去了。

    一会儿的功夫,院落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二人对坐,煮酒以庆。

    “来,这一杯庆贺师兄回家!”白献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得急了,他轻轻咳了一声。

    槐序跟着饮了一杯,白献之又将酒斟满。

    槐序举起酒杯,道:“这一杯,是师兄给你赔罪。我不该大意轻敌,被困阴土,失踪许久,叫你担心了。”

    白献之笑了起来,道:“你知道就好。”

    满饮此杯,便将些许的埋怨喝进肚子里。两个人便浅酌着,就着小食,聊起来往昔和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