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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金花看到薛仁贵遗体的时候并没有过份激动,做为薛仁贵的女人,她一直有这样的觉悟,只是看着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的他的时候,心痛的纠成一团,原以为老夫老妻了,该没了那些激烈的情绪,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他们的心情,竟如初见那日一样鲜活。
以薛丁山为首跪了一地人,却再换不回老元帅英魂,金莲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不是没想过这一天,却从没想过这一天来的这样快,她很想问问哥哥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可回首看到他一片死寂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
悔恨交加也行容不出薛丁山心里的感觉,一直觉得父亲不够爱他,不够关心他,可他真的离开了,才知道他是那么依赖他,总算明白当日梨花被冤枉弑父杀兄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薛丁山很想哭,却发现竟然连哭都哭不出来。
心里一片荒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更甚至他发现自己的手已握不了兵器,平时就算穷途末路,手里的兵器也握的稳稳的,是生命的最后一重保障,可如今,握兵器的手不停的颤抖,他已没有办法在拿武器,纵然不是故意,可亲手弑父是真的发生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唯有一死才能得到解脱。
跪在灵柩前整整四天,水米未尽竟也不觉得饿,像没有灵魂的傀儡,薛丁山这一生,与父亲相处的日子用手指都能数的出来,多数还是在争吵,好不容易等到父子和解这一天,本以为他还有很多时间膝前尽孝,却没想到结局竟然是如此残忍。
他甚至不敢闭眼,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不断出现他一箭射杀父亲的场景,一遍一遍在他眼前晃动的影像告诉他,他应该为此偿命,控诉他不该这样活着,拿起剑欲放在脖子处,只要这一剑下去,他就不用再受折磨,几乎没有迟疑,寒光在灵堂闪过,薛丁山却没能结束自己。
程咬金让千忠他们轮流在这里看着薛丁山,就知道迟早要出事,薛丁山这孩子,一生太过波折,从小被迫与父母分离,与梨花的婚姻一波三折,如今又遇到这样的事,若还能镇定自若,他就不是人了。
“丁山,还记得那天晚上你爹爹跟你说过些什么吗?”只短短四天时间,柳金花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老了十几岁,白发都明显了好多。
“很多。”薛丁山呆呆的回答,抬眸看着母亲的白发,心里像被狠狠捏了一下,母亲已经失去了丈夫,难道他还要让她继续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吗?
“我不知道你父亲究竟跟你说了什么,我只知道,那一晚,他一夜都没睡好,嘴角一直带着笑,抑都抑不住,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父子终当了一回正正常常的父子,他高兴。”似乎想到了丈夫当时的语气,柳金花的神色也温柔了起来。
“是这样吗?”整整四天都没哭出声的薛丁山,闻言终于哭出声来,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懂事,从没有一天在父亲膝前好好尽孝。
“可是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柳金花神色猛然严厉了起来,在薛丁山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娘亲,不知该如何面对金莲,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啊。”看着自己一双手,就像看父亲满身鲜血,薛丁山终于崩溃了。
“该如何面对就如何面对,宿命如此,别怪自己。”柳金花轻轻搂过薛丁山,温柔的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他生病了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她也这样轻轻安抚。
“爹爹没有怪你,娘亲没有怪你,金莲没有怪你,大家都没有怪你。”仙童紧咬下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会好过。
这样痛楚的一幕让人揪心,大唐礼仪之邦,当初传出樊梨花弑父杀兄的消息的时,她才会遭遇那样残忍的对待,正因为大唐人无法理解这样的事,而如今,薛丁山的情况是一样,他以为没有人会原谅他,包括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无心也好,无意也罢,事实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这是一辈子的污点,是他生命里抹不去的遗憾。
“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罗章拍拍薛丁山的背,发生这样的事,谁的心里都无法平静,可他们还是有理智的,谁无缘无故会去杀了自己的父亲呢?
薛丁山侧过头,看到秦汉、罗章他们的脸,仍如往常那般温和信任,没有他想象中应该的横眉冷对,他知道,这群过命交情的兄弟理解他也懂他,可他却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该为这件事付出代价,这样你心里会好过一些,别人心里也能平静一些,可是丁山,这代价不是要你去死,为人子者,若连父仇都不报就先死,是为不孝。”薛仁贵死了,可凶手其实并不是薛丁山,而是杨藩,此时此刻,薛丁山要做的是振作而不是消沉,老元帅只有这一个儿子,拼死也想护他周全,希望他能继续他的遗志,为百姓谋福,怎么能让他在这件事上跌倒爬不起来呢?
千忠等人未开口,可眼里的信任足以暖人心,杨藩以为发生这件事,薛丁山定会如当初樊梨花一样被千夫所指,可事实却与想像的不太一样。
此次薛丁山的情况与当初樊梨花不一样,当初樊梨花之所以背负恶名,是因为一个证人都没有,再加上有心人添油加醋,加之当初大唐人对西凉女樊梨花从心底有些排斥,所以她才那么被动,可薛丁山不一样,他是大唐的元帅,带领唐军一路过关斩将,是大唐人心中的神,而且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若不是杨藩使计,若不是这一场对战,怎么会有这一场飞来横祸?
男人的成长,有时候需要一个契机,而薛丁山的这个契机大概就是父亲的死,经过此事,他迅速成长起来,少了一些急燥,多了一些沉稳,大敌当前,三军不能无帅,薛丁山暂时放下心中那些无法言喻的痛,大局为重,重新振作。
☆、最不舍那份兄弟情谊
薛仁贵一生为大唐鞠躬尽瘁,死后遗体自然得运回长安,此事由程咬金负责,回到长安,举朝震惊,谁都没想到薛仁贵最终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
唐高宗李治并不昏庸,痛失爱将心颤肯定是有的,大唐正是用人之际,若因这个事杀了薛丁山,那是不明智的,虽说不是故意,事实却发生了,不能不罚,遂撤了薛丁山的元帅之位,撤了元帅自然需要往上补,然而,秦汉和罗章等人冲锋陷阵是把好手,做元帅还远远不足,程咬金推荐了樊梨花。
樊梨花虽是女流之辈,却远比一般的男儿更出色,薛仁贵在世时对梨花多加赞赏,程咬金也深知梨花有这个能力,而唐皇李治,虽远在长安,对前线的事却不是一无所知,自然也听过樊梨花此人,她的事迹传遍西凉也传遍大唐,几次三番救唐军于水火,她做元帅最适合不过了。
体恤程咬金年事已高,皇上准许他不再重返战场,程咬金应了下来,经过了这么多事,终是有些力不从心,他担着个空职其实早已不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征西就要结束了,他就安心留在长安,等着孩子们凯旋归来吧。
当天下午,程咬金就去看了徐茂公,昔年运筹帷幄,谈笑定人生死的军师,早已不复其英姿,形容枯槁的样子,让程咬金这个铁血沙场的老将潸然泪下。
“老程,你回来了。”看到程咬金,徐茂公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些。
“牛鼻子,你怎么成这样了?”程咬金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聪明的让他都不得不佩服的牛鼻子老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人老了总会有这一天的。”徐茂公自己倒是不甚在意,世人皆有一死,而他只是大千世界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凡人而已。
“你怎么回来了,战场情况如何?”虽然病入膏肓,徐茂公还是那么睿智,程咬金既然回来,就一定发生了大事。
“放心,情况很好,不出半年就能胜利,我回来,是因为人老了,不中用了,留在那里也没用。”看他这个样子,程咬金就知道不能告诉他薛仁贵的事,他年轻时最会说谎,扯起谎来就跟吃饭一样简单,可唯有在徐茂公面前,他说不了谎,因为徐茂公太聪明了,总能把他揪出来,如今徐茂公这情形,他不忍让他劳心劳力来拆穿他,不如索性就不回答。
“那就好。”徐茂公叹息一声,有生之年总算盼到了这一天了,虽然不知能不能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样消息也足够让人振奋了。
“牛鼻子,好起来,快点好起来,我还等你陪我喝酒呢。”当初那么多兄弟,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程咬金希望徐茂公最后会为他送行,而不是先他而走。
相依相伴走过这一生,打架,争吵,意见不合都发生过,临了临了却发现最割舍不下的还是那份兄弟情谊。
“老程哪,我这情况,怕是不能再陪你喝酒了。”徐茂公眼里闪过熠熠光彩,就好像在说,程咬金,这仗要这样打,听我的你才能赢。程咬金心里一酸,险些哭出来,一辈子打仗,见惯了生生死死,最终却发现,这样的离别才更让人心痛。
“还记得你那把破扇子么?”想到那把抢来一直没来的急还的扇子,程咬金急急道。
“还我。”徐茂公伸出手,笑看程咬金,像想到当初被抢扇子的场景。
“不还,等你陪我喝过酒,我就还。”一支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孩子似的。
“不要这么不讲理,你不是说来年夏天就还的吗,这都多少个夏天过去了。”徐茂公笑,这人真是的,都七老八十了还这么幼稚。
“反正已经逾期那么久,再多等等也没什么。”程咬金果然将无耻进行到底。
☆、鎏金岁月
“老程,你这次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话锋一转,不在纠结扇子,而是放在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上,知道老程不想说,其实心里一遍一遍建设,告诉自己有时候知道的少点也是一种幸福,可徐茂公就是徐茂公,一辈子活的清楚明白,至死也不希望自己糊里糊涂。
“啊?”
“啊什么,别骗我,你也骗不了我。”军师眼里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程咬金深深叹息,这辈子,在他面前他就从未赢过,当然,若他想知道,他就是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瞒住。
叹息一声,程咬金娓娓道来,像重新经历了那天一样,薛仁贵与铁牛年纪相仿,在程咬金眼里,就和儿子差不多,都说程咬金是福将,一辈子福大命大,可又有谁能明白他的痛苦,看着那些孩子一个一个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的,真叫人从心底里发疼。
话不用说太明白,徐茂公已然清楚,劳烦程咬金亲回长安,除了身死没有别的,徐茂公很想发表点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是一样的心情,对薛仁贵,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似兄弟又似父子,想过会发生大事,却没想过竟是这样大的事,尉迟恭曾言,薛仁贵一肩扛起的是大唐的半壁江山,所以尉迟恭宁死也要保他一命,而薛仁贵不负皇恩,也当的起那半壁江山的美称,可如今,将星损落,怎不叫人心生悲痛?
本已病入膏肓的身体经受不住这种打击,一口血染了衣襟,程咬金握了他的手,一直讲话,可徐茂公却再无回应,本已黄土埋到脖子了,这一下是给了他一个痛快,程咬金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身边最后一个兄弟离开。
脑海里一幕幕影像闪过,当初相识,他最看不上的是这个牛鼻子老道,可最终感情最深的也只有这个牛鼻子老道,当年贾柳楼结义的三十六友,无论出家的还是为官的,如今都已死的死亡的亡,今天过后,就只剩下他程咬金一人了。
纵观这一生,波澜壮阔,从漫天战火锋烟的前朝走到盛世繁华的本朝,细数每一景每一幕,如走马观花,那些人,那些鲜活的影像都成了背景,现实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徐茂公一生无妻无子,为大唐奉献一生,先帝亲封英国公,凌烟阁二十四公臣之一,死后哀荣也极盛,可这些有又什么用呢,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回到鲁国公府,程咬金一个人坐在大堂,仿佛看到多少年前,一家人围坐在这里,他和大脚坐在上首喝茶,游兰和铁牛坐在左边叽叽喳喳的说话,铁环和宝林坐在右边小声嘀咕。
千忠和若素这对双生子不时纠结谁大谁小,从会说话开始,就因这个问题整天吵,却吵不出个所以然,问父母,那对不靠谱的父母居然也不知道,所以这个问题注定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而青山一幅小大人样,淡定的看着那两兄妹吵来吵去,一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不知怎么的,两兄妹吵着吵着就不吵了,若素不再理千忠,拉着青山要陪她踢毽子,而千忠也要拉着青山玩捉迷藏,总之这两兄妹就是谁也不想谁好,青山就成了两兄妹争抢的对象,三个小家伙就跑成一团,不小心碰倒了椅子,也不知碰没碰疼,哭都没哭两声,起来继续彼此追逐。
以手支头,程咬金眼里仿佛看到那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沉浸在那样一幅美好的画面里,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梦里是他最喜欢的岁月,有他深爱的妻子,有他过命的兄弟,还有那群孩子的欢声笑语,鲁国公府三个大字,在月光下晕出一抹昏暗的光,鎏金岁月在时间的沉淀下如美酒,越发醇香也越发孤独。
☆、帝王权术
薛丁山跪迎圣旨,他知道,有程咬金在,加上现在的局势,皇上不可能要了他的命,却从没想过处罚会这样轻,关于这件事,无论谁是谁非,他都是有罪的那一个,或许给他的处罚重一些,他心里也会平衡一些。
远在长安的皇上,坐在龙椅上笑的一脸诡异,就是要薛丁山带着这份愧疚,带着他父亲的一份心愿,好好为大唐鞠躬尽瘁,不得不说,能登上皇位的人都不简单,唐高宗李治,做皇子的时候温雅有礼,初登皇位时,遇到众位兄长造反,他都不忍下杀手,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适合当这个皇帝,即使再温文尔雅,做了皇帝,手掌万里江山,绝不可能没有一点手段,如今只用一个小小的手段,便绑了薛丁山一生效忠,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权谋呢?
薛丁山聪明归聪明,可他不懂玩权术,显然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认为,此次犯下大错,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却没想到竟然这样轻轻带过了。
撤了薛丁山元帅之职,请樊梨花担任,而薛丁山要做的就是去寒江关请樊梨花,若搁在以前,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想到婚礼那天梨花直言缘尽,然后含泪离开,虽是不得已,但薛丁山知道,梨花的心凉了,柳金花和窦仙童都知道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感觉,虽是皇上旨意,若梨花不愿,却无法勉强。
这就是丁山所谓的惩罚,圣旨直言,若请不来梨花将功折罪,丁山只能一死以报,不知皇上是否也有耳闻,樊梨花痴恋薛丁山,这个请不来就死的结局,也不知是给薛丁山的惩罚,还是给樊梨花的要挟。
“相公,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仙童担心丁山,也担心梨花这次不会轻易松口,毕竟之前薛家太过对不起她。
“不行,这是皇上给我的处罚,若我不亲自前去,到时候就算梨花来了,我也难逃一死。”薛丁山叹息一声,做人活到他这个份上,也真是绝无仅有了。
“相信梨花,以她的为人,她对你的感情,不会就这样看着你死的。”仙童说这话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毕竟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磨砺,她真怕,真的害怕。
“别担心,你相公命硬的很,不会这么轻易就死,阿秦说的对,父仇未报,我若先死就是不孝。”父亲活着的时候他已经不孝了,死后难道继续不孝下去吗,答案是不,绝对不。
“相公你安心去吧,这里还有我在,我和勇儿猛儿会一直陪着你。”或许以后还会有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