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躺在他的怀里，任由他叫喊也没有丝毫动静。

    身体接触间感受到的体温不再给他带来甜蜜。

    他似乎感觉不到男孩的温度。

    ——……to

    “哈利，你醒了？”

    他迅速放下水杯和药，拉开床边的木椅坐下。

    自从男孩第一次倒下已经过了六个月，汤姆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消瘦下去。自从那一天，他不再回到中心电脑，留在这副身体内照看哈利。理所当然地，邓布利多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薄毯下，男孩伸出一只手缓慢摸索着什么。汤姆拉住他的手。也是自从那一天，他也不再能读取哈利的体温信息。冰是冷的，火是热的，但他唯独不再能感受到哈利的体温。

    “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过来。”

    哈利轻微晃了下脑袋，说：“不。”他张开眼，花费了点时间才看清楚对方的脸。

    汤姆很少被哈利这样盯住不说话，但至少他现在能懂得一点点哈利正在想的。

    “你在难过吗？”

    哈利依然轻声说：“不。”

    他收紧了握住哈利的手，那些手指变得麻木僵硬，不像往日有力地回应他。

    他是知道的，他已经懂得了。人类会用眼睛说话的艺术。哈利任何一块脸部肌肉都没有运动，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汤姆想理解哈利的情感，他以为不会有回应的。

    “一个命题。”

    “什么？”

    这出乎了汤姆用几秒钟列出的所有可能的范围，傻愣愣的声音甚至不等他思考便跑出嘴巴。

    哈利似乎是笑了，因为汤姆难得一见的表情——那被他称之为没有一个可以思考的大脑的人类本能地运动声带和肺部发出声音并同时从脸部表现出来的信号：“一言蔽之，那叫做愚蠢。”无论伏地魔还是汤姆都不会允许有关自身所有思考的信息显露于表情。或许他们觉得自己很聪明，哈利只会嘲笑他们活得太累。

    “我想说……我不是那个人。”

    汤姆没有反应。

    “你可以告诉我，哈利·波特早在……一百五十九年前死亡。”

    “我以为你知道。”汤姆双掌包覆哈利的手，“一个说法，人类一生要经历三次死亡才是真的死去。”

    “当他停止呼吸，不再能思考，从生物学上说他死去了；当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过往他的人生，在社会和法律上他死了；当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忘掉他，那时候他才永远死去，不再存在于生者的世界里。”

    “伏地魔亲眼看着哈利·波特经历第一次死亡，然后阻止了第二次。”

    “哈利·波特生前最后的时间里复原了古人类对人体的研究，改造人体的技术。不，他是个天才，他对那项技术进行了完善，成功率提高到84。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将足以摧毁现在所有人类的技术交给了伏地魔。这是致命的。”

    “伏地魔使用了，对吗？”哈利问。

    虽然汤姆没有表露情绪，哈利能懂他并不想说。

    “伏地魔使用了，对他自己的身体。来吧，汤姆，告诉我。你需要亲口告诉我。”

    “那么你回答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汤姆在生气，哈利很高兴见到这一点。

    “当我了解全部之后，我决定要让你来到外面，像个孩子，像个人类，站在大地上生存。记得我生日前，那次检查？为了这一天，我做了准备，写入伪装程序。你不会了解我的全部，汤姆，因为我不让你看见。”

    汤姆小声唾骂了他一句蠢蛋。

    “伏地魔把之后的事交给了邓布利多。哈利·波特死后他才知道当年试图谋杀波特一家的时候魔法出错了，是你的父母，詹姆斯·波特和莉莉·波特事前做好的预防措施。可他们只来得及给予他们的儿子保护。那一道魔法不仅没有杀死哈利·波特，反而分裂了伏地魔的灵魂。他理解到发生什么之后意图收回灵魂碎片，却不知道有一小片进入了你的身体。这才是杀死哈利·波特的真凶，直到最后，伏地魔成功了，他的目的延迟了五十六年才达成，而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反悔了。”

    “是伏地魔的灵魂碎片破坏了哈利·波特身体与灵魂的完整性，他活着的最后几年每一天都忍受着折磨。”

    “汤姆……”

    哈利闭回眼睛，呼唤声弱得几乎被呼吸声盖过去。

    “他承受疼痛，留在伏地魔身边，是为了完成最早的约定。”

    “他需要证明伏地魔的价值观多么愚蠢、自大、自私。”

    “他需要伏地魔心甘情愿承认，人的生命正是有限才更美妙。”

    “他成功了。”

    “汤姆……”

    “我也同样。”

    “我告诉过你。”

    “我会证明给你看。”

    “你不是伏地魔，你是活着的，独立的，另一个人。”

    哈利重新用那双透彻的绿眼睛注视汤姆，那里面的神采正在缓慢流逝。

    “……近一点。”

    汤姆低下头，侧向一边脸，耳朵凑到哈利面前。

    哈利说出他的愿望，这成了他最后一句话。

    ad3938 jul31 18:00

    他突然放下了全部工作回家。

    又一次，他在后吅庭找到那个男人。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他被迫接受所有关于的男人个人喜恶信息，然后在后吅庭专门为此撑了一把遮阳伞。男人正躺在伞后阴凉处，放下了靠垫的轮椅上。

    风吹过这个地方的感觉确实令人享受。用对方年老方至的文艺腔调说，“树会轻吟，草会低歌，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头都在和音。”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男人近侧，源自自己的气息和投下的阴影唤醒了对方。

    男人问：“带我走走？”

    他没说话，收紧轮椅的调节螺扭将靠垫立起来，握住两只把手推动轮椅往前走。事实上他根本没任何目标要去哪里。他平常不散步，也不会陪伴这个男人。从搬进自己家的第一天起男人就表达了不愿发生任何亲近举动的意思。

    轮子滚在青郁的草地上，风卷起了泥土湿润的味道。

    他觉得，或许深秋时分，枯黄的草杆和暖融融的落日阳光更合适。正如他等待这个人降生，见证他这一辈子，最后将守着他离世。

    “伏地魔……再一会儿，我们回去。”

    “随你喜欢。”

    哈利·波特对自己的病因守口如瓶，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也得不到任何信息。他看着波特一天比一天衰弱，偶尔会露出被绞痛折磨的神情，昏过去后好几天才会醒过来。

    伏地魔曾经怀疑过，这会不会就是夺走古人类性命的病。只是在哈利·波特面前一时不慎，流露出这样的怀疑，他就被嘲笑了。直至今天，他依旧束手无策。

    又一股风吹过。

    ——在书桌的信里。

    “回去吗？”他问，看到哈利的头轻轻点了点。橘红色的余晖涂抹在哈利的两肩，显得他的影子那么单薄。

    他推着轮椅从鹅卵石小路回到后吅庭。太阳就快完全沉没，那时温度会下降很多，他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对于哈利·波特可不会好受。

    他们停在正对露台后门的位置，从木板阶梯下来就是后吅庭。

    伏地魔想起哈利身体尚算可以的时候，这个时间点他已经做好了双人份的晚餐。哈利非常喜欢将他喜欢的食物和讨厌的食物一起混在一起料理，然后带着十足的笑意看他将盘子上两种菜彻底分开来的行为。而他自己也习惯了接受这种并无大碍的恶意。

    哈利的头垂到一边，看来在回来的路上睡着了。伏地魔上去开了门，之后再下来背哈利进去。他拉过哈利的双手搭在自己胸前，托起哈利的身体。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

    哈利没有醒过来扶住他的肩膀，或者用手臂环绕他的脖子。伏地魔直起身的时候，哈利的身体径直滑落右侧。鼻翼擦过伏地魔后颈那刻，他才发觉哈利没有了呼吸。

    伏地魔的身体僵滞不动，片刻才收拢哈利的双臂至自己脖间，背着他回到他的房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伏地魔安置好哈利，给他盖上被子。深红眼睛盯着翩然落至窗台的火红大鸟，伏地魔面无表情说：

    “回去告诉邓布利多，他死了。”

    凤凰轻柔地叫了一声，扇起翅膀来到哈利脑袋旁边，鸟嘴拱了拱他冰冷的脸颊。

    伏地魔第一次看到凤凰流泪。

    对死人来说，能治百病伤痛的凤凰泪水又有什么用。

    凤凰对他低啼，伏地魔才注意到那滴泪液从哈利的脸滚落，却并没有渗入床单。他取出小试管把眼泪装起来，凤凰起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