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婚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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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殷臻这头, 这几年日子过得安稳,宫里头也甚是平静,几乎教他忘记了上一世的腥风血雨, 直到如今殷佐种痘出了蹊跷,他这才恍惚记起, 如今是明光二十四年, 上一世, 臻哥儿就是在这一年夭折的,他当时还小, 也未曾留意到底是为什么,现在一想少不了就觉得有几分心惊胆战。

    “殿下,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张廷璐与殷臻同年同月唯独不同日, 他是家中幼子,性子很有些跳脱, 他原本是不想来做这劳什子的伴读的。

    京城里的圈子里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家算得上是清流中执牛耳者, 可因为姑姑嫁入荣国府, 虽然后来跟贾家断绝恩义, 可跟勋贵到底还是有些许联系的。

    太子的伴读皇上选定的是六个人, 其中西宁郡王世孙贺睿宁、南王郡王世孙霍斐属于四王八公老牌勋贵人家;首辅贺图长孙贺睿宇、甄思净的侄儿甄孝仁则是如今朝中风头正盛的重臣;定城侯之孙谢鲸、平原侯世孙蒋子宁瞧着不甚起眼,实际上是如今手握实权掌兵的人家——不可不谓之是用心良苦。

    张英是次辅, 贺图是首辅, 两家虽然政见不合, 但寻常还是有些往来的, 张廷璐便听贺睿宇说过,若是皇子犯错,先生们不会责打,但是伴读们少不了要帮着挨板子。

    虽然太子殿下很是聪颖也没有令伴读们帮着挨板子,听说四殿下聪颖多半也用不着他们,但如今文华殿讲学的大学士是自家爹爹啊!

    张廷璐性子跳脱,对上亲爹便像遇见了猫的耗子,平日里恨不得有多远躲上多远,哪里愿意主动凑到他跟前去,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到底还是去了四殿下身边。

    不过一段时间,他便觉得幸好来了。

    虽然仍旧有自家爹爹的课程,可四皇子的先生是唐斌,他的许多课业都由唐先生来安排,连带着他们这些伴读也主要由唐先生来教。

    唐先生性子开阔,对上他们的提问从来不说什么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反而细细给他们讲,四殿下虽然瞧着威严,也不是刻薄寡恩的性子,学业上严厉,但私下里还是很好相处的,更有六殿下,贴心可爱且善解人意,他便觉得自己这个伴读的生涯过得十分惬意。

    “佐哥儿种痘了,我心里担忧,便往大佛寺一拜。”殷臻带着几个伴读同坐一辆马车,这几日他抄写佛经的时候也没瞒着身边几个伴读,他们如今年级还小,虽然觉得他用右手抄写跟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倒也不觉得纳罕,反倒愿意帮他打掩护。

    佟竹筠带着几个蓝翎侍卫护卫在周围,他素来是爱说说笑笑的性子,也不知为什么在皇上身边呆着都能谈笑自若,偏偏在四皇子跟前不自觉的绷紧了皮子,生怕一不留神就惹到这位小爷。

    “殿下,我听祖母说,大佛寺香火灵验,咱们多拜拜好求佛祖保佑六殿下。”卫若兰是几个伴读里头年纪最小的,比殷臻还要小上半岁,他读书跟殷佐一样过目不忘,可偏偏是个体弱多病的。

    等到选为伴读跟在殷臻周围,跟着几个年长的哥哥一道习武,这半年下来身子骨强健了许多,只是说话的时候还跟原来一样细声细语的,先头还被三皇子的伴读嘲笑他像个小姑娘,教四殿下罚了掌嘴。

    “殿下,咱们可是拜药师佛,听说这位如来发十二大愿,不仅能治病,还能治众生贪、瞋、痴的妄念,六殿下必然会平安无事的。”水溶一本正经的说道,他算是几个伴读里头身份最高的。

    他父亲在平三藩的战役中战死,母亲生下他也追随父亲亡故,家中只有一个祖母还在,老人家却不一味得宠溺他。

    她是超品的亲王妃,有直接向皇上上书的权利,等到四皇子选伴读的消息出来,便亲自给皇上上书,只说自己老迈体弱,无暇教养这个独孙儿,又说他素来体弱多病,也不求这个孩子往后大了能有很大出息,只做一富贵闲人便是极好,皇上怜惜水家忠义,倒也就同意了。

    “殿下,今日出宫本是白龙鱼服,大佛寺香火鼎盛,除了往来的勋贵子弟还有很多百姓庶民,您身份贵重,到了寺里我们得改了称呼,唤您一声‘臻四爷’,您看可好?”佟钰是家中长子,生来便知晓自己担负着家族的重任,再加上他是众人中最为年长的,一言一行之间便带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持重。

    “阿钰想的周到,便如你所言。”殷臻点了点头。

    众人到了大佛寺,佟竹筠先下了马,找知客僧问询方丈所在,他前头接了消息,便提前派人到大佛寺来跟僧人对接,确认这会子寺中人少,这才引着他们进了山门。

    此处古刹虽在闹市之中,可跨过山门便仿佛与世隔绝,山门之外喧嚣热闹的场景便与寺内毫无瓜葛。

    院子里种着两株高大的白玉兰,正值花期,花色如雪,素月生辉,有开的繁盛的花瓣掉落下来,年幼的小沙弥便用布袋子装起来,晒干了夜里就能用来当枕头,玉兰洁净又带着天然的芳香,时间久了,连衣裳上仿佛也沾染着清淡的花香。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正好瞧见主持送一位夫人出来,这夫人衣着简素,遍身不见金银宝石,乌压压的发髻上仅是带了一套玉石头面,连衣裳都是品月色的素缎,只在衣角绣了几枝玉兰。

    她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这姑娘生的粉妆玉琢,一张白玉似的小脸上却连一丝血色也没有,想来是病过一场,一众丫头婆子跟在旁边侍候,却悄无声息,可见主人家治家极严。

    “大师,此番在寺中为我儿上了寄名锁,她便不会再梦魇了吧?”这夫人伸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轻声哽咽道。

    “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小施主命里注定是要再续前缘的。”老和尚微微一笑,语气里显得有几分神秘莫测。

    “娘,音儿没事。”这女娃听了老和尚的话有一瞬间呆住了,顿了顿方才转头冲着母亲甜甜一笑,轻声安慰道。

    殷臻听到她的声音不知怎的忽然就止住了步子,抬头一看,目光正好撞上对方清明的眸子,一时间恍若雷击,呆立在当场。

    “这位太太,请留步。”眼见那妇人拉着女孩儿要走,殷臻不知怎的竟是出言喊住对方。

    “四殿……四公子与几位小公子一道也是来拜佛的么?”这夫人亦是皇族中人,只本朝宗室降等袭爵,不若前朝煊赫,但她夫君也算的上能干。年节之时参拜皇贵妃的时候曾见过殷臻,对方气度卓然,风华内敛,在众多皇子中仿佛不起眼,可当你看到他的时候,却只能感叹当真是皇子龙孙自有其不同之处,她便不由自主的记下来,“妾身家老爷吴怀,忝为龙禁尉内大臣。”

    “原来是吴太太与吴姑娘,二位也是来拜佛的么?今日休沐,四爷与我们也是来礼佛的。”见殷臻盯着人家小姑娘不说话,佟钰只好笑着朝吴太太行了一礼,面上却显得格外平和,只心中纳罕,他与这位爷接触了许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样失态。

    “小女自去岁病过一场便时时梦魇,请许多大夫看了又看,只说年纪太小,开了许多方子吃了也不见效果,这几日她有些精神头了,又听闻迦叶方丈回寺里来了,这才领着她来大佛寺拜拜。”吴太太说道这里,伸手摸了摸女儿消瘦的小手,眼里又有了泪水,若在平时她断然不会失态,可今日兴许是这佛寺里真的有佛祖慈悲照应着,心中蕴藏了许久的悲伤和担忧竟然不由自主的对着他们倾诉出来,“好在兴许佛祖庇佑,竟是也能跟我多说几句话了。”

    “吴太太,我能单独跟吴家姑娘单独说几句话么?”殷臻知晓自己的要求提的有些唐突,上辈子相伴四十余年,纵然对方是个瘦瘦小小站在母亲身边不言不语的小姑娘,可只一眼他就认出来,那是与他结褵四十余年的发妻。

    “可是?”吴太太踟躇着,女儿是她四十岁上下挣命生来的,如珠如玉的宠着,她上头有四个儿子,年纪最大的都可以当女儿的爹爹了,可就这样,这孩子也没被宠坏,阖府上下就没有不称赞五姑娘为人的,可自去岁她领着出门一趟回来便大病一场,痊愈之后落下了个时时梦魇的毛病,人也越发消瘦,她如今将女儿瞧得如眼珠子似的,哪里舍得她跟外人接触。

    “娘,我见这个哥哥面善,仿佛曾见过一般,就让我单独与他说几句话吧。”女孩儿轻柔的声音仿若珠玉落地。

    “音儿,娘在这里等你。”吴太太想了想,见女儿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偏一双大眼睛里带着不容磨灭的光,心下一软,也就同意了。

    “我来拜药师佛的,姑娘可愿替我引路?”两人一高一矮都是年幼的孩子,站起来还不到大人腰部的位子,说话的时候却偏生像成大人一样,吴太太看着一时想笑,一时又有些担忧,生怕女儿惹到了这些个皇子们。

    “公子请往这头走。”吴姑娘点了点头,她虽然生的瘦小,脸色苍白苍白的,五官却十分精致,尤其一双眼眸,仿若点漆。

    二人沿着台阶慢慢往上走,绕过盛开着的玉兰,沿着回廊慢慢转过大殿,再往后很快就到了药师殿。

    大佛寺的门槛修的高,对成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如今年幼的两个孩子而言,越过去并不容易,殷臻年岁到底大一些,身量也高,如今扶着门框能勉强跨过去,但对吴姑娘来说,需要手脚并用爬过去。

    “来,我牵着你。”殷臻转过身,瞧着她慢吞吞团子样,心下觉得好笑,不由自然而然的朝着她伸出手。

    “药师殿到了,公子进去吧。”吴姑娘仿佛没有瞧见他固执的朝着自己伸着的手,只是站定了,静静的看了他半晌,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