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枚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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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赤金城一战,晏晏破了噬浪荒海阵,帮了凌家一个大忙,凌玉仙子便邀她去家中一坐。
凌家的庭院中,青葱藤罗坠满长廊,廊下掠过柔和熙光,偶有清脆黄鹂鸣叫,一派安宁。二人在石凳上相对坐下,凌玉仙子为晏晏斟了一杯清茶。
时光荏苒,三年前还针锋相对的二人如今竟能对坐饮茶,可见世事变幻,一切皆有可能。
茶烟袅袅,遮去半分清丽面容。凌玉仙子端详着晏晏的容貌,只觉得她比起三年前更眉目分明,清绝动人。
心中微动,凌玉仙子忽然轻声问道:“无意冒犯,只想问一句,你离开沧海门三年……可还和叶离峰主有过书信往来?”
清茶微晃,荡出细微涟漪。
晏晏眼中浮起不自在的笑容,轻轻道:“不曾。”
“……我道也是。”凌玉仙子微叹一声,放下手中茶盏,双眸却好似有些凝重,神□□言又止。
晏晏忽然垂下眸,低声:“师父……叶离峰主出了什么事?”
倒不是出了什么事。
凌玉仙子想起从师尊那处听来的消息,心中感慨万千,叹道:“叶离峰主一切都好,只是听闻,一年前他又收了位女弟子……听闻,听闻那位女弟子的容貌性情,与你都有几分像。”
手中茶盏猛的一晃,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
三年前,你离开沧海门,叶离峰主独回清云峰,每日仍旧执卷默读,峰上看鸟,仿佛没收过你这个弟子似的。人们都说叶离峰主性情淡漠,生来凉薄,应当是把你忘了。
直到后来有一日,清云峰上多了一位与你有几分相似的女弟子,人们恍然大悟——叶离峰主不是把你忘了,而是根本无法放下。
晏晏心神恍惚,双眸蕴起雾色。
她想,一定是这茶水太烫了,要不然怎么疼得她想哭呢?
三日过后,朝暮楼中
寻到了蕴魂灯,晏晏要来绮丽仙子拜别了。
朝暮楼里人来人往,比寻常更热闹,那些修士们衣着整洁,眉间含笑,提着一个个挂着大红绸缎的檀木箱往朱楼中去。
不知是来做什么的,晏晏无意探究,移步踏入绮丽仙子的寝室。
绮丽仙子一身红衣似火,眉目明媚,端坐在银镜前,笑着朝她递来一封红色帖子。
“……”
晏晏后知后觉,惊道:“你要与凌家公子成亲了?!”
绮丽仙子掩袖而笑,盈盈道:“是,三日后便成大礼,你便暂留几日,送我出嫁再走,可好?”
“好……”晏晏由衷地为绮丽仙子而高兴,笑了笑,并未拒绝。
绮丽仙子却从她的笑中看出几分恍惚,担忧问道:“你怎么了?这三日我虽无暇顾及你,但总觉得你心事重重,不太开怀。我们也算相识一场,若有难事,可与我说。”
“……”
晏晏默了默,却反问:“我听闻你的灵赋莲心能知前事,算未来,不知能否托你替我算一算……”
她从袖中拎出一枚红锻,递到绮丽仙子面前,语气难辨道:“算一算这红锻原先主人的未来。”
红锻纤长,虽瞧上去是旧物,但色泽浅浅,光华流转,可见被保存得很是妥善。绮丽仙子接了过来,心中微动,道:“自然可以,只是莲心虽然能算未来,但世事无常,能算到的很有限,你想算他……哪一事?”
“我想算他……”晏晏眼中幽远,喃喃道:“我想算他此后余生,还有没有我。”
“……”
……
朝暮楼的绮丽仙子与凌家公子凌朽要成亲了。
此乃赤金城中一大喜事,修真路途漫漫,无趣又枯燥,众人难得遇此盛事,纷纷奉礼前来赴宴,恭贺二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凌家家主满面笑容,与凌玉仙子共同接引宾客。
凌朽盛装在身,红冠高立,眉目飞扬地坐在骏马上,领着大婚的车架浩浩荡荡前行,绕着赤金城一圈又一圈。绮丽仙子眉梢含笑,身披霓裳红羽,端坐在金车中,听着侍女们笑盈盈地道喜。
漫天烟火与花瓣齐齐飞舞,满城百姓举杯同饮,开怀大笑。
亢灵混在宾客里,狐眸亮晶晶,与众人投骰子,赚钱,吹嘘自己当日如何如何破了苍翼老祖的阵法。
蜿蜒的城墙上,夜风沾着轻薄花瓣拂来,落在红羽雪衣上,美得令人动容。与喧嚣热闹的城中相比,此处稍显清静,唯有一壶清酒,两个人。
晏晏懒懒地倚坐在城墙上,朝华灯万千的赤金城遥遥一敬酒,眸色涟漪,语气悠扬道:“我敬绮丽仙子与凌公子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
言渊深眸微敛,凝顿的目光移到她手中玖盏上,淡淡道:“既要敬酒,何不去城中。”
“不必啦。”不知是不是醉了,晏晏语气有些飘忽,双颊泛红,蜷缩在红羽雪衣里,嘟囔道:“大家都那么幸福,我过去只会显得我格格不入,更加可怜。”
耳畔旁忽然响起绮丽仙子前几日说的话。
——“你与他有缘无分,若你不回清云峰,他此生,不过一年,很快便会忘了你。”
晏晏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歪头盯着手中酒盏,忽然朝着漫天银火喊道:“我好可怜!我好惨!我怎么那么倒霉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喜欢我……”
闻言,言渊举杯的动作一顿,凝眸道:“你只是醉了。”
“我没有。”
晏晏使劲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语气丧丧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言渊神色难辨,语气低沉,反驳她:“这世上,你师父,你好友都喜欢你。”
可是,他们一个生死难定,一个很快就要忘了我。晏晏心中低语,意志越发消沉,仰首痛饮了一杯。
“没有人喜欢我。”
晏晏喃喃低语,重复了一遍。
相隔不远,夜色中她双颊泛红,眼眸雾光蒙蒙,举着一枚空空的酒杯,摇晃地在风声过耳的城墙上,显得无措又渺小。
言渊心中浮起不散的愁绪。
那是为神的千年里,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弱小的凡人们才会被情所困,卑微的凡人们才会念念不忘,生而为神,自然与凡人不同。
他总这般想,事实上,千年间,也这般为神。淡漠无情,冷峻独往,行遍苍山阔海,受尽众人敬仰,却不留一丝情意。
如今不同了,言渊心中平静,却能感受到,这是与剑主和剑灵无关的,从他内心深处生出来的,对晏晏的偏爱。
——“没有人喜欢我。”
“那神呢?”
轻缓而低沉的语气在风中散开,言渊垂眸,凝着仅有的三分温柔,幽深地望着晏晏。
晏晏眼眸朦胧,久久没反应:“……”
良久,举杯的手恍惚一晃,醉意太深,险些翻下城墙。幸好言渊眼疾手快,长手一探,将她捞回了怀中。
他微微拢着她,她轻易入怀,蜷缩在衣襟前,因为醉了,她双眸轻闭,长睫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恬静而动人。
她应当是醉了,那句“那神呢”也应当没听见。因为他听得她在怀中低低呢喃,攥着他的衣袖道——“师父,对不起。”
言渊微叹一声,不悲不喜。
晏晏躺在他怀中,一遍又一遍:“师父,对不起。”
“……”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
言渊神色淡淡,良久,拢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墨发,低声:“没关系。”
他仰望低低的苍穹,生平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因为这样才能与叶离更像。
“师父,对不起。”
“晏晏,没关系。”
……
一日过后,晏晏一行人拜别了绮丽仙子,离开了赤金城,往万阵城去。听言渊说,大天造化术所需的阵灵石便在万阵城中。
赤金城在东洲靠南处,而万阵城则更靠南,几乎到了南荒边境,一路在苍穹烈日下,乘着鹏鸟飞行,越发燥热起来。
那夜在城墙上喝了很多酒,晏晏只记得似乎梦见了师父,其余的却不大记得了。
不过……途中暂歇,亢灵去打水。言渊端坐在古树下闭目养神,分明是不喜不悲的模样,晏晏却觉得,他这几日心情都不太好。
心中微动,晏晏轻身走到他身旁,试图与他搭话:“咳!”
言渊淡淡掀开双眸,语气泛冷道:“何事?”
明明天气炎热不堪,这语气却冷得都能冻死人……果然,是在生什么气。
晏晏腆起个笑容,蹲在他身侧,摸出一枚羽扇,十分殷勤地给他扇风道:“好热啊,我给你扇一扇。”
“……”言渊神色不变,淡然推开她的手,道:“孤是远古的神,神体风霜不入,烈火难侵,与尔等弱小凡人不同,不热。”
晏晏:“……”
这难伺候的神!
撇了撇嘴,心中负气,晏晏把羽扇塞到言渊手中,咣当一下在他身侧坐下,哼道:“那你给我扇,反正你不热。”
言渊:“……”
这得寸进尺的凡人。
垂眸瞥了眼手中羽扇,言渊忽然轻哼一声,侧目道:“那孤便给你扇一扇。”
这么好心?晏晏一愣,将信将疑下却还是仰起了脸,等言渊为她扇风。
然而下一刻,只见那羽扇在言渊手中轻轻摇了摇,却掀起滚滚巨风,一把将晏晏扇到了几丈外……的小溪里。
晏晏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溪水,怒道:“你这混……咳!”又一阵风吹来,将溪水掀起,糊了她一脸。
“……”
晏晏心如死灰地躺在水里,起起浮浮。
言渊轻摇羽扇,气定神闲道:“不是热吗?溪水清凉,泡一泡罢。”
今日被剑灵按在地上摩擦了吗?
——被了。
……
三日过后,烈日当空,光华灼灼,炽烤着每一寸大地。万阵城边上,有一槐树,如今枝叶正茂,留下阴凉的树荫。槐树下,立着座整洁的茶寮。
小茶寮已在万阵城境内,而万阵城顾名思义,乃是阵法聚集而成的城池,听闻城中遍地阵修,五步一小阵,十步一大阵。
晏晏一行人决定在小茶寮中歇息片刻。
烈日炎炎,小茶寮中的客人们都不停地提袖扇风,抱怨着炎热的天气。
与众人的烦躁不同,晏晏却十分惬意地饮了一口茶。红羽雪衣是仙阶法器,风火难侵,有它的庇护,根本不会受热。而亢灵就没这么好过了,身上绒绒的皮毛让它觉得越发难熬。
亢灵咕噜噜饮下一大杯茶,呲牙咧嘴:“真是热死小爷了。”
晏晏揶揄它:“那把皮毛脱了,正好缺个狐毛枕头。”
“叱!”
一人一狐闹来闹去,言渊早已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坐在中间,淡淡饮了口茶。
正这么闹着时,却听得茶寮中有人在议论一事,只听得那人道:“听闻最近赤金城的苍翼老祖大败一场,连噬浪荒海阵都被破了,你们可知?”
“略有耳闻!”立刻有人附和道:“当初苍翼老祖在万阵城中学得噬浪荒海阵,怎一个威风了得,没想到如今噬浪荒海阵竟被破了!”
很快便有人发问道:“不知是哪路大能破了阵?”
“嗨,这你便不知了吧,听闻是位身着红羽的小姑娘破的。”
“……”
晏晏揪亢灵尾巴的动作一顿,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小姑娘?!”有人惊呼感慨:“苍翼老祖老奸巨猾,怎么栽在一位小姑娘手上?”
晏晏面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顺手缕了缕亢灵的狐毛。
“别小看那位姑娘,听闻她手段了得,不仅破了噬浪荒海阵,还斩杀了苍翼老祖。那苍翼老祖横行一世,最后连个尸首都没留下,直接化成了灰!如今,大家都叫她红衣小魔王……”
晏晏微微皱眉,古怪地瞥了眼不动声色的言渊。
有人便惊慌不已,低语道:“这小魔王倒真可怕,我若见了她,一定要离她十里远!”
“可不!”
“就是!以一己之力杀了天灵境的苍翼老祖,我看千万别惹她!”
“快快,告诉我她的特征是什么,我好远远避开。”
晏晏:“……”
遭了,一定不能被认出来,否则就要引发动乱,招来麻烦了。
“哎,这倒很好认了!听闻她一身红羽斗篷,雪色长衣,身边跟了只红色的浣熊……”
亢灵:“小爷是狐狸!嗷!”
“闭嘴!”
晏晏面色难看地捂住了狐狸的嘴。
然而为时已晚,众人纷纷扭首回望,沉默片刻后,爆发出阵阵惊慌的呼叫声。“是她!”“她竟然来万阵城了!”“方才被她听见我们说她坏话了……遭了!”
晏晏嘴角抽了抽,忽然回眸望着言渊道:“为什么给我裁这么一身惹眼的衣裳?!”
因为跟他的玄衣很相称——言渊当然不会这么说,他神色自若地挑了挑眉,冷哼道:“怪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