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前面飞，博罗在后面追, 炮弹一发接一发, 将一整条街轰炸得硝烟四起, 满目疮痍。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 四周的场景也越来越荒凉, 很快路没有了，绚丽的灯光也没有了，触目是一片黑茫茫的废墟, 到处是林立的怪石，没有植物, 只有黑色的苔藓和奇形怪状的丑陋爬虫遍布地面。

    弗拉尔看着眼前的场景，明白他们已经跑出了地狱之门, 再往前不远就是夹在天界和地狱中间的无尽之壑，也正是她来时的地方。

    三人又飞了一会, 天地彻底没了一丝光亮, 黑暗笼罩世界, 宣告三人正式踏入了无尽之壑，也就是天使之坟。

    起先身后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爆炸声，后来就听不见任何动静了，不知道博罗是追丢了, 还是干脆放弃了。

    没了疯子一样的追杀狂, 三人稍稍放慢了飞行的速度, 拉洛尔也从弗拉尔的披风里飞出来, 坐到她肩头上张着小嘴透气。

    牛顿松了一口大气, 想着刚才的情形都后怕：“这根臭萝卜，几十年了，这火爆脾气一点都没变，还以为他开剧院后修身养性，脾气会收敛一些。”

    伊南：“你跟那家伙很熟？”

    “废话，几十年的老朋友了。”

    “那他为什么突然追杀你？”

    “还不是弗——”牛顿一抬头对上弗拉尔警告的眼神，瞬间收声，“没什么，私人恩怨，不值一提。”

    伊南看到弗拉尔阻止牛顿，对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更加好奇了，不过没招嫌地继续追问，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魔法水晶，正是之前在安烈斯的藏宝库里随手拿的那个，同时还拿出一个精美的铜制镂空球，将魔法水晶放进那镂空球中，水晶便幽幽亮了起来，随后光芒越来越亮，照亮三人前路的同时，也将地面清晰地照了出来，触目尽是累累白骨。

    天使之坟，天使之骨。

    纵使高贵如天使，死后跟那些肮脏的恶魔还有低贱的人类一样，留下会腐烂发臭的尸骨，没有一点生气地掩埋在泥土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化为腐肉，化为枯骨，最终化成尘土。

    弗拉尔瞥开视线，不忍心看地面那些枯骨。

    她知道这是在那场殒灭之战中战死的六十九万天使的尸骨，而他们都曾是追随她最勇敢的战士。

    白骨黑泥，色调单一得近似苍白，没有刺眼的血红，没有发亮的盔甲利剑，没有华丽的战袍，却比她记忆里最残酷血腥的战场还要惨烈悲壮。

    弗拉尔不说话，牛顿也难得地停止了聒噪，一路沉默。伊南注意到这两人的反常，转了转镂空球上的一个小铜环，水晶的亮度暗下去了一大半，照亮范围锐减，地面的尸骨便又重新暗了下去，没那么清楚了。

    三人沉默地飞了四五个小时，终于飞出这片压抑死气的空间，来到一片透射着稀薄微光的天幕之下，缓缓降落地面。

    弗拉尔抬头向天空看去，天幕上横列着一道连绵不绝的裂缝，仿佛用一把利斧劈开了天幕，使天幕裂成了两半，而稀薄的圣光这是从那道裂缝中透射出来。

    那道连绵不绝的裂缝正是进入第一天的入口，稀薄的圣光便是包裹第一天的光障射出来的。

    作为永夜之境的第一天，圣光稀缺得都不如外层的光障，所以此刻是最好的补充能量的机会。

    弗拉尔沐浴在稀薄的圣光下，张开双臂，同时伸展开翅膀开始吸收能量。

    另一边牛顿虽然已经两百多年没通过翅膀吸收能量了，但本着有总比没有好，晒晒更健康，也将翅膀舒展开来。

    至于伊南，觉得这两人伸展开翅膀，冲着天空举起双手一动不动地晒光的姿势实在太傻雕了，就像在进行什么奇怪的行为艺术，特别是连坐在弗拉尔肩膀上的拉洛尔也站起来摆出了一样的姿势。

    他迟疑了一下，退后一步，站在了两人身后，趁两大一小都得晒得专心致志没有注意到他，避免摆出这么傻雕的姿势。

    过了足足半个小时，弗拉尔收回高举的双手和伸展的翅膀，握了握拳头，感受了一下身体里充盈的能量，仿佛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重生至今第一次感觉到身体激荡着如此充沛炽热的能量。

    “我好了，你们两个怎么样？”

    牛顿转了转胳膊踢了踢腿：“真是多少年没晒过光了，你别说，这一晒，我感觉我这老寒腿都轻松了不少。”

    伊南伸展开翅膀，又收缩回来，假装晒过的模样：“既然都好了，那我们继续上路吧。”

    伊南向弗拉尔走过去，要像之前一样带着她飞，牛顿却突然插到两人中间，抓起弗拉尔的手，冲着她一脸真诚恳切道：“弗拉尔大人，我才是您最忠诚的仆人，接下来这段路意义深刻，请务必让我亲自护送您！”

    伊南捕捉到他眼神里闪过的一丝狡诈，伸手按住他的肩。

    牛顿不爽地瞪他道：“怎么，我家弗拉尔大人还没开口，你先不乐意了？是抱我家弗拉尔大人抱出瘾来了是吧？告诉你，有我在，休想占我家弗拉尔大人的便宜！我家弗拉尔大人聪明睿智，明鉴是非，分得清谁是对她忠心耿耿的忠仆，谁是别有居心的小人！”

    这一口一个“我家弗拉尔大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对面前这小天使多么地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伊南挑眉看向弗拉尔：“小弗拉？”

    他不信她真的蠢到没看出来这无赖找借口回工作室分明是想从地道逃跑，要不是博罗提前埋伏，这家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

    弗拉尔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最后落在牛顿身上：“好，你带我飞。”

    她这样说了，伊南还能说什么？

    按在牛顿肩头的手变成替他掸落肩上的灰，伊南一脸微笑：“一会千万记得翅膀掀得用力些，手抓的牢些，别让你家弗拉尔大人被风刮跑了。”

    牛顿哼了一声，展开翅膀抱起弗拉尔飞向光障，伊南也展开翅膀紧跟而上。

    进入光障的一瞬间，超强狂风向三人袭来，风速达到了八十米每秒，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强级别的十七级风力，翅膀必须要使很大的力气，才能抵抗这样的狂风不被刮跑。

    三人顶着狂风逆升，一路都很顺利，眼看就要抵达光障的边缘，牛顿毫无预兆地伸手抓住了紧抱在弗拉尔脖子上的拉洛尔，将它一把扯了下来。

    弗拉尔一惊：“牛顿，你要干什么！”

    牛顿朝弗拉尔扯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弗拉尔大人，再见了！谢谢你的临别大礼！”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牛顿一松手，弗拉尔立即就被狂风吹跑了。还好伊南早有防备，迅速向她飞去，将她捞了回来，抱着她稳稳地站在了狂风中。

    而此时，牛顿已经不知所踪。

    伊南一脸早就料到的表情，看着眼前神情有些恍惚的小天使：“要我帮你把他抓回来吗？”

    弗拉尔沉默地盯着牛顿消失的方向，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必了。”

    伊南倒是挺意外她过于平静的反应：“你难道不应该表现得更愤怒生气一些？”

    弗拉尔却不再说话，挣开他的怀抱，展开翅膀，急速往头顶飞去。

    伊南看到她自己竟然飞起来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讶，扇着翅膀追了上去。

    两人笔直地冲破了光障，进入了第一天。

    狂风停息，弗拉尔收翅稳稳地落在第一天的天幕下。她胸口的披风动了动，钻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正是片刻前被牛顿抓走的拉洛尔，它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冲着弗拉尔疑惑地“叽噜”叫了一声。

    弗拉尔伸手拍拍它的脑袋，喃喃道：“我原谅了他，给了他忏悔的机会，甚至决定带他重回天堂，可他不仅背叛我，还想抢走你。”

    伊南没想到连牛顿抓走的拉洛尔都是假的：“看来你也没有我想的那么蠢，早有了准备，那个假精灵是怎么回事？”

    “我吸收了圣光后，用光术变的，以防万一……没想到……”

    伊南看着她叙述时的平静面容，这哪是没想到，分明想的很清楚。他一下子倒有些分清这小天使倒底是傻还是聪明：“既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将他留在身边？”

    弗拉尔抬头看向第一天漆黑的夜幕，声音有一丝的落寞：“为什么？大概因为他是我重生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给了我一颗糖的人。”

    伊南挑眉：“所以？”

    弗拉尔低下头，看着怀里拉洛尔模拟自那人的黑发黑眼：“或许我只是想看看背叛的人被原谅后还会不会再次背叛，现在我得到了答案。”

    伊南何等敏锐，立刻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你还被谁背叛过？”

    弗拉尔侧头看向他：“谢谢。”

    伊南知道她是为刚才在光障中救起她的事道谢：“不用谢，以你现在的力量来看，其实也并不需要我出手。我很好奇，那个曾经深深背叛你伤害你的人是谁？”

    弗拉尔漆黑的瞳孔折射不出一丝光芒，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阴郁道：“你很快会知道。”她停顿了一下，“全天界也都会知道。但是在那之前，对不起，我还不能告诉你。”

    伊南看着她阴郁的神情，没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