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濯原本还坐在坐在床上, 一听到姜阮的声音, 激动得立马跳起来。

    先前的失落一扫而空，一直在心里反复复习的聊天秘诀也忘得一干二净。

    只忙不迭地问，“是刚起床吗, 不过现在已经六点半了，来不及吃早饭了是不是，我给你带早饭好不好，你喜欢吃什么？粤式茶餐厅还是豆浆……”

    “江濯, ”姜阮打断他的话，“我答应过你要陪你玩一天的是不是？”

    “是。”

    “就今天吧。”

    江濯有些迟疑, “可今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姜阮脚后跟轻轻踢着石阶, 轻笑了一下, “重要吗？”

    也是。

    江濯抓了抓脑袋，觉得自己刚刚脑子短路了, 他和姜阮, 一个全校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 去不去学校, 根本就无所谓。

    “老地方见。”姜阮轻声说道，挂了电话。

    江濯立马跳下床, 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 随手拎起书包跑出门去。

    正是清晨, 天光已大亮, 灰白的天空渐渐转黄, 潜伏在云层深处的阳光似乎随时都能跳出来。

    江濯到达梧桐街的时候，才过去十几分钟，姜阮已经到了。

    远远地，他便见着她坐在街边长椅上，依旧是穿了校服，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右手拿了节树枝，低头在地上画着什么。

    她旁边是一棵高高的红枫树，正是秋季，枫叶渐红，像是开了满树的红花，又像是漫天绽放的烟火，说不出的绚丽。

    “姜阮。”

    江濯走过去，在她身前站定。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来，丢掉手里的树枝，“走吧。”

    那天，江濯原本是打算带她去吃饭，看电影，然后再去游乐园的。

    但现在，时间还不到七点，除了早餐店，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着门。

    街道冷清清的，连公交车都空空荡荡，只零星坐着几个人。

    江濯一时也不知要去哪里，问她，“吃饭了吗？”

    “嗯。”姜阮点头。

    一时无话。

    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向前走着，道路两旁红枫漫天，倒也惬意。

    只是走了没一会儿，江濯就觉得眼皮子有些重。

    熬了一夜的乏意涌上来。

    哈欠止不住地打。

    他四处打量，见街边开着一家24小时便利店，便转头对姜阮说道，“我去买杯水，你要喝什么吗？”

    “不用了。”

    “那你等我一下。”

    江濯飞快跑进店里，往货架上一瞅，拿了几瓶红牛和咖啡，边结账边往窗外看，生怕他一个大意，姜阮就不见了。

    他利索地将饮料装进书包，咕咚咚喝完一瓶红牛，大步走出去。

    姜阮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看……”书字刚到嘴边，他又吞回去，“看了会儿手机，就睡了。”

    姜阮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哈欠连天，嘴唇发白，眼底下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分明就是熬了大半宿的夜。

    但见他不说，也懒得多问。

    “如果还要继续逛马路的话，”姜阮看着他，“还是换个地方吧。”

    这里离她家越来越近，若是被她母亲撞见的话，倒是不好。

    她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江濯。

    机会难得，总不能白白浪费了时间。

    “你想去游乐园吗？”江濯殷切地看着她。

    “……好。”

    星光游乐园在港城的最南边，临海。

    海底世界，摩天轮，动物珍奇馆，雀鸟剧场……几乎所有能想象到的娱乐项目都有。

    姜阮有好几年没来过了，姜路远工作忙，难得能在家待几天，梁明珠又胆小，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

    此时站在宽阔的广场，看着远处耸立在云山之间的摩天轮，她心中划过一丝怅然。

    江濯买票回来，看她愣在原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很久没来过了。”

    “那正好，我也很久没来过了。”

    像这种地方，他父母是不会陪他来的，小时候他想来，父母总是叫司机带着他去，没意思透了。再长大一些，有了朋友相陪，却又觉得这地方太过幼稚，不是男生要玩的。

    游乐园才刚开门不久，却已是热闹非凡，园门口旅游大巴车走过一辆，又来一辆，川流不息的游客，在导游的引领下，排着长队往园内涌。

    两人一路走马观花，从北极熊看到海豚表演，又从大熊猫看到水母万花筒。

    江濯走得头昏脑涨，不停从包里拿出红牛或咖啡。

    直到喝到第四瓶，姜阮忍不住开口，“歇一歇吧。”

    四下打量，却见长椅上都是挨挨挤挤的人，根本就没一点空隙。

    江濯却以为是她累了，忙脱了外套搭在一边的花坛边上，“快过来坐。”

    姜阮站着没动。

    他正要再劝，忽然灵光一闪，“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排了十来分钟的队，终于轮到他们。

    封闭的室内，两人并肩坐着，也没说话，就静静看着窗外。

    只见地面慢慢下沉，蔚蓝的海湾显出温柔的轮廓。

    他们乘坐的太空舱升到了最高处，连地上的人影都已看不明晰。

    姜阮望着远处白象似的群山。

    心里一片空茫。

    在江濯第n次打起哈欠时，她忽然叹了口气。

    “江濯。”

    “啊？”

    “你喜欢我是不是？”

    “……”

    江濯一愣，连哈欠都吓得停顿住。

    正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

    “我……”

    “不要来喜欢我。”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下了摩天轮，江濯只觉腿都是软的。

    他并不恐高，可挨着地面的那一刻，他却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翻腾的，像是被人拿着根扫把搅了一番。

    姜阮站在他身边，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江濯没说话，直勾勾看着她。

    明明离得这么近，却总觉得远在天边似的。

    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得意惯了，世界上几乎没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偏偏遇到她，一颗心被搓扁揉圆，却也无用武之地。

    他想起昨晚看了一夜的书，想起今儿早上接到她电话时的欢喜。

    却原来……在她眼里，只是个笑话。

    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冻得连牙齿都咯咯作响。

    “你走吧。”

    姜阮没说话。

    与他对视一会儿，转开视线。

    “好。”

    看着姜阮头也不回地离开，江濯只觉得连身体里最后一丝热气都蒸发掉。

    明明想好了赶她走，可当她真走了，又开始后悔不如多留她一会儿。

    哪怕知道她讨厌他，心里也想多看一会儿。

    他咬紧牙关，阻止住自己想追上去的冲动。

    走出游乐园，漫天漫地都是人影。

    他游魂似的东走西逛，拦了出租车，没骨头似的瘫在后座，窗外海平线迅速远去，穿过一阵苍翠的树林，逐渐被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替代。

    已是晌午时分，闹市区车水马龙，尖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余光忽然扫到一个人影，他大叫一声，“停车！”

    大力拍打车窗。

    司机吓了一跳，猛踩刹车。

    刺啦一声，轿车后轮尖锐地摩擦过地面，后头司机猝不及防，急踩刹车后拉下车窗就是一阵喝骂。

    江濯扔下几张钞票，迅速奔下街去。

    “姜阮。”

    他大叫一声，那穿校服的女生回头。

    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抱歉，认错人了。”

    他耷拉着肩膀，心中满是茫然。

    “喂！”

    忽然胳膊被人撞了一下。

    他抬头。

    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对她眨了下右眼，指着不远处的长发女生说，“小哥哥，能加个微信吗？我朋友想跟你交个朋友。”

    那女生见江濯看过去，似是有些害羞，转过脸去，下一刻眼神却又偷偷往这边瞥。

    她长发披肩，打着蓬松的卷。脑袋两侧别着五颜六色的小发卡，耀眼的阳光下，闪着细小的光。

    女生们似乎都喜欢这样花花绿绿，blingbling的东西。

    江濯微微侧了侧脑袋，心想，姜阮戴上之后一定特别好看。

    “在想什么？”

    程邱白手伸到姜阮眼前，挥了挥手。

    自打上课以来，他就发现他这个学生上课状态不对劲。

    以前她虽说也抵触学习，但还是会挣扎着将精力集中起来，今天，她整个人却跟失了魂一般，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没什么。”

    姜阮回过神来，淡淡地说。

    眼睛转向书本。

    程邱白却合了书，右手撑了下巴，问，“遇到难题了？”

    难题吗？

    姜阮脑海里闪过江濯的脸，“算是吧。不过，”她揉了揉脸颊，轻声道，“不重要。”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学习吗？”程邱白转而说。

    姜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所有的问题在这里都有标准答案，”他拿起旁边的一张卷子，指着里面的选择题说，“是a或者b，c还是d，只要你努力学了，就一定能找到正确答案。”

    “那如果永远都找不到呢。”

    “不会的，如果有，也是你不愿意去找。”

    程邱白笑着看她，“所以，如果找不到正确答案，那就再努力一些。”

    是吗？

    姜阮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选择题，过了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可我的难题是，我明明知道正确答案是b，却偏偏不受控制地想去选择acd。”